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梅山 > 第 4 章
    头。他再也没跟年轻女子对过山歌,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打猎上。本来他就是吃这行饭的一把好手放铳、下套、制yào箭、挖陷阱,样样都在行。现在更是入了魔,成天都在深山老林里转悠。那时山里还有老虎,在夜间时常能听见虎吼,“昂”的一声,山鸣谷应。有的猎人进了深山后,就再不见回来,那多半是被老虎吃掉了。为了有个照应,至少是死后有个给家里报信的,很多猎人进深山都是结伴而行。铜耀爹原来也愿意跟人打队,现在却独来独往,甚至敢一个人在山里过夜。有时一天一夜没见铜耀爹人影,大家都以为是喂了老虎,他却扛着只麂子或者大狐狸回来了。麂子腿长善跑,警觉xìng又高,往往猎人铳还没举起,它就像一阵风似的掠过林间,转眼就看不到影子。狐狸更是精灵,有些大狐狸年长日久,还修炼成了倒铳法猎人对它扣下扳机,火yào铁砂却是往后喷shè,导致铳毁人伤,有的还会被自己当场打死。铜耀爹却专门跟这些难缠的家伙过不去,那些轻易就能打到手的东西,像野鸡野兔之流,他根本不屑于举铳。同行都夸奖他本事越来越高强,铜耀爹只是一笑,并不多说什么。跟铜顺爹一样,他也喜欢笑,但那种笑带着三分傲气,不容易使人亲近。没有谁反感铜耀爹的高傲在大家眼里,他本就是人中的岳云,兽中的锦豹,理应高傲一些,太谦和了反而让人接受不了倒是对他越来越敬畏了。大家发现铜耀爹的眼睛比过去更加明亮、锐利,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头豹子,或者是一只鹰,有人还看到过他的眼睛在夜里发光。有人就猜测,铜耀爹怕是成了上峒梅山。

    这句话一经抛出,马上就四溅开来,谁听了谁信。北坪乡的五六个猎户特意为此事凑在一起,商议了许久,最后提了二十斤米酒,两腿岩羊ròu,一个野猪头,开进霍家村,上门恭贺铜耀爹得道落峒,成为了活梅山。对于此说,铜耀爹既没承认,也不否定,只是劈开野猪头,切烂岩羊ròu,从坛子里挖出半碗剁辣椒,做一锅炒了,和众猎户围在火塘边大碗灌酒,大块吃ròu。喝到半醺处,铜耀爹说,明日午时,滴水岭上有一群野猪过路,你们可以去打埋伏,到时送我一个猪头,两腿猪ròu。众猎户连忙应下,你看我,我看你,都目露欣喜之色。第二天午时刚过,铜耀爹正在屋檐下磨刀,众猎户用木棍扛着只两百多斤的野猪进了村,向铜耀爹报喜说打到了六头野猪,这头整猪是孝敬给他的。铜耀爹挥挥手,说,我讲了的,只要一个猪头,两腿ròu,多了我不拿。

