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啊!”
怎么发了这么大火?韩亲王妃一路绕到正房,在台阶前被吓得后退了半步。也不知那副丞相左秀凑到余啸海的耳边说了些甚么,只见那左秀蹙眉凝目,好像事态远比她一介妇道人家想的还要严重些。
废物!余啸海黑着脸,在左秀一字一句将英雄榜上发生的事同他叙述完毕后,他心底一寒,想起余晟鹰屋中那把曲折蜿蜒的蛇剑,原本还嫌烫手的茶杯此刻竟凉的他头皮发麻,若说从前紧张时他会选择用掌心去暖回来,今日今时他却有如握了一块儿搁手的冰,一时半会儿根本焐不化,还冷的他忐忑不安,如坐针毡。“混账东西!”他大叫道,抬手砸了根本就没顾上喝一口的茶。
杯盏在地板上碎成了七八块,躺在左秀脚边。副丞相垂眼看去,那一霎的目光竟写满了漠不关心,但这真实的情感,他并不能够表现给面前怒发冲冠的人看。那左秀将双眼闭合,神情收放自如,换上了忧心忡忡的面具,眸底还有三分对余啸海的同情,同情他有个顺从却不及长子优秀的次子,同情他优秀的长子不如次子好把控。
他不过是奉皇帝陛下之命来的。发生了这种事,又怎能劳烦丞相吴心明来安抚韩亲王殿下,惹事儿的毕竟是他儿子,尽管左秀看得出,颖悟绝伦的吴钧天这次恰恰是在帮余过海,不过该做的戏,还是要给面前的人演齐全对不对。这就要看他一个外人能否揣度人家亲王的心了,逢迎官场多年,甚么样的人副丞相没见过,他早已经处变不惊,心中的一腔热血却也早已经流尽,此时此刻能不顾吴心明提拔他的恩情跑来“帮”政敌韩亲王说话,凭的就是他会演。
有些事不能明说,能明说的也不要挑明了说。左秀毕竟是余过海信任的臣子,余啸海能让他进韩亲王府的大门,就已经说明,现在这个大发雷霆的余啸海,也不过是在装模作样罢了。“秀先告辞了。”左秀把得意的笑藏在心里,识趣的向韩亲王作揖,在那人心不在焉的一句“不送”下默默退出了门,转身时还低头向浑身战栗的韩亲王妃行了一礼,复抬起头时,听到风声而来的向尧,与他道路侧目。
左秀一直没把他的眼睁开,要说的话却用一不动脖子的回眸,一字不差的传递给了变了脸的向尧,那位习武的儒生高挺着身姿,眉眼间却多出了一分不经意的落寞,在他看来也是表演,在接上暗号之后天衣无缝的表演,然后连自己也选择了相信。
——就在今晚。
“骠骑大将军下月就回京城,交接边关事宜的是南宫伯立。”左秀低声道:“不用飞鸽传信给苏耀之了,儒门开会,一向都瞧不见他的影子。”
“了解。”
昨日他背着瑶琴在郊外赏景的时候,那左秀曾拦住了他的去路,用一盏茶的功夫,说了不少攻心计的话。“把重要的话写下来,直接传给他就好。”做副丞相话锋一转,妥协道。
上一次有苏昭的儒门开会,已经是三年前了。那个人向来尘外孤标,虽说是一名问心无愧c堂堂正正的儒子,但却从来不关注左秀他们这些文臣儒将关注的事。“儒门五子今只剩下耀之先生一人遗世独立。”向尧道:“我也成了半只脚踏入朝堂的郡马爷了。”
“儒门开会请不来他,根本就不足为奇。”
“是呢。”
一经此事,认真起来要把权力收入囊中的余过海,你们都怕了吗?郡马爷心道。还是说,表面一套背地里还是一套的皇帝陛下,要动用儒门这把用起来十分得心应手的杀手锏了?恐怕这都不是正确的答案。向尧比谁都清楚,帝王想要玩好他的权术,势必少不了儒门。
“目前来看,儒道双方都接到了禁宫里发出的圣喻才是。”向尧叹了口气。“道门那边已经开始了,吴广乐揭穿了余晟鹰的身份,很明确的逼他不要用紫荆教来掺和政事了。这是道门把烫手山芋丢给我们的一个警告。”
左秀心神不属的吮着茶,双唇被烫也满不在意,他是如此喜怒不形于色,心下却早已敲打起了名为计谋的算盘来。“谁知道道门会干甚么,他们挂在嘴边的那句‘无为而无不为’,明摆着就是告诉我们,就算他们要做甚么,你也不可能看得到任何动作。”副丞相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单手托腮道。
“但要不是吴广乐别有用心的设下这个局,我们根本就发现不到,道门六圣里会有韩亲王府的人,这个人还是王府里的世子爷。”他又道:“说是惊讶都不够火候了些,应该是惊奇c是惊异,甚至于惊吓罢?”
