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欣荷结婚的大喜日子了。
天刚亮,秀兰先叫醒了欣荷穿新衣裳,就和丁顺坐在被窝里抽烟。有砸门声,秀兰就赶紧穿好衣裳去开门,庚槐、小桃领着静静来了。秀兰把两大一小让到东屋,说:“你看恁收还坐着没下炕哩,你这么早来有事啊?”小桃说:“夜啦刻他兄弟八个去送挑去,让欣荷他公公窝囊(欺负,此处指受了气)唠一顿。这口气没出来,憋滴心里难受,今儿刻得让那来接亲滴给喃弟兄八个一人赔五十块钱!”秀兰说:“总闷夜啦刻也没听说有这事儿哩?这一大早起滴,人家接亲滴来了不是赶紧来接新娘啊,谁带着几百块钱来咹?赶等着他们来了再回去拿钱去,不是耽误了结婚哩啊?再说也没有临上轿要钱滴风俗咹!”
小桃说:“他们赶不及拿钱,恁老两口子拿钱不就完哩啊?”秀兰说:“何者喃闺女寻婆家还该(欠)恁钱啊?恁妯娌仨都是我接来滴,恁那娘家弟兄们也没找恁公公要过一分钱!你何必这么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哩,你夜啦刻不直接找着她公公要钱?”小桃说:“反正他兄弟八个气儿出不来,不给钱不行!”
秀兰说:“庚槐你总闷说咹?你有气儿出不来啊?你是找恁收要钱来哩啊?”庚槐本来就黑,这时候脸色更黑了,一直沉着脸不说话。小桃说:“恁甭问他,我就代表他兄弟八个!你不给五十块钱今儿刻就没人给你送亲去!”秀兰说:“不给不行啊?”小桃说:“不给,以后喃兄弟仨就不凑恁!别忘了恁还有一个闺女没结婚哩。”秀兰说:“恁一家子连娶带嫁、孩子生日娘满月、烧纸、出殡的我都去嗹,我不光去唠,我还得替恁做主说话,总闷到了我这里就成了我求着恁嗹?”
丁顺一直听着没说话,这时终于听不下去了,大声地喊了出来:“恁爹死了放恁娘的屁!滚!恁俩王八操的都给我滚!滚恁娘那个屄的!你看着,没有恁喃那闺女还不寻婆家哩啊?没有你这块臭豆腐,我还不揍(做)那槽子糕哩啊?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他妈多的是!你还代表兄弟八个,你代表恁娘那个屄咹!”
丁顺骂着的时候,小桃早领着一大一小一扭一扭地走了。秀兰说:“你这回骂痛快嗹,人也都走嗹!”丁顺说:“走,走她娘那个屄的去呗!我不会找别人去啊!”
这时候外面已经放起炮仗来了,秀兰知道这是接新娘的人来了,就赶紧出去告诉接亲的人要等一会儿。接亲的人是秀兰的娘家人,都认识,先笑着摆了两句,秀兰就把接亲的人让到家里喝水、吃瓜子。
丁顺穿好衣裳就出门去找送亲的人,走到大门口就看到两辆摩托车,这准是开道的,后面是两辆吉普车,丁顺心里先就满意了这接亲的规格。这是丁顺第一次为了婚丧嫁娶这种礼节、俗事去找人,以前都是秀兰负责的。排除了庚槐家三兄弟,丁顺的第一选择当然是丁申家。秀兰怕丁顺说话说不清楚,随后就跟上来了。
到了丁申家,泽栋正好在和丁申摆话。丁顺问泽栋:“让恁家里和小梁家去送亲去行办?”泽栋笑着说:“总闷不行咹?”丁申说:“这是总闷嗹?总闷不问小桃、海燕儿哩?”丁顺张嘴就想骂,秀兰赶紧拦住说:“申哥,咱也不怕你笑话,今儿一大早起小桃领着小槐就说代表他兄弟八个来要钱来嗹,一人要五十块钱,说欣荷她公公窝囊了他们兄弟八个嗹。你有这事儿总闷夜啦刻回来不说哩,人家那车到嗹等着新娘上轿哩,恁来堵着家门要钱,不给钱不让上轿!历史上有这一出儿办?小栋,恁送挑去,欣荷她公公窝囊恁哩啊?”泽栋笑着说:“我没看见。喃那走刻,喃槐哥还和人家摆着笑哩!”
