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他的过去。
苏昭的背影是寂寞的。那样的人,萧玉衍这辈子都不想再遇见第二个。他们的初相识其实并不美好,当年医术并不算登峰造极的苏昭没能救活被土匪蹂躏过后的一匹狼,紧随其后的萧玉衍放下手里用来照明的提笼,因为一时好奇,他看见了跪在狼面前独自落泪的少年,约莫也就十八九岁的苏昭怀里抱着刚生下来幼狼,掌心滑过母狼的侧脸之后,他才用喑哑的嗓音,叫出了躲在一旁草丛里的萧玉衍。
他不知道,曾经有个女人抱着被大火灼伤的苏昭,像今天这头怀着孕的母狼一样,拼命的跑着,却逃不过侵略者的爪牙。那是苏昭的庶母,从小把失去了生母的孩子养大,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他们是这苏府里唯一逃出来的人。全身大面积烧伤的苏昭就像是写着死亡两个大字的拖油瓶,在庶母终于跑不动的时候,他被藏进了一堆尸体中,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被两个金兵撕开了衣裳,然后苏昭眼前一黑,晕倒在一片屠杀的惨叫声中。
那一瞬间,小少爷的眼泪,在满是灰尘和残血的脸上,划出了一道最本真的洁白。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战火已经停了,他爬出死人堆的保护跪着去看曾经风景如画的烟台城,只觉得胸闷郁结,几番窒息。
不是梦,而是屠城。他是金兵刀下死里逃生的一缕残魂,而现在,发现了他还活着的江军纷纷迈着流星大步向他跑来,再次昏倒之前,苏昭只觉得自己倒进了一个人的怀中,那个怀抱充盈着温柔的药香。
是这灵水药阁的上一代阁主,江士德,听闻战事而随军赶来救援,把苏昭从地狱边缘拽了回来。他把无依无靠的苏昭带回了灵水药阁,就此一别,十五年过去了,苏昭再也没回过山东,也从未关注过烟台老家的消息。
这些,不是吴钧天不说,而是他答应过苏昭,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包括对萧玉衍这样明白事理的徒弟。
每当苏昭又梦见了当年的画面时,睡不着的他就会走到萧玉衍的房间,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徒儿,用仍是寂寞的背影,来回应试图把光明带给他的月亮。
还有一件就连吴钧天也不知道的事。当年救下苏昭的部队,总帅是南宫四娘。而发现苏昭还活着的那个少年将军,正是萧玉衍的亲生哥哥,如今戍守在边关的骠骑大将军——萧玉徊。苏昭无论如何也不想让萧玉徊知道,他是当年那烟台城唯一的幸存者。当年的他肩负着国仇家恨,一念之差下,在金兵的尸体里下了毒,让萧玉徊送回了边关。一个月后的金国闹出了一场此后十年都不见恢复元气的瘟疫,而始作俑者苏昭,就坐在庐山壮观的瀑布前,喝着饮之无味的清泉。
此等心肠歹毒不顾无辜女真百姓的人,根本就不配为萧玉徊他弟弟的师父。苏昭之所以拜在江士德门下做他唯一的弟子,就是想用医者的身份来弥补他当年所做的一切。对于只会让战火吞噬而毫无还手之力的百姓来说,苏昭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纵然他失去了他的家园,失去了烟台城,但被报仇的应该是金兵,他却伤害了女真绝大多数的百姓,他一个举动所杀掉的人,他数都数不清。
人都道是今日的苏神医悬壶济世c慈悲为怀,可他慈悲吗?他苏耀之慈悲吗!
