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长了不少见识。”
“可不是!”胥灵犀突然有些激动,对胥凤仪道,“姐姐,你知道那个写《哀春赋》的娄贤吗?”
胥凤仪点头道:“此人是敦chéng rén士,去年突然凭着一篇《哀春赋》崭露头角。听说本人长得英俊潇洒仪表堂堂,算是才貌俱全,所以一鸣惊人之后,一跃进入沧南才俊之列。”
胥灵犀道:“对,认识他之前,我也是这么听说的。这次去集贤会,此人专程托人介绍,要与我结jiāo。”
胥凤仪看着妹妹:“结jiāo风流名士,不是一件美事吗?”胥灵犀闻言做了个干呕的表情,两眼几乎翻到天上去了。胥凤仪笑起来,伸手推她:“别忙着做鬼脸,快说!”
胥灵犀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因为我喜欢他那篇《哀春赋》,所以见他主动攀谈,深感荣幸。只是说着说着,越发觉得怪异。此人自视甚高,但谈吐粗鄙,令人尴尬。品评文章,说的都是别家之言,毫无真知灼见,偏偏自鸣得意。与我对诗,又总是力有不逮,偶有妙语,却是拾人牙慧。我觉得不对劲,心想莫非是沽名钓誉之辈冒名而来,于是便同他谈《哀春赋》。说起此篇,他倒头头是道,可我总觉得他像在背书,并非真情实感。我感觉蹊跷,不想再与他谈论,便要离开。他见我要走,这才图穷匕见。姐姐,你猜他为何要与我结jiāo?”
胥凤仪悠然一笑:“是因为明前阁吧?”
胥灵犀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拿出一本书来,说是他新近所撰,希望能收录于明前阁中。”胥凤仪笑叹了一声,伸手轻抚妹妹的后脑勺。胥灵犀继续道:“我接过那书翻开细读,里面多是些游记轶闻,行文水准参差不齐,但无一能达到《哀春赋》的高度。最有意思的是,那里面还有几位知名才俊的批注,全是不遗余力的褒赞,文采倒比正文高明上许多。我心下怀疑,觉得若非这个人作假,那就是《哀春赋》作假。”
胥凤仪好奇道:“那你后来证实了吗?”
胥灵犀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我就挑了书中两篇游记与他讨论。其中有一篇,说他旅途遇劫,如何跋山涉水历尽辛苦。听他口吻,倒像是亲身经历。此人说起这段经历,满是自我怜惜与崇拜。说到后来他得意忘形,竟然自比于孔圣人。姐姐,你猜他是怎么夸自己的?”
胥凤仪摇摇头,示意她揭晓答案。胥灵犀道:“他说,在他最为困顿不堪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圣人当年被困于陈蔡之间的经历,由此心生鼓舞,决意效仿圣人。圣人在困窘之际仍奋发图强,终于撰出《论语》这部儒家经典,他亦将如是。”
胥凤仪听到“论语”二字便忍俊不禁,待妹妹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胥灵犀表情扭曲,气得捶床:“你说,世上怎会有如此不堪之人?真是辱没了才俊二字!”
胥凤仪尽情地笑了一会儿,伸手拍着妹妹的后背安抚道:“此人可笑可气,也着实可怜。不过如你所说,他是写不出《哀春赋》这样的锦绣文章的。”
胥灵犀深以为然:“所以我想,若非他请人捉刀,就是窃人珠玉。无论如何,都对原作者不公平。”
胥凤仪饶有兴致地看她:“你想找那个原作者?”
胥灵犀点头,巴巴地看她:“可以吗?”
胥凤仪道:“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自己去明前阁问吧。”
胥灵犀笑嘻嘻地凑到姐姐跟前:“姐姐,我如今也大了,也jiāo了一些不错的朋友,出门在外与人jiāo往都需要打点。我每个月的零用……可以涨一涨吗?”她伸出手来,拇指食指凭空一捏:“就涨一点点就好!”
“小丫头!”胥凤仪伸手轻轻拍一下她的脑袋,逗她道,“我原本打算等你生日之后给你涨五成,原来只要这么一点点就够啦……”她话音未落,胥灵犀已扑进她怀里,搂着她的脖子撒欢:“谢谢姐姐!姐姐真好!”
胥凤仪搂着妹妹晃了晃,瞄一眼窗外,发现天色已暗淡下去,便催促妹妹一起去吃晚饭。正好韩宁也在家中,母女三人难得同桌而食,席间胥灵犀妙语如珠,逗得韩宁十分开心。自胥悯去世以后,韩宁便一直在圆通庵静修,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胥凤仪享受这难得的温馨,突然想起陆之遥,料他黄昏前就应抵达玲珑庄,也不知他此行是否顺利,此刻在做什么。
玲珑庄上,气氛有些僵冷。陆之遥主动脱离玲珑庄的消息先他一步抵达,自他回到山庄之后,便没再见到一张笑脸。厉纯起初不知,甫一见哥嫂,所有委屈不甘狂涌而来,冲进厉峥怀里失声痛哭。厉峥只随口安慰了两句,将她拨开,对着陆之遥yīn阳怪气地笑:“洗梧公子大驾光临,真令敝庄蓬荜生辉啊!”
