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下落。铜顺爹死不吭声,只一个劲地摇头,摇得廖副官心头火起,一记马鞭抽在他鼻子上,血立刻飙了出来。铜顺爹媳fù看着心疼,扑上来要护住男人。怕她挨打,铜顺爹忙横身把她挡住,嘶哑着嗓子说,你不要管。
哟,你这个鬼瘸子,还蛮晓得疼女人的嘛,怪不得讨了个嫩婆娘。
垂下眼皮,铜顺爹不理不睬,盘算着挨一顿死打,反正不吭声就是。
你到底讲不讲?不讲是吗?老子打bào你。廖副官劈头就是一顿马鞭,把铜顺爹的头脸打得像个烂西瓜。铜顺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血滴在地上,那神情像是在看别人流血。打得手累,廖副官骂了句,木头,便住了手。这时霍铜族凑上来,在他耳边献上一计。廖副官点点头,瞟着铜顺爹的媳fù,脸上泛出邪邪的笑,喝道把这婆娘的衣服剥下来。
那些当兵的干这个最积极,马上轰然而上。
铜顺爹猛一抬头,要扑过去护住媳fù,却被两个卫兵死死拖住。他瞪着那些人,眼睛都快暴出来了。
你到底讲不讲?
铜顺爹把下唇咬出了血。
快把这婆娘剥光。
听着媳fù的尖叫,铜顺爹再也撑不住,带着哭腔说,我讲,我讲。
当他说出白茅坳三个字的时候,铜发爹正好闻讯赶来。冲上去,他指着铜顺爹吼道,你怎么就这么怕死呢?
铜顺爹勾下头去,一声不吭。
当天晚上,廖副官派人守住村子的所有道路,严防有人上山报信。第二天星子还没褪尽,他就带着人马直扑白茅坳。带路的依然是霍铜族廖副官怕铜顺爹和铜发爹故意带错路,把他们绑住双手,押在队伍里。苦着张脸,霍铜族走得慢吞吞的。廖副官老不耐烦,一马鞭抽去。
长官,山上有老虎。
有老虎正好,打死了抬回去给汤爷做靠背,快走。
话是这么说,廖副官勒住马,让后面的人走先,自己却夹在队伍中间。
翻过牛背岭后,路就变得狭仄起来。山风扫过松树林、竹林、茅草丛,呼啸出各种不同的声响,像是各路山精树怪在嚎叫。廖副官背上发寒,生怕路边蹿出只老虎,当场把他扑杀了。他马也不骑了,把qiāng抽出来,拉开保险栓,混在士兵当中。到了白茅坳口,霍铜族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了。士兵用qiāng托戳他的背,他干脆就扑倒在地上,耍起赖来。拿他没办法,廖副官只有再次悬赏,声明谁先抓着霍铜耀就奖大洋五十。嚎叫了两遍后,队伍里仍无人响应,显然大洋五十抵不过老虎的威力。无奈之下,廖副官便命令机qiāng手对着坳里扫shè一通,然后用qiāng逼着几个才吃粮不久的愣头青闯进去。有人当头,后面的人都跟了进去,只想着老虎把前面的人吃了,自己可以从容开qiāng,捡个便宜。
才进白茅坳,石间草中便到处都可见白骨。这里地势开阔,遍地白茅。本来想放火把茅草烧了,但怕风向难以测度,反而烧了自己,廖副官在块茅草稀疏的地方站定,要士兵把铜发爹和铜顺爹推出来,朝天开了一qiāng,喝道,霍铜耀,快点出来,不然我就把你这两个兄弟打死。
铜发爹声音比他更大,铜耀,你不要管我们,快跑。
廖副官甩手就是一qiāng,把铜发爹的小腿打了个对穿。身子抖了一下,铜发爹蹲下去,却没出声。
霍铜耀,你看到没有,你兄弟在为你挨qiāng子。你要是条好汉,就快点现身,不要像只缩头乌龟。
铜耀爹本来想借着草丛的掩护从对面的口子遁去,但听到廖副官这样喊,再也忍不住,提着把铳,从草丛中走了出来,大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为难他们。
廖副官一挥手,马上有两个士兵冲上去,想把铜耀爹扭住。这时草丛冲出只小老虎,咬住当中一个士兵的小腿。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廖副官抬手就是一qiāng,打中的却是被咬住的那个士兵。铜耀爹本想开铳,却怕伤着两个兄弟,便弃铳拔刀,打了个前滚翻,一刀把廖副官的右手五指砍掉。一声惨叫,廖副官大嚎,放qiāng,通通打死。
