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来见孤,说的就这些么?”
今天的太阳倒是识趣儿,没大敢晒后宫这些娇生惯养的娘娘,空气却是燥热,大有要下一场雨的征兆。
白盛不假思索的“嗯”了一声,睁大了眼。“卑职想,朝中似乎有官员,通过后宫妃嫔把控陛下的喜恶,如今时局动荡不安,娘娘更应杜绝后宫和前朝家人、族人的接触。”他低头回避着自己的亲姐姐,斟酌了好一番,才将谏言用或许得体的话说出口。
“一方面保护陛下的个人隐私,一方面,用这件事打压一下某些氏族宗亲的风头,为陛下间接平衡朝堂。”
“也是借朝堂平衡一下后宫。”碰巧在仁宁殿的长公主余姝附议。
白盛压在腰侧宝剑柄上的手蓦然一沉,兵器碰撞的响声惊得架子上的鹦鹉咛了声,那逗鸟儿的人见此情形,却没来由一笑。“母后,儿臣觉得,小舅父所言甚是有道理。”余姝放下羽毛杆儿,转身对白漪道:“父皇这次如不能遂了那左婕妤杀光花家少爷们的心愿,正好也给其他嚣张的妃嫔下个马威,叫她们不要以为父皇会偏袒后宫,为了谁的哭哭啼啼就可以在前朝不讲道理。”长公主一向睿智,竟还把白盛说不出口却表达出来的一层含义讲了来。
她道:“母后,你就别装了,你昨儿还说想见小舅父呢,这会儿怎么让他跪着啊?”
“他不是想参军吗,多跪一会儿,也就当是提前训练了。”
白漪抬眼望去,那白盛正穿着厚重的软甲,跪在一层珠帘前。他家时总会披散下来的头发此刻规规矩矩拢在后脑,用玉冠束扎。而那一身的从容,竟让她再也想不起他小时候天真又无邪的模样。
那颗积极向上的报国之心却平静许多。因为当年的一句“家里只剩你,你不能上战场”,偌大的皇宫就此变成了禁卫军大统领白盛的囚笼。但他果然还是那块将军材料。白漪偏过头,尽力不去想万劫不复、悲剧收场的大哥白羽,也曾在心底告诉过自己一万遍,人各有命,三弟不是大哥,不会重蹈当年白羽的覆辙——她拦不住这个人的,说甚么也拦不住这个应该在阵前冲杀的猛将,拦不住这个身上有大哥影子的三弟。
她被头顶凤冠压得喘不过来气,烦躁不已,随后叹了一口气,拿手在跪着的白盛面前抬了抬。“平身罢。”白漪心疼的看着白盛贴在脸上的鬓发,他热的大气不敢出,生怕扰了这仁宁殿的凉爽。“没有正经事,仁宁殿你恐怕来都不打算来。孤还要庆幸一翻,弟妹那几个不醒事的表兄终于让你开了口,求姐姐办事儿了。”她怪罪道,站起了身,在长公主的亲自搀扶下,拨开了珠帘,走到白盛面前。
“来,起来,让孤给你擦擦。还是这么爱出汗。”白漪话音落下,只见旁边有个极有眼色的小宫女立时端了一帕子来,还是刚洗过的,散发着太阳香。“孤看了你的家书了。”她拉过白盛的手,亲密无间的挽在弟弟的胳膊上,一路依靠着走向偏殿,在宫女们备好的午膳前坐下。“待儿的娘家兄弟,找到了?是个江湖中人?”
白盛点点头。“卑职……”
“嗯?”白漪压重嗓音,刻意打断道。
那白盛忙咳嗽一声,改了口。“是。我也才知道,原来李家的人有这么多,待儿还是丞相府护卫李江、李河的小姑母。”他接过外侄女儿余姝亲自递来的碗筷,一家人就像寻常百姓一样围坐在一张矮案前,唠唠家常。“姐姐可知,关西华山有一个李家,老爷的发妻和续弦一共给他生了五个孩子,三儿两女,老大和老四分别是上代掌门和现任掌门,待儿是最小的那个女儿?”
余姝道:“小舅父,你方才说……小舅母是东水和玄黄的姑姑?这可鲜了,原来大家都是一家人,只不过分成了几家门而已。”
这些白漪年少时也曾有所耳闻,她虽然进宫早,但大哥白羽是个爱行走江湖的人,不仅结交了许多性格迥异的朋友,娶进门儿的大嫂竟也是逍遥教的大小姐。对此她无话可说,也不做评价,权当他们白家是得了老天爷的安排,好好儿的一个侯门公府,竟让大小公子分别做了武林大派的女婿。如此一来,等白家将来退出朝堂纷争,还能有两个江湖中的靠山,要说用买卖人的眼光来看,这还稳赚不赔了一大笔。白漪夹着菜,无奈一笑。
“既如此,你多让李家的人来府里做做,这么多年过去了待儿跟她的哥哥姐姐们,想必还有很多画要说。”白漪道。
白盛犹豫了下,脸上忽然出现了失落的表情。“李家只剩下待儿和她四哥了。”
“甚么?”