陆之遥心怀愧疚,想要开口解释,却见厉峥冷哼一声,毅然转身拂袖而去。陆之遥又看向旁边的陆之透。陆之透满脸失望地看了他一眼,也转身而去。厉纯看得莫名其妙,刚想问嫂嫂是怎么回事,被一旁的妙闻不由分说拖走了。陈荪幸灾乐祸地看了两眼,调头追厉纯去了。众弟子见庄主夫fù是如此态度,也不敢对他假以辞色,三五成群地陆续离开。陆之遥被孤零零地晾在那里,感到无地自容。他长吁一口气,硬着头皮往里走。
没有人赶他离开,但也没有人主动与他说话,就连陆之透也对这个堂弟不闻不问。陆之遥希望能够将事情解释清楚,但庄内气氛凝滞,如铁板一块,叫他开不了口。厨房里飘出饭菜香味,众人都聚到饭堂,他独自站在门外,实在无颜走进去与他们同席而食。陆之透瞥一眼门外的身影,扭头看看丈夫冷漠的神情,垂下头来不言不语。
厉纯从妙闻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陈荪趁机添油加醋地将陆之遥批判了一番。她看着陆之遥的身影,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懂他。饭菜一道道摆上桌,众人开始用餐。碗筷声中,厉纯觉得门外那道身影越发落寞。她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委屈好像也不算什么,毕竟只有陆之遥一个人不喜欢自己罢了,而眼下却有这么多人不喜欢他。她想,自认识陆之遥以来,那个人一直都是光彩夺目受人敬爱的,眼下竟受到如此冷遇,他怎么可能接受呢,他心里应该会很难过吧。想到这里,她居然有些可怜起陆之遥来。
厉纯替陆之遥难过,她倏地站起身来,想去叫陆之遥进来。还没迈开一步,厉峥便狠狠瞪了她一眼,呵斥道:“坐下!”
厉纯看了哥哥一眼,见他神情格外严厉,此情此景史无前例。她不敢激怒他,只好不甘心地坐了回去。厉峥看着妹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刚要发作,陆之透忽然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他碗里。他停下来看向妻子,终于什么也没说。
这顿饭吃得实在尴尬,弟子们速战速决,尽快离开饭堂,出门时见陆之遥仍默默站在一边等候,都纷纷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到最后,只剩下厉峥那一桌人。陆之遥终于走进饭堂,站在桌前。除了厉纯,其他人早已放下碗筷。厉纯一边慢条斯理地咀嚼,一边偷偷从碗沿上瞄其他人,好像只要她一直在吃,这个世界就能维持和平。
不知过了多久,厉峥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别再吃了,不撑得慌吗?”他对厉纯说道。
厉纯默默放下碗筷,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她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厉峥蹙着眉头别开目光。陆之透对妙闻道:“你先送纯儿回去休息吧。”又对陈荪道:“总管也回去吧,我们有些家事要处理。”
妙闻点头,伸手去拉厉纯。厉纯不愿意地挣扎:“既然是家事,那我也有份!”
厉峥横了她一眼:“胡闹!回去!”说完对妙闻使了个眼色。妙闻会意,强行拽起厉纯离开了。陈荪见状也跟随而去。饭堂上便只剩下三个人。
陆之遥张口yù言,突然看见一名厨子端着盘子从门外进来,穿过饭堂走进后厨,盘子里是用过的碗筷,碗里还有些剩饭剩菜。
第72章 寻真相扑朔迷离
厉峥起身打算离开,陆之遥叫他:“姐夫。”
厉峥冷笑一声:“不敢当!”说完毫不停留,径直走出门去。
陆之遥看向陆之透:“姐姐。”
陆之透叹了口气,走到堂弟面前:“我知道你想解释,可是如果你不改变主意,解释又有什么用呢?”她见陆之遥面带愧色,不解道:“非如此不可吗?赵家对你真的有这么重要,值得你与亲人朋友反目成仇?”
陆之遥回答不出,细想之下觉得奇怪,看向陆之透:“姐姐怎知此事与赵家有关?又为何会说我与亲人朋友反目成仇?”
陆之透表情一滞,随即反问:“难道你不是因为要替赵家报仇,才脱离玲珑庄的吗?”