向尧轻哼了声,除了左秀和他,没有一个路过茶铺的人听见。
“你别忘了,皇上为甚么会跟我们儒门合作。”左秀提醒道,用目光锁住呼之欲出的下半句话,还握紧了拳头。“除掉这王府,他就更看重儒门,至于墨家,你觉得事成之后,还会有可能回到众人的视线之中吗?”
“你怎么知道墨家会跟我们明争?”
左秀眼前一亮,严谨的目光在那一霎消散全无,徒剩下一时回不过神来的茫然,看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向尧捂住了嘴。
墨家擅长的是暗斗啊。从回忆里出来的向尧低下头,假装甚么都没发生的咳嗽了声,步伐加大了些,丢开左秀而去。“斗了上千年,难道他们还没放弃那所谓的兼爱之说吗?”那天的左秀最后说道。
“千年过去了,儒门放弃过约束帝王了吗?”向尧回应道。
或者说,道门甚么时候不是在纵观全局。他们显然都逃不过自然丢给人类的把柄,浑然不知就被人看的一清二楚,那才是最可怕的。向尧和左秀不同,他们一个提防的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道门,一个密切关注着死对头的动作,原以为这样就是谨慎了,谁知当问题和麻烦都找上儒门的时候,竟然双双开始慌不择措。
“你来了啊。”余啸海见左秀走远,方才卸下故意伪装出来的震怒。
他这样的态度很是让向尧无奈,几番都想要逃避,他却总抵不过岳父这颗老辣的姜,明明甚么事都还没发生,他就有种被看透的错觉。也包括适才那同左秀的照面,也许两名年轻人认为自己做的万无一失,可谁又知道,这个鸡蛋会在何时裂出一条缝来。“小婿来给岳父大人c岳母大人请安。”向尧掂起下裳和敝膝,动作熟练有秩,一气呵成,先是跪在地上,然后才欠身一拜。
余啸海一听见“请安”二字,怒不可遏的表情就又露了出来。倒也不用说,这回一定是真的了,又没有外人,就算给他韩亲王一万个理由,他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女婿也信不过。虽然,他的确不该太过相信这名脑袋瓜子聪明的很的女婿,这也是向尧心里发憷的原因,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被余啸海揭穿似得,然而岳父跟他,只有人到中年的抱怨罢了,真正的阴谋诡计,永远都不会分享给不该掺和这些事的他。“你倒是让我羡慕起你的父亲来了,子高。”余啸海没好气道,抬手接过王妃战战兢兢递来的茶杯。“起来罢,你也坐,听我跟你说你大舅子办的好事!”
“小婿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向尧从地上站了起来,在余啸海旁边的下位找了个垫子席地而坐,来回表现的老实巴交,说话也似委实交代。“大哥必有他隐瞒岳父大人您的苦衷,在他解释之前,您先消消气,身子最要紧。”
韩亲王妃也接话道:“女婿说的对啊,王爷,还是先把晟鹰那孩子叫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罢。”
“都用上解释这两个字儿了,他还能说甚么?”余啸海唉声叹气,言语中满是对余晟鹰的失望,一时间也让想替大舅子探探口风的向尧无话可讲。“也罢,我这是不冷静了,亏得我这个生恨不是亲儿子的女婿,还明事理一些。”他道:“向鹤就子高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出类拔萃,远近闻名。我余啸海有两个,老大不中用,犯了大错被贬为庶人送进道观,老二现在也指望不上,晟鸟这个小女儿倒是聪明伶俐,可惜了了是个丫头。”
给他生了三个孩子的王妃满心不服气的听着丈夫抱怨她儿子不好,却也大气不敢出一声,心里头又何尝不苦些,她不懂大也懂小,从前的余晟凤和现在的余晟鹰都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看不出来哪里不好,倒是向尧这个女婿,明知媳妇儿是娇滴滴的郡主c皇帝陛下的亲侄女,还理直气壮的把人带去了苗疆那种想想就觉得乱的地方,也不知道余啸海是怎么想的,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姑娘,就这么给了一个苗疆人,说好要找的上门女婿,在他开始夸向尧的时候,就泡汤啰
那向尧抬头去看了看韩亲王妃,得来的是故意回避的答案。她其实很不喜欢他的。向尧低头一笑。
他知道,不是他不好,而是因为他不肯做韩亲王府的上门女婿,原因就这么简单而已。王妃就是小气,因为这一件事能在心里把他向子高当成十恶不赦的混蛋来骂。可她估计是一辈子也想不明白,女婿其实是个孩子姓余都没关系的人,他虽然把他们女儿带到了婆家生活,可说起来,离开韩亲王府这样的娘家,余晟鸟才能飞的起来,做她的小麻雀,无拘无束的当一个青遥沟的少主夫人,不必像在王府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左顾右盼。
“晟鸟正是因为向往自由才非要嫁给一个江湖人,她当初可是被指给了有爵位的公子呢。”余晟鹰是这么说的,成亲那天还带着微醉的口吻跟向尧说,走远点儿,把妹妹带到一个远离皇权的地方,越远越好。
原来你也是个明白人。向尧从那天起对余晟鹰刮目相看,他的大舅子只是把平庸表现给了平庸的人看,而精明的一面,就像今天巧妙应对吴钧天设的局一般,把精明留给精明的人看。向尧想不明白的是余啸海为甚么会对这样聪明的余晟鹰失望,难道,他喜欢的真的只有当年那个锋芒毕露c恃才放旷的长子余晟凤吗?