“姐姐你就不觉得奇怪吗?”白盛放下筷子,目不转睛,郑重其事。“我仔细想了几个晚上,就是觉得,昆仑圣教这种和西域王室盘根错节的‘江湖’门派,不会因为几个简单的过节而下狠手灭掉李家满门。”
而且没记错的话,当年李安宁似乎还给宫里一封信,托穆东峰交给了丞相吴心明,再由吴心明转交给余过海。“李不迫说他再也不想和朝廷有任何牵连瓜葛,这句话,其实有文章罢……”白盛越发把气氛说的严肃了些,眉心一片皱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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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是没有宵禁的,京都东城的一天,也是十二个时辰,但只四更天、五更天的人是在家里睡大觉,要是摊上个节日,有时闹到四更天都不一定有人回家。这便是国泰民安的表象了,画渠成不意外,大江除了人多钱也多,这越是皇城根儿脚下,行商做买卖的也就越屡见不鲜,农民倒是少之又少。
明明前朝还不见城里乡里有如此明显之分,大江朝却是发达的利害了,画渠成年少时曾耳闻过几次银票危机,想来也都是国家太资本的缘故。不过,这都跟他没甚么关系,一来他不缺银子花,而来他不是商人,说是侯门公府遗落在外的待罪公子也好,是江湖世家当成内侄子一样来惯养的外侄子也罢,真正的游手好闲从来都是指愿意四处晃悠的人,他顶多算个颓废在家,也是最近几年,才发现万仙山之外的繁华喧嚣。
当然,他本来是不用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的,不过是在进城之前看见了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儿,说是贼罢又不像,哪儿有贼穿着一身红行窃的?只是这家伙,用斗笠纱蒙着脸也忒奇怪了些,背上还背着一把像是手弩的武器——奇了,他画渠成就对射箭的感兴趣。画渠成把手中的扇子一合,从身侧取下一张折叠起来的弓,只听“咔嚓”一声,一支红羽毛的箭落在弓上,持弓人摆好射箭的架势,闭起一只眼,瞄准那个神秘人的手边儿。
嗖——
神秘人把手抽开,虽然意想不中,但也不曾大惊失色,只是拔起了那支故意想要吓一吓他的红羽毛箭,低头沉思。画渠成随后赶上前,欲要和这个有眼缘的神秘人搭个讪,谁知他竟撅断了那支漂亮的箭,只又听见一不大不小的“咔嚓”声,神秘人冷哼了一下,拨开面纱,回头一看究竟。
画渠成一激灵,躲在了树后。好家伙!眼神儿凌冽的够可以,他想起自己那冷不丁就会吓到别人的鹰视狼顾之相,难不成这位也是同道中人?他心下窃喜,竟激动的抓了一把树上老掉的皮。
有意思。他顺着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出现的月光,瞥见那神秘人手背上的深色图腾,似乎是草原雕,虽然模模糊糊看不清,但雕振翅欲飞的架势,画渠成还是犹记在心的。“蒙古人呀?大概还是贵族!”他心中道,脑内忽现那“风吹草低见牛羊”之景来,似乎还嗅到了一丝丝纯正的奶香。但这都是假的,是他在胡思乱想罢了,一厢情愿的猜那红衣神秘人是自蒙古而来的贵族,其实心里也没个底儿的。
追上去,反正这才亥时,天将将黑,送斗篷给吴钧天的事儿缓缓不急。画渠成自顾自点点头,在那神秘人临时变卦改为从正门进城以后,也拉了拉自己的斗篷帽,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种让目标明知你在跟踪他却怎么甩也甩不掉的感觉真刺激。画渠成玩心大发,还不忘买一把烤肉串儿,满嘴流油的一边吃一边忽快忽慢的和那神秘人保持着距离,那神秘人掏钱买了半只小臂那么高的一竹筒水,拧开盖子吞了两口,还回头看了看不忘擦擦嘴的画渠成一眼。“呵,刚来就遇上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弓。”神秘人低吟一句,口音似乎带着燕地的味儿,比之中原官话,他说的,是另一股子字正腔圆的味儿。
画渠成耳朵极好,别啥没听见,就那句“天下第一弓”来的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哎哟,怎么还没搭上讪你就夸我呢,原来本大侠的名气已经这么大名声传这么远了吗,蒙古那边是不是也有我画子水的粉丝啊——画渠成露出了荡漾的笑容来,他也是才知道,半年前董凝说他“可能在江湖上红了”的那句话,并不是在逗他玩儿。
神秘人见他一时松懈,突然如白刃般一闪,那喝了一半儿多的竹筒倒在地上,流出了剩下的盐水。那画渠成打了一个蒜香味儿的嗝儿,往人群里钻去。
这轻功的架势好像有点儿眼熟。他看着在一片僻静中飞身爬上屋顶的红衣男子,想了想,也三步上墙,踩在了松动的砖瓦上。“别追了,阁下就没藏的意思,坦诚一点儿不好么?”约莫远离了闹市区,神秘人这才和画渠成在同一个房子的屋顶上正对面讲话。“能被天下第一弓尾随,我是不是也该表现的荣幸一些?”他一甩红衣,问道。
“公子是画渠成罢?”神秘人道:“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你果然是蒙古人。”画渠成仔仔细细的把这个人的装束打量了一遍。虽然看不见脸,但那身衣服,却不是汉服的制式,到与记忆中蒙古人的样子颇为相似。“承让了,渠成其实不知,江湖上会这般谬赞自己。”他抱拳向前一推,朝蒙古青年行礼。“在下字子水,称字便可,不必用公子。”
神秘人意味不明的发出了一声笑。“可你难道不是么?”