苏昭从噩梦中醒来,满头大汗。早已被药膏所抚平的旧伤隐隐作痛,是他的心血在燃烧,恨不得让这光滑的皮肉再一次被灼伤,变回最初那可怕的模样。“子推”他想起今夜没有回来的萧玉衍,这都已经三更天了,南宫雀鸣和吴钧天根本就没睡,前者提着灯笼正在找人,后者守在他床边。
他是一时担忧过度才昏倒了过去,这会儿已经没人有闲心来管他了。苏昭捂着半张脸,良久,叹了一口气。“你醒了?”吴钧天抬起头,在微弱的灯光中站了起来,手里提着天胤剑,神情严肃不已。“你是医生,如果觉得自己没有甚么大事,我就出去了。”
“你去哪儿找他?”
吴钧天停在门前,过分镇定的回过头,冷冷道:“土匪窝儿。”
说不定是被绑架了,那么大的一个人,总不至于到了三更半夜还不回家。吴钧天的猜测让苏昭先是一惊,却又很快平静下来,他做事一向很有把握,而且就凭苏昭对自个儿徒弟的了解,萧玉衍还没那么容易出事,姑且当他是被土匪打晕带回,这小子也不会坐以待毙,让他们没有半点儿消息。
庐山里头多半是不想闹出人命的土匪,萧玉衍能被盯上,原因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穿衣打扮,像极了背后有权有势的贵公子,土匪想趁机敲诈他家一把糊口度日,这完全在情理之中。苏昭自知他这张脸是远近闻名不怕被打主意,但还是个无名小卒的萧玉衍就未必了些,所以他平常也是不让徒弟走远的,除非有人跟着。
今天的确是个例外,而且果不其然,萧玉衍失踪了。苏昭目送吴钧天离开,从床上跳了下来,往桌子旁一坐,对着一整套茶具凝目出神。
至于那的确是被打晕带走的萧玉衍,此时此刻正裹着异族人的衣服睡在石床上。他原来的衣裳已经被人洗了,正用火烘干着。“老大,你是不是下手有点儿重啊。”那捂着眼睛坐在山洞外等着土匪头子转身把萧玉衍的衣裳给他穿回去,掐着指头算了一下他们绑架人家的时间,有些担心的问道。
“怎么可能!这小子的肌肉,一看就是练过的,体质没那么差!”土匪头子折腾了白天,把不会折腾的大氅丢在萧玉衍的怀中,拍拍手,坐在石头旁。“你说他一个武人,怎么打扮的跟个书生似的,我最讨厌书生了!”他把嘴里叼着的风干牛肉咬下一截儿,不耐烦道:“他们汉人的衣服本来就麻烦,书生穿的,那是麻烦中的麻烦!”
小姑娘托着脑袋,看白痴一样看着她这差不多忘了自己绑人是为了干啥的老大,“啐”了声。“这年头到处都是您这样儿的土匪,还不允许人家医生学点儿拳脚功夫自我防卫啦?”她从地上跳了起来,转身道:“老大,其实这个大夫小哥儿,长得还挺俊的!”她拽了拽土匪头子的头巾。
“他少说也得有二十五岁!你小丫头连十岁都还不到,别想!”土匪头子拍开那小丫头纤细却有些发黄的手,起了身。“你留在这儿,等他醒了告诉他该怎么做,我去看看部队有没有甚么需要。”
——部队?萧玉衍其实早就醒了,从那男人把他的大氅丢进怀里的时候。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看着并不能照亮一整个山洞的火光,眼珠子转了足足三四圈儿,这才清醒过来,抱着自己的大氅,视线锁定在那对兄妹的身上。
这身打扮,应该是这庐山里头成群居住的异族乌浒。他曾经救下过乌浒族的老人,还是认得的,况南方的异族人也多,即便他不知道,也能看得出来,他这是进了贼窝儿了,整个人都躺在叫破喉咙也没人应的深山老林里,目前来说,大声呼救行不通。
但是部队?萧玉衍在乎的不是他能不能逃,也不是他正身处于怎样的危险之中。也许只是乌浒族对于土匪兄弟的叫法?他想了想一个土匪帮大致的人数之后,虽然还是放心不下,好在这种自我安慰起了作用。他从石床上坐了起来,把冒着火烤香的梅花大氅重新穿上,低下头,不说话。
