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得死气沉沉。
    这样端闷的眉眼,看得禾生很想上前为她揉揉眉。
    再细瞧,太子妃鬓间带花钗冠,小大花十八株,着青黑翟裳,略微繁琐,却是礼典中太子妃所着妆服。
    只是,现在很少有人一字不落地按照礼典着装而穿,家常见客,一般都是常服而扮,就连皇后在宫中训女则,也不曾着正装。
    一般只有祭喜大事,才会依典制而着。
    太子妃领她上前,小碎步,双手扣在腰间,每一步迈出去几乎都是相同的间隙,头直肩正,目不斜视。
    至案几,与旁人家中不同,太子妃这里,是依古时礼制,盘腿而坐。
    太子妃开口道:「贸然而请,望尔见谅,闻卿之名,有心一见,茶水相待,鄙陋之处,烦请包涵。」
    禾生完全愣住。
    ……太子妃说话的模样和语句,简直就像活着的古书。
    「……娘娘厚爱。」挤出四个字,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禾生深深感觉到自己和太子妃之间的差距。
    传说中的端庄稳重,说的,就是太子妃这样。
    但……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有点太过……僵硬了。
    德妃娘娘端得也是沉稳之风,但却不会让人觉得压抑。
    禾生忍不住再瞧太子妃一眼,发现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完全没有神采,一举一动,总像是早已设定好的。
    禾生想到了小时候玩的牵线木偶。
    聊了没几句,禾生实在招架不住,与太子妃一比,她有种随时会被人戳着脊椎骂不知礼数的感觉。
    女官端茶具而来。
    太子妃亲自煮茶沏茶。
    禾生见过景宁王妃煮茶,举止间皆透着风雅恬然,而眼前这位,完全像是在完成任务。
    「尔芳龄几许?」
    禾生答:「过完年就十七了。」
    太子妃点头,视线望过来,似乎在等着她开口问。
    一来一往,方是待客之礼。莫多言,有一回一,问一答一。
    禾生反应过来,想了想,抛出一句话:「今日得见太子妃娘娘,乃是我的荣幸。」
    太子妃没有多大反应,面容神情一成不变,「尔言过有之。」
    气氛沉默下来。
    禾生想,或许太子妃不太喜欢她?
    这感觉,客气得太过了。
    入了后花园,一路观察下来,禾生发现,太子妃无论是跟她说话,还是跟别人说话,都是这个样子。
    言行间,咬文嚼字,举止有致,连说话的语气都能在礼制中寻出源头来。
    赏花之时,与其说是在赏,不如是在说熬时间。
    无论禾生说什么,太子妃都回她一句:「尔喜之即可。」
    ……拒人于千里之外。
    忽地跑进一只白猫,侍女慌忙上前抓。
    白猫跌到太子妃脚边,挨着她喵喵叫了几声,亲近极了,应该是太子妃平日养的宠物。
    太子妃眉头微挑。
    这是禾生进东宫以来,看到太子妃脸上第一次出现神情变化。
    之前真的是……硬生生绷着脸。
    禾生忍不住想,太子妃才十八,十八少女,韶华正好,应该多笑笑,为何要随时随地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呢。
    侍女逮了猫,跪地道:「一时没看住,团子就跑了出来,想来是娘娘在这,它一路寻过来的,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娘娘责罚。」
    禾生顺着太子妃的视线去看,见她盯着那只浑身通白的猫,似有瞬间失神。
    听侍女的口气,太子妃应该很喜欢这只猫。
    太子妃敛神正色,又恢复之前木讷的神情。
    「有损礼数,毙之。」
    侍女脸色刷白。女官去接团子。
    太子妃道:「皆毙之。」
    意思是猫也一起杀了。
    禾生动动嘴皮子,最终没说出口。
    就因为猫跳进花园,就要将侍女和猫一起杀了。这好像已经超出恪守礼仪的范围了。
    禾生想,太子妃也太死板了点。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xìng,她也没有资格去批判什么。
    大概是因为杀了爱宠,接下来的时间里,太子妃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禾生也不好多待,请礼告辞。
    正待离开之时,女官进来禀话,太子妃点头示意,女官这才敢凑上前。
    轻声说了些什么,太子妃脸上的神情更郁闷了。
    禾生不敢多待,转身yù走。
    太子妃却喊住了她,「且慢。」
    禾生愣住,太子妃却摆出请的姿势,邀她回内殿再坐一会。
    这一次,太子妃将殿内的侍女全都打发出去。殿里就剩她们二人。
    太子妃转眸盯着她,与方才初次见面不同,这一次,她将禾生从头到尾打量个遍。
    「听闻汝甚得平陵王宠爱。」
    禾生低头,轻启红唇,笑而不骄:「王爷心善,待我与旁人稍有不同而已。」
    太子妃微微蹙眉,知道她这话是自谦之语,又道:「方才尔在帘外,定已听到殿下与吾争执。」
    「我时而耳鸣,并未听见什么。」要说听见他们夫妻吵架,这不明摆着下太子妃面子吗!