——甚么?画渠成觉得不对,那神秘人忽然端起上好了短箭的手弩来,对准他的脚边扳下机关。“有缘再会罢,画子水。”那个人丢下一句话,转头飞上了更高的楼阁,转头不见了踪影。
画渠成抬脚躲开那一箭,原地杵了一会儿,心沉了下来。他伸着脖子张望了一下,确定找不见那个神秘的蒙古人之后,这才举目四顾,确认好自己的方位,一路往丞相府的方向去。
此时的吴钧天,还正专心看着手中的书,天胤剑就在手边儿。已经亥时了,他还没脱下一身风尘仆仆的外衣,高高束起的长发也没松散开来,就坐在那儿等待谁的到来一样,手边儿上有一盘果子,是李河刚洗过的朱柰和桃子,正新鲜的滴水儿。
他这样也不能够把书看得进去罢。李河在门前踟蹰了阵儿,最终困乏的打起了呵欠,朝门内嚷了句“二公子我先睡了您自己收拾罢洗漱的水在盆儿里”,待吴钧天立马答应的“嗯”传来,他人也就摇摇晃晃的回了自己的屋里。
吴钧天瞥了一眼葳蕤的烛光,起身把窗合上。
“呼——”
来了。他反手又把窗户推开,纵身跳了出去,一路跑到庭院中央,抬头环顾着四周的房顶。“故弄玄虚。”他拔下头上的那支鹤头簪,人对着西边儿的流苏树,手却往背后东边儿的屏风伸。只听“簌”的一声,簪尖儿插在那屏风的木框上,晃了晃,随后被一人的手拿下。
吴钧天回过头,本来胸有成竹的眼神竟在那一瞬间变得失措。“怎么是你?”他茫然道,上前拉过画渠成的手,二话不说飞奔进了屋。
原来还有个小朋友,趁他爹亲出去的空档子,我行我素的打开了门,这会儿正安然无事的坐在他爹刚才做的垫子上,嘎嘣、嘎嘣的嚼巴起了催朱柰。“爹亲你可吓死我了,不过这窗真够大,能让你给跳出去。”吴不朽盘着两条儿小腿儿,捧着朱柰跟吴钧天打招呼。
“咦?”
“噫。”
画渠成下意识的挪动右脚,赶忙把手从吴钧天的魔爪下抽了出来。“子水叔。”吴不朽很是自来熟的从榻上跳下来,蹦跶到画渠成的面前,两手背在身后,笑嘻嘻的冲个子比他高处好几个头的人做鬼脸。“你怎么……嗳?”小孩子脸色一翻,变得疑惑不解。
“子水叔,你后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我也有我爹亲的气场啦?”吴不朽起先摆出一副失望难受的表情来,后半句话却喜笑颜开,典型的先抑后扬之状,小二公子俏皮的比别家孩子都要精致些。
吴钧天把桌子上的书掀开,坐回了他的位子上。“不朽,你一天到晚脑袋里想的都是些甚么,为父对此深感好奇。”一跟宝贝儿子讲话,吴二公子的语气就软了,还有些童真。“啃朱柰?晚饭没吃好是吗?你不乖哦。”
吴不朽拖着长音“嗯哼”了一下,把长到拖着地的大袍子拎在手中,像只小蝴蝶一样飞扑向终于卸下架势的吴钧天,坐在他爹亲的身边儿,一口一口咬着又甜又脆的朱柰。“可是爹亲,你就不奇怪一下吗?”他歪着头,昂起下巴,和低头看着他的吴钧天对视。“我可是和别的男人打过招呼了,而且还亲切的叫他叔叔,你就不奇怪一下吗?”
二公子指了指案对面儿的垫子,让画渠成随意坐。“我有甚么好奇怪的,晓得你们俩才见过面,还在山里头疯跑了一整天。”吴钧天拖着下裳从榻上下来,去了房间对面儿,把犹温的瓷壶提了起来,倒了一杯野菊花茶,给画渠成端来。
“我爹擅长拆别人台。”吴不朽神秘兮兮的凑上前,趴在画渠成配合着伸来的耳边道。
“略有耳闻。”画渠成也学吴不朽,把手挡在嘴旁边,附和道。
“他可高冷了。”
“亲眼所见。”
吴不朽说上了瘾。“而且,满脸写着‘别靠近我’。”
画渠成垂眼看了看吴不朽,随后拼命点头。“嗯,深有体会。”说完,他和吴不朽就被吴钧天左右拉开,两个人规规矩矩的正襟危坐,等着发现他俩在说悄悄话的吴二公子现场抓包。“既然不打算睡觉,那就喝点清苦的野菊花。”吴钧天不轻不重的把杯子放在桌角,用指尖推给画渠成。“你来作甚么,自投罗网么?”