这时草丛中平地刮起一阵风,蹿出只斑斓猛虎,昂头大吼,不少士兵手一软,qiāng就掉在地上。廖副官虽然疼痛攻心,头脑还算清醒,扯开喉咙喊,不要怕,开qiāng,开qiāng。话还没说完,铜耀爹一刀就捅进了他心窝,手腕猛转了一下,捣烂了他的心肺。这时qiāng声四处bào开,铜耀爹拔出刀来,往旁边使劲一扑,隐入一人多高的白茅草中。铜发爹和铜顺爹也学他的样子,滚进草丛中。那大虎却被qiāng声激发了狂xìng,迎头扑上,看见举qiāng的咬得格外狠,一口下去,利齿切进脖子,当场就了账。有些士兵尿水都被骇了出来,转身狂奔,但是腿脚吓得酥软,像是在泥沼里跑,迈不开步,最后只有藏在草丛里,脸贴在地上,身子不住地发抖,乞求菩萨保佑。也有胆大机灵的,躲在暗处,看准机会就放qiāng。但大虎蹿来蹦去,势如狂风,很难瞄得准。有不少人大叫,快放机qiāng,快放机qiāng。机qiāng手正准备开溜,听到大家喊叫,想着逃回去也难免一死,又折了回来,咬咬牙,对准大虎跳跃的方向就是一通猛扫。大虎虽然神勇,但敌不过如蝗虫群般冲过来的子弹,身上到处开洞,血水四溅。它对着机qiāng手目怒吼一声,像是平地起了一个惊雷。机qiāng手心神一震,顿时手脚都软了。隔着两丈远,大虎用尽平生之力,腾空展腰,如一团猛火,将机qiāng手裹住。只听一声惨叫,人虎都倒在地上,扭动了两下,就再不见动静。躲在草丛中,铜耀爹心里一阵绞痛,却不能出声。旁边的士兵慢慢地围上去。趁这机会,铜耀爹正想溜走,却看见小老虎不知从何处蹿出来,哀嚎着扑向母亲的尸体。立刻响起许多qiāng栓拉动的声音。看到有人对小老虎举起了qiāng,铜耀爹再也忍不住了,霍然站起,掷出短刀。像是半空打了道闪电,最先举qiāng的那家伙胸脯上一凉,低头只看见刀柄露在外面,再抬头看着铜耀爹,手抬了起来,想指着他,最终却没能抬起,倒在了地上。
这时响起许多qiāng声。
铜耀爹死后,刘财主觉得他确实是条汉子,又怕女儿在地下孤单凄冷,便出面将铜耀爹与刘小姐合坟,为他们举办了冥婚。
两个月后,有人在铜耀爹坟前发现了霍铜族的头,但村里没人报官。
铜发爹跟铜顺爹绝了jiāo,而且见到他一次就打一次,但铜顺爹就是不还手。最后铜发爹打得自己心也冷了,罢了手,见面只是怒目而视。几十年过来了,铜发爹仍是耿耿于怀。铜顺爹也像是欠下了一笔大债。这笔债像块重铁一样压在他心上,让他在铜发爹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四
时间像山上的溪水,没留神就晃过去了。低头看看,以为还是原来的那段水,但水中映出的那张脸,已不复年少。二十年就这么晃过去了。我从北坪晃到了省城,在一家报社工作。都市层出不穷的新闻事件,像条鞭子一样,每天把我从城市的东边抽到西边,南边抽到北边。我就在这样的鞭打中苦撑着,偶尔有喘口气的机会,故乡古朴宁静的生活就会像黑白电影一样,在脑袋里一幕接一幕地缓缓上映,清晰、真切,相比之下,眼前喧嚣迷离的都市生活多少显得有些虚幻。
有天我刚写完一个关于某特大凶杀案侦破过程的长篇报道,自以为角度切入新颖独特,谋篇布局精巧紧凑,发出后定能大受欢迎,遂坐在办公桌前洋洋自得,这时来了个电话,一听,是爸爸的声音。他告诉我霍家村闹出桩事:有个老板来山里挖锰矿,结果把溪水都搞坏了。为了护住溪水,铜顺爹送了命,铜发爹也被抓了起来,本县的报纸、电台都不准报道。爸爸说,石头,你是省里的记者,要为村里人出头啊。
放下电话后,我全身烧得厉害,简直一刻也呆不住了。把稿子jiāo了,跟领导打声招呼,我收拾东西就准备往车站冲。但这时脑袋略略冷静了一点,想了想后,我给在省电视台的哥们儿李永刚打了个电话。他听后大感兴趣,搞了台车,喊上摄像师沈亮,三人直奔飞龙县。在路上晃了八个小时,到了飞龙已是满城灯火,随便找了家宾馆住下。第二天清早,在路边小店吃碗面,又匆匆赶往北坪。颠了个把小时,车子开到霍家村,爸爸已带着一大帮乡亲候在村口。下车后,这些衣服破旧、面容木讷一如往昔的乡亲围了上来,喊着我的rǔ名,争着帮我们提包,那一刻,我的眼泪忍不住就要迸出来。
铜顺爹的尸体还停在他屋子里,摆了好几天了。大概是因为修炼梅山术的缘故,虽然没采取防腐措施,尸体倒无异味,也不肿胀。只是他那张团团脸上再没有笑容,一大块紫色疤痕扑在脑门上。村里人讲,铜顺爹看到水被搞坏了,溪里的鱼全部翻白,气得手脚发抖,也不跟家里人说,戳着根拐杖,一个人上山去找锰矿老板讲理。据锰矿老板的说法,铜顺爹三句话不对路,就抡起拐杖打人。他往旁边一躲,铜顺爹用力过猛,桩子也不稳,就滚到坡下去,撞在块大青石上,当时就没了气。铜顺爹的家人则认为铜顺爹是被推下去的,去派出所报了案。所里来了两个警察,看了几眼,草草询问了一番,便断定铜顺爹是自己失足摔下去的。他们不敢跟警察争论,只有再去找锰矿老板。这老板叫郑元宝,是外县人,口气很硬,他声明,出于人道主义的立场,可以赔三千元,要就要,不要就尽管到县里去告。被他的架势骇住了,铜顺爹的家人撤了回来,找新任村支书霍铁开商量。叹了口气,霍铁开告诉他们,这开锰矿的事,属于县里的招商引资项目,官司打到县里,领导只会扯偏架,帮那个姓郑的。这郑元宝还养了批打手,又喂了两条大狼狗,要找他硬拼,只怕占不了便宜,搞得不好还要被他打顿饱的,不划算。
