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赠礼中,有个用来装酱菜的木箱,他直接以封箱胶带将木箱的盖子贴住洞口上。这个盖了颇重,猫有办法从外头顶起盖子走进屋内,但却没办法从内侧掀起盖子往外走。换言之,猫要外出时,得走玄关大门,进来时则是从客厅的小洞,这已成了这个家的习惯。
猫儿往外跑,使得冷风从门缝往内灌,博士对此恨得牙痒痒。关于这点,宅配的司机、邮局办事员,以及邻居的老人都曾多次目睹,这名送报的少年也知悉此事。近来天气冷得令人不敢领教,所以博士决定白天也锁门,但是猫儿们大声抗议,令博士相当为难。博士在拿晚报时也曾向少年提及此事,因此,这天少年目睹大门敞开,心里颇为诧异。正巧这阵子博士一直感冒未愈。
博士个xìng洒脱率直,颇受邻人喜爱。若非如此,想必得更晚才会被人发现他陈尸屋内。送报的少年因为父亲被裁员,他的高中学费筹措有困难,于是才开始送报。博士也许是知道少年的情况,他告诉少年自己“换了台新电脑”,而把旧电脑送给少年,还送了他不少图书礼券。每天送晚报时,两人总会闲聊,少年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少年朝敞开的门内窥探时,在附近的一名fù人正巧路过。她也时常将自己煮的菜分送给博士,对博士颇为关照。她看大门敞开,纳闷地说:“咦,奇怪了,他不在吗?”两人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一起出声叫唤。
走进玄关叫唤时,两人同时感觉情况有异。
屋内木板地外缘摆着一个小小的旅行袋,似乎正要外出,上面放着帽子和围巾。通往客厅的门也同样敞开,里头透shè出明亮的灯光。
两人互望一眼,感觉里头有人。但如此寒冷、宁静,却又感觉不像有人。
据说当时两人脑中最先闪过的念头是博士该不会身体出了状况,昏倒了吧?他们两人心里很清楚,博士对周遭的事总是不太在意,只要一埋首于研究中,便会废寝忘食。于是他们急忙“老师”、“老师”地叫唤着,冲进客厅里,这才赫然发现博士倒卧在阁楼下散乱的纸堆中。
两人急忙奔向前,发现博士头上鲜血直流。少年抬头一看,看见阁楼的扶手断折。
“死因是什么?”
“从阁楼上走下来时没走稳,一头撞向摆在底下的钢制文具柜。文具柜上也沾了血,现场没有打斗搬移的痕迹。虽然地图散落一地,但好像是因为风从玄关吹进,把地图吹乱。话说回来,他原本就是习惯东西乱摆的人。”
“所以才断定是意外死亡对吧?”
惠弥看着和见点了点头,身体微微颤抖。
“和见。”
“真的是太突然了。他竟然就这么离开了人世。像在做梦似的。”
惠弥一阵愕然。
他想到刚才妹妹为何一直对他的事感兴趣。换言之,她还无法真切感受出男友已死的事实。她无法完全接受,也不愿承认。
这也难怪。一个让她舍弃一切、献上青春岁月的男人,某天突然从人世消失。连让她道别的机会也没有。
“没人告诉我。打手机一直是语音信箱,警察也只跟他家人联络。他家人知道我一再打电话和他联络,却一直不告诉我这件事。我是从昨天早报中得知他的死讯。之前完全不知情。”
和见的声音带着懊恼。
惠弥对此无话可说。他只能将这种苦闷的感觉往肚里吞。
在他抽完这根烟之前,两人始终沉默无语。
有人说,像癌症这种可以整理身后之事、准备向亲人道别的死法,远比意外死亡或是暴毙来得强。毫无预警、毫无准备,突然就痛失亲人的这种震撼,会从失去的那一刻开始,慢慢增强它所带来的伤害。想到和见不知要花多少岁月才能填补这种失落感,惠弥便感到内心纠结。
但另一方面,他的脑袋此刻正全力运转,想着另一件事。
这真的是偶然吗?在和我约定的时间前便已死亡他脑中浮现一名男子倒卧在一栋老旧屋内的情景。屋龄三十年的木造房子。之前一直用得好好的,却在某天的某个瞬间,达到极限,崩毁的时刻降临。
他脑中想到那一瞬间。在阁楼里醒来,坐起身,手搭在扶手上,体重不经意地加诸于楼梯的那一瞬间,一声碎裂的声响,身体突然腾空
蓦然间,有个东西卡在他脑中。
“和见,你说当时灯亮着对吧?这么说来,博士不是早上起床时跌落,而是起床后再次爬上阁楼,然后才从上面跌落,对吧?”
