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富庶繁华之地,寿春更是天下名城,号称江东之屏蔽,中原之咽喉。城池雄伟,方圆三十八里,人口达四十万。寿春地处淮河南岸,八百里淮河连通运河,行遍天下,乃淮水上的第一大商埠。城内酒店、客栈、棋肆、戏院、赌坊、当铺林立,大街之上人流熙攘。城内道路宽阔,又把淝水、芍陂等水从水门引入,水流交络,舟楫如棱。淮南王重用文人,组织三千门客编撰《淮南三编》被皇帝称为“大魏奇书”,黎民黔首也多文质彬彬,大街之上文人士子三三两两,宽袖大袍、飘逸之极。
一个月前,柳咏独自来到寿春,寻机调查缅铁软剑之事,无奈左吴府邸常人难以接近。他无事信步寿春城,沿城内河水游览,只见河边有一座五层酒楼,巍峨壮观,名曰“醉霄楼”。
柳咏问路边文士道:“此楼雄伟,何人所建?”
文士道:“公子必是外乡人,这是淮南王招募天下英豪的酒楼,主持这酒楼的乃才艺双绝薛芳华薛大家。内有是缱绻堂供雅士会文,论剑阁供武士比酒。公子若胸有才学大可崭露头角。”
柳咏谢过那文士信步走入“缱绻堂。”一女子娇声喊到:“公子,可是会文?”
柳咏定睛观瞧,只见“缱绻阁”匾额下两对大红灯笼照耀的街口一片明亮。一位风姿妖娆的红衣女子站在那里如同春海棠般。只听那女子道:“缱绻阁今日以诗会酒,公子必是才高八斗之人,可敢一试否?”
柳咏道:“《诗》云‘无纵诡随,以谨缱绻。’此阁中论诗品酒,雅事也。”
柳咏步入前堂,只见店内布置十分精致,已经是诸多文士会聚。只听那娘子清音丽质道:“诸位,今日以文会友,头彩者可免酒钱。”许多人对这规矩十分熟悉,纷纷拍手叫好。
“第一关为独字对:女考官亮题!”只见一纤弱女子登台将竹帘拉上去之间一斗大的“墨”字。一大汉笑道:“这有何难,俗话说筆墨紙硯書,我對書。”
一名黄衫公子道:“非也,墨字乃左右对称字,莫若‘菁’,黑土青草!而且字形左右对称”众人称妙。
柳咏道:“我对‘泉’字若何?黑土白水天然佳对!”
众人品咂一番,轰然叫好。
黄衫公子白了柳咏一眼,道:“投机取巧,拾人牙慧!”
楼上女考官道:“黑土白水对仗公正,第一轮这位公子可得头筹。”
“第二关为对联:亮题!”女考官竹帘拉上去乃一列行书字:烽销极塞鸿。
女官道:“此联暗含金木水火土,意境幽远,实属不易。”
一名老者捻须道:“燈深村寺鐘。可对否?”众人思量,颇觉妙对。
又有人喝到:“燈鋪河堤桃。”
黄衫公子道道:“我有一对:秋銘澗壑松。”
只听女官问道:“那位公子何故沉默,可是有了好对。”
黄衫公子道:“怕是江郎才尽,难以应对吧?”
柳咏徐徐道:“小生哪里有阁下高才,只是不知‘烟锁池塘柳’还是‘烟锁桃堤江。”
黄衫公子折扇一收,啪的放在桌上,显然是十分气愤。
女官道:“此对依然平仄协调,意境相合。公子依旧头筹。”
缱绻娘子道:“这第三关便是‘咏菊花’”
一名文士笑道:“我有一首赠予娘子。”
“粉薄红轻掩敛羞,花中占断得风流。软非因醉都无力,凝不成歌亦自愁。
独照影时临水畔,最含情处出墙头。裴回尽日难成别,更待黄昏对酒楼。”
有人调笑道:“吴公子,你这是赋的哪里是菊花,我看是出墙红杏吧。你馆舍就在这隔壁,莫非娘子夜攀墙头不成。”
众人哄堂大笑。那缱绻娘子手拿团扇照头便打。“奴家还就喜欢吴公子这样儒雅清净。莫若苏公子这油嘴滑舌的调笑。”
黄衫公子道:“有一首,诸位评价。”
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
旧摘人频异,清香酒暂随。
缱绻娘子道:“清新雅正,好评!”