“是。”陆之遥很纳闷,“但我只是托明前阁宣布脱离玲珑庄,并没有详述理由。”
“是吗?”陆之透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但江湖上传言,赵家灭门的幕后元凶就是孟鲲,他为了陷害魏其英才雇凶杀人,而你是为了报仇才脱离玲珑庄的。”
陆之遥觉得蹊跷。他回想那日在明前阁,有人问他是否真的要将脱离玲珑庄的消息公告天下。是她做的吗?他心中疑云密布。
陆之透见他如此表情,淡淡一笑:“看来,明前阁里有人护着你,而且此人地位不凡。”
陆之遥沉默,他明白堂姐的猜测有理。
“江湖传言,幕后元凶是通过明前阁下的同春会馆雇佣仓山七孑杀人纵火。这一消息传出,对明前阁十分不利,甚至会影响胥家在沧南江湖中的声誉地位。明前阁为什么会让这样的消息与你脱离玲珑庄之事一并传出来呢?”陆之透若有所思地观察陆之遥,“如果仅有你脱离玲珑庄的消息传出,江湖中人不知原委,必然会指责你背信弃义。可如今明前阁将一切摊开,帮你澄清了原委,江湖中人反倒要称赞你公义无私了。这不是护着你是什么?”陆之透说着,见陆之遥一脸茫然,仿佛真的毫不知情,不禁感到疑惑。她问:“之遥,这个护着你的人可以左右明前阁的行事,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呢?你……是不是认识胥家的什么人?”
“也许是巧合。”陆之遥果断摇头,“我所认识的与胥家关系最密切的两个人,就是当日姐夫寿宴上来的那两位,姐姐你也见过的。”
“那就奇怪了。”陆之透百思不得其解。她看看陆之遥:“不过,之前我请人去胥府为你提亲,胥府还没有回复。”
陆之遥毅然拒绝:“姐姐,我不会娶胥凤仪的。”
陆之透冷笑了一下:“现在这件事已经不由我们掌控了。”她看着陆之遥叹气:“何况你已经不是玲珑庄的人了。你不愿娶,我也拿你没办法。”
陆之遥有些惶恐:“姐姐,虽然我不是玲珑庄的人,但你永远都是我姐姐。”
“可惜终究不是亲生的!”陆之透忧心忡忡地长叹,“我还好,兄长可怎么办呢?他在夷云派身居高位,你却偏偏要向夷云派少掌门寻仇,你叫他怎么做人呢?”
陆之遥为难:“可是赵家的仇,我不能不报。姐姐,赵家五十余口一夕丧命,他们何其无辜?更何况赵明璋夫fù与我有救命之恩,有朋友之义。我想,兄长也不愿见到我变成一个冷血无情、忘恩负义的人吧?”
“但为什么非得是你来报这个仇?赵家没有亲人吗?没有别的朋友吗?凭什么非你不可呢?”
“因为我还欠着赵明璋,我义不容辞。而赵家人已明确表态不会复仇。除了我,恐怕再也没人会为他们洗刷冤屈。”
陆之透难以置信地看他:“连赵家的人都愿意放弃仇恨,你又何苦执着呢?”
陆之遥喟然而叹:“赵家人审时度势,放弃报仇也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无奈之举。但我却说服不了自己。如果我放弃报仇,就是徇私,是违背侠义之道。我问心有愧。”
“你太固执了!”陆之透连连摇头,“你已经被你所谓的情义套住了。”
陆之遥忽然苦笑一下:“姐姐何出此言?从小到大,你与兄长都教导我要知恩图报,做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人。难道我做错了吗?”
陆之透闻言如鲠在喉,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发出一声感慨:“你变了!”陆之遥诧异地看向她,只听她淡淡说道:“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陆之遥深深作揖:“为赵家报仇势在必行,脱离玲珑庄实属无奈,惹姐姐姐夫生气,是我不对。如果此去夷云派我还能回来,一定向姐姐姐夫请罪,到时候任凭处置,绝无怨言。”
“不必了。”陆之透果断回绝,冷冰冰的话语不含半点感情,“你此去报仇,必然得罪夷云派。既然已经离开了玲珑庄,就断没有回头的道理。从今往后,你与玲珑庄再无瓜葛。不要再说什么请罪的傻话。不论生死,都不必回来了!”她说完,再也不看陆之遥一眼,径直离开了饭堂。
陆之遥目送她离去,在沁凉的晚风中伫立许久,最终黯然回到自己的住处。
房内没有烛火,被褥有些泛潮。陆之遥在黑暗中和衣而卧。四围越发安静,滴漏声被无限放大。时过三更,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心情无法平复。山间微风徐徐,云层缓缓流动,偶尔有月光倾泻下来,照着窗户时明时暗。窗下两株金桂正在盛开,香气渗入房内,熏得他越发清醒。眼睛早已适应周围的夜色,他环顾房中熟悉的摆设,心中百感jiāo集。
外面传来脚步声,谨慎而短促,落地声极细极轻,像潜行猎食的狸猫,最终停在他的房门前。陆之遥下意识警觉起来,他屏息凝视,看着门上那道人影越来越浓。终于房门被缓慢推开,那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月亮又躲进了云层,夜色覆上来,屋内昏暗更甚。他的眼睛尚未完全适应,趁着黑暗朝床铺的位置悄悄挪移过来。
陆之遥先发制人,一跃而起提剑在手,纵身掠至对方跟前。那人大概没料到陆之遥居然醒着,动作一滞,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雁翎剑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但他显然不打算束手就擒,急急后退间抬手格挡雁翎的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