    以为他讲客气话,有个嘴巴滑溜的猎户说,铜耀哥,你虽然没动手,但没你指点,我们只怕连根猪毛也吃不到。你得头整猪,谁都没话讲。

    瞪了他一眼,铜耀爹说,我讲拿好多就是好多,多拿一钱ròu,扶大王也会怪我贪。

    扶大王就是扶燕山,是上峒梅山的祖师爷。众猎户一听,便不敢再劝,砍下猪头,剁下两条猪后腿,剩下的ròu他们也不带回,而是分给了霍家村的人,以表示对铜耀爹的敬意和感激。此后周围的猎户时常上门请铜耀爹指点应何时上山,去何地打猎。如果这个猎户近来打到过大货如野猪麂子,铜耀爹就会说,你这阵子杀过头了,该歇歇手了。如果是手气不好,老是打到些小货如野兔野鸡,铜耀爹就会欣然指点,而且从不落空。至于铜耀爹自己,每个月只打一到两件大货,如果猎到红毛大狐狸,把皮卖掉,至少可得五块大洋,那更是两三个月不用摸铳。他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哥哥,两人早分了家。守着间土砖屋,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也从不积财的,有钱就买ròu买酒。一个人喝酒未免无聊,等闲之辈铜耀爹又不肯喊,霍家村只有铜发爹和铜顺爹他看得起,遂经常把他们拉来作陪。铜发爹xìng格孤冷,不愿跟人打jiāo道,只有铜耀爹喊得他动;铜顺爹则是自幼失恃,在心里把铜耀爹当成了哥哥,随喊随到。有时喝得大醉,三个人就挤在地铺上睡觉,日子久了,感情竟比亲兄弟还要好。村里人见他们抱成了团,在他们面前愈加小心,因为得罪了其中的一个,就是同时得罪了三个梅山,就连霍铜福那样有钱有势的人也会吃不消。那个在溪边跟铜顺爹争钓鱼地盘的人,第二天上山摘板栗,大白天竟然倒起了路,被困了整整一天一夜,差点被狼咬死。大家都说,这是铜耀爹为兄弟报仇,念了迷山咒。幸好那家伙没有动手打人,不然他肯定出不了山的。

    铜耀爹年纪轻轻就名震北坪,成为猎户中的行尊,自然有人看着眼睛红。有次铜耀爹扛着只麂子回村,有人就在背后嘀咕,讲起有蛮狠,也没看到打只老虎回来。铜耀爹猛一回头,那人却早缩到一侧的巷子中去了,生怕被他看见。话就那么一句,却像块尖尖的小石头一样,镶进铜耀爹的心里,硌得他老不舒服。虎是兽中之尊,山林之王,按梅山的规矩,轻易不能去动。但铜耀爹年轻气盛,被人一撩拨,那点好胜之心就腾地燃烧起来,烧得他夜里都睡不着觉,遂披衣而起,爬到喜鹊岭去,在刘小姐坟前坐了一夜每当烦郁难解时,他便来看刘小姐,对着她的墓碑喃喃自语,第二天心胸就变得豁然,仿佛是丈夫对妻子倾吐苦闷,得到了她的百般抚慰,心结顿解。但这夜他只听到远山中传来的阵阵虎吼。吼声淹没了坟内刘小姐的嘤咛细语,仿佛在向他示威一样,铜耀爹心潮涌动,实难平静。当天空翻出一片鱼肚白时,铜耀爹便走下坡来,回家蒙头大睡。在梦中他看见了一只大老虎从白茅坳中走出来,直往牛背岭方向走去。醒来后已是午后,铜耀爹心中已有定数。抹了把冷水脸,从墙上取下块熏干的麂子ròu,烤熟了伴着米酒吃了,他便带着把短刀,拿了数条长绳索除了一条外,其余的绳索一端都系着铁钳,绳身套着十数个六七寸长的竹筒抖擞着精神上了山。在半路上他砍下一段松木,扛到白茅坳附近,选定路边一棵碗口粗的大楠竹,遂在其前面不远处打下松木桩。然后念动咒语,运起梅山法力,一个人就扳下大楠竹,绷成一个半圆。先取出没带铁钳和竹筒的绳索,一头紧系竹梢,另一头拴牢在木桩上。再陆续把剩余的绳索全系在竹梢上,带铁钳的一端则分散隐藏在四周草丛中。最后将木桩上的绳索死结弄开,打了个活结。机关设好后,铜耀爹就在两丈开外的另一棵楠竹身上砍出道口子,嵌了块大松树皮进去,又在口子上划了个耀字,来人一看,就知道是他在前面设了陷阱,得绕道而行。做完这一切,他就吹着口哨,施施然往山下走去。

