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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之遥在凉亭里坐了很久,直到叶凌霄找上门来。
婚期临近,叶凌霄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起路来格外欢快。他听说韩宁回府,特地命人带了礼物前来探望,结果被告知胥凤仪正在韩宁房中,母女俩似乎有事商量。叶凌霄并不见外,将礼物jiāo给胥府家仆,自己往荷塘边走,打算消磨些时间,过会儿再去拜见。
他悠哉悠哉地走,远远看见陆之遥坐在凉亭里发呆。叶凌霄喜出望外,快步走上前去。陆之遥收回神思,起身跟他打招呼。
叶凌霄摆摆手,兴冲冲开门见山:“你跟阿鸾和好了吗?”
陆之遥微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叶凌霄见他不置可否,微微蹙起眉头:“还没有吗?”
陆之遥岔开话题:“多谢叶公子邀请在下,婚礼那天一定到。”
叶凌霄盯着他:“是你不想和好还是阿鸾不想和好?”他想了想:“一定是你不想和好。你还在生气?没道理啊你都住在胥家了,不觉得尴尬吗?”
陆之遥被他说得确实有些尴尬起来,讪笑一下:“我没有在生气。”
叶凌霄歪了歪脑袋:“你到底喜不喜欢她?想不想跟她在一起?不要骗自己,说真心话!”
陆之遥点了点头。
叶凌霄高兴起来,伸手在他肩头重重一拍:“这样才对嘛!不枉我一番苦心邀请你!”他忙着邀功,见陆之遥面露茫然,又有些疑惑:“那还有什么问题?”
“我以为,两个人若要相守,便应坦诚相待。”陆之遥面露无奈,“但她……似乎并不这么想。”
叶凌霄哦了一声缓缓点头,看着他挑了挑眉毛:“她也经常把我蒙在鼓里,到最后才告诉我。”
陆之遥下意识想,那怎能一样。可再仔细想想,又确实没什么不同。
叶凌霄正色道:“几事不密则害成。她这样做无可厚非,换成是我也一样。你看你如今知道了,不过徒添烦恼,何必呢?”
陆之遥疑惑地注视叶凌霄:“如果郁罗姑娘有事瞒着你,你也不介意?”
叶凌霄唇边漏出一丝笑意,他耸了耸肩:“可能会有点吧,毕竟我希望她能全心全意地依靠我。但她若有隐瞒,必然有她的苦衷,我可以谅解。”
陆之遥没有说话,认真将他端详,似乎在揣摩他这番话的深意。他和胥凤仪青梅竹马,彼此最为了解,想法也自有共通之处。他替胥凤仪说话,原本也在情理之中。陆之遥觉得他的话似有道理,可一时半刻却无法令自己心悦诚服。
叶凌霄见他还在纠结,便说道:“你为什么不反过来想想?有些事如果你不愿意阿鸾知道,你也会隐瞒的。”
陆之遥心有不甘:“我对她从未蓄意隐瞒。”
“哦”叶凌霄拖着长长地尾音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问道,“你和唐纾云的故事,你向她坦白了吗?”
陆之遥蹙眉,略一迟疑道:“她知道。”说完反应过来,难道这事不是叶凌霄一早就告诉胥凤仪的吗?
叶凌霄撇嘴:“你亲口告诉她的?”
陆之遥无声地摇头。
叶凌霄摊手,面上一副了然的神情:“你瞧,这就是问题所在。你知道那些事都过去了,可你会担心她介意。就算你觉得那些已无足轻重,你也不想她因此困扰。如果她不问,想必你也不会主动澄清。”
陆之遥不能同意:“如你所说,我隐瞒的是过去。我并没有想要通过欺瞒来为自己谋求什么。”
“难道你觉得阿鸾瞒着你是为了替她自己谋求利益吗?”
陆之遥没有正面回答,缓和了语气说道:“我只是觉得,明明是我的事,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叶凌霄哈哈笑出了声。陆之遥听出他嘲讽之意,觉得莫名其妙。叶凌霄道:“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难道她就有必须告知的义务吗?只因为她喜欢你,她就失去了选择说与不说的自由?”
陆之遥被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心里隐隐觉得不服,难道希望两个人坦诚相待也是错的吗?
叶凌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严肃地说道:“陆公子,我不知道你怎样理解人与人之间的诚信。永远说真话?那样太肤浅了。有时候真话会伤人,而你的坦诚只能抚慰你自己的良心,带来的苦果却可能要别人来承受。你怪阿鸾没有对你坦诚,不如先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她为什么这么做。”
陆之遥皱着眉头沉思。叶凌霄觉得时间差不多,该去见韩宁了。他向陆之遥打个招呼,转身往韩宁居处去。走了几步又心有所感,回头对陆之遥劝道:“陆公子,相爱相守本来就不容易,何况你和阿鸾是如此不同的两个人。你要想清楚,她首先是胥家的主人,其次才是一个女人。”
叶凌霄走远了。陆之遥伫立良久,心中五味杂陈。叶凌霄最后说的那些话在他脑海中回响,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他和胥凤仪有太多不同,甚至意见相左,这些早有端倪,他却一直置之度外。如今,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如果他们两个仍要在一起,他必须做出取舍。
叶凌霄去向韩宁请安,并且邀请她作为高堂出席自己的婚礼。胥凤仪在一旁逗他,说不同意把母亲借给他。
叶凌霄一脸无奈,用可怜巴巴的语气恳求韩宁:“家父潜心修道,嫌我是红尘业障不肯回来。要是婶娘也不愿意帮我,那我这亲就真的结不成了。”
他说着委屈地瘪起嘴来。韩宁被他装傻充愣的样子逗乐了,伸手隔空点了点:“你呀!我答应你就是了!”
