大花十二年的麦收打场,我是休息了一天的(其实还不止一天),因为大伟开着拖拉机来帮忙了。拖拉机拉的确实多,上午大伟用拖拉机拉了两趟麦子,够我拉四五趟了。丁顺、秀兰、新菊、欣荷、大伟摊好场后就回家做饭了,亲(qin)家来了自然是要做好吃的了。夏天最好吃的也就是捞面了:把手擀面切好后窄汤煮熟,捞出来过凉水或者不过凉水都可,倒上提前备好的调料,如醋泡蒜泥、轧芝麻盐拌好,再放上西红柿炒鸡蛋、黄瓜丝、炒豆角等几样菜。实际来说,这样的吃法比饺子好吃多了,当然是对人来说。
新菊吃了一碗面就去翻场去了。丁顺等陪着大伟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摆话,然后吃饭,吃了饭又睡了一顿晌觉。
下午四点钟的太阳仍然刺的人睁不开眼,连身上出汗都还没感觉到就立刻被蒸发干了。丁顺、秀兰、大伟、欣荷等人来到了场里,这时候躺在麦秸垛底下的新菊也醒了。
丁顺的第一反应是新菊只顾睡觉了没有翻场,实际上新菊已经翻了一遍场了,麦秸早都晒干透了,只需碌碡轧一下麦粒就掉出来了。新菊看到人都来了唯独没有见到菡菡就问:“菡菡哩?”丁顺一下子发火了:“名义上你是来打场来嗹,其实你是来偷懒来嗹,光顾得睡觉嗹。”秀兰对新菊说:“菡菡还呆家里睡觉哩。这么晒让她来干嘛咹?”然后又低声对丁顺说:“你这么招了把呼滴干嘛咹?不怕让人笑话啊?恁那闺女才离了婚。他妈福禄家那场还挨着这么近!”秀兰的低声却换来了丁顺的更高声:“我才不怕人家笑话哩!她就是光想着孩子嗹,哪里有心火给打场咹!白养了你这么些个年嗹!”秀兰说:“你他妈别喊了行办?”丁顺说:“不行!我愿意喊。我是她亲爹,我还不能喊吧两句啊?”新菊说:“娘,我走嗹。”扔下杈子就跑了。
丁顺的叫喊引得四周场里的人们都抬起头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们的关注让秀兰也爆发了,她对大伟说:“你走吧,今儿刻不打场嗹。”大伟不走,说:“我来了还没干活哩,总闷能走咹?”秀兰说:“这场麦子不要嗹。你再不走我连你也骂嗹!”大伟无奈只得开着拖拉机走了。
秀兰掏出一个打火机来对丁顺说:“你去给我把新菊找回来,找不回来我就把这场麦子都点着。你不是不过哩啊,我也不过嗹!你不要脸,咱也都不用要脸嗹!”丁顺说:“何者我喊吧她两句还不行啊?”秀兰说:“这是他妈嘛时候咹?恁闺女多大嗹让你这么骂啊?还他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你配当一个爹办?你不要脸,恁闺女也不要脸啊?!”
秀兰点着了打火机放在麦秸旁边,吓得丁顺说:“别点,别点,打点儿粮食不容易,我去找去还不行啊?”说着就回家了。秀兰和欣荷随后也扔下一场麦子回家了。
到天黑,丁顺回家了说:“没找到人;怪饿的,给我弄点东西吃;恁也不打场啊?麦子扔到场里不要哩啊?”秀兰抱着两个碗本来正打算舀自己和欣荷的饭,听见丁顺的话气往上撞,拿着两个碗啪地往地上用力一摔,摔了个粉碎,说:“我给你说的嘛咹?!找不回恁闺女来你还吃饭?!屁都不给你吃!”丁顺说:“我不吃饭哪里有力气找咹?再说她上到哪里去我又不知道,我总闷找咹?”秀兰一听气更大了说:“人是你气走的,你不知道上哪里找去!你不知道上哪里找去!”说着又从碗橱子里拿出来一摞碗啪都摔地上了,说:“你还不去找去!你再不找去,我把房都点着,让你连个王八窝都没有唠!”一摞碗就让丁顺心疼的不得了了,一听说要点房,丁顺吓得赶紧跑出去了。
丁顺出去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新菊,再回家的时候瘦了很多,也更黑了。秀兰说:“你上李辛庄她同学家找去吧!”丁顺说:“你总闷知道呆她同学家哩?”秀兰说:“别废话,你赶紧找去吧!”
丁顺去了一趟没把新菊叫回来,说:“她不跟我回来。”秀兰说:“你不会想法儿啊,给她认错道歉求她。”丁顺说:“我一个当爹滴还得求她啊?”秀兰说:“你爱求不求,她不回来你一口干粮别想吃、一口水别想喝!”