画渠成没急着回答,而是先嘬了一口野菊花茶,感受到那股子单纯不做作的苦之后,这才拧着眉头,对吴钧天交代道:“来你吴家不算自投罗网,抓我的毕竟只有韩亲王。”他缩着脖子缓了缓,接着道:“你先别问我了。英雄榜擂台赛,有说不限国家和民族么?”
“不限。”吴钧天道。
画渠成又喝了一口野菊花茶,这回到没那么苦了。许是茶水初拉乍到还对他的味觉有些认生,简单熟悉了一下,现在还好些。“那就不奇怪了。”他道:“我来的时候,在路上跟踪过一个蒙古人,满身红衣,还背着手弩呢。”
吴钧天目光如炬,眼神儿一凝。“谁?”他本来想去拿剑的手偏偏摸到了好大一颗朱柰,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在画渠成云里雾里的凝视之下,再度飞身跑出了房屋,这次找对人了,那吴二公子略略发怒的把手里的朱柰往房顶上一扔,意料之中并没有发出果子砸碎瓦片儿的声音,而是悄无声息的就这么没了。
“谢咯。”那蒙古人躲在吴钧天的视觉死角处,啃了一口手里的朱柰。翻过身儿来看着吴钧天就当甚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回了房,这才感受到掌心湿漉漉的。“讲究,还洗了一遍。”他默许着点点头。“真个儿大,够义气。”
权当他自有盘算而不予理会的吴不朽和画渠成又聊了起来。本以为吴钧天要在外头忙活上好一阵儿,谁知道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他人就回来了,脸上没带回来任何表情,仍旧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回吴不朽的身旁。“不朽,我们明天就要去江南了,早点睡罢。”他低下头,双手捧起儿子的小脸蛋来,旁若无人的俯下身,亲吻了一下吴不朽的脑门儿,好看的手还揉了两把头发,父子二人的额头抵在一起,用眼神交流了一声晚安。
吴不朽红着脸笑了笑,从榻上蹦下来,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冲吴钧天招招手,仿佛是在说“明早再见”,在得到吴钧天也摇起手的动作之后,心满意足,一蹦一跳的离开了这间屋。
“他好像你的全部,你很爱你和途郡主唯一的孩子。”画渠成感叹道,方才那个吴钧天,又和新更新的印象有所不同,比起在万仙山那个清冷高傲、孤然出尘的他,此时的吴二公子更是一个与儿子相依为命的慈父。吴钧天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吴不朽,眼底泛滥着含在嘴里怕化、拿在手里怕冷的温柔,看的画渠成有些恍惚,起初还很不适应。“也是钧天哥哥你唯一的软肋罢?”
画渠成的问题,问的直接,却也不够真诚。他明知道吴钧天最大的软肋其实是他自己的心,却还要故意颠倒是非、指鹿为马,用吴钧天最在乎的吴不朽来掩饰这个人内心的荒芜和寂寞。
“是。”
“是么……”也许也只是多心,也许他画渠成并没有认为的那么了解眼前这个人,但画渠成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愿改变这已然落地生根的想法。“我来,是想送还你一样东西,你上次走得急,落在了万仙山。”他坐起身,把那背在身后的包袱拆开,一件散发着桃花清香的白色斗篷跃然眼前,织金布料上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要展翅高飞,仰天长啸。
吴钧天抬头看去,那是他染了血的斗篷,被洗的干干净净,只是由最初温柔的雪白,变成了有些叫人眼睛疼的霜白。他伸出手,想要接过斗篷,说声谢谢,丝软的带子却从指间滑过,画渠成一声也不吭的环住了他整个人,然后把衣服轻轻以搭,披在了吴钧天只着薄衣的身上。
他二人还从来都没离得这么近过,呼出来的气打在对方的脸上,潮湿又温热。“夜深了,别着凉。”画渠成轻声道,整个人很快远离了还没回过神儿来的吴钧天,扛着身后的箭篓子和折叠弓,背对着那个人。
吴钧天神色一沉。“你这是在干甚么。”
是肯定的语气,不是疑问,也不是质问,而是一种单纯的,排斥。画渠成仰着头闭上眼,回忆着十三年前的种种,到最后吴钧天也没明白,他为甚么突然就躲进了万仙山,一封信也不回,有心的封锁了自己的任何消息。