叶凌霄顿时雨过天晴,乐滋滋地说道:“多谢婶娘疼我!到时候我派人来接婶娘!”
韩宁笑着点头,又道:“你今天留下一起吃晚饭吧。”
叶凌霄不好意思地婉拒道:“婶娘见谅,阿罗还在家里等我呢。”
韩宁微微蹙眉:“郁罗姑娘现在还住在你家中?那成亲那天怎么办?”
叶凌霄解释道:“婶娘放心,过几天她会住到茂源客栈去。到时候我去客栈迎亲。”
韩宁眉头未展,看着他微微摇头:“你们呀,就快成亲了,还差这几天吗?”
叶凌霄知道她顾忌什么,一边赔笑安抚,一边忍不住斜着眼去瞟胥凤仪。胥凤仪见他笑得邪气,眼珠一翻扭过头去。
韩宁并不计较,又提议道:“明天冬至,你和郁罗姑娘来这边过节如何?”
叶凌霄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好啊,大家一起正好热闹!”
韩宁嗯了一声:“我们两家也好久不聚了。”她看看叶凌霄,再看看胥凤仪,心里颇为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凌霄都要娶妻了。你们两个虽然没有夫妻的缘分,也不要疏远了彼此。叶胥两家多年情义,始终是同气连枝的。”
胥凤仪含笑安慰她道:“母亲放心,我们两个虽然不是夫妻,但却是兄妹,是朋友、伙伴、知音,这岂不比夫妻更难得吗?”
叶凌霄也在一旁说道:“是啊婶娘,将来我们还会成为亲家。到时候,想疏远都不行。”边说边对胥凤仪挤眉弄眼地笑。
胥凤仪假装视而不见。韩宁乐呵呵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她朝叶凌霄点点头:“既然家里有人等你,我就不耽误你了。明天早点过来。”
“好!”叶凌霄郑重答应,起身退出房间。胥凤仪送他出去,到了门外伸手在他背上用力一拍。叶凌霄几乎跳起来,抱怨道:“你又来了!”
胥凤仪微笑:“亲家公,好走不送!”
叶凌霄乐颠颠地回她:“亲家母,留步!”说着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胥凤仪回到房中,发现韩宁正闭目养神。她不想打扰韩宁休养,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到了晚饭时间,韩宁来到花厅,陆之遥和陆之遐才与她正式相见。陆之遥彬彬有礼,韩宁看着他,不由得想起陆涯。然而她发现,尽管她努力回忆,竟记不起陆涯的样子。她端详陆之遥,觉得应该是长得像,但却并没有想象中熟悉的感觉。相貌都已陌生,神似就更谈不上了。韩宁十分感慨,轻轻叹息一声。
陆之遥见她又是观察又是叹气,却不知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故jiāo。他看向胥凤仪,胥凤仪并不看他,不声不响地细嚼慢咽。连胥灵犀也安安静静地,认真和碗里的饭菜斗争。她大约是挑食,碗里米饭将尽,却积下一小堆肥ròu,精瘦的部分已全部咬去。
吃完一顿安静的晚饭,韩宁让侍女撤席上茶,将陆之遥兄妹留下,要与他们闲聊几句。胥凤仪借口明前阁中有些事要收尾,独自离开了花厅。韩宁对她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强留。胥灵犀原本想走,见姐姐离开,反而决定留下来,想着万一母亲跟未来姐夫说了什么重要的事,自己也好通风报信。
韩宁没有探听任何与陆家有关的事。她说自己多年不去云中,要陆之遥说一说云中如今的模样。陆之遥有些惭愧,坦言自己在外多年,对云中而言早已成了异乡之客。尽管如此,他却不忍见韩宁扫兴,于是将自己在云中数日的见闻回忆一番,然后说给韩宁听。
韩宁微笑着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见陆之遐始终神情漠然,呆呆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心里觉得奇怪。她向陆之遐问话,陆之遐有一句答一句,只勉强维持着礼数。韩宁觉得她好像一坛死水,不禁纳闷。胥灵犀见状,怕母亲有所误会,便自告奉勇地向母亲解释,陆之遐的心上人不久前不幸遇难了。
韩宁明白过来,再看她面带凄楚毫无生气,明明和胥凤仪一般年纪,却遭此劫难,心里顿生怜惜。韩宁便拉着陆之遐坐到自己身边,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胥灵犀在一旁凑热闹,将二人讨论《金刚经》但事说给韩宁听。
韩宁听小女儿高谈阔论一番,发现她对经文一知半解,却偏偏能自圆其说。另一边的陆之遐听得十分认真,眼里生出向往,总算有了一点生机。韩宁忍俊不禁,对胥灵犀道:“你这是闭门造车,走了弯路事小,走了邪路可大为不妙。你要是真的对佛经有兴趣,回头陪我去圆通庵,请住持为你讲解。”