丁顺又出去了一次,这次终于把新菊叫回家了。新菊回来后和秀兰商量了一下,第二天又出门打工去了。
这年秋天,秀兰最后一次打葛拍子做千层底的布鞋。在这之前秀兰一直说新菊不该老是偷懒给菡菡买鞋,自己连个鞋也不会做,有一天买不到了怎么办。新菊说都要到二十一世纪了,没有几个人自己做鞋了。秀兰就纳着鞋底子到几个邻居家坐着摆话,发现还真的没有几个人自己做布鞋了。人们都是用买的泡沫鞋底子,还说两三块钱就能买一双,干嘛还浪费这么长工夫打葛拍子、纺线、纳鞋底子呢?工夫不是钱啊?秀兰就说那恁闲着干嘛哩?人们说闲着就闲着摆话呗,于是又东家长、西家短的摆话起来了。
这年很多人都把自己家当初三、五块钱抓阄买到的树卖了,于是人们就摆话起卖树的事来了。这些树都成了一搂粗的大树了,而且树的价钱也起来了,最差的都涨了十几倍,最厉害的是树茂的一棵大柳树,涨了一百倍。
树茂听人家说愿意三百块钱买他的大柳树开心的都疯了,人家给了钱就让人家马上来锯树。人家锯树的技术也震撼了小牛辛庄的人们:人家根本就不要树墩和树根,所以不用斧子和铁锨,也不用两个人互相拉大锯、扯大锯,一个人拿着一个电锯嗡嗡几十秒一棵大树就倒下了,几乎不费一点力气。
锯树人正拿着电锯一边上下打量一边赞叹眼前这棵大柳树的时候,三妮儿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三妮儿抱着大树说:“别锯我的树,这是我的命根子啊!”锯树的说:“这棵我买嗹,已经给哩钱嗹。”三妮儿说:“那是喃小子不懂事儿。别锯,你多少钱买的我还给你多少钱。”锯树人一边走一边说:“这老太太神经病,浪费我工夫!”人们都说树茂不懂事,国豪给留下多少钱!可不该为了三百块钱把他娘的棺材板给卖了。但是三妮儿却没有骂自己的小儿子,疼小儿子是疼到骨子里去了。
村里的树差不多都刨光了,就有人开始联系买树苗。这次统一都是杨树,再也见不到有人种榆树、柳树、槐树了,因为杨树长的飞快,过两三年又可以卖了。
到了冬天,秀兰就不再纳鞋底,而是改为每天忙着做被子、褥子了,而且要做四铺四盖,因为欣荷说了门婆家,这四铺四盖就是嫁妆了。这个婆家是秀兰娘家的一个人家,这样欣荷在姥娘门上也不用担心孤单受气的事了。新菊离婚所带来的笼罩在丁顺家的愁绪终于要被喜事一扫而净了,如果新菊也能再找到一门合适的婆家,那就更好了。
秀兰做被子的时候,欣荷也就跟着学,两个人在炕上一边缝一边摆话。欣荷问:“扎耳朵眼儿疼办?”秀兰说:“以前刻扎耳朵眼儿都是用俩黄豆挤耳垂儿,挤的薄成一张纸就用针穿过去,跟小牛儿穿鼻拘一样。”欣荷说:“结婚非得戴耳坠、项链、戒指啊?”秀兰说:“这是三金,没有不买的;都是男家出钱。”欣荷又问:“喃爸爸年轻刻是可帅哩办?”秀兰说:“恁爸爸丑是不丑,就是忒穷,结婚的时候借了不知道谁的棉袄,还是个半截袖。”欣荷说:“棉袄还有半截袖的啊?”秀兰笑了说:“你可说哩!连半截袖他都没有咹,还是借来的哩。”欣荷说:“喃爸爸以前刻不是当官儿啊,总闷还这么穷哩?”秀兰说:“恁家本来就穷,三代贫民。不穷能当官儿啊!我和恁爸爸结完了婚,家里就剩下五分钱。”欣荷脸一红说:“你和喃不是一家啊?”秀兰笑了说:“你是恁牛家的人,喃是喃王家的人。”欣荷说:“你嫁过来嗹就是这个家的人。”秀兰说:“赶你嫁出去了,你就成了婆家的人嗹,就不是牛家的人哩啊?”欣荷赶紧说:“是。”
秀兰不开玩笑了,说:“我和恁爸爸结婚可不是因为他当官儿,是因为他穷,老到三十好几寻不上媳妇儿;恁姥娘家就是富农,成分高,也没人敢娶。我就问恁爸爸嫌不嫌恁姥娘家成分高,他说不嫌才结的婚。你知道恁爸爸当的是嘛官办?专门批斗喃这成分高的人家。还仗着不是一个村里的,要是一个村里啊,这就是阶级敌人,是仇人!”欣荷说:“总闷穷的冬天连棉袄也没有,也寻不上媳妇儿嗹,还怕嫌你是富农哩?富还不如穷哩?到底是穷好咹,还是富好咹?”秀兰说:“其实那时候穷和富的都吃不饱饭,恁姥娘家说是富农,其实就是有衣裳穿,那还都是我和恁大姨织布自个儿揍滴衣裳。穷是都穷,穷人比富人多一样好处:光荣,能批斗富人。”
送挑这天,秀兰找到了庚槐、庚德、庚佑、泽栋、邵嘉、邵杰、立功、立德八个人作为欣荷的娘家弟兄们去送挑。立功、立德兄弟俩并不是一个院里的,但是一个院里人数不够就只能找关系不错的人凑数了。泽梁并没有像当初说的那样回村里做电工,却在北京留下工作了,不到过年都不会回来;小涛因为高中课程紧张请不了假没有回来。
说是送挑,其实好几年前就没有人再用人力挑着装嫁妆的薄拉、筛子了,送挑早就实现了半机械化。秀兰找到庚德,想让庚德开着拖拉机拉着兄弟几个和嫁妆,庚德说:“我那拖拉机上放了一车白菜,没有地方卸,腾不出来。”秀兰没有办法就去找泽栋,泽栋说用我的拖拉机也行,得给我油钱。秀兰心里不满,嘴上却也只好说“没问题。”毕竟能用小钱摆平的问题就不叫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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