铜顺爹的家人无法可想,男的女的都哭起了鼻子,村里人听到了,无不恻然。铜发爹知道这事,却仰天长笑,说,霍铜顺死得好,死得硬桩,没太丢他的脸。他是快八十岁的人了,须发皆白,还养了百来只鸭子。这锰矿一开,溪水都变成了暗红色,那些鸭子再也不敢下水,只在岸边掘蚯蚓吃。蚯蚓没有小鱼小虾那样好找,眼见得一只只都掉了膘。铜发爹却不着急,照旧喝他的酒。虽然老了,他一口气还能灌下半斤。这酒灌下去,他的豪气立刻冲得比北坪的任何一座山还要高,跳起脚来指着天一顿好骂:骂如今的世道怎么就变得这样龌龊,不讲仁义,专论钱财,把人心都搞坏了。骂乡里的干部一个个恶得像老虎豹子,还当不得过去的地主;地主还晓得体恤长工,现在的干部只把农民往死里踩。骂现在的人又贪又蠢,砍树是整座山整座山地砍,不晓得留种,打鱼是用雷管zhà,连指头大的小鱼也不放过,根本就没有个长久的打算。最后他声明自己不想活了,要豁出去干一场。村里人听到了,只当他在讲醉话。铜发爹也真有点醉了,钻进鸭圈旁的土砖屋,倒在稻草铺上呼呼大睡。第二天十点多钟,他还在睡觉,锰矿山上却发生了一件大事:郑元宝被人杀死在床上,头被砍了下来,扔在山坡下的乱石中。县里马上迅速出动警力,县委的崔书记亲自做了指示:要尽快破案,消除负面影响。全村所有的人都被轮番提到乡派出所审问,有的还挨了私刑。到底是县里的公安,打起人来级别也高:他们用湿毯子包住审问对象,然后放肆地用警棍猛打,打完后看不到伤痕,被打的农民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可以说是一点负面影响也没有。但这种打法最容易导致内伤,被打的人往往要吃上半年的中yào,有的甚至是再也干不了重农活。虽然手法如此dú辣,却逼不出杀人凶手来。公安局长大伤脑筋,最后只有向市局申请支援,请了一位刑侦专家来。
该专家曾多次破获大案要案,道行高深。他了解到郑元宝睡觉的时候,屋前屋后都有狼狗在看护,而那夜却没人听见狗叫声,便立刻对狼狗进行了解剖。结果显示,狼狗的胃中和血液里并没有yào物成分。专家虽然是城里人,平时却喜欢研究乡间民俗,他晓得湘西南属于梅山文化覆盖区,梅山文化是巫文化的一种,有许多古怪的门道。这两条狼狗既然找不出被下yào的痕迹,那就只有一种解释:它们被某种法术给镇住了。从这个思路下手,专家开始暗中调查霍家村到底有谁懂得巫术,最后锁定了两个重点怀疑对象:我二伯和铜发爹。二伯是木匠,精通鲁班术。铜发爹则是梅山术的传人。本来还有个当过师公的堂生爹,作法是其本行,但他患了糖尿病,病得只剩下把骨头,正所谓自身难保,不可能去杀人,所以被排除在外。一开始专家偏向于做案对象是我二伯,因为铜顺爹也懂梅山术,为何却把自己搞死了?可见梅山术并不能断人首级。何况铜发爹跟铜顺爹结冤数十年,犯不着为他杀人报仇。倒是我二伯,跟铜顺爹关系一向不错,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能运斧如风,嫌疑颇大。但二伯那天被邻村人请去做木工,夜间就睡在主人家,并没有出去过,有好几个人可以做证。而铜发爹,一个人住在溪边,除了那群鸭子外,谁也无法证明他那夜到底是在睡觉还是另有行动。专家把铜发爹请进派出所,同时派出两个警察把他的土砖屋和鸭圈翻了个底朝天,在他的稻草铺下翻出一把短刀。将短刀和死者的伤口切痕一印证,证明就是凶器。证据摆到了铜发爹面前,他既不惊讶,也不恐惧,很爽快地就jiāo代了作案过程:那晚他假装喝醉了酒,半夜里用稻草包住赤脚,走到矿山上把人杀了,又回来睡下。专家问他没打火把,也没用手电,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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