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归心似箭不得还
陆之遥没有昏睡太久,次日晌午,他清醒过来。头痛耳鸣都已消失,还是有些恶心的感觉。他睁开双眼,只看到漆黑一片。
陆之透不在房中。妙闻正坐在桌旁出神,听到床上的动静,忙起身过来查看。她见陆之遥瞪大眼睛,目光涣散无神,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陆公子,你看得见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姑娘?”陆之遥认出她的声音。他稍稍一动,腹部的伤口传来一阵撕扯的疼痛。陆之遥只好放松下来,忍不住微微蹙眉,对妙闻道:“多谢姑娘!除了伤口有点疼,就是这双眼睛看不见东西,其他还好。”
妙闻打量他的脸色,休息了半天,改善微乎其微,眼眶周围的青黑色淡褪不少,但这并不是个好兆头,妙闻无法判断他身上的dú素究竟是消减还是扩散。不过他自己都说其他的没什么,妙闻也就松一口气。她言简意赅地说道:“你的刀伤不算严重,静养个十天半月就行。眼睛看不见是因为中dú,但可惜我并不擅长解dú。我已向庄主和夫人禀报过,希望另请郎中为你医治,所以你不必担心。”她说着到桌前倒了一杯水:“你先喝口水吧。我让人把饭菜送来。”
陆之遥点了点头,在妙闻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妙闻将茶杯端到他嘴边,伺候他喝完水,然后走出了房间。
陆之遥被独自留在寂静之中,他回想夜里打斗的情形,确信李平必死无疑。他细细回忆李平说过的话,意识到自己还是给玲珑庄惹了麻烦。他刚刚宣布脱离玲珑庄,转头就在这里杀了夷云派的人,而这个人表面上虽不在册,实则资历不浅,是一颗重要的暗棋。如此一来,玲珑庄难辞其咎。
陆之遥默默推算,既然仓山七孑是奉命潜入仓山派,那么夷云派至少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就算那时不曾谋划到血洗赵家这般深远,起码是早有对付仓山派的意图。后来陆家遭难,仓山派包庇凶犯,碰巧给了夷云派一个出手的契机,名正言顺地灭了仓山派。如果没有陆家的惨案,夷云派也会找到别的借口打击仓山派。
如果当年陆家没有遭难,也许仓山派还是会被剿灭,魏其英和孟鲲还是会明争暗斗,赵家还是难逃一劫,但陆之遥绝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他应该无忧无虑地长大,顺理成章继承家业,娶妻生子,让陆家稳稳当当地传承下去。也许茶余饭后,他也偶尔与亲朋好友聊聊那些江湖恩怨,但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充作聊资,是遥远的别人的故事。
可惜没有如果。陆之遥深感命运无常,为何这样的不幸要降临在陆家,为何家破人亡的偏偏是他?他悲愤不已,可转念一想,又感无奈。若非陆家,那就是别家,而别家又何辜?所以终归是造物无情,所谓命运不过是它有心玩弄,是它精心设计了悲剧,然后挑选凡人来承受,好完成它安排的剧情。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从陆之遥脑海中闪过,一个猜想在他心里呼之yù出,虽无具象,却叫他不寒而栗。陆之遥蓦地出了一身冷汗,思想如临深渊,多年的信念摇摇yù坠。他不敢再想,也不愿再想,勒令自己转移神思。恰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陆之透的声音传来:“之遥,你醒了?”
陆之遥强压下心头余震,大喘了一口气,点头道:“姐姐。”
陆之透走到床边坐下。妙闻随之进门,将饭菜放到桌上。陆之透朝她招手道:“拿过来给我吧。”
妙闻于是将饭菜盛作一碗,连同汤匙递到陆之透手中。陆之透边舀了一匙米饭,边对陆之遥叹了口气:“你现在行动不便,就先留在山上好好养伤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说着吹凉米饭,送到陆之遥嘴边,像喂小孩似的哄道:“先吃饭吧,张嘴!”
陆之遥顺从地张嘴吃了一口。陆之透看着他咀嚼的样子笑起来:“我记得你刚到亓山那会儿,不肯乖乖吃饭,哥哥就端着饭碗追着你跑,连哄带骗才让你吃下去。后来哥哥事务繁忙,就让我来喂你。我打心底不乐意,消极怠工,饿了你两顿。结果哥哥知道了,罚我一天不许吃饭。打那以后,你就开始自己吃饭,再也没让别人喂过。没想到时隔多年,我又能亲手喂你吃饭。”
陆之遥听她提起童年旧事,脸上浮起一丝怀念的微笑。他颇为感怀:“那时候,多亏了你和兄长悉心照顾。”
陆之透像是沉浸在记忆里,笑容有些缥缈。她又喂了一口,感慨道:“还是小时候快乐,整天无忧无虑的。人要是不用长大该多好!”