“哎!你醒了啊?”少女回过头,一蹦一跳的进了山洞,手里还提着一个像是盛饭来的笼子,“哐”的一下搁在桌子上。“先吃点东西罢!都过了两三个时辰了,我们老大怕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撑不住。”她把笼子里冒着热气的饭菜一一端了出来,萧玉衍抬头一看,牢饭还不差,有菜有汤的,就跟吃完了他便得上路一样,比平民百姓家里的粗茶淡饭香。
他真的是被绑架了?看着自己还能自由活动的手脚,还有那少女交朋友一般天真无邪的笑容,萧玉衍朝山洞外看了看,并没有把守。他应该是被偷了,而不是被绑架,不然肯定会有一个一看就不是甚么好东西的人站在他旁边,让他说出身家背景来,敲诈一把这种权贵人士用来摆着看的银两黄金。当然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萧玉衍目光游离的垂着头,待那少女把一双碗筷都给放好,他才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说罢,要钱还是别的甚么,只要不劫色,我们好商量。”
劫色?那小姑娘脸一黑,从来只听说过美丽的姑娘会被地痞流氓劫色,萧玉衍这是甚么脑回路,虽然他确实有色可劫啊,一个大帅哥,就坐在她面前,还一点儿攻击性都没有不行,老大说他至少二十五岁了,不能学人家搞甚么老夫少妻,这小子注定死的比她要早咧!真要劫了回来当压寨女婿,她岂不要年纪轻轻就守寡?小丫头“嘿嘿”笑着背过身去咽了一口唾沫,反复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犯花痴,鼓足了勇气转过身,朝萧玉衍摇了摇手。
“不c不要钱,我们不缺钱!”她道:“只是刚好见小哥哥你是个大夫,想让你回来帮忙救人治病而已”
那一口不算流利的汉文也只让萧玉衍勉强能够听懂罢了,但他却眉头一皱,记住了那乌浒族小丫头心虚的尾音。这不是实话,但也不完全是假话,萧少阁主起了身,拖着繁琐的衣裳,卷袍坐在椅子上。“有病不送到灵水药阁,绑架人一样把我虏回来,你们乌浒族的人都是这么简单粗暴对吗?”他嘲讽道,胳膊肘抵在桌面上,看着那香喷喷的饭菜,却丝毫没有下咽的欲望。无形的紧张会使人忘却生理上的饥饿,萧玉衍虽然是个二十五岁就开始学着养生的大夫,这种情况下也不会例外。
“错了,其实是没脑子。”他撑着脑袋,表情难以琢磨。“整个江南谁不知道灵水药阁的大名,往小了说,这江州的百姓也该了解我们的规矩。除非有人上门去请,否则,你就是病死在自己的小黑屋里,也别指望我们这些凡人医生会算命,”他习惯性的玩起了披在身上的长发,绕着手指缠了几圈,又松开来。
那小丫头慌了,萧玉衍明显摆出了一副生气的模样来,她知道她本来就有求于眼前的这个汉人,所以更加心孤意怯了些。“不不是这样的!我们去过灵水药阁,但那个叫甚么汶的丫头说我娘这病救不成,只能喝一辈子的药。”她凑上前,坐在萧玉衍旁边的椅子上,着急解释道。
“可我和老大都不想放弃,碰了一鼻子的灰,灵水药阁都不再给我们开门了,所以只好”
“治不好那就是治不好,喝一辈子药,灵水药阁能给令堂先拿出十年的分量来,而且行医行善,如果你们买不起的话,我们白送都不是问题。”萧玉衍接着质问道,一点儿喘气儿的机会都不给那小丫头。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没工夫去考虑把他敲晕绑回来的人的心情。“你难道不清楚,灵水药阁治不好的,基本上就可以放弃了吗?”