众人便目视柳咏,前两番柳咏一直压着黄衫公子,此刻都等柳咏有佳句。
柳咏叹道:“我有一首词,正合此景。小生还须结缱倦二字一用。”
欲掩香帏论缱绻。先敛双蛾愁夜短。
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鸳衾图暖。
须臾放了残针线。脱罗裳、恣情无限。
留取帐前灯,时时待、看伊娇面。
缱绻娘子奇道:“缱倦缠绵,愁绪婉转,词曲意境悱恻。今日便是公子头筹,”
这时二楼一名丫头道道:“这位公子实在才高八斗。我家主人请公子楼上叙话。”
柳咏随那丫头行至三层一间宽阔雅致的阁间前,清静雅致,可俯瞰沿河风景。阁中一名容貌端丽的红衣女子笑道:“小女红绡,听闻公子佳句,心所仰慕,特邀公子一叙。”
红绡焚香沏茶,道:“公子贵姓,自何处而来?”
柳咏道:“洛阳柳轻舟,寒窗苦读十年,却落榜失意,听闻淮南王广招贤才,遂南下寿春城。”
红绡道:“公子才高,何苦没有一展才华之处。不知公子能对弈否?”
柳咏道:“略懂!”
红绡道:“今日秋高气爽,愿向公子讨教。”她拿出黑白玉棋子,手执白子道:“还请公子先。”
柳咏道:“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如此孤傲,我却为难一下。”他便自角部步步紧逼,红绡不得不与他走出了‘大雪崩’之势。大雪崩与妖刀、大斜并称为三大难解定式。大雪崩一旦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谁也欲罢不能,一子闪失便是满盘皆输,片刻棋子已经满满布满了半边天。柳咏好整以暇,红绡却香汗微微。
柳咏道:“娘子颈部淡淡红痕,手腕隐约有印,不知何故?”
红绡道:“不提也罢,不登大雅之堂。”
柳咏道:“必是醉卧芍药圃,碎了琉璃杯,摔了焦尾琴。。”
红绡不由面红,讪讪道:“这个……”。
柳咏突然落子,道:“提!”
只见黑子大龙被逮,瞬间黑子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红绡讶然道:“公子胜了。红绡还有一道残局,柳公子可能解否?”说着便摆出一幅残局。
柳咏看那这残局边角地带,黑子三面包围,气势汹汹,白子却一线下行,寥寥数子散开。围棋之道在于子散而意连,白子被断而十分危险。但柳咏认得这是古谱中的“金鸡独立”,只要反复左劫,鸡脚点子,黑子便是一团死棋。柳咏与那红绡争夺眼位,反复打劫数次,竟是做活两眼。
红绡道:“公子果然棋力过人,明日八公山忘情谷青琅轩馆薛芳华薛大家以棋会友,不知公子肯赏脸否?”
柳咏道:“求之不得。”
八公山山势蔓延,一脉四十峰,方圆二百里山恋叠嶂。淮南王筑造了大片宫苑,其中碧霞宫是淮南王与淮南八俊修仙练剑之处,而位于忘情谷的青琅轩馆则是薛芳华的别业,时常宴会宾客。淮南名流聚会于此消夏避暑、对弈吟诗,乃淮南雅事之一。
柳咏在红绡引领下步入棋院,只见棋院内院有棋亭二十多处,又有观棋榜用磁石做成了黑白子,可供众人观棋。满院蓝色纱帐飘荡,绿树红花处处,溪水喷泉涓涓不断令人神清气爽。
随着两名美婢掀开珠帘,薛芳华自画廊款款而来。薛芳华一袭流云长袖,及地绣裙,富贵端庄,发髻之上金步摇轻摆,仪态万千,嘴角一丝微笑魅惑众生。
柳咏道:“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果真第一美人。”
忽然身边有人道:“可惜空有好皮囊,却是好色之徒。在下提醒五色令人目盲,对着这样的美人,不要投子认输!”正是那缱绻堂的黄衫公子。
柳咏道:“小生洛阳柳轻舟,公子贵姓?”