    这样蠢的事,她才不干。
    太子妃起身,禾生也赶紧跟着起身。
    ……突然有点后悔来东宫了。
    禾生咽了咽,见太子妃朝她走来,刚走没几步,却又停下了。
    面容犹豫,甚是纠结。
    「……有一事,想请教侧妃。」
    换做平时,她绝不会想要做出这种失礼的事。
    从小,她便被父亲按照国母后妃的标准培养长大,全家族的希望都系在她身上,自嫁给太子之后,她更是以守好太子妃职责为己任。
    从礼数到穿戴举止,她从未有过任何失误,外人都夸她贤德颇有先时贤后之风范。
    对于太子,她敬他爱他,誓要做位尽职的贤妻。
    所谓忠言逆耳,古语有训,夫有过妻当劝之,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她自当时时提醒他,切莫忘了太子之德。
    可是,渐渐地她发现,她越是为了太子好,太子就越是疏远她。到后来,他甚至会同她吵嘴。
    当然,吵嘴这样有失风度的事,她自是不会做。试着提醒太子莫大声说话,他越吵得更凶。
    他是一国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可以露出如此丑恶嘴脸?
    该改之。
    僵了两年,她始终无法动摇太子一分一毫,初每月初一十五,他会来正殿一坐,其余日子,基本从不踏足。
    她真心爱慕太子,不想继续再过这样的日子。
    视线重新回到禾生身上,她上前一步,诚恳请教道:「侧妃可否教我一二?」
    禾生一愣,「教什么?」
    太子妃有些羞耻,这样的问题,怎好启齿?
    以前不是没反思过,甚至找了娘家人,出过千种办法,可太子就是不与她亲近。
    明明与前太子妃那么恩爱,到了她这里,却跟换了个人似的。
    眼前的人儿,是平陵王侧妃,是母后jiāo待要好好拉拢的人,想必日后定会成为她们的人。
    母后是皇后,她要疼爱谁,那个人自然是感恩接下的。
    太子妃不断安慰自己,张嘴说话时,却还是有点怯怯的。「吾yù与太子亲近。」
    禾生心头一窘。
    ……为什么要同她一个刚见面的人说这样的事。
    真的是……好尴尬。
    太子妃说出自己的理由。
    原来是看沈灏近二十八年不近女色,突然有了百般宠爱的人,认为禾生定当与旁人不同。
    禾生看太子妃一眼。
    不是她不同,而是他与正常男人不同啊。
    唔,沈灏有晕症的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太子妃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太子妃死盯着她,大有她不说出个所以然,就不放她回家的意思。
    禾生yù哭无泪,只好硬着头皮道:「太子妃是个完美之人,太子出门在外已久,两人许久未曾见面,一时疏远也是可能的。太子妃无需多做什么,只需与太子多聊聊,说些望京近来的趣闻,太子自会亲近太子妃。」
    她可不敢说真话。
    太子妃的问题一看便知,太过沉乏无趣,动不动就搬出礼制德行之语,她们相处不过一个时辰,禾生就已被压得喘不过气,换做太子,那么多日夜相伴,估计得疯。
    没有谁会喜欢一个随时挑刺的人。
    出发点虽好,可大家毕竟是有血有ròu的人,太子妃这一套套地摆出来,常人根本招架不住。
    禾生试想了想,如果她是男人,唔,应该还是会喜欢自己这种类型。
    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成天开开心心的,多好。
    小小自恋了一把,回到正题上来。禾生见太子妃一副迟疑的面容,又道:「太子妃仪容端正,臣妾无法匹及,请教二字太过言重。」
    太子妃念叨她之前说过的话,趣闻?无非是些不入流的闲言闲语,太子会喜欢听?
    将信将疑地又问了些话。
    禾生真的不想听太子夫fù的闺中秘事,这样的事,听了去有什么好处?