也罢,同类相吸。这个家向尧来得晚,当年余晟凤为甚么会让余啸海忍痛废了他的世子之位贬为庶人,就连余晟鸟都说不清,余晟鹰也不愿意提。可他听说过,余晟凤像极了年轻时的余啸海,如今看来,不是余啸海要废余晟凤,圣旨只有余过海可以下,爵位也只有余过海可以收回,皇帝是害怕余啸海这个噩梦的儿子变成一个更大的噩梦,急于拆下余啸海的左膀右臂来稳固自己的地位。最是无情帝王家,余晟凤也早该料到的。
可向尧觉得,余晟鹰才是最危险的,余晟凤是明刀,余晟鹰是暗枪,余过海这么精于权术的皇帝,怎么可能看不出,余晟凤才是最好对付的那个侄儿,余晟鹰反而不容易被抓住把柄。
悬,真悬。向尧之前还弄不明白,今日见余啸海发这么大脾气,他忽然就弄明白了。
余晟鹰和余啸海这渐行渐远的父子关系是根本原因,正是因为聪明,所以造就了一个看不惯父王的余晟鹰,他自己要用背影来面对余啸海的,也难怪余啸海不待见他。这种事,你能指望帝王家和普通老百姓一样说一声“养儿无错”?恐怕是天方夜谭罢,太子的牺牲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能对自己的亲儿子袖手旁观,也就这些姓余的做的出来了。
想甚么呢。向尧没来由的发出一声笑,把一旁正在气头上的余啸海惊了一下。“你笑甚么?”韩亲王问道。
“没甚么,就是觉得整件事很荒谬罢了。”向尧随机应变道,又一次把真实的心里话藏了起来,瞒天过海。“啊,大哥来了,岳父大人。”他看了一眼门外,余晟鹰就在那儿,不紧不慢的抬腿迈了过来,裙袂扫过门槛儿,发出细微而犹似嘲讽的声音。
他的眼神不对。向尧盯着余晟鹰只一眼功夫是转向他的脸,他就成了在场存在感最稀薄的那一个,只配看接下来的这一场暴风雨,连一句话也插不上。但余晟鹰的眼神不对。向尧小心翼翼又不那么遮遮掩掩的把视线锁定在余晟鹰终于挺直的腰板儿上,在那个做了这么多年傻子的男人身上,他嗅到了剑戟森森c七窍玲珑的味道,无疑问是危险,也是忍者爆发以后的自卫。
余啸海的儿子,没有一个差他向尧半分,且最优秀的,恐怕不是余晟凤。是这个余晟鹰。向尧若无其事的端起了桌前的茶盏,心里头早把云雨翻了个遍。
难怪义兄要针对他——这是向尧说不出口的话,他和吴钧天才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人。当年歃血为盟双膝跪地,义兄为了他做过多少事,这些都不足以让向尧再左右逢源。如果说玉龙教和紫荆教决裂,是吴钧天与余晟鹰在真正走近对方以前的分道扬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吴钧天,就算余晟鹰是他最在意的家人之一,就算余晟鹰和吴钧天本来也是连襟c是一家人。
向尧露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表情,目似剑光,眼含凌厉,他正襟危坐着,眼球却死死的抓住了余晟鹰的每一个动作,好像猛禽确定了要捕食的猎物一样,会在你一个不经意的放松下,将你带向写上了死亡两个字的苍穹。
“儿子没打算跟父王您解释,事实就如左副丞相告诉您的那般,儿子是紫荆教真正的掌门,是紫荆花宫的宫主。”余晟鹰跪了下来,与从前不一样的是,他的跪不再是唯唯诺诺的用膝盖去碰这块地砖,而是一下子就砸了下来,疼痛与否别人不知,但余晟鹰的头却再也没低下过,他只是没有直视自己的父亲,那垂下眼睑的动作却将他复杂的情绪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心中仍保留着对余啸海的尊敬,只是这份尊敬,从低下头却把两眼睁大的崇拜,变成了现在这抬起头却半合着眸的敬畏。他害怕起了他崇拜了二十多年的爹,一如他生来就害怕着猛兽一般,身为人的余啸海在他眼中彻底变成了猛兽,还是一个为了争权夺位c可以不择手段的猛兽。如此一来,恐惧到了头,也就不怕了,余晟鹰像从前一样恭恭敬敬的跪着,等待着余啸海劈头盖脸的一场怒骂,安静的就像个死人。
他倍是从容。
“甚么时候的事?”余啸海忍住想要把杯子砸在余晟鹰脑门儿上的冲动,声色俱厉道:“你长本事了,可以防我防的滴水不漏。你是不是早就厌烦了这个家,急着想要扇动你的鹰翅膀,飞到紫荆花宫啊?”