黄衫公子道:“叫我襄公子好了,柳大才子!”
只听声如天籁的薛芳华道:“淮南四才子苏步青、董晋之、毛桓之、徐登阁齐聚凹晶苑,妾身倍感蓬荜生辉,感谢诸位高人雅士到来。”
苏步青乃苏由之子,素以淮南首席青年才俊自称,道“与薛大家对弈乃人生一大快事,只是每年一度等得人心焦。”
董晋之乃董昌之子,头戴纶巾的儒士打扮,笑道:“董某今次带来的是《八公山二十四景图》,此画历一年而成,赠予薛大家略尽绵薄之意。”
两名婢女缓缓展开。此画属水墨山水,笔法简洁,数笔勾勒出云峦叠嶂。虽然仅仅依靠黑白两色,却能巧妙描摹春夏秋冬四时不同,风雨云雾各种奇景。写意的线条、幽深的境界令观者体悟无穷。
苏步青道:“听闻董兄有六不画?”
董晋之道:“心情不佳不画,天气不佳不画,时辰不佳不画,笔墨不佳不画,堂厅不明不画,酒酿不佳不画。此画方能配得大家。”
薛芳华道:“董公子,呕心沥血,此画可值千金。”
董晋之道:“区区薄礼,略表心意,哪里有雷兄豪气。前年赠鹌鹑蛋大的珍珠,去年是翠羽琥珀,不知今次所携何物?”
淮南第一剑客雷被之子雷战淡淡道:“呈上来!”
四名小厮小心翼翼带上来一蒙着黄色布幔的物什,雷战扬手揭开。众人不由目瞪口呆,那竟然是高达30寸的一株红珊瑚树,色泽喜人,鲜艳润泽,枝冠均匀,结合掐丝珐琅和錾花技术做得珠光宝气、尊贵祥瑞。
“红如牛血,蜡质光滑,真乃上上之品。”董晋之叹道。
苏步青道:“传说东海深处的红珊瑚?竟真有此物!叹为观止。”
雷战道:“薛大家请笑纳。”
薛芳华面露喜色道:“如此仙品,多谢雷公子。”
一时,众名流献上诸多礼物,难以一一尽述。薛芳华也是来者不拒,笑颜如花,美目流盼之间与赠礼的名流佳公子得体应对。
时辰已到,一名美婢擂鼓一通,全场安静下来,高声道:“今日有三项雅事,第一项便是由薛大家与诸位对弈。薛大家以一当十,薛大家到达棋盘前,挑战者必须落子,否则视为认输。”
柳咏安坐一处,息气凝神,静待薛芳华到来。片刻,薛芳华到来,手拈冷玉,先落一子竟是直接中盘。
柳咏道:“《棋决》云:意在疏密得中,形式不屈,远近足以相援,先后可以相符。姑娘却如此直奔中腹。”
薛芳华笑道:“芳华对弈随心所欲,天马行空,不拘泥于常规。。”
柳咏赞道:“妙哉。”
柳咏装作轻松,实则紧张不已。薛芳华随心一字却处处打劫,把征子方位死死锁住,柳咏静心留意,唯恐输了一点去。别人看来平静如常,对弈之人却如同身处战场,惊心动魄。柳咏暗运内丹术的静心吐纳之术,定心对弈。
黄衫公子道:“你这边角再不点眼,可要全盘皆输。”
柳咏细看,右下角竟然凶险异常,道:“多谢公子提醒。”
一局结束,参与对弈10人,唯有柳咏赢了半子。诸如苏步青、董晋之、毛桓之、徐登阁、门客韩朝、纷纷败阵。对弈结果一出,众人哗然。柳咏顿时成了场中备受瞩目之人。
董晋之道:“三年来尚是首次有人赢了薛大家。这位公子运气不错。”
柳咏未料对弈苦思,筋疲力尽,竟然落一个运气不错的评价。
襄公子在柳咏耳边悄悄说:“薛芳华的身份地位谁又敢赢她呢?你如此出风头怕是有好果子喽。”
薛芳华道:“这位洛阳巩县柳公子丰神俊秀,棋力上上自选,真乃才士也!”