“嗯,没错。猫向来都很早起,他总是被猫吵醒,顺便到门口拿早报。因为客厅有他看过的早报。”
“可是,为什么当时他没锁门?一早应该特别冷才对。”
“我猜他已做好出门的准备,所以应该是打算出门时再锁吧?”
“说得也是。玄关摆有旅行袋、帽子,还有围巾。一副即将出门的模样。可是,他又再次爬上阁楼,从上头跌落,你不觉得奇怪吗?”
“没什么好奇怪的。阁楼确实是他的寝室,但生活周遭的一些琐碎事物也都放在那里。就算上阁楼拿东西,也没什么好讶异的吧?倒不如说,是因为忘了东西,急急忙忙地跑上阁楼,因而不小心跌落,这样反而还比较像是他的作风。工作明明就很周到细心,但在现实生活方面却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是吗?”
然而,惠弥仍感到有事悬心。
倒卧地上的男子。头上汩汩而流的鲜血。零乱的房间。散落一地的资料。
瞬间,他想到是什么事一直搁在他心头。
“和见,我问你。”
“什么事?”
将啤酒杯凑向嘴边的和见,以疲惫的神情望向惠弥。
“你刚才说他房间里,有散落一地的地图对吧?”
和见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的记忆力还是一样惊人。这些琐碎的事,你是怎么记在脑中的?”
“会对我感到赞叹是理所当然,不过,那到底是什么地图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因为我还没去他家。我是看报纸才知道的。”
“是吗?也是啦。”
爱人丧命的场所。惠弥感受得出和见对那个地方的踌躇。
她很想到那个地方一探究竟。但至今仍未真切感受到他已死的事实,因而对前往那个地方充满恐惧。她害怕自己去了之后,会被他已死的事实彻底打倒,再也无法重新站起。
“喂,我们换一摊喝吧。我知道有家不错的酒吧喔。”
和见为了转换心情,刻意朗声说道。
“好啊。”
推开椅子站起身后,惠弥感觉到,昔日两人一起离家出走的少年时代,仿佛又重回眼前。
两人慢步走在暗夜下。行人和车辆皆缓慢地横越夜晚的街道。
尽管是一片幽暗,但仍可感觉到头顶无限辽阔的天空。
就算走在干线道路上,仍看不见彼此的脸。因为几杯黄汤下肚,体内略微产生一股暖意,所以身体感受到的温度才不至于太低。
惠弥心想,我很喜欢这城市人们走路的速度。当然了,也许是因为下雪,怕走太快打滑,但那是缓缓踩稳脚下的每一步,可以边走边聊的一种速度。
“你就是前天和他约好在东京车站见面的人。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确定这件事的吗?”
和见突然开口问。
惠弥朝她哼了一声。
“你可真坏心。快点告诉我啦。”
“就是抵达寺院时。”
“告别式的时候?为什么?”
惠弥转头望向妹妹看不见的脸。
“你记得当时你握住我的肩膀,说了些什么吗?”
“应该没说什么吧?”
“你说了‘他’。”
“我是这样说没错。”
“你如果完全不认识他,也没和他说过话,当时应该会说‘那个人’或是‘那个男人’。可是,因为你和他说过话,没有透过我,早一步知道了他,所以你才会用‘他’来称呼。在那一瞬间,我就猜出是这样的结果。”
惠弥感觉自己被人将了一军。他再次体认到,自己的妹妹绝不可小觑。
“不愧是法界人士。真懂得抓人话柄。我顺便问一句,刚才你向我确认不在场证明,不会是怀疑我叫博士和你分手,双方谈判破裂,一怒之下把博士给杀了吧?”
和见莞尔一笑。
“才没有呢。我只是想确认和他约见面的人是不是你。你不会因为冲动而杀人。”
“是吗?那就好。”
“不过,如果是有计划的杀人,倒是不无可能。要是你因为某个目的而杀害他,那我就不知道了。”
惠弥一惊。
我太大意了。我松了口气,以为和见只是怀疑我事前是否和博士约了见面,但她刚才不是说过吗?
等我回东京后,你打算自己一个人来这里对吧?
其实你来这里是为了工作。
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到底有何根据?