余晟鹰轻声答应道:“可儿子现在还在您的囚笼里。”
这是甚么鬼话,把家说成囚笼。余啸海的额头上暴起了一道青筋,忽然一拳打在案上,刺耳的声响回荡在正座房屋的上空,可谓是让这一厢情愿的愤怒画成了七零八落的歌声,可笑的是它还余音绕梁,经久不散。“哼。”余啸海冷笑道:“那么你的武功应该也是很高了,有你师父宫芸和那个女人的悉心教导,你今天真应该站到那个英雄榜的台子上,好好儿向这群江湖人展现出你盖世的武学,还回家来作甚么?现摆着的机会不要,反而飞回囚笼里来挨骂?”
“您不是一直在要求您的儿子作茧自缚吗?”余晟鹰歪着脑袋,眼神却给了那气到嘴角抽搐的余啸海,用冷嘲热讽的语气重复当年余晟凤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是在问他曾经所依靠的这座大山:熟悉吗?后悔吗?主动去跟皇帝陛下说要废了余晟凤的,不就是父王您吗——从那一刻开始余晟鹰就不是待在巢穴中的雏鹰了,不知不觉间,他的羽翼早已丰满,他也学会了隐忍和数年如一日的伪装。
余啸海抬手,将硬邦邦的瓷杯甩在余晟鹰的头上,伴随着向尧后知后觉的一句“岳父大人”还有韩亲王妃随机发出的惊叫,门外围观的下人立时跪倒在了台阶前,十几个人一排排的堵在了那阳光与晦暗的交界线,那余晟鹰把本能紧闭的一双凤眼睁开,他看着地上冷冰冰的碎片,温热的血从不痛也不痒的伤口里溢出,划过苍白的脸,又顺着下巴滴在了酡颜色的衣领子上,渗出一块鲜艳的殷红来。
“混账东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余啸海拂袖指向拉下脸皮的余晟鹰,大声呵斥道:“你难道忘了,余晟凤是怎样被贬为庶人的了吗!你也想用胡言乱语把自己变成不知廉耻的废人,让我亲自请你滚出韩亲王府吗!”
“我眼里一直都有您。”感觉到额角那阵刺痛之后,余晟鹰举起了颤抖而冰凉的手,捂在这只能缓解一下心痛的外伤上,却只能把他身上华贵的衣服弄脏。“可儿子也不知道,从今往后,心里头还能不能装得下不再那么伟岸和高大的您。”他突然眼眶一热,泪水顺着血水划过的痕迹流落下来,滴在那摄人心魄的鲜红中,化成了一体。
像极了一道血泪。向尧一蹙眉,揪心万分的闭上了眼,他难受的不是因为看见了根本就不怕的血,而是这血,居然是从余晟鹰的身体里流出来,他根本就想不到,余晟鹰哭出来的是比这血还要心痛万分的悲伤,而造成这一切的,居然会是成心要让余晟鹰放弃韩亲王府的吴钧天。
谁都显得无辜,谁都情有可原,但谁也不是个好东西,这是向尧最直观的感受。
“不瞒您说,我偷偷拜师学武c开始接触老庄之道的那一年,才刚刚过完十岁生日。”余晟鹰扶着地板颤颤巍巍的起了身,跪久了的膝盖此时正带着他的两条腿不住发抖,人却石赤不夺c岿然不动,像受了伤的雄鹰再一次撑开翅膀,打算和美好的一切做个告别,然后飞往天底下最恶劣的环境当中,只为了寻求身为一只鹰所活在这片蓝天中的意义。“那个时候我若告诉了您,您还会像今天一样,勃然大怒吗?”余晟鹰问道。