“我,没忘了年少时最后一次见面对你说的话。”画渠成的声音有些微弱,好像很累了,疲惫蔓上心头,结出了一朵开不了的花。“那不是玩笑话。”
吴钧天不回答。
“我希望你也仍然记得,我那时说过的话,再也别用后知后觉的态度和迷茫的眼神来回应我了,吴广乐。”
“这些话,我上万仙山那天,你就想说了罢?”吴二公子依旧还是那个吴二公子,行若无事,泰然处之,要说的再直截了当那么一点儿,他这就是最冷酷也最狠毒的——无动于衷。“嗯,但你脑子转的太快了,我没机会说闲话。”画渠成答应道,屏住呼吸,敛住声音,僵在原地,寸步不前。“那诗号。”他道:
“……是我给你写的。”
身后的人忽然一个没站稳,背靠在了书架上,魂飞魄散,心里的某根弦被弹起,静水流深,一触即发。
——自是秋寒眉梢,寂灭眼色,一阅尘嚣。人道如风萧萧,身心凌霜,独自飘飘。
画渠成垂着脑袋一笑,是默不作声的笑。他信了,他是认真的,如果说,十三年前他还是胡言乱语,那人生的第二十八年,他该犯的糊涂,也都犯完了,本以为心火能够平息,谁能想到,真正再见面的那一刻,它又燃烧了起来,无时无刻不在灼烫着胸膛,连梦里都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喜欢一个人有多美好,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他一眼,都会露出别无所求的笑。
“我走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又要出门不是吗?”他苦笑道,准备落荒而逃。
吴钧天的手松开书架,斗篷失衡的掉了下来,团在地上,围在他足边。“白林!”吴二公子叫道,眉心一蹙。
白林。画渠成瞪大了眼,脑袋里“嗡”了那么一声。“给我时间,凡事思考,这是……”吴钧天有些发抖。
“智者之道。”
“我等。”画渠成没再犹豫,也没再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而是自信不疑,也对吴钧天回应他的承诺坚信不已。“今年你考虑不完,那就明年,后年,大后年……十几年几十年半辈子——一辈子!”他兴奋的像春风下花枝乱颤的柳树,眸子里含着不争气的泪水,在灰色的瞳孔前晶莹剔透。
“我都不会……后退一步。”
“你最好死在我之后。”吴钧天原地蹲下,拾起那斗篷。“第一个要求,不难罢。”又是肯定句,他丝毫就没给画渠成选择的余地,也不是在跟这个人商量,倒像是命令,还是死的,无法动摇。
画渠成点了点头,合眸,把眼泪挤成了两行,顺着四白滑到唇角。
“咔——”
蒙古人一怔,捏爆了被他啃秃的朱柰核儿,脸色差到了极点,比这漆黑的夜还要黑,双眼也缩小了些,眼前或黑或白,然后才回到现实,看清周围的景色。“画子水对么……”他满头冷汗,核儿自掌中掉落,在倾斜的房顶上滚了三圈半,随后停下。
他两手盖在脸上,深吸了口气,是冷的。
“我记住你了。”
虽然当晚的吴钧天还是很生气,画渠成把他最爱吃的桃子全部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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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冲日,有战事发生,不论大小。看见这一天象的人却没想到他心中竟如此波澜不惊,好像只惊异于“这一天来了”。穆东峰提着他那把名唤“甄绝”的大刀,在所有人崇拜和向往的目光中穿越过拥挤的人群,一头钻出喧嚣,和早就站在对面等他的一众朋友招招手。
只见吴玄天和吕如冰正在交谈着甚么,穆东峰且且听来,好像是有关边境线报。看来这天象还预示着真正上的了台面的战争啊。云台宗宗主很想知道这大江的四面八方哪里又不安定了,值得两位朝廷上将在这样一个激动人心的日子里还能沉着冷静的探讨议论。“早啊,北极,如冰姐。”他打了声招呼,和转过身来朝他伸手的那两人碰头。“走罢,去楼上说,我估计子高他们早到了。”
“我可事先提醒你们两个一句,今天的英雄榜,会有一场好戏。”吴玄天想着吴钧天那些坑死人不偿命的大动作,昨天偷偷带着儿子溜去江南竟然没惊动整座东城,也就他这个大哥早上开门的时候发现人去楼空。“西岭你悠着点儿,我看着你那大刀就嫌沉。”
穆东峰哼哼笑道:“哟,奇怪,大将军会嫌我这江湖中刀沉?今儿甚么日子?”