小丫头脸色一变,忽然发脾气了,也许是被萧玉衍有意刺激她的恶劣态度给震惊了,或者是她的耐心被这从醒来开始就不给好表情的汉人耗干净了,只见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眼皮一跳的萧玉衍,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当大夫的,居然随便就把病人放弃了,那你们学的是甚么!这天底下要你们医生何用!”
是啊,多少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无能为力的苏昭,这种根本就不讲道理的医闹,十年来萧玉衍早就看够了,人性的自私是他入灵水药阁以来看到的最可怕的存在,曾经有多少个彻夜不眠的晚上,他是躲在被窝里看着自责的苏昭泪流满面的——既然是这样的话,医生如果无所不能的话,那人类又为甚么回去求神拜佛呢!还不是清楚的意识到医生也是凡人的事实吗!萧玉衍一拳敲在桌子的对面,脑门儿上暴出了青筋。
这群刁民!
“我们学的是救能救的人,而不是狗屁不通还听不懂人话的废物。”他压住一腔怒火,语气仍是平静,却带着十足的火药味儿。“对啊,这天底下要医生何用呢?既然你们觉得神仙是无所不能的,怎么不去烧香祭拜,求神仙来治这我们凡人医者治不好的病呢?”萧玉衍把五根手指头插进头发间,反问道。
“你”那小丫头被噎了一下,顿时哑口无言。
只听那萧玉衍冷哼了声。“只有不存在的神仙才能够容忍你们的无用,医生救你是出于本分职责,救不活,那是你的命逃不过,救活了还不收你钱的医生,已经是圣人中的圣人了。你见过打仗不要命也不要钱的兵吗?你以为这世上的草药都是无限生长不需要花钱去买的吗?你以为人的生老病死,是所谓医术可以控制的了的吗?既如此,我倒想学一学,扎个针泡个澡就能活两百年,把个脉吃个药就能治好所有治不好的绝症!呵,做到了这些,那才是真的要大夫无用了!”
他真的发火了,不是闹着玩儿的。苏昭那样温柔的一个人,打架不会还手,被骂也不会还嘴,刁民都闹上门儿了也只会一个劲儿的道歉,他有的时候真想对着自己只会逆来顺受的师尊大吼,他也的确这么以下犯上过,结果是跪在门外守了一夜,他萧玉衍却一点儿都不后悔。
——“你干脆出家得了,还捧着儒家的学问作甚么,当一个儒子守纲常做文章,就能修身养性让自己过得更好吗?不出山去当官就能让天下百姓过得更好吗?一辈子委屈这满腹经纶做个只会让人当枪使的医生干甚么,学医根本救不了你心里的河山!你看见了吗?你看清楚了吗!第几次了?第几次医闹了?你没日没夜搭上半条命的救活了那个废物,他们却骂你不是人!骂你截了他们宝贝儿子的一条胳膊!师尊啊!”