陆之遥的笑容僵了僵,最终化为无形。妙闻在一旁看着,默默地扯了扯嘴角。
大概是因为陆之遥格外配合,陆之透手里的碗很快见了底。她将空碗递给妙闻,伸手拍了拍陆之遥的肩膀,嘱咐道:“好好休息,有事就吩咐弟子们去做。我回头再来看你。”说着便起身要走。
陆之遥开口叫住她:“姐姐,我的伤没有大碍,也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我想明天就下山。”
陆之透皱了皱眉头,说话的语气却温和如常,劝他道:“你的伤虽然不重,但也不能马虎。你先好好养着,下山的事不急,我们回头再谈。”说着朝妙闻使了个眼色,不等陆之遥再开口,径直走出了房间。
妙闻上前扶陆之遥躺下,低声劝道:“陆公子,你且安心养伤,其他什么也不要想,也不要说。”她替陆之遥盖好被子,端起餐盘离开了房间。陆之遥听到门外脚步远去,想起自己在叶府门前许下的三日之约,心中忧思难消。
妙闻将餐盘送回厨房,去陆之透的房间见她。陆之透令她坐下,开门见山道:“我不想放陆之遥下山,你想个办法拖住他。”
妙闻露出一脸意外:“他已经宣布脱离玲珑庄,我们强行留人,会不会惹来非议?”
陆之透白了她一眼:“惹什么非议?他受了重伤,我这个做姐姐的为他着想,要他精心休养而已。何况外人不清楚内情,只会当他回心转意。”
妙闻受教地点了点头,继而一脸疑惑:“可是他那点伤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到时候他若想走,凭我们的武功也拦不住他。”
“那就不要让他那么快痊愈!”陆之透有些心浮气躁。她想起陆之遥那双无神的眼睛,对妙闻道:“他的眼睛好像恢复了许多。”
妙闻摇头:“看起来是正常了许多,但也有可能是dú素扩散了。他这dú一日不解,眼睛就一日无法复明。”
陆之透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
妙闻睁大了眼睛,不解道:“夫人不打算找人为他解dú吗?他一身武功罕逢敌手,就这样瞎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陆之透无声地笑了笑:“没什么可惜的。他就好比一把利剑,是我精心磨砺而成,当然要珍惜爱护,可如今他却握在别人手里。我宁可他变成废铜烂铁,也绝不能让他反过来威胁我。”
妙闻沉默着点了点头。陆之透突然想起一茬,吩咐道:“对了,你待会儿将雁翎剑拿来,不要让他发现,也不要告诉其他人。”
妙闻继续点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他说明天要走,万一到了明天他问起来,属下要怎么回复呢?”
陆之透像是嫌她嗦,不耐烦道:“他现在双目失明,哪里分得清白天黑夜?他要是问起,你就说明天还没到!”
妙闻见她脸色越发难看,识趣地不再多问,起身告退离开。她回到陆之遥房中,正想着此事该如何处理,就听到陆之遥叫自己的名字。看来他根本没打算休息,而是专门候着自己。妙闻上前:“陆公子有事?”
陆之遥眨了眨眼睛:“找到能解dú的郎中了吗?”
妙闻心里有些同情他,犹豫了一下,安慰道:“听说已经派人去钟陵找了。”
陆之遥勾了勾唇角,又问:“我这伤,两天之内可以骑马吗?”
妙闻断然道:“不行,伤口会裂的。你这几天应该卧床静养,最多在房里走两步,其他的想都别想。”
陆之遥笑起来:“姑娘说这话的口气,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妙闻愣了一下,大感意外:“洗梧公子也会跟人套近乎?”
更像了。陆之遥笑意更深,转而竟有些悲戚。思念泛上心头,他眼角耷拉下来,笑容渐渐消失了。妙闻见状感到十分诧异。
房间里静默了半晌,就在妙闻几乎以为陆之遥已经睡着的时候,那人突然又开了口,问道:“厉夫人是不是jiāo代你看紧我,不要放我下山?”
妙闻想了想,说道:“不仅如此,她还让我偷走雁翎剑jiāo给她。”
陆之遥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床头的剑:“你拿去吧。”
妙闻挑了挑眉,伸手拿过雁翎,又对他道:“虽然我把实情告诉了你,但希望你别说出去!”
陆之遥淡淡一笑:“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
妙闻满怀感慨地道一声谢,房间里又沉默下来。陆之遥就在这沉默中缓缓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他在浓郁的桂花香中醒来。他叫了一声,就听门外有弟子催促:“他醒了,快去告诉温姑娘。”然后便有一个脚步跑远了。陆之遥问门外的人现在是什么时辰,然而无人回答。他苦笑了一下,只能等妙闻前来。
没过多久,房门被推开,陆之遥分辨出是妙闻的脚步,问道:“已经傍晚了,是不是?”