他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比哭还叫人耳根发痒的傻笑,松开挡在伤口前的手,垂在身旁。“不会,只要有大哥这样一个愿意事事都挡在您面前的儿子,您就可以高枕无忧,丝毫都不用把自己的无情施加在我身上。”余晟鹰疼的声音都不稳,话却坚持说了个痛快,那一砸彷如砸开了这囚笼的门,让他这只鹰飞了出来。
“您不会理解的。”他道:“您不会理解,吴钧天给我的是甚么。我和他可以绞尽脑汁的就这么一直斗下去,但都无须计较成败,没有忧虑也没有负担的把毕生智慧都展现给值得的人看,像友人中间的一块棋盘,棋子不是人,而是不会说话的石头,简单又执着。”
余晟鹰把双眼睁开,终于露出了他不再迷惘的瞳眸,清澈的没有余啸海的一寸影子。
“这种心情,父王从未体会过,也不可能理解。”
说完,他转过身,信步闲庭的抬脚跨过这从前最不愿意看见的门槛,一股被烈日灼烧后而新鲜的空气钻入了鼻孔,余晟鹰享受着屋外的明亮,丢下了他的心猿意马,一路朝自由的方向而去。
一一一
“鹰哥你也真是的,顶撞父王就顶撞好了,他打你你还不躲,甚么毛病。”余晟鸟责怪道,一剪刀裁断手中的白绷带,把余晟鹰那又被血渗透的旧绷带拆了下来,原模原样换了上去。桌子上的药瓶也都错落有致的按外敷的先后顺序排开,倒像是整齐划一的在教训余晟鹰,每一瓶都会发出余晟鸟的声音来。“你别告诉我是你躲不开啊?你跟子高那回比试的全程我都还记得,你这反应速度可比他快多了。”
好在去苗疆的这些年郡主娘娘学了些医术,否则要等宫里的太医来,余晟鹰还不得失血过多晕厥过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王打的就是我,我能躲吗?躲开能行吗?”余晟鹰微笑着闭上眼睛,肩膀上登时挨了余晟鸟一拳,雨点一样温柔,根本就不疼。“哎哟!郡主娘娘息怒,郡主娘娘息怒!”
他倒是不愁眉苦脸,心甘情愿的让妹妹训了一通,还十分巧合的赶走了絮絮叨叨没个头的韩亲王妃。“噗——”余晟鹰看了看余晟鸟红了的眼眶和那倔强又不肯哭出来的泪花,忍住额角令他神志不清的痛,把手伸过去摸了一把妹妹的头。
“你干嘛啊,把我的发髻都弄乱了。”余晟鸟拍开余晟鹰的手,心烦意乱的整理着那两块垫在真头发下的义发,把斜了的莲花簪重新戴好。
“急甚么。”余晟鹰的声音轻柔而温和,眼底也写满了宠溺。“你小时候头发少,不会梳头还不愿意让丫鬟碰,母亲忙着伺候父王忽略了你,可都是我一绺一缕的帮你挽成甚么垂云髻啊c流苏髻啊”
他一拍手。“你最喜欢的还是那个不用垫义发的垂肩髻!”他这回拉扯的动作有点儿大,脖子不受控制的一扭,可还把拉着绷带的余晟鸟给往后带了带。“你少秀!”余晟鸟娇嗔道,抬起腿来踢了余晟鹰磕出一块青来的膝盖,可疼的世子爷“哎哟哎哟”一连叫唤了好几声。“你比我们女人都懂怎样伺候自己,嫂子却一直都不肯回家,你但凡是个有些骨气的,怎么不去追啊?你不可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她罢?”