苏步青、毛桓之、董晋之、徐登阁等人纷纷露出不悦神色。
苏步青冷笑道:“柳公子棋无敌手,定能破烛之狐先生残谱。”
徐登阁道:“妙极,妙极,届时柳公子便是便是我淮南第一棋士喽。”
薛芳华笑道:“四才子何苦执着输赢。对弈乃末技尔,只谈兴致可好?”
柳咏感觉到来自淮南众人敌意,顿时觉得有些不妥,不过他性格倔强,既然已经出头,不如大显身手,一展才学。
那美婢又擂鼓一通,道:“这第二项,为残谱命名。诸位且看观棋榜。这十幅棋谱乃是围棋之中棋力与气度恰到好处而成局,若胸怀与见识略少几分便不成。所以命名还须雅观,又能展示棋艺。”
数名秀丽的婢女打开观棋榜上的十幅棋谱。
苏步青道:“在下献丑,第一谱,黑棋顽守却步履艰难难逃一死,可谓之《海底捉》;第二谱,黑子两子破白棋眼位,可称之为《老鼠偷油》;第三谱,反复提子和补位三次,最终得一大边角,可谓之《入穴取虎》;这第四谱,腹地作战,白棋与黑棋相见点子,乃是和局,可谓之《金鸡独立》。第五谱,如同老翁提鱼,可名之《金鱼换酒》;”
柳咏有心争胜,道:“苏公子所言甚高,但鳖、鼠、鸡、鱼之类不甚雅观。”
苏步青冷眼看着柳咏道:“柳公子有何高论呢。这第一谱,白棋以一字诱惑黑棋入彀,名之《沉鱼落雁》,这第二谱正是落子而两眼做成,巧妙之至。可谓之《有凤来仪》;这第三谱,若同呦呦鹿鸣,可为之《覆鹿寻蕉》;这第四谱,格调高雅,可雅称为《鹤唳华亭》。第五谱,如同白子势如月,黑子无所躲藏。可名之《冷月窥人》;”
众淮南名流原本是轻蔑柳咏。大魏此时偏见北人粗武鲁莽,南人事文柔静,南人一向认为北人在琴棋书画上浅薄。淮南更是自视九州第一文采之处。柳咏乃北人南来,众人未料他竟由此文采。
苏步青道:“北人何时出了个文采斐然之士,实在稀罕得紧。”
柳咏傲然道:“南文北武乃迂腐之见。所为南人文士专铅椠,北人武夫事剑楯,彼此相笑,求以相胜。其实文必有处事之才;武必有料敌之智。才智所在,一焉而已。文武双全,乃制胜之道”
薛芳华鼓掌而笑道:“柳公子所论,高见也。公子命名格调高雅,意境唯美,更胜一筹。还有五谱,柳公子可有好名。”
柳咏道:“第六谱黑子雄健如鹰,白子散落若鹭。可叫《鹰拿群鹭》;第七谱,白字虽少,点缀却十分巧妙,可名之《喜鹊啭枝》;第三谱,形似金蝉,名之《秋蝉饮露》;这第五谱,白棋吃黑棋两字不成反被里应外合,可名之《黄莺扑蝶》;第六谱,左上角看似黑棋优势,却没料到右下角的征子之势,只是一子而损大局。可名之《长空落雁》;”
薛芳华喜道:“《沉鱼落雁》《有凤来仪》《覆鹿寻蕉》《鹤唳华亭》《冷月窥人》《鹰拿群鹭》、《喜鹊啭枝》、《秋蝉饮露》、《黄莺扑蝶》、《长空落雁》,柳公子果然才思敏捷。”
徐登阁道:“妙极,妙极,柳公子得薛大家连番夸赞,怕是飘飘然意欲飞仙喽。
襄公子道:“九谱以鱼、凤、鹿、鹤、鹭、鹊、蝉、莺、雁命名,只是这《冷月窥人》去似乎突兀,不若《玉兔折桂》如何?”