妙闻大喇喇道:“没有,还早着呢!”她瞄一眼陆之遥:“陆公子是饿了吗?要是饿了,我就让厨房送些饭菜来。”
陆之遥点了点头:“有劳姑娘。”
妙闻说声不客气,转身又出了房间。她没有关门,凉风闯进屋内,带来丝丝寒意。陆之遥闻着屋内越发浓郁的桂花香,知道夜幕已经降临。
还有两天的时间了。
第75章 秋风送暖鹊桥成
胥凤仪独自一人坐在丹桂树下,任朱砂般的花朵落了一身。第一天过去了,陆之遥没有回来。白天她在明前阁处理事务,倒也无暇分心,傍晚一旦得了清闲,就忍不住思念起来。她想以陆之遥的xìng子,除了向厉峥夫fù解释,恐怕还要乞求谅解,总得耗费些功夫,也许明天,他就会回来了。
后来她才知道,当自己满心期盼重逢之时,陆之遥正被困在玲珑庄内无法脱身。当晚他曾想要离开,但刚坐起身来,就有弟子进门问他是否需要帮忙。他无计可施,只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第二天,陆之遥醒的很早,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假寐。屋子里的桂花香气逐渐转淡,凉意随之退却。他估摸着正午将至,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招呼门外弟子,要他们送些饭菜来。门外有人应声离去,他又问起时辰,留下的人依旧没有回答。陆之遥通情达理,不去为难他们。
很快响起了脚步声,有两个人自远而来。陆之遥如今目不能视,听觉越发敏锐,他认出那是妙闻和陆之透。他的猜测很快被验证了,这一回陆之透没有亲手喂他吃饭,而是静静地坐在旁边看妙闻这么做。
陆之遥觉得她似乎有话要说,很快结束了用餐。妙闻退出房间将门关好,陆之透又继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她边说边观察陆之遥的反应:“胥家拒婚了。”
陆之遥如释重负。陆之透盯着他:“听说是胥凤仪亲口拒绝的。”
陆之遥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他记得中秋那天叶凌霄说她出门办事去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这么看来,她是一回家就拒了婚事,否则消息也不会传得这么快。陆之遥想着,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陆之透看着堂弟面露不解:“我原先以为明前阁有人护着你,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陆之遥知道堂兄堂姐一向期盼着陆胥联姻,偶尔想入非非也不为怪。他笑笑:“原本就没有人护着我。”
陆之透道:“我并不是因为胥家拒婚才这么想。昨天钟陵传出消息,明前阁为赵家灭门一事追究问责,已经重罚所有经手之人,并且裁撤同春会馆与一苇堂。这招壮士断腕实在漂亮,现在钟陵城内人人称赞胥凤仪有魄力有担当,甚至有人替明前阁抱不平,而矛头全都转向夷云派而来。只怕要不了多久,江湖上就要声讨夷云派了。”她意味深长地打量陆之遥:“我原本以为明前阁是替你澄清的,原来它还是在为自己表态,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陆之遥坦然:“兄长与姐姐一直希望我与胥凤仪结缘,这本来也是一厢情愿而已。”
陆之透缓缓点头:“事到如今,我什么也不指望了。之前欠月升yào庐的钱尚未还清,我只求那位胥家姑娘高抬贵手,不要再折腾玲珑庄。”
陆之遥回想自己所见所闻,觉得胥家由始至终都在被动的境地,只是一次次化解危机,从未主动挑衅,堂姐这番感叹真是毫无道理。饶是这样想,他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陆之透研究他半天,没有看出什么异样,终于放下心来。她声音透着疲惫,对陆之遥说道:“你安心养伤吧,我不打扰你了。”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后来陆之透便不再过来探望,但陆之遥门外始终有人把守。以他如今身体的状况,就算强行脱身,也无法支撑着回到钟陵。他思来想去,想起了yào庄,想起在宜苏时那人曾说过,只要他去了yào庄,她就会知道。而由玲珑庄去yào庄,可以走眠云谷的捷径,既方便又隐蔽,确是可行之法。
陆之遥在脑海中筹划再三,有一个困难始终无法解决,那就是他需要有人协助。从玲珑庄去yào庄的路他只走过一次,原本就对地形路径不熟,如今双目失明,更是雪上加霜,如果无人协助,全凭他自己摸索,只怕会迷失在山里。他心里没有把握,对于人选更是踌躇。事到如今,玲珑庄里还会有人愿意帮助自己吗?
第二天在他的重重思虑中结束了。陆之遥心绪不宁没有胃口,却还是强迫自己吃下饭菜早早休息。次日就是约定的最后一天,他万分不愿失信。妙闻发觉他有些异常,暗暗多加留心。
第二天过去,胥凤仪没有等到陆之遥的消息,心里觉得奇怪。但三日之约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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