“火星冲日,你没看见吗?”吕如冰半笑不笑的回过头,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北极还正跟我感叹,说子翔一个人戍守边关,看不见这场好戏了。”她寻了一个视野开阔的位子落座,顺手接过仆从递来的茶。“谢谢。”
吴玄天上前拍了拍向尧的背。“有没有猜出来点儿甚么,我弟弟的义弟。”他这一掌可以说是浑厚有力,吓得向尧一个讨厌用暴力解决任何问题的武儒生乍然一惊,怀中抱着的瑶琴差点儿松手掉在地上。
向尧平复了一下心绪,发现是吴玄天以后,遂才放了心。“北极大哥,好久不见。”他低头致礼,转身又俯瞰整个擂台。“我不认为广乐哥会出现在这种嘈杂的地方,倒是玉龙七子和十方道,我来的时候都瞥见了,就连……”
余晟鹰也在。向尧停顿了下,欲言又止,想起吴玄天或许还不知道余晟鹰才是紫荆教当家的这个秘密,顾及到吴钧天,这才不说。“就连,平日里见都见不到的、那些个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都逐一打过招呼了。”他一展眉头,微笑道。
是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来了。穆东峰看着人群里的那个光头,觉得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同一天出现的居然还有少林派年轻有为的空闻大师,跟他那发光的头一比,甚么丐帮高手江遗梦、华山掌门李从容,甚至那个神秘的昆仑圣教少女,都存在感微弱了不少。
那空闻大师手握佛珠抬起头,刚好对上穆东峰灼灼的目光,两个人皆是一愣,然后处变不惊的各自行礼,隔着几层楼的高度,都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压力。穆东峰在意的是一向不爱尘世纷争却唯独关注英雄榜的少林寺,而那位空闻大师,在意的,则是穆东峰心中疑惑的答案,两个人各怀心事,连四目相对,都仿佛问了几个来回。
“咦?这不是……”
空闻转过身,循声望去,眼前一亮。“李掌门。”原来是带着易水寒、百里西楼和月如钩三个徒弟缓缓走来的华山掌门李从容。空闻看着他们师徒四人,好像有点甚么东西被人从和尚界拿走的空虚感。
师徒四人和一把雪岫云峯……
不好罢,李从容其实有七个徒弟的,只是恰好带来中原三个。空闻满脸堆笑,上前欠身弯了一下腰,没想到这李从容作揖的手才抬起来,身旁又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我算是相信云台宗和朝廷的见鬼交易了。”那衣服上打着至少三块二补丁的人踩着旧靴子朝这里走来,看打扮必是丐帮中人。“李掌门,空闻大师。”
江遗梦,丐帮青年有为的高手。李从容和空闻是老朋友,但彼此却对南方聚众得到丐帮不甚了解,江遗梦这个人,他们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你们三个先去找找穆宗主和其他熟人,记得别说太多,人多耳杂。”李从容侧过头吩咐道。
“没记错的话,阁下就是丐帮第一高手——江遗梦。”他再次作揖,和空闻、江遗梦三人互相行礼。
三个徒弟里唯有易水寒把师尊的话当成一回事,乖乖的退了下去,朝人群多的地方迈开步子。“是,师尊。”在外人面前,百里西楼和月如钩也表现的有模有样,师兄弟俩动作整齐划一的冲李从容抱拳领命,规矩好到十分令人艳羡。
“有这样优秀的徒弟,华山也该从风雪夜惨案的一蹶不振,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啦。”江遗梦道:“我就猜不透,开始那几年,华山长老哪儿来的自信,说你李不迫不行,太年轻,没经验,扛不住……”
这人说话还真是直,我喜欢。李从容笑了一下,挥手作罢。“江大侠是因何而来?”他问道:“上台一试吗?”
江遗梦点点头。“专门来挑战你的,李掌门。”
“大师呢?”
空闻没立刻回答,而是不紧不慢的把佛珠捻过去三颗,叹了一口气。“求一答案,问一因果,看一报应。”他的声音有如寺庙里古早的钟声,四平八稳,岿然不动。“二位施主,贫僧其实并不打算上台。”
“求一答案?”江遗梦重复道。
“问一因果。”李从容若有所思。
是的,看一报应。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空闻大师,纷纷对天命肃然起敬。
玉龙七子这边倒还安静,偶尔说说笑,明巡子和明雪子两个女人在一旁把那五位可以表演一出戏的师兄弟们从头到脚“夸”了一遍,直“夸”的他们无地自容。
明徐作为拥有绝对权威和资历的大师兄,竟然对比他更权威更有资历的女大师兄低下了骄傲的小下巴,没被怎么数落的明赋则摇着拂尘拍那两只乱飞的苍蝇,明习单手托腮,歪着脑袋思考人生是不是应该重来,明玄红着脸丧丧的把手背到身后,整个人都不好意思的冒了烟,最小的明毅则是对巡子师兄的战前训斥左耳进右耳出,一会儿看看人群里漂亮姐姐,一会儿看看人群外的美丽风景,一会儿嫌重的把剑匣背了又取取了又提提不动又抱着抱不起来又放下干脆整个人坐上面。
他终于吵烦了还没思考完人生要不要重来一遍的三师兄明习,两个人你看我不爽我看你不愉快的动起了手脚,你一拳我一指头的“打”了起来。“你们两个,平日里一个比一个会装酷耍帅。”明赋仙气四溢的赶完了苍蝇,转过身来,提醒他这两名不省心的师弟道:“抬起头来。停下手,看看,一大群姑娘正往我们这边看呢,不打算好好表现一下?”他倒是和吴钧天一样的嘴毒,马上就说出了让明习和明毅一齐崩溃的话来。