“萧玉衍你给我滚出去!”苏昭扬起手,“啪”的一声,甩在了萧玉衍的脸上。那是他第一次对着自己的徒弟发脾气,也是到现在为止的唯一一次。
萧玉衍横眉怒目,看着这个也许还不能算是懂事的小姑娘,他眼中却是从前的那些画面。倘若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这么说,那她身后的大人,又该是多么的不讲道理,才会灌输给孩子这样的想法。“我承认,是我小心眼儿,听不得一句刺耳的话。”他叹了口气,苦笑道:“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答应你的请求,去试着医治令堂的病。”
那小丫头埋下了头。“对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我生的不是你的气。”萧玉衍扬起了唇角,安抚人的表情却僵硬不已。“罢了,这都是身为人的选择。”
“是吗”少女低声自言自语道。
萧玉衍仰起头,展开了他紧皱着的眉头,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变得面无表情。“也许学医,就是为了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撒野,然后彻底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最后变成拿钱救人的寻常大夫,用不再仁慈的面孔冷酷的告诉所有人,我没良心,你随便辱骂,有本事就去找其他的大夫,我这儿地方小,不够你砸。”
这些话,那少女都听得明白。她不知道灵水药阁这所谓的天下第一医馆承受着甚么,可她从萧玉衍的眼中,看到了叫人难过的无奈。“救人原是医者本身的职责,救人原是医者存在的理由”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却成了困住行医之人这一辈的道德枷锁,让他们只能在夜里偷偷掉几滴泪,然后用笑来温暖着每一位患者的心。
她还记得那个叫丫汶的少女,曾看着她和他老大躺在床榻上的母亲,眼里含着泪花,说了句:“我们真的尽力了,但治不好这种慢性病,只能用药来维持你母亲的生命。”现在全都明白过来了,无能为力这四个字,就只是它无能为力的表面意思,苍白的不知该从何处解释。人总会筋疲力尽,医生是感触最深的一行。
那种看着生命在眼前消失的无助和愧疚,还有不甘心,萧玉衍也有过罢?她把碗拿了过来,呈了两勺汤,推倒萧玉衍跟前。“别饿肚子,我们是不会给你下毒的,小哥哥。”她挤出一丝笑来。“山里的饭,比不得你们药阁子里的好,就别嫌弃了。”
对呢,差点儿都忘了。萧玉衍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是被绑架的俘虏,虽然正被好吃好喝的招待,但他绝不相信眼前这小丫头一开始心虚的鬼话。救人?那干嘛还要把他像藏一样的藏在这偏僻的山洞里?方才朝外头张望的时候,萧玉衍就猜到,他这里不容易被找到了。
也许她说的也是实话,但不是全部的实话。萧玉衍的肚子叫了一下,他还是饿了,从来都没有差过一顿饭的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苏昭不给他吃饭,如今落魄到了这种地步,他只能先填饱自己的肚子,然后再想接下来的对策。
他果然还是很在意刚醒时听到的那句“部队”。生活在南方,他是学过一些不同民族的语言,也包括乌浒族的。那兄妹俩讲的就是“部队”,素有千里耳的萧玉衍不会听错。“明天就带我过去看看令堂罢。”他拿起了筷子,夹着菜道。
萧玉衍现在,比平时冷静了至少十倍。他一直等到了晚上,平躺在石床上,不时抬起头去看外面,这附近并没有其他人。难道这群土匪不害怕他趁夜逃掉吗?萧少阁主起了疑心,从床上下来,走到了山洞外。
果然,看守只是不在这里而已。他望着远处燃气的一束束火把和那守卫森严的层层关卡,屏住了呼吸。他这里能看到的并不多,可他知道,普通的山匪,绝不可能有这么严明的纪律,那些守门的明显是受过某种训练,此时到了换岗的时间,他们连交接暗号确认对方不是外人的手势,都比了出来。
他能看的明白,还要多亏家里当兵的母亲和哥嫂,耳濡目染,他萧玉衍可是书香世家的才子和将门世家的女英雄生出来的小儿子,文武双全才算是萧家男儿,当然一辈子念书的父亲真的只是个负责逼他们兄弟文武双全的例外。“这群人不是土匪吗,怎么会军队里的手势”他咬住大拇指的甲盖儿,蹲在一处可以隐蔽的地方,低声惊叹道。
“一个山匪窝儿,武器也拿的太高档次了罢。”
这里江南又不打仗,乱不乱都有中原做屏障,萧玉衍首先排除了这群土匪捡漏儿的可能。他不是没听百姓形容过土匪的模样儿,但他还从来见过有统一校服和统一武器的土匪。如果土匪规范起来了,那就不能算是纯粹的土匪了——萧玉衍的直觉告诉他,他因为一个意外,似乎摊上了大事儿,遇上了不好惹的主儿。
稳住,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萧玉衍轻手轻脚的提着下裳躲远了些,抬头看了看这山洞上凸起的一座小矮峰,活动了两下手脚腕子,两腿一蹬地,使出南宫雀鸣口中他那“半吊子”的武功来,轻盈的攀上了这不规则的山和石。
还好,这座小矮峰之前应该是有人爬上去过。萧玉衍感觉到这些个棱角是人工破坏之后留下的,又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攀登点,找到了一条可行的路。得想办法传递消息给灵水药阁,但又不能被发现。他心中道,翻身上了那座小矮峰。
这里应该能看清楚整个山寨了罢。他眺望着,首先确定自己没有可以逃出去的地方以后,这才弯下腰,俯瞰着小矮峰下那被点燃的一从篝火。
“这!”