胥灵犀吐了吐舌头,点头答应下来。韩宁转向陆之遐,伸手轻抚她后脑勺,慈爱地说道:“陆姑娘若是有意,可以一起来。”
陆之遐看着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感觉鼻内有些发酸。她点点头,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
第104章 雪霁天晴有客来
冬至当天,叶凌霄带着郁罗来到胥府。胥灵犀对郁罗颇有好感,拉着陆之遐同郁罗一起在园中散步,跟她们讲书院里发生的趣事。叶凌霄自觉地不去掺和,与胥凤仪和陆之遥坐在水榭中品茶。远处不时传来女子的轻笑,叶凌霄偶尔从中认出郁罗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发笑。
胥凤仪很快意识到这一点,感慨他对郁罗竟如此痴情,觉得格外有意思,索xìng撑起头来盯着叶凌霄欣赏他的表情。叶凌霄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一双眼珠朝陆之遥的方向转了转,示意他换个目标。奈何胥凤仪不买账,秀眉轻轻一挑,依然笑盈盈地看他。叶凌霄无计可施,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惹得胥凤仪笑意更深。
陆之遥静静地看着胥凤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叶凌霄有心活跃气氛,和胥凤仪聊几句,发现陆之遥完全无意chā话,转而和陆之遥聊几句,发现胥凤仪又沉默了。叶凌霄忍不住翻个白眼,觉得自己任重道远。他绞尽脑汁,忽然想起胥凤仪第一次从亓山回来时跟自己说重岚烟月的话。叶凌霄伸手拍拍胥凤仪的胳膊,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说喜欢亓山那片鹅掌楸,想在爻山也种一片?”
胥凤仪见他突然提起此事,有些莫名其妙。她点头:“记得。”
叶凌霄眨了眨眼睛:“树不是已经运到了吗?打算什么时候种?”
胥凤仪愣了一下,余光瞥见陆之遥抬头,顿时明白过来。她对叶凌霄笑笑:“不急,还不知道这树能不能适应爻山的水土。”
叶凌霄露出个无奈的表情:“你已经把树从原来的土壤里拔了出来,此刻又说不急着种?万一树根枯死怎么办?”
陆之遥似懂非懂地听这二人商量。
胥凤仪胸有成竹道:“不会枯死的,我心里有数。就是为了让树更快地扎下根去,所以才要晾它一段时间。”
叶凌霄挑眉:“这是什么歪理?”
胥凤仪慢条斯理地向他解释:“《齐民要术》里说了,移植树木时,出土以后要晾根数日,使其伤口自愈,然后再重新定植,否则创伤扩大,水土不服,更严重的会损伤根本,最终衰亡。”
叶凌霄见她一本正经地讲述,一时竟不辨真假。“《齐民要术》里真这么说?”他怀疑胥凤仪在逗弄自己。
“真的。”胥凤仪嘴角噙着笑,信誓旦旦地点头。
叶凌霄见陆之遥在一旁听得认真,越发不敢信了。他原本是以物喻人想劝说胥凤仪,可胥凤仪看起来却像是真心要跟他研究树木移植的,说到后来叶凌霄自己也迷糊了,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甘拜下风,闭口不提,余光瞥见陆之遥舒展了眉眼。
临近傍晚时起了北风,天上云层聚拢,厚沉沉往下坠,是个要下雪的样子。晚宴摆在暖阁,韩宁坐上首,其他都是小辈,jiāo情好的没讲究,随意乱坐一气。席间叶凌霄chā科打诨,胥灵犀妙语连珠,郁罗偶尔说一句画龙点睛,胥凤仪则不动声色地抛些谈资引导话题。陆之遥和陆之遐久未感受阖家欢乐的气氛,忍不住沉迷其中。陆之遐始终含笑,为所有人捧场,陆之遥也放松心情,间或帮叶凌霄唱和两句。韩宁笑得格外开怀,看这济济一堂满心欢喜。
宴会到深夜才散,叶凌霄和郁罗回家,出发时天上已开始零零星星地飘雪。胥凤仪送他们出门,其他人各自回去休息。等胥凤仪回到府中,妙闻迎上来为她披上斗篷,禀告说韩宁此刻要见她。
胥凤仪有些意外,拢紧斗篷,去往母亲房中。韩宁尚未安歇,坐在桌旁像是专门等她。胥凤仪见母亲神色庄重,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谈。她卸下斗篷jiāo给侍女,走到桌前坐下:“母亲叫我有事?”
韩宁一时没有说话,静静地看她片刻,然后开口道:“你和陆之遥,是不是有什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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