众人纷纷叫好。
淮南苏步青、李晋、李涣、徐登阁、韩朝等人皆是奔着薛芳华的美貌而来。原本想要在棋赛之上崭露头脚,况且大赛所获名声乃是日后前往金陵秦淮河游玩炫耀的资本。所以众人十分在意,却没想到今日风头却被柳咏抢了大半。襄公子扳过一局,十分解气。一时襄公子成了众人英雄。
那美婢廷芳再次擂鼓一通,道:“今日第三项,听琴论剑”
雷战道:“薛大家竟能用剑?。”
薛芳华道:“今日论剑的不是我,而是红绡。”
苏步青道:“缱绻堂佳丽颇多,不知来得是哪一位?”
只见珠帘一挑,一位年纪约十七八岁的女子怀抱琵琶莲步曼妙走出。这小姑娘铮铮两声拨弄琴弦,调弦之间便觉这姑娘情幽心纯,她道:“小女子绿珠。”。
一名女子绛唇红袖,珠环玉佩快步走了出来。这女子却是豪爽异常,双眸亮丽,身边一个婢女抱剑跟随,她道:“小女子红绡。”
绿珠芊芊玉指微动,琵琶声渐起,奏曲《流泉》,左手琵琶文静柔美,这姑娘本就十分温婉可爱,此刻脸上怯生生的表情,怀抱琵琶专注弹奏更增音乐婉约灵动。那琴音轻欲不浮,重欲不浊,拘欲有权,逸欲自然,缓欲勿断,纵欲自若,力欲不觉,急欲不乱。绿珠举重若轻,力念相随,其技艺炉火纯青。
红绡双剑一挥,左右长剑换手,势如雷霆万钧,只见剑光璀灿夺目,宛如旭日金光,舞姿矫健敏捷,恰似蛟龙翱翔,动若月出流云,静若江凝波光。二人曲剑相和,技惊四座。一曲罢了,众人拊掌雷动。
苏步青赞道:“曲妙:大弦嘈如急雨,小弦切如私语。剑妙:黄莺鸣于花间,幽泉流于冰上。两位佳人才艺双绝。”
淮南八俊毛显之子毛桓之一言不发,步入堂中翩然起舞。毛桓之形貌昳丽,神采焕发,他宽袖飞扬之间飘逸如仙,步伐灵动随性洒脱,阳刚俊秀的舞姿胜似一切言辞,传达对绿珠、红绡的激赏。
一支舞跳完,毛桓之道:“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小生听曲观剑,无以言表,不由兴之所至,让两位佳人见笑了。”
薛芳华道:“绿珠姑娘的曲、红绡姑娘的剑、毛公子的舞,堪称我江淮三绝。”
徐登阁道:“妙极,妙极,薛大家一言,大江两岸又有佳事流传。”
苏步青眼珠一转,道:“诸位,所谓南文北武,柳公子乃北来才俊,孤身南下闯荡,必定是武功超群,剑术一流。我们有请红绡姑娘与柳公子比剑如何?”
徐登阁道:“妙极,妙极!苏公子所言甚是,柳公子必定不会令大家扫兴。”
众人看柳咏一幅文士打扮必定是手无缚鸡之力,存心要他出丑。
红绡道:“切磋剑术,小女子所好也!”