一提到途路南,余晟鹰才雨过天晴的脸又蒙上了一层灰。余晟鸟还是不明白,他望着心思还是单纯的妹妹,一时喜欢的有些辛酸。
他跟途路南的矛盾并不是夫妻之间的,如果是,以他余晟鹰的能耐,低头认错也好c膝盖落地也罢,甚至天涯海角的提着一把佩剑去把媳妇儿追回来,他连余啸海都敢顶撞,他有甚么不敢,离家出走这种多迈两步就能办到的事儿,那都不能叫事儿。故于此,这等了五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怕就怕让途路南心灰意冷c远走高飞的不是他余晟鹰,而是这个家,还有那没能保住的孩子。
胎死腹中的孩子,一直是深爱着途路南心里的一个结。她怕是此生再不可能有一儿半女了,如果不是深爱着余晟鹰又深知他的世子身份不可以后继无人,就算是给途路南一万个胆子,她也舍不得离开。“你嫂子是错生在侯门公府里的红尘中人。”余晟鹰道:“能弥补她心里那道疤的,我在这韩亲王府做不到,外面的世界却做得到。”
“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总以为女人哄一哄就行。”余晟鸟见余晟鹰把头低了下去,上扬的语气也跟着平和了些。“那是小女人,嫂子是大女子,是天上飞的凤凰,一旦她要浴火重生,你就是再神通广大的人,也只能看着她堕入火海,换骨脱胎一回。”
“嗯。”
“鹰哥你其实很叫人心疼。”
余晟鸟把活结打好,转身洗了一把手,用帕子抹了一下温热的眼睛。“你对嫂子的好我是看的最清楚的。子高和你都懂得尊重女人,把我们放在和男人一样的位子上来对待,正因如此,你才不觉得嫂子的离开是小事。”她含着酸楚的泪轻笑道:“跟你们夫妻俩一比,我简直就是小肚鸡肠,还以为你哄一哄她就能好,其实也只是自我安慰的话罢了。”
“傻姑娘,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小丫头脾气,哭哭啼啼的当心被初心和不负他们姐弟俩笑话!”余晟鹰起身按住余晟鸟的小身板儿,捏了两下妹妹的脸。
“你干嘛,我扑了三层粉,鹰哥。”
余晟鹰忙把手拿开,火急火燎的跑到一边,把手伸进了盆里,好像他抓了一手的不是丝滑细腻的胭脂粉黛,而是会把皮肤烫伤的石灰粉一样。“你怎么活得比你嫂子还精致,苗疆的美女难道让你这个在中原脱颖而出的郡主娘娘怕了?”当哥的开起了无伤大雅的玩笑来,气的余晟鸟差点儿学余啸海,把正打算收拾起来的药瓶砸在他脑门儿上。
他盘腿坐在地上,撑起下巴,迷蒙着眼回忆起了从前。“我以前只有在你嫂子卸完妆的时候才敢亲她,要不然少不了一顿耳光。”
那余晟鸟哼哼着拎起药箱。“是啊,花了一刻钟两刻钟才画好的唇形,你是有多大的胆子,敢给她弄花妆了?”说完还同情不已的撇了哥哥一眼,想起从前途路南那看成审美潮流的妆容,脸和头发简直就是禁区,那是连她鹰哥都不能触碰的绝对领域——这得活得多煎熬啊,媳妇儿不让动的煎熬。做妹妹的发出了没良心的笑声,又一次被哥哥的伟大折服。
“行了,我去跟你那两个少看一眼就上房揭瓦的外甥c外甥女玩儿了。”余晟鸟回头朝余晟鹰招招手,像小时候说再见一样告别。这是她跟余晟鹰的约定,就算七老八十c满头白发,也要记得兄妹俩最初的样子。
真好,有这样一个妹妹。
余晟鹰松了口气,靠在身后的柜子上。闹了这么一出,他早已是精疲力竭,窗外日光洒进房间里的温暖让他昏昏欲睡,也许只有失去意识就这么不省人事,才会让他学会适当的逃避。世子爷冷笑了声,一口气郁结在胸口,闷得他难受。
“”
琴声?他睁开眼,困意一扫全无。门外悠悠传来一阵穿透力极强的琴声,精通音律的余晟鹰能听的出来,抚琴之人拨弄的是名曲《醉渔唱晚》。是抱以何种心情才能在这斜阳颓颓的半下午弹奏《醉渔唱晚》的,余晟鹰好奇的是那琴主人的心境。
但这琴声,穿透力也太强了些,它不像筝,弹的有多绝,声音就有多响。筝声却容易顷刻消散;琴本身的声音小的很,十把琴齐齐弹奏,都不一定有一把筝的声音大,如此不够引人注目的琴,之所以做了乐器之首,就是胜在琴弦本身的穿透力,就像一根针,在刺进你的心脏前,你是感觉不到它的声音的,来的静悄悄,去也静悄悄。
待到穿透力够了火候,此时无声胜有声。故而江湖上有这样一个传言,用琴的高手总是杀人于无形,他们不需要让对方的肉体受伤,琴的声音也不足以伤害到一个身体健全的人,但弹琴之人可以将自己的琴声化成一根针,先征服敌人的心,随后一击毙命,弹断人精神上那根接不好的弦,让陷入迷乱的对手失去自控的能力,做琴者的待宰羔羊。