那是萧玉衍忙蹲下身,爬在一块巨石的后面,惊恐万状的捂住了差点儿尖叫出来的嘴。他差点儿就暴露了自己,真是太冒险了。“真的是军队。”他嘴上没说,也不敢说,心里却止不住的惊叹着,放下的手很是没有安全感的握在石头的棱角上,不一会儿便开始了颤抖。
而且还不是全部!以萧玉衍对军营中训练兵士的方法的了解,这应该是分批次来的。他如果没看错,这一批次足足有一百人,按照小规模军队的编制来看,这个山寨里少说也得有三四百个兵,不然只能算是散漫的土匪窝儿,也就一两百个小兄弟而已。
他咬着牙静观其变,心却早已悬到了嗓子眼儿。静水流深的庐山里竟然会窝藏着三四百个私家军,这帮乌浒族人的用心不言而喻。不待蓍蔡,他就能想象出一座首先被荡平的庐山,到那时江南若在这群南蛮的兴风作浪下陷入了战火,中原就危险了!萧玉衍吞着口水还有叫他闷而发慌的空气,呼吸越来越不通畅了些。
他靠在唯一可以支撑他的石头旁,举头仰望着还能看见星星和月亮的夜空,这山寨里回荡着让他有如置身军营的训练声,萧玉衍不安的闭上了眼,额角渗出了豆大的冷汗来,就连身上单薄的衣服也不能够掩饰他内心的寒冷,他喘着气,压下了足以让他昏倒的震惊。
不行,必须得想办法通知南宫雀鸣,现在把守在江南的正式军队,恐怕细算算也就只有南宫家的编内私家军了。这样名为匪巢实为军营的山寨,一朝被他这个女将之子所发现,他就不能假装自己甚么都没看见,更不能坐视不理。“一方百姓的安危就靠你了,萧子推,不怕”他捂着胸口,镇定道。
他们是要让自己去当军医。不知道猜得对不对,但有八成不错了。萧玉衍头皮发麻。
直接逃出去是不可能的。军队的把守可以有多密不透风,萧玉衍要是不知道,那他就不是南宫四娘的儿子c萧玉徊的弟弟了。“我现在只能确定一件事。”他自言自语的对着空气道:“师尊他们已经在找我了。这庐山,应是随处可见灵水药阁寻人的小厮和丫鬟。”
有了。他坐起身,看了看石头缝里冒出来的一株四叶草。天佑他萧玉衍,竟然能在有生之年看见四叶草,而且,他想到要怎么把他被绑架的消息传递出去了。“这个理由,那土匪头子想必也是不会拒绝的罢。”他拔起那株四叶草,若有所思道。
旦日清晨,负责来给他送早饭的小丫头看萧玉衍一个人拿着石头在地上划来划去,那男人问她要了笔跟纸来,不出一会儿,就画了一颗草的形状。“你会画画儿罢?”他把笔递给了小丫头。“能画几张就是几张,给你母亲治病要用的。”
那小丫头问道:“你晓得我娘得的是甚么病?”