    日后太子妃回过神了,定是要找她麻烦的。
    这就好比小时候她与人拌嘴,去找了另一个人倾诉,事后她和吵架那人和好如初,街上碰到当初倾听的另一人,多多少少会担心她把自己说过的坏话说与别人听。
    偏生太子妃跟魔怔了一样,拉着她一说就没歇过气。
    禾生听了一下午的古语措辞,整个人都不好了。回到王府时,看到沈灏,开口第一句就是:「尔今日可安好?」
    沈灏一愣,而后抱着她笑。
    捏捏她的小脸蛋,问:「瞧你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你今日受了什么大罪呢。」
    禾生拧拧眉,叹口气,「确实受罪。」
    今日不是去东宫赏花吗,怎么就受罪了?沈灏来了兴趣,拣起案上的青梅果子,往她嘴里塞一颗。
    禾生一边吃一边说,话音有些模糊,沈灏大致听了个明白。
    吃了果子,又倾诉了一番,禾生心情好了不少。
    沈灏笑得直不起腰。
    「她竟真这么问你的?」
    禾生点点头,爬到榻上拍他肩,「你别笑了,我看她是真着急了,才拿话问我。」
    沈灏拉她一起躺下,「你看,连太子妃都向你请教御夫之术,可见你的大名已是人尽皆知。」
    禾生捶他,被他一把抓住,扼住往怀里揉。
    禾生道:「其实,我也没好意思说,太子妃确实不好让人接近,她端得太正了。」
    沈灏为她揉肩。「皇后当初可是一眼相中太子妃,夸她家世清白有贤名。这几年,她与皇后也处得很好,外人都道她与太子恩爱,如今一听,越发觉得传言不可信。」
    禾生享受地趴下,「是啊,今天我刚去的时候,正巧碰上太子在和太子妃吵架,可吓人了,还砸东西了呢。」
    「你看,我们就从来不会吵架。」
    禾生翻了个白眼,「哼,以前不就吵过,你还打我呢。」
    她指了指臀部,说的是和宋武之那次。
    沈灏凑到她耳边,「不是让你打回了吗,还用的鞭子呢。」
    禾生扭扭腰,「记仇鬼。」
    沈灏挠她痒,禾生笑得打滚,连连求饶,一滚滚进沈灏怀中,沈灏捞起她,道:「太子妃一时犯冲,你可别傻呼呼地跟着一起闹。」
    禾生嘟嘴,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我像是那么蠢的人吗!」
    沈灏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笑:「像。」
    禾生作势就要捶他。
    这一回,沈灏不躲了,任由她捶。
    真打到了,她又心疼,撅嘴道:「你怎么不躲?」
    沈灏负手在脑后,笑:「娘子要出气,为夫怎敢躲?」
    禾生立马就软糯糯地挂他肩上,「其实,我觉得太子妃挺可怜的。」
    看得出来,太子妃是真的在意太子。
    今日谈话时,她生怕漏掉一点,事无巨细,恨不得将她与太子相处的点点滴滴悉数告之,但二年的相处,她搜肠刮肚,也没想出多少事来。
    除了大婚第一个月外,他们会时常在一起,之后的日子,她用十个手指都能数得清,太子来看过她几次。
    世间夫妻,不是每一对都能幸福的。禾生想着想着又叹气了,沈灏捂她嘴,「小小年纪,不许叹气。」
    禾生蹭蹭他,想到一个有趣的事,与他说:「你知道吗,今天太子妃告诉我一件事,你听了肯定很吃惊。」
    沈灏哦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禾生得意道,「原来啊,那个陈安,是前太子妃的远房亲戚,据说两个人相貌有点相似。」
    沈灏望她一眼,一副「我早就知道」的神情。「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禾生吐吐舌,翻了个白眼,「哼,我又没胡说。太子妃可讨厌陈安了,一听到太子和他待在一起,就会生气。」
    今日太子妃之所以会一时冲动跟她说出那些话,大半原因是因为太子刚与她吵架,就跑去找了陈安。
    「难不成太子妃也怀疑太子乃断袖?」
    禾生想了想,晃头:「那倒没有。她只说太子先头还肯与她同房,后来就不来了,再后来,所有的东宫姬妾都不再得到他的宠幸。」
    沈灏摸摸下巴,「可能是启蒙太早,那方面不行了。」
    禾生嗤他,「你每天晚上生龙活虎的,弄得我几乎都要晕过去才肯作罢,难道就差了几岁,那方面就有所不同了?」
    沈灏亲她,「这世上,很多男人都有隐疾,像你夫君这样勇猛地,不太多,你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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