当然,这琴声里并没有任何的攻击性。余晟鹰放下了心,把身子坐直了些,聆听那弹进了他心里的《醉渔唱晚》,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的姓名。
向尧。
他余晟鹰身边就有这样一个用琴的高手。他那把瑶琴上的流苏,是余晟鸟亲手相赠。“专门弹给我听,是有些话不方便明说罢”余晟鹰仰头看着天花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倒也不完全是。屋顶盘膝而坐的向尧迎着半下午吹散闷热的风,高处的空气反而更清爽一些,让他有了数月以前春风拂面的欣悦,沈色衣裳翩翩起舞,用金线织出的朱雀飞了起来,丝毫不受衣服和“死物”的约束。
“有不速之客。”
这个位置能把余晟鹰住处的庭院看的一清二楚,向尧垂眸,视线锁定在树下那个青灰色的身影,他视力极好,就这个距离,他还能确认此人的身份——是个道士,手里拿着五尺长的拂尘,走路的姿态却与常人不同,每一步都在小心盘算,生怕踩空摔倒一般。
也就是在这时,《醉渔唱晚》进行到了最精彩的一节。向尧手起云落,打摘擘托,抹挑勾剔一气呵成,将这琴音赋予了绝对的攻击性,直指那个越来越逼近此处的道士。
那道士侧着头,失明的双眼根本无法聚焦,他竖起了耳朵去感受这如一把剑刺向他的琴声,手中拂尘一甩,道士凌波微步,飞身闪现到庭院中间。这个距离足以让向尧出手,那弹奏的人深呼吸了一口长气,琴声的攻击性微微减弱了些,仿佛是在代替他能够说话的嘴,来询问那个道士是敌是友。
道士的眉头动了动,扭回头,正对着面前的水坛。他找对了方向,却看不见,只好拿头顶对着屋顶上福至心灵的向尧。“瞎子?”向尧低声叹道:“有意思,一个未必会输给我的瞎子,大老远就感觉到了。”
他将力量汇集在指尖,继续抚琴。
“《广陵散》?”屋内听琴的余晟鹰伸着头,报出了向尧中途该换的曲目名。“单挑啊子高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低声自言自语道,竟然第一时间便悟出,《广陵散》所表达的单挑之意。
他一时缄默。
——不好!有闯入者!余晟鹰如梦初醒,推翻了桌上的花瓶。
那道士大鹏展翅,一攀登顶,落在这屋上之前,手中的拂尘鱼贯而出,打向静中取机的向尧。“呵。”向尧一掌拍向他的瑶琴,琴转着弯儿飞了起来,他身体向后仰,逃开这一击。随后抱琴跳起,纵身在屋顶上一跃,体态轻盈,似青鸟翱翔,瞬间便又拉开了和盲眼道士的距离。
盲眼道士接连二三的用拂尘攻击着他,每一下都准确的让人窒息,向尧稳住了他的琴音,上半身左躲右闪,随后蓄力再一度站起,旋转着钻到空中,缓缓落在庭院内。那道士的耳骨动了一动,也跟着向尧飞了下来,两个人正式交起了手,他袭彼避,这空气中除了从未停下的琴声,就连那衣袂飘飞的响,也都不绝于耳。
向尧一转身,把琴竖在右手边,左手拨动琴弦,弹奏出《广陵散》最激烈的一段。他见那盲眼道士屹立不倒,气息倒是越发的稳了些,丝毫不被他的琴音所困扰。
两人僵持不下了一阵儿,忽然他琴音中途一止,盲眼道士出掌打来,他却没还手的意思,就任凭这名被他辨认出来姓名的高手处置一般,曲终敌意全消。
“大哥,住手,这个人是晟鸟的丈夫。”
余晟鹰的声音随着他破门而出的巨响传来,打断了这没理由的一场战斗。“我就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来看我。”他撑开手从身后抱紧了余晟凤,嗓音里略有哭腔。
果然是余晟凤。向尧收起瑶琴,抱在怀中,沉默无话。
“多大了,搂搂抱抱像甚么?”余晟凤转过身,拍了拍余晟鹰的后背,干脆利落的哄了弟弟三两句,突然扥着回头。“为何要用琴声攻击我?”
“误会。”向尧道。
“你就是向尧向子高罢。”余晟凤的口气明显不比方才他哄余晟鹰那般坚强里带着温柔。
向尧意味不明的发出一声笑。“被送进道观的废世子如今已是全真教中年轻有为的前辈,尧是该说些甚么来表达一下内心的崇拜和神往。”他欠身向从未见过的另一位大舅子行礼,微妙的态度却得来余晟凤最简单直接的厌恶。
余晟凤冷冷道:“晟鹰你明白了吗,直到由你来确认我是余晟凤之后,他才收手,他可是一直都在看戏呢——”他发起了狠,目光涣散的站在向尧和余晟鹰的面前,话却一点不乱。“韩亲王府发生的一切,他十有八九都告诉给了你的敌人吴广乐。”
他们是义兄弟。余晟鹰在心里面重复道,倏忽一释然。“大哥,子高的人品我从未怀疑过。”
“说倒是一件都没说过。”
向尧道:“但记倒是永远记住了。这韩亲王府深似潭水,想要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活出个人样,尧又怎会不攻于心计?”