“灵水药阁的每一位病人汶丫头都会记录在案,我负责管这些,自然记得有那么一位治不好需要服药治标的。近两个月来求医的乌浒族患者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妇人,可是你的母亲?”萧玉衍正经问道。其实他也都是瞎说的,记录在案过目不忘的只有一个丫汶,他是少阁主,管着那么大的一个药库,可没精力处理这些。
小丫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反正听起来挺有道理的。“——我需要你们把整座山的这种草采回来。”那萧玉衍一本正经的端起了学医的架子,就差没给他个药箱上手来工作了。“庐山上的药材我也都知道,像这种草,一颗可以晒成三天的量。你母亲在我治好她以前都不能断了含有这种草的熬制药。我这么讲,你能听明白的罢?”
“不就是割草嘛!”那小丫头一把夺过萧玉衍手里的画。“你等着,我这就让老大派人去找,保证一天之内,给你把半个庐山的草都割回来。”她像是看见了曙光一样开心不已,天真而单纯的眼神让萧玉衍一时不忍心这么欺骗她,但她也知道她大哥养了非法的军队罢,那就不能算是无辜了,这个山寨子里不存在无辜的人。萧少阁主自我宽慰道。
那种草根本就不是药,而是庐山上长得比较好看的食用野菜,而且目前来说只有汉人才知道怎样煎蒸炸煮才能根除这野菜的苦味儿,一向不如汉人那样对吃有讲究的乌浒族除非是得了哪个汉人的真传,否则如此大规模的割草,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萧玉衍打的算盘,就是通过这种一般聪明人也察觉不到的小伎俩,引起灵水药阁对这次割草行动的注意。只要消息能够传进苏昭的耳朵里,知徒莫若师,一定明白他这隐晦的求救信号,刚好南宫雀鸣也在,如果吴钧天肯出手相助的话,以他们的实力,端掉这个非法军营,也就两三天的功夫。
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等,毫无破绽的等,用他来时的那戒备的表情等,既不会太安静的惹人怀疑,也不会慌乱的手足无措。
“——二公子你看,那边有几个乌浒族的人。”李河拉住吴钧天的袖子,示意自家出来寻人的二公子扭头去看。“好奇怪啊。”
“怎么了?你发现甚么了?”
对于李河的任何请求,吴钧天都不觉得他是在玩儿,他还真就转过头去看了两眼,只瞧见几个乌浒族打扮的人在这周围割草,手里拿着一张纸,相互传递着比对,似乎是在采药。“二公子你等一下,我上前头去看看他们采的是甚么。”李河像是想到了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忙三步并做两步走的跑上前,拍了拍那弯下腰正割草的乌浒族小兄弟。
还真聊上了,记得自己是出来找人吗吴钧天看着手舞足蹈的李河,情绪小小崩溃的扶起了额头。
“”
耀之说过,庐山上的药材随处可见——吴钧天用指节撑着脑门儿,睁开眼看着自己的脚尖,人却陷入了沉思。采药?乌浒族的人成群结队的采药?确实很稀奇。他心中道,抬起头来,李河已经回来了,正打算跟他汇报刚才探听到的。
“二公子,我见过了,那就是咱们昨儿个中午吃过的一种野菜,那群乌浒族听不大懂我说的话,我就看了一下他们手里的画儿。”李河边说便觉得好笑,和吴钧天并排继续向前走的两步,“奇了怪了,丫汶姑娘昨儿上菜的时候不是还说,这野菜苦的塞黄莲,也就只有江州这一代的汉人才明白怎样烹饪吗?乌浒族跟咱们抢甚么食儿吃,难道他们也有人传授这神秘莫测的做菜技巧啦?”