惠弥再度开始动脑。
我说自己打算和博士见面,劝他与和见分手,看起来和见似乎相信我的说法。
在石板地上向前延伸的市内电车轨道,一路通往黑暗深处。在微微积雪的石板地上,清楚浮现两条长长的黑线。
惠弥心想,我和她就像这两条轨道。
并肩从同样的地方出发,总是紧紧相邻。但一生永远都不会有jiāo集。
惠弥冷静地思考着。
在别人眼中总是成双出现,比任何人都还要亲近、很特别的一种存在,但却绝不会有jiāo集,也不会想深入对方心灵深处的一种存在。仿佛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彼此,但却又不是彻底了解的一种存在。
他想到二等亲这个名词。他与和见无法以线联系在一起。虽然两人的名字常一起出现,但那是系在父母的关系下,透过父母,两人才得以系在一起。尽管两人同一时辰出生,但却与年纪相差悬殊的兄妹没什么两样。
“惠弥,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和见以刺探的口吻说。
“你问吧。不过,你这是干嘛,用不着每件事都要问吧?你明明就不是这种人啊。”
惠弥惊讶地回答道。
和见沉默片刻后,慢慢开口问:
“‘克丽奥佩脱拉’【注:Cleopatra,埃及艳后的本名。】到底是什么?”
惠弥感觉心脏就此停顿。
这次换成他掩饰不住心中的震惊。他不禁驻足,朝身旁的妹妹不住打量。
加油站的灯光,将妹妹的半边脸照得无比苍白。
“惠弥,‘克丽奥佩脱拉’到底是什么啊?”
和见再次问道。
惠弥只是一味注视着和见。
四周一片阒静。远处呼啸而过的车声已消失,加油站的某处传来机器的嗡嗡低吼声。
“你从哪儿得知这件事?”
惠弥这才开口说话。与之前的口吻迥异,声音冰冷不带情感。
和见垂眼望着地面。
“是他的记事本。他前天和你约见面,上面确实写着‘六点东京车站。M。Cleopatra’。克丽奥佩脱托一词还是用英文写的。”
两人再度缓步向前走。
“不只是这样。之前我也不时发现他在记事本中提到‘克丽奥佩脱拉’。不过我没过问。”
惠弥极力在脑中思索,同时在心中大声痛骂若慧。
好你个蠢蛋!这么不知道防备!竟然把这个名字写在记事本上,从没见过这么粗心大意的家伙!
惠弥感觉全身顿时清醒。
得快点想想办法才行。如果她只知道‘克丽奥佩脱拉’这个名字,应该还不知道它是什么。得赶紧想个能让她接受的理由。
“惠弥,你晒黑了不少。”
和见的语气沉稳得骇人,朝哥哥瞄了一眼。
“虽然你在研究室工作,但我看你变得比以前更壮硕了。”
“哼,现今这个时代,脸色苍白的研究者已经不流行了。事实上,研究和实验也都需要体力。若不锻炼身体,没办法吃这行饭。”
惠弥故作镇定,但心里七上八下。妹妹正一步步撒网将他包围。我应该早点发现才对。她打从一开始,就针对这个问题慢慢逼近。
“惠弥,你到底从事什么工作?”
“还不就研究。再来就是商业机密了,恕不奉告。”
“我隐约猜得出你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哦,那你说来听听吧。”
惠弥发现自己全身冷汗直流。
可恶!什么样难搞的对手我没遇过!就算再厉害的对手,我也绝不会让他们讨到便宜,但此刻面对自己的妹妹,竟然吓得流出一身冷汗!
“你在打猎对吧?”
“咦?”
“你是一名猎人吧?”
“猎人?”
惠弥如此反问,但和见没有回答。
只传来两人踩踏新雪的声响。
尽管并肩而行,但紧张与拉距在两人之间游移。
“公司赚钱吗?”
她又换了个问题询问。
惠弥已放弃挣扎,决定好好回答她的问题。究竟她手中握有多少资讯,完全无从揣测。
“托你的福,在一片不景气的声浪中,还算过得去啦。薪水够我维持生活开销。”
“说得也是。Wizard集团的股价还真是惊人。真不愧是巫师。”
惠弥矍然一惊,望着和见的侧脸。因为光线昏暗,看不见她的表情。
“在Wizard集团中,有个企业近几年来股价攀升尤为惊人。你应该也知道才对。因为那就是你服务的公司Future Wizard。”
惠弥在黑暗中暗自皱眉。
她真的打算把我逼进绝路。
“我做了许多调查。例如你之前平均每年会寄给我一、两次的明信片邮戳地址,以及你服务的公司。我们虽是双胞胎,但自从长大chéng rén后,却变得很疏远,完全不知道对方在忙些什么,不是吗?暌违这么多年,难得你来找我,为了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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