她一个翻身漂亮的落在场中,双脚落地竟是嘭的一声巨响,声威之响令人一震,这佳人声势威猛。柳咏则施展扶摇身法平步而起,又是一个轻身术宛若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场中,却是静寂无音。这一静一动都令主人惊诧。
柳咏抱拳弯腰施礼道:“还请红绡姑娘赐教。”
“看招,分花拂柳。”红绡红袖一翻,长剑挽出三个剑花。柳咏知道这是虚招,便后退一步,横剑严守门户。柳咏道:“仗剑携酒。”这招式却是他随口编出来的。
泰山剑法与内功讲究稳健,谦和充盈。红绡却毫不留情,再踏前一步,翻身而起,长剑刺柳咏眉心,她口中喝道:“彩笔画眉。”
柳咏身形晃动躲过一击,连消带打,反而追了过去,口中喝到:“浪迹天涯。”
红绡若同燕子般空中倒翻后退,柳咏欺近之际,她却左手忽然一把短剑回射。只听她娇诧道:“木兰回射。”
柳咏看短剑飞掷而来,大喝:“铁锁横江。”短剑磕了回去,红绡应手接住。柳咏此刻却借势一招旋身剑轮连攻,空中喊道:“千峰竞秀。”
红绡短剑和长剑化作一团剑影挡住攻势,却一步不退,笑道:“绮罗小扇。”
红绡虽为女子却剑法辛辣犀利。柳咏温文尔雅,处处留情。柳咏却知这是一场当众表演,却不能伤了对方。三十招过去,两人胜负未分。
红绡双剑交叉低声道:“举案齐眉。”喊出这招式,俏脸绯红,这是结束比剑的招式。柳咏连忙剑柄朝上一提道:“提剑成笔。”到此,两人比剑和平结束。
柳咏转身欲走,不料身后一声:“飘雪穿云。”小腿已经被一道红纱卷住朝外一带,登时脚下不稳,眼看就要摔倒。这如果摔倒可是脸先落地,丢人至极。
柳咏跟随张公佐修炼泰山武功,十分重视这下盘功夫,右掌撑地,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平衡身体,双脚立定,喝到:“醉月梦回。”
红绡偷袭得十分漂亮,柳咏应对也是十分精彩。众人纷纷拊掌欢呼。这一场比斗柳咏态度不卑不亢,伸手进退自如,剑法严谨,再加上相貌英俊,举止潇洒写意。场中女子无不向柳咏投来赞赏目光。
雷战道:“柳公子剑术精妙,在下不由技痒,讨教一下柳公子剑术。”
徐登阁道:“妙极,妙极!雷公子乃淮南第一剑客雷被的大公子,尽得真传。这番比试定是不可错过。”
苏步青道:“雷家的快剑,闻名遐迩。柳公子剑术精妙绝伦,不分高下,便负了今夜良辰美景。”
雷战走到场中,双手握剑,道:“请!”
柳咏看事已至此无可推脱,只得道:“请。”
雷战摘下一致菊花,往空中一抛,花瓣四散,雷战大喝一声忽然闪进花瓣之中,人如紫影,剑似电光。柳咏霎那想起那夜梅花庄松林中的黑衣人,不由心中一寒。这时雷战人剑合一,擎剑而至,长剑一绞,柳咏单剑落地。雷战回身,长剑之上串了一串花瓣。
雷战笑道:“一共二十二花瓣。”
柳咏呆若木鸡,众人却是欢呼雷动。雷战这一手可是漂亮至极。柳咏的风头被雷战抢去,苏步青等人也觉十分解气。
宴会散去,柳咏独自欣赏八公山景色。
月下山道之上忽有一群人奔来,众人黑巾蒙面、皆持兵刃团团围住二人。
柳咏道:“今夜风月无边,诸位拔刀相向,无异焚琴煮鹤,大扫雅兴!”