丁申一听就先火了,说:“这个王八操滴这么不懂事儿啊?”说着就出了大门。丁申穿过当街直接走到了庚槐家门口,不进门冲着大门口就开了骂腔:“恁爹死了咱家里就是我最大嗹,按老辈子说我就是家长嗹,我今儿刻就得替恁爹管管恁!恁自个儿说说,恁还要脸办?恁不要脸咹!恁知道那脸长到哪里去哩办?长到裤裆里去哩啊?钻过脑袋来不顾腚啊?!婚丧嫁娶,哪个不是一大院里都主动凑过来帮忙咹?没有恁婶子,恁是他妈谁接来滴咹?恁没有闺女啊?恁那闺女一辈子不寻婆家啊?恁要钱不要脸!红白喜事有他妈张着嘴要钱滴啊?还五十块钱!恁一家子就值五十块钱啊?恁就是要钱不要脸!”
丁申不停地数落着庚槐家不要脸,庚槐家大门开着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庚德、庚佑家也没有人出来劝止丁申,自然村里人都出来看热闹了,也就都知道了这件事。很多人都觉得丁申多事,又不是自己嫁闺女,管的可真宽。像新民这样知道丁申和丁卯、丁顺关系的人就悄悄劝丁申疏不间亲,等人家两家关系和好了,你就没地方摆嗹。慢慢丁申也就消了气回家了。
秀兰叫着泽栋家和泽梁家来家里喝杯热水准备送亲,丁顺说:“恁来了更好,要是那俩王八操滴来唠啊,我还怕人家那婆家笑话哩,得说恁这娘家这都是嘛人们咹,一个个长得蛤蟆、老鼠的。”秀兰说:“你别说嗹,人来了就行嗹。”丁顺就闭了嘴。
送了欣荷上车后,丁顺和秀兰两个人坐在家里生闷气。以前生气了,还有人来劝慰、开导一下,现在树倒猢狲散了,连福禄家也因为关系不在了不来摆话了。秀兰本来是怕小涛势单力孤,想在村里给他找个膀子,结果不光没添了膀子还丢人现了眼。只能后悔当初没多生一个儿子,那时候哪怕多生一个儿子,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以前和海燕打架得罪的还只是庚德一家,现在小桃一来名义上是代表了兄弟八个,但是丁顺开口一骂,得罪的至少是兄弟三个了。下面还有欣梅没出嫁呢;欣梅还好,无论如何,闺女嫁一次就躲开这里了,可是儿子怎么办?他要想彻底摆脱这环境,就必须要摆脱这片农业的天地,必须要考上大学。你可千万别花光了家里的钱考不上啊!你要是考上了砸锅卖铁也开心啊!只要能摆脱这农业地就能摆脱这因土地而生的关系和礼节的束缚与压抑了。
丁顺没有像秀兰想那么多那么远,丁顺生气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帮兔崽子一下子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叔了,印象中他们见了自己都低眉顺眼的就在昨天啊!丁顺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现在的地位这么差,他大脑里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当年那个站在高台上呼风唤雨的民兵连长,自己喊一句口号,立刻就有众多人跟随着叫喊。他不知道辞掉民兵连长、别人不再需要秀兰帮着做衣裳、车祸致自己脑子受损、儿子少、儿子小、儿子不在家、一个本村女婿变成了陌路这些都是一个个下台阶,自己早已从高台上一步一步地走下来了,再也不好上去了。
除了上面说的现实物质利益方面的因素,心理的因素也影响极其重大,而且这心理改变的趋势是不可阻挡的。假如丁卯还活着,无论多么弱势,无论三个儿子多么不孝,他都还能压着三个儿子去执行礼节。这是家族的精神秩序,是认同此理的老一辈人的合力,下一辈多么不孝都不敢同时挑战所有长辈的信念。而这秩序在揣着这一信念的老一辈人走了之后也就自动坍塌了。一辈辈的人终究是要死去并被新一代人替代的,而在这渐新的环境里死去的何止是一代代人,死去的更是一代代旧的秩序和道德、风俗、礼节、精神。而更进一步,健康年轻人的早死,更是刺激和吸引了人们的眼球与神经,那过去的秩序还算什么狗屁!