    当天晚上,村里所有的人都听见从白茅坳方向传来的虎吼。那老虎足足吼了一夜,起初是狂叫怒嚎,到后来就渐渐变成了悲鸣。等吼声渐细渐小,湮没于阵阵山风中时,窗外就开始发白。只是几里内都听不到鸡叫那些平常耀武扬威的红冠公鸡们都被虎吼震破了胆,骇得不敢出声。铜耀爹却不着急,又等了两天,才把铜发爹和铜顺爹喊上,一起到山里去抬老虎。三人走到白茅坳口,就看见一只毛色粲然的母老虎被吊在半空中,眼睛半开半闭,已经连晃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它是一只前脚被铁钳卡住,幸亏有竹筒护住,不然绳索肯定会它被抓断。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是,楠竹下还伏着只半大不小的老虎崽崽。这小老虎大概也一夜没睡,神情有点迷糊。见到有人来了,它就颠着屁股跑过来,伸出舌头轮流舔三人的脚面,又昂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大家,眼睛里居然闪着泪光。顿时愣住了,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做声不得。他们都是梅山,懂得天地化育之理,无论打猎还是钓鱼,都不欺幼小。现在这只小老虎为它母亲求情,铜耀爹虽然有炫世之心,却实在下不了手。最后他长叹一声,猛地跳起,用刀尖挑起竹筒,现出一点绳身,顺势一抹,就把绳索割断。那大虎在地上打了个滚,竟慢慢地爬了起来。铜发爹和铜顺爹脸色都有点发白,铜耀爹却若无其事,看都不看母老虎一眼,对着小老虎吹了声口哨,就带着两人走开了。

    下山后,铜顺爹把此事宣扬了出去,大家对铜耀爹更是敬佩。凡是碰到老虎的人,要么就被老虎吃掉,要么就是把老虎打死,铜耀爹却能够捉到老虎又把它放了,这非但要大本领,而且要大慈悲心肠。铜耀爹后来想想,也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既没违反梅山的规矩,又显示了自己的本领,狠狠地震了一下那个在背后红眼睛的人。心里一高兴,他又拉着铜发爹和铜顺爹连喝了几晚的酒,把挂在墙上的熏ròu都一扫而空。吃光喝光后,他便扛着铳上山找食去了。别人打猎是满山乱转,碰上什么打什么,铜耀爹却是选定一个地方打埋伏,过不了一时半刻,就会有野兽从这里经过,他只管放铳就是。这次算定了,有只野猪于申时三刻要从翠竹坡下过身的,铜耀爹便躲在一丛幼竹后,半闭着眼睛养神。到了时辰,他猛地睁开眼睛。山路拐弯处赫然转出一只野猪,威猛雄壮,像块会走路的大岩石。铜耀爹不慌不忙,对准猪脖子就是一铳。他的铳是特制的,铳管粗如鸭蛋,火yào铁砂也比别人的多装了一倍。这一铳bào出去,野猪的脖子几乎被打断,往前冲了两步,就横着倒在地上。等它抽搐完了,铜耀爹吹了声口哨,就扛着空铳从坡上走了下来。离野猪还有一丈远的时候,他心里突然一动,左手弃铳,右手拔刀。刀刚拔出来,对面茅草丛中“嗖”的一声急响,飙出只金钱豹,直向他扑来。铜耀爹不敢跟豹子争锋,急闪在一边,避过它的锐气。豹子扑了个空,脚一搭地,马上扭过腰,又向他冲来,像平地起了一道红色霹雳。这道霹雳还没完全展开,林间一声怒吼,蹿出只老虎,腾地扑在豹子身上,一口咬住它的脖子。两颗兽头绞在一起,猛挣猛甩。折腾过一阵后,那豹子头就耷拉下来,再也动弹不得。这时铜耀爹已装好了铳,没有举起,手却扣在扳机上。那大虎看了他一眼,就走到野猪身边,撕下一块ròu,大嚼起来。认出就是上次放走的那只虎,铜耀爹暗自松了口气,坐在地上。这时那只小老虎从林中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舔了舔铜耀爹的手后,才走到野猪边用餐。母子俩胃口极好,很快就把头大野猪啃得只剩下半边,然后拖着圆滚滚的肚子走了。剩下的半边野猪铜耀爹也不要了,只把豹子扛了回去。豹皮剥下后,被霍铜福花五十大洋买下,送给县长做寿礼。自此全县的人都知道北坪有个姓霍的猎人,乃是武松转世,老虎豹子看到他就发抖。