“反正这辈子是娶不到老婆了,作为一个出家人,唯有用孤独的英俊,来慰藉自己孤单落寞的背影。”明赋有理有据的把拂尘搭在胳膊肘上,似笑非笑的摇着头。“贫道说的对吗,三师弟,小师弟。”
三师弟小师弟没回答,倒是没有舌头不能讲话的四师弟明玄,冲他最崇拜的二师兄竖起了大拇指——二师兄,你是最棒的,嘴是最毒的!“那么,趁离开始还有一刻钟,我就先去会一会有一年都没见过的老朋友了。”明赋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极为撩人的笑来。“大师兄,巡子师兄说的都对呢,可得好好听话。”他极损的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已经直不起腰来的明徐,伸手摸了摸大师兄的头。
没洗呢,油光锃亮。明赋在心里骂了明徐一句你他丫的,脸上仍然保持着灿烂而春风拂面般的笑容,转身朝人群中钻去。
“好帅……”围观的少女捧着脸,和一旁的姐妹们对着明赋犯花痴。“那个道长好帅啊!他刚才还摸了自家师兄的头,感情好好哦!”她亢奋的指了指明赋。
感觉有人在议论自己。明赋好奇的回过头,刚好看见那个少女正一脸初恋般悸动的指着自己。“噗,嗨。”他冲少女眯眼一笑,点点头。
“啊——”
那少女眼前一黑,红着脸朝身后倒去。“小颜!醒醒,道长走啦!”姐妹们扶住那个叫小颜的少女,慌里八张的掐起了她的人中。
啐。只有找不到对象的男人才会到处乱放电。远处抱着他宝贝儿猫咪的暗疾眼神忧郁,看完了明赋浑然不觉但一笑放倒一大片的行为全程,心烦意乱的皱起了眉头,在心里嘟囔了不下十遍“这家伙是傻吗都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快赶上吴广乐了”,很是不舒服的冷哼一声。
他微微撑开眼皮子,用手掌抚摸了一下依偎在他身上的猫,小家伙儿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正换了束缚点儿的姿势,睡在那暗疾的怀中。“小穹,醒一醒,待会儿贫道要去台上打一架,可不舍得让你一起去。”他就像是在哄自己的小情人一般,把那只昏昏欲睡但又不想让主人担心的白猫叫醒,发出了娇嗔的一声“喵”,跳上了暗疾的肩。
心肝儿啊,养了那么多条白眼儿狼一样的猫,就我的小穹最爱我——暗疾像个被表白的小姑娘一样撸着猫下巴喜极而泣。
“你他妈没病罢,老四。”暗戎凑上前,和意外相处的挺不错的暗疾站在了一边。“明赋本名叫王穹字子旻啊?你是不是对他有甚么一言难尽的想法?”
“嘁,你管得着吗,三师兄。”暗疾也觉得暗戎跟他相处的挺不错的,头一次没那么阴阳怪气的回了自家师兄弟一句。“他王子旻要是有朝一日能像小穹一样对我这种阴郁的人投怀送抱、嘤咛撒娇,我就……哈哈,还俗去。”他的脸红扑扑的,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出来有多羞耻,想想那人称“小吴钧天”的明赋,还有点儿小开心。
暗戎“噫——”了一声,尾音长的都快赶上号角了。“他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我的老四。”暗戎抬起手,在眼里只有明赋没有任何人的暗疾眼前晃了晃。“你不要用这么喝了春药一样的眼神儿看着人家啊,跟流氓变态一样!”
那暗疾脸上扭曲的笑忽然消失。“三师兄,他要是真得罪我了呢,你会拦着我报复吗?”他转过头,笑里藏刀的对暗戎弯起嘴角。
“这……”
“回去罢。他有新欢了。”暗疾把猫从肩上拽了下来,话也不说清楚就转身离开。“哎,老四!甚么新欢不新欢?突然的你这是怎么了啊?”暗戎不解的叫唤道,视线却不由自主的往明赋那边看去。
是华山掌门的首席大弟子易水寒,正和比他大个八九岁的明赋谈笑自若。“易水寒么……连云台宗那个高肓都略逊一筹的天才剑者。”暗戎抱着剑,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着也察觉到正被人敌视的易水寒,天才剑者视若无睹,接着和明赋聊起了刚才的话题。
“哎,贵圈真乱。”马流盈得出了以上结论之后,对一旁陷入沉思的嵇湘玉说道。“湘玉姐姐,你可得看好无病大哥。”她慎重其事道:“我就觉得,他和韩师兄最近走的有那么一点点儿近!两个人还在大半夜气喘吁吁的红着脸回来,一个说甚么都是你的错,一个宠死人不偿命的回道对对对都是我的错……噫……”
说的其实是那天晚上韩三水和高肓偷听穆东峰李从容酒后谈心以后落荒而逃的事儿,那不要脸要命的跑了一路,那能不脸红外加气喘吁吁吗,觉得偷听不对高肓埋怨了年长的韩三水一句不行吗,怎么到了马流盈嘴里就能翻篇儿一样变成了个不可告人的大新闻了呢?
旁听的大师姐曲航提着刀摇了摇头。不应当,韩三水和高肓这种比纯阳之力还纯的兄弟情谊,一看就不可能有结果,嵇湘玉这位准高太太竟然还听得津津有味儿……不懂……小姑娘的世界。
她转过头,和给她送来一杯凉白开的韩三岁相视一笑。“谢谢,我正口渴。”
韩三岁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了句没甚么。
“——各位父老乡亲亲朋好友,大侠少侠女侠小小侠。”擂台上忽然出现一人,束着大马尾,踩着若有若无的节奏,手脚并用,声情并茂,一句话镇住了吵闹的全场。“在下——秦错,秦始皇的秦,对错的错,本次的——主持!”
“好!”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场,好!”