“你听清楚了吗。”余晟凤道:“这是你的心里话,向子高。”他举着拂尘走上前,停在向尧的身侧,斜过头。“你能把晟鸟带走我很感谢你,但别的,还请你不要做得太招摇,这韩亲王府不是没有我余晟凤要守护的人,你面前就是一个。”
被告诫的人“哼嗯”了一声,说了句“了解”。
“晟鹰,有话还是到外面去说罢。”那余晟凤扭头凭感觉去牵起了弟弟的手,不由分说的把余晟鹰拉向门的地方。“这韩亲王府一点都没变,还是当初我离开时所讨厌的样子。”
“大哥。”
余晟凤叹了口气。“向子高,我挺佩服你能对这中原袖手旁观冷眼淡看不插一言,但你苗疆的动乱,身为青遥沟的少寨主,你最近是否有些太漠不关心了?”
“难道余道长知道么?”向尧梳理着他乱了的流苏,顺着余晟凤的话问道。
“我提醒你一句。“余晟凤回答道:“在五毒教和青遥沟还没像玉龙c紫荆两派一样撕破脸皮之前,你如不能让晟鸟身处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全真教的道士自会出现在你苗疆。”
他蹙眉,握着余晟鹰的手越发用力了些。“切记罢。”
“了解。”向尧面无表情,这么答应道,眼睁睁的目送着余晟凤拉着余晟鹰离开这困住了他们兄妹三只鸟儿的囚笼,悬在喉咙眼儿的心就忽然落了下去,反而不那么牵挂了。
他转过身。“夫人?”
余晟鸟站在荫凉的的树下,她遏制住了冲上来对着余晟凤哭闹的冲动,表情却难看的跟吃了黄莲一样有苦说不出。“子高,我们回去罢。”她小声请求道:“我想去做我的少寨主夫人,跟你游山玩水。”
“你”向尧的心就这么被她击了一下。“还好吗?夫人?”
余晟鸟挤出了一个苦到发酸的笑。“这个家早就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了,我只是不想让鹰哥担心,可我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它”
“晟鸟。”
“它支离破碎的。”
完整的,是她与向尧的家,儿女双全,未来不可说。
一一一
风和日丽。庐山真不愧是夏日里的避暑圣地,凉快的像是入了秋。吴钧天踩着余晖的斑驳一头钻出茂密的丛林,刚巧撞见正打算放飞两只珠颈斑鸠的萧玉衍。“一救就是两只,你师父的医者仁心,倒是丝毫不少的全都给了你。”吴二公子眺望着远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静听着哗哗水声,心旷神怡。
萧玉衍一惊,正打算放了笼子给吴钧天作揖,却叫那人横起来的手制止。“我只是不忍心这两只小家伙成了没有价值的漏网之鸟。”他道:“我从不妨碍猎户的工作,但这是那群人遗漏的战利品,我如果不抱回来医治,就未免太见死不救了。”
他腼腆的笑了下。“这是有为医道的事,会叫我良心不安。”
“那如果只是猎户没来得及收走这两只斑鸠呢?”吴钧天又问道:“你说你从不妨碍猎户的工作,但也会碰见一两只待宰的小动物罢?这不也是见死不救吗?”
“凡事都有换位思考的余地,我是个医生,不是甚么神仙。”萧玉衍合上了鸟笼的门儿,提着衣裙坐在了溪水旁的大石头上。“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也许人克禽类,也许也有禽类克人,这都不是我能插手的。”他道:“但师尊曾教过我,从医的理由,不是我们想要做甚么,而是我们能做甚么;我们没有办法选择救不救,但我们会在第一时间知道,谁需要我们去拯救。”
他成熟而通透的回答让吴钧天耳目一新,一向不怎么在意他人言行举止的吴二公子蓦然注意起了这名苏昭跟他特别提起过的人。“我赞成。”吴钧天道:“但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大夫,没那么善良。”
吴钧天心道萧玉衍是个谈吐不凡的年轻人,只是不知内在又如何,但目前来说,他带给他的惊喜,却已然胜过了泛泛之辈。
“你跟你大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前辈。”萧玉衍回过头,刘海松散的盖住额头的一半,他眉心有条蛇形的胎记,吴钧天第一次发觉。“你能跟我说说师尊的故事吗?”
“你不知道么?”吴钧天坐在萧玉衍的旁边,问道。
萧玉衍摇了摇头。“他没跟我提起过。”
“我又为甚么要告诉你?”
“那说些别的好不好?”少阁主把手按在石头的棱角上,很不自然的问道。“前辈,你就当我是想和你聊聊天,我没有别的意思。”
吴钧天笑道:“你说的这话就很有意思。”他也完全放松下来,找了个最合适的姿势把腿翘了起来,压在另一条腿上。
“我给你讲讲早晨的那篇《鬼谷子》罢。”
一未完待续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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