等等,李河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是甚么?吴钧天瞪大了眼,脚步戛然而止,停在李河身旁,不再移动。他说是有人传授给了乌浒族这种汉人对苦味野菜独有的烹饪手法,那应该是汉人没错了。那这就问题大了啊,吴钧天的表情变得好像定格了目光的鸟禽,说呆也不是,机灵也不是,到像是被点了穴一样,连脸也动弹不得。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汉人,出现在乌浒族的部落里,如果他没打听错,庐山有很多异族,是还没被汉人同化的,文化不相同,怎么想也应该是分开来居住,绝不可能有汉人闲着没事儿干,跑去教乌浒族的人怎样做菜。
唯一说得通的,也是吴钧天最不敢去想的——那个汉人是被绑架了,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失踪了快六个时辰的萧玉衍。那是个满眼里都写着精明二字的人,若他眼前波澜不惊的景象其实是萧玉衍发出的求救信号,那他的处境,可就危险了啊。
能逃就绝不整这些,无非是逃不了,普通的山匪,萧玉徊的弟弟难道会对付不了吗?
吴钧天转回头,凑近了李河,低声吩咐道:“回去告诉耀之和伯立,人我找到了,但如果先回来的是我的信使,你们就要另做打算了。”他二话不说,还没等李河反应过来,仰起头吹着口哨儿的吴钧天追着那天上那只盘旋的仙鹤跑向了别处。
李河是叫也叫不住的。想起方才吴钧天忽然就下圣旨一样下达的命令,本来就觉得事情不简单的李河立马没了玩笑的心,也是十万火急的调回了头,朝灵水药阁的方向狂奔而去。
“赤儿!”吴钧天叫着他那只家鹤的名字,只见赤儿撑开了宽大的翅膀,吴二公子纵身一跳,乘上这被训练过怎么驼人的灵鹤,体内功力开始流动起来,他顿时轻盈许多,竟腾云驾雾一般的跟着赤儿飞了起来。
山寨。乌浒族人的山寨。这是吴钧天现在要找的东西。
萧玉衍抱着条手臂从这寨子里的小树林前走过,白天的时候,那些兵大概是不会出现的。他寻思着要不要找点事做,好打发一下战争一触即发前这熬人的等待,那小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画画儿还画上瘾了,找她玩儿根本没可能的。自作自受啊,萧少阁主无聊的撇了撇嘴。
他想去看一看那土匪头子的老母亲。也许是医者本能,他也开始出现了幻觉,明明是师尊咬定的无救之人,他居然也会觉得还有希望。毕竟谁也不想活到老了还天天吃药,那乌浒族的老母亲,也是一样的。
正想着,萧玉衍踹翻了脚下的石子,那石子滚到了一个人的脚边。萧少阁主被那霜华般的白色所吸引了视线,面前的人却让他差点儿被吓晕。“广”他捂住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去看树从阴影下那个如神仙般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的吴钧天,顾左右而掂着脚尖跑了过去。“广乐前辈!”
“跟我走。”
“不!”萧玉衍道:“前辈,你且听我说,这是个军营,他们在豢养非法的兵士,我需要你把情报带出去,通知南宫家!”
“跟我一起出去。”吴钧天不由分说,抓住了萧玉衍的手腕。
“前辈!”
“——是谁在那边!”巡逻的人发现了小树林里的动静。
“广乐前辈,你相信我。”萧玉衍暗叫不妙,把手从吴钧天的掌下抽了出来,一把推开了眼前的人。“他们还有有求于我,最惨不过是一顿鞭子,我的生命不会有任何威胁!”他的语速很快,好像真的胸有成竹一般。
吴钧天屏住呼吸。“答应我。”
“嗯!”
大局为重,相信这孩子。吴钧天蹙了一下眉头,便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只一眨眼间,他就不见了踪迹。“你”那捕捉到了白色人影的土匪头子整张脸都黑了,就站在萧玉衍身后,带着一帮兵士。“刚才放走了谁?”
不好!萧玉衍刚想回头,无奈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他又被一棒子敲晕了。
“赤儿,记住这个图案了没有?”吴钧天用剑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兵符的形状来,指给旁边的仙鹤看。“回去画给我们的人看,一定要快。”他蹲下身来,搂着赤儿抚摸了阵儿,随后起身。
他看着刚逃出来的那个寨子,握紧了持剑的手。
“不收你做徒弟,是我一时有眼无珠了。哈”
一未完待续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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