“——家中提早行成人礼,小字叔石,金石为开的石。”少年介绍着他自己,朝台下喝彩的众人深鞠一躬。
臭小子,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台下的秦钦和秦锋兄弟二人相视一笑,转头看他们长大成人的三堂弟在台上主持。“好汉们可知,今日是那两位大人物在这朝廷给大家建的比武擂台上一试高下呢?”秦错试探道。
“不知道!”人们倒也配合他,齐声喊道。
“这小子的号召力不错,而且出身将门世家。”吕如冰偏头对吴玄天耳语一句。“朝廷缺人,可以一用,我问过秦伯佩和秦老将军了,他们说可以把秦叔石送来历练。”
是该安排了。吴玄天不回声,默认。
“嘿!我就知道你们不知道!”秦错道:“因为今儿个上台来比试的,可不是两个人,而是两群人!”他话音一落,台下就开始议论纷纷。“而且还是一群世外高人,平日里不问凡俗之事,心神安宁,一念成仙!”秦错接着道。
“下面不多说了,咱们有请——玉龙教的玉龙七子,和,紫荆教的十方道,登场!”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暗花对身后的九人道:“上去之后甚么也别多说,狠话也别放,更别给玉龙七子放狠话的机会,待那个主持一声令下,我们就动手。”他带着一众师兄弟穿过众人的掌声,干脆利落的跳上了擂台,等着玉龙七子信步闲庭的从台阶那边绕到对面。
秦错会心一笑。“看来两方这出场方式也很让人眼前一亮啊,一动一静,道袍一黑一白,真是相得益彰!”
相得益彰?不,是有人想要欲盖弥彰。站上台的明巡子今天化了点儿淡妆,气色比平日里好了些,人也惊艳登场。“这是英雄榜开台以来第一次迎来的团体之战呢!”秦错道:“不知双方的道长们,可有代表前来?亦或是战书为证,宣布开始呢?”
“我方有紫荆宫家大小姐宫风篁坐阵,前来一会七星宫主吴钧天。”暗花道。
时机到了。玉龙七子每个人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那是得意的笑,更是猎物上钩、计谋实施成功、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怎么变成了宫大小姐呢?”年纪最长的明巡子上前一步,抬高声音问道。
“贫道记得,宫主只是在战书上署了个名儿,并由我玉龙七子的明徐道长亲自送到贵派掌门西玄子——余晟鹰的手中啊,怎么贵派今儿来的,不是你们紫荆花宫真正的宫主呢?”
不好,中计了!台下的宫风篁一惊,才明白过来吴钧天到底打的是个甚么算盘,此人用心之险恶,堪比他父亲吴心明替皇帝陛下权策江山一样,简直天衣无缝!“世子……”她惊慌失措,朝身后不远处僵在椅子上的余晟鹰看去。
“甚么?你听清楚了吗?”
“一点不差,紫荆教的掌门居然是韩亲王世子!”有人窃窃私语道:“可是国教不是玉龙教吗?有吴家这层关系,和皇室宗亲有牵扯的,怎么也不应该是紫荆教啊?”
“难不成是跟韩亲王府有牵扯?”
“这话不能乱说,韩亲王那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一家人,难说两家话!”
“——你有一个年纪轻轻便老谋深算的儿子,仲清。”人群外那微服私访的余过海一挥扇子,转身上了马车。“朕与你回宫说。”余过海道:“虽然他坑了我最喜欢的侄儿余晟鹰,但,这一步替玉龙教和朕打下去的棋,真是妙极了!”
吴心明上了马,回头看向那擂台,料想之中不会有吴钧天的身影,他的眼神却复杂无比。
台上的暗花明显慌了,并不是因为明巡子气势逼人,而是因为她的话。“……你……”他竭力稳定住情绪,对上明巡子。“你,是要双方的掌门上台来,把事情闹的整个武林人尽皆知吗?明巡子道长。”
明巡子昂起头:“那倒不会,我们宫主并没有来。”
甚么——台下的声音越发多而杂,这么大的对决,吴钧天居然没来。余晟鹰看向楼上淡定从容的那一行人,穆东峰和吴玄天等着看好戏的眼神,深深的刺到了他的内心。
果然,吴钧天,这是你给我设下的防不胜防的一个局!并且……世子爷摇摇欲坠的扶着椅子起了身,从一旁拿起了凌仪剑。
——注定要跳下去的陷阱。
“宫主他就知道贵派诚意不够,必不会派西玄子余晟鹰亲自来。”明巡子道:“所以,宫主尊贵之躯,德高望重,为甚么要和一个冒充的掌门宣布比赛开始呢?”
完了,全都完了。余晟鹰已经听到了那些来自江湖中人的舆论和贵族权势的质疑,恐怕暴露他的身份,让他完全陷进紫荆教这个漩涡当中,才是吴钧天真正的目的。他可真是个赌徒,竟然压上了整个皇室的荣辱和玉龙教,让紫荆教坠入深渊,难以自救!余晟鹰咬紧了下唇,面目狰狞起来。
这一切,都知道的太晚了!
——开始了。吴钧天睁开眼,在一片瀑布声中揭开了车帘。“二公子,庐山到啦!”李河从马车上跳下来,回头跟车里的吴钧天还有刚坐起来揉眼睛的吴不朽道。
“今日大局可定矣。”吴钧天道,起身先从马车里跳了下来。
“还未拔剑,我们就已经赢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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