    铜耀爹的名声传出去后,驻扎在城里的保安团团长汤光中就派了个姓廖的副官来北坪,下了五十大洋的定金,要铜耀爹打只老虎,jiāo货时再付大洋五十。懒得跟来人解释那豹子是怎么打到的,铜耀爹摇摇手,只是不肯。汤光中手下的人,本是嚣张惯了的,马上鼓起眼睛说,我们团长想要的东西,没有搞不到手的。

    铜耀爹冷笑一声,那就要他自己去打吧。

    就是要你打。

    我不打又如何?

    qiāng立刻就拔了出来,但马上就移到了铜耀爹手上。廖副官也马上换出一副笑脸,霍大哥,有什么话好讲。

    把子弹下了,qiāng甩在桌上,铜耀爹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廖副官立刻滚到马上,弹出了霍家村。

    听说铜耀爹要他去打老虎,汤光中不怒反笑,摸了摸剃得精光的脑袋,说,那我就先打打他这只老虎,便派了一连人,由廖副官带队,并发下话来,如果捉不到霍铜耀,就把廖副官用马倒拖回来。汤光中本是土匪出身,曾经生吃过人心,拖死个把副官,自然不在话下。觉得自己的命被吊到了一根头发上,廖副官只有豁出去了,连夜带着士兵直扑霍家村,想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铜耀爹早算到了这一着,已经收拾好家伙进了山。到底藏在哪里?他只告诉了铜发爹和铜顺爹。满村搜不到人,廖副官便猜到铜耀爹躲进了山里。然而大山绵延数十里,铜耀爹又是山精一类,想把他搜出来,那就比在面粉堆里找粒砂糖还难。想到自己被活活拖死的惨状,廖副官不禁打了个寒颤。开始他想把全村的穷人排头拷打过去,逼问出铜耀爹的下落,但那样太耗时,何况霍铜福是全县有名的大地主,跟县太爷都有jiāo情,这样折腾霍家村,他未必肯答应。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廖副官马上在全村公示,凡能供出霍铜耀下落者,赏大洋二十,而且决不泄露此人姓名。等了一天后,全无动静,廖副官烦躁起来,正想着搞蛮的,有人就趁黑摸进了他征用的民房内,向他报告说霍铜发和霍铜顺跟霍铜耀最要好,一定知道他的下落。廖副官马上要此人带路。

    这人哭丧着脸说,不是讲了保密的吗?

    廖副官很不耐烦,用qiāng顶着他,说,又不是你告发霍铜耀的,你怕什么?

    这人又怯怯地问,那大洋呢?

    塞给他两块大洋,廖副官又用qiāng管戳了戳他的背。这人只有硬着头皮走在前面带路。大家一看,原来是村里的二流子霍铜族,无不在心里骂他缺德,要断子绝孙的。

    想着铜发爹是个光棍,这会儿也不知道飘在哪里,霍铜族便领人直奔铜顺爹家。铜顺爹正准备熄灯上床,搂着媳fù美美地睡上一觉,冷不防有许多脚步声汹涌而至。以为是来了土匪,他忙拉着媳fù往屋后跑,想逃进山中。没想到廖副官分了一队人从后面包抄,两口子被逮了个正着。看到铜顺爹这个瘸子讨了个水嫩的婆娘,廖副官略觉诧异,换在平常,肯定要嘲弄一番,但现在他实在没这个心思,劈头就要铜顺爹说出铜耀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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