丁顺过后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反正大不了不理这三个人就是了。丁顺还有更现实的压力,这份压力日夜都在,那就是小涛上高中的费用。差不多每个学期都有一千多块钱被拿走了,丁顺心里很不痛快,不知道这个无底洞什么时候才能填满,但是还不能跟秀兰抱怨,抱怨了还会被数落一顿。这个开支不能节省,那就只能想办法挣钱了,可是能想什么办法呢?丁顺一直想找个事做,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自从小涛上高中后,壬贵闲着没事时就经常来坐着摆话了。他给丁顺出了个主意,倒卖红糖、白糖。丁顺很怀疑能否卖的出去,毕竟每个村都至少有一个小卖部,小牛辛庄这么小还有两个呢。壬贵说:“树茂开着小卖部还出去窜乡卖哩。你先别多进,就进十斤、二十斤,卖出去了就接着进,卖不出去就自个儿吃了也不发愁。”丁顺听信了,说:“要是卖不出去以后也不用想做小买卖了。”秀兰说:“你那脑子算清帐唠办?”丁顺说:“比你会算。”壬贵笑着说:“好歹也上了完小。”
丁顺从桑村街进了十五斤袋装红糖,用自行车驮到三里地远的李辛庄,一会儿就卖光了。丁顺很高兴,虽然只赚了几块钱,但是这至少说明生活用品不用担心卖不出去。第二天丁顺就增加了冰糖,后来又逐渐增加了碱面、洗衣粉、火柴、盐、酱油、醋、小孩零食等。这样一来,自行车就装不下了,于是我拉着铁车又上场了。
丁顺进来的货从来不在小牛辛庄卖,但是村里有人主动来买也不拒绝,而且卖给村里人的价钱比出去卖会便宜一点,离的近的或者觉得丁顺卖的便宜的就会来买,比如树荣家。树荣家都来丁顺家买东西了,这绝对刺激到了三妮儿的灵魂。她不好意思骂秀兰,就骂有人吃里扒外,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在骂树荣家。树荣家完全不理会:你赚恁亲哥的钱一点也不客气,我不买你的东西也不用客气。三妮儿骂着骂着就想起来泽栋赚的钱更多,可能比自己儿子还多,心里就更不平衡了,就又开始骂泽栋。村里人们看着不满,凭什么钱只能让你一家赚?多一家出来竞争得便宜的是老百姓,但是没人敢去劝说三妮儿,就在背地里说她命硬,把儿媳妇和孙子都克死了,还不老实一会儿!
泽栋才不理会这些。他不止把货物准备的更齐全,还买了一个大冰柜,用来存放卖的酒菜,这还是小牛辛庄第一台冰柜;他开摩托车跑出去窜乡卖,一个油门就到了下一个村子,这比我这老牛慢车可快多了;他还把堂屋的北墙打穿,开了一个后门,这样让很多人去他家就少绕了一趟过道。这个魄力是不小的,毕竟小牛辛庄还没有任何人敢在堂屋打通一个后门,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影响到风水。泽栋完全不在意,所谓一心一意谋发展,不闻身边闲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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