“啰嗦,做了他!”
众人一拥而上。为首三人配合巧妙,隐隐有阵法之妙,其他五六人皆是招式花哨,却不实用。
柳咏道:“三才阵法,精妙无比,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柳咏只用泰山十八盘的功夫御敌,十个人一时之间竟是奈何不得他们。忽然阵法中两人搭在阵前人后肩,内力齐发,竟是三人合力一掌击出,声势威猛。柳咏硬拼一掌,柳永顿时半个胳膊被震的麻痹。柳咏没料到三才阵法竟还有此威力,逐渐被逼到山崖边,情势危急。
这时一男子高呼道:“大胆狂徒,尔等意欲忘情谷杀人乎?”柳咏视之,竟然是雷战。
众人看见雷战,似乎十分忌惮。
雷战道:“忘情谷滋事,轻则鞭笞,重则斩首,守护都尉片刻就到。尔等不惧死乎?”
眼看远处火把晃动,显然守卫闻声而来,一干人等一哄而散。
柳咏抱拳欠身道:“多谢雷公子搭救之恩。”
雷战笑道:“柳兄,我们以兄弟相称的好。这群无赖之徒,胆大包天,必是淮南四秀那一帮宵小之辈。柳兄北人南下,锋芒必露,必遭人妒忌,此后还须多加小心了。我雷家在淮南十数载,多次为这些宵小之辈诡计陷害,令人防不胜防。”
柳咏道:“多谢雷兄提醒。”
雷战道:“今日柳兄惜败,似乎另有隐情。”
柳咏道:“雷兄剑法颇似一神秘人。那人一剑差点要了我小命。至今小弟心有余悸。”
雷战道:“原来如此,以公子剑术不至于如此不济。”
柳咏道:“当日夜袭之人,身材矮小,眇了一目,左手持缅铁长剑,出招极快,电光火石之间,十招化为一招,剑招自下反撩,自肺脾而入。当日若不是小弟侥幸,便破胆而死。雷兄可知江湖之上,还有谁会如此快剑?”柳咏一边说演示了一遍那夜之人的剑法。
雷战道:“这颇似衡山五神剑,家父本是衡山派掌门莫秋雨的弟子,曾讲过衡山有一路五神剑,源于衡山芙蓉、紫盖、石廪、天柱、祝融五峰山势造化之理,共五招,剑法奇快,将数十招精奥融会简化而入一招,破敌于顷刻之间,为衡山剑法之冠。但是这五神剑极难,莫大掌门也没有修炼成这套剑法。柳兄可登衡山寻莫大先生打听。”
柳咏道:“多谢雷兄!”
柳咏自八公山返回寿春,俨然已经是小有名气。他花了五百两银子自玉器店购买了一只玉簪,再次来到醉霄楼送那美女红绡,一是谢他引荐之恩,二来闲而无事与美女对酌也是一番雅事。
红绡道:“公子稍安勿躁,这几日柳公子必然另有机缘。”
柳咏道:“我最大的机缘便是遇见红绡姑娘。”
红绡叹道:“我就是薛大家的一个侍女,公子虽然有意,小女却无福承恩。这几日薛大家必定会登门拜访。”
柳咏笑道:“姑娘剑术不俗,不知何人传授?”
“金陵金玉十二楼楼主公孙大娘。”
二人把盏言欢,至深夜,柳咏适才返回。
薄云轻翳,月华微淡,四方岑寂,天若琉璃。他一边欣赏夜色慢步返回馆舍,赶至桥边竹林,偶见忽见五六名醉酒汉子围住一名黄衫公子,竟是那襄公子。一人道:“这小子可真香,细皮嫩肉,咱家最为喜欢。”襄公子道:“大家都是男人,在下没有龙阳之好。”“咱们却有断袖之癖啊。小子陪我三个一晚,赠你百金如何?”
三人说着就要动手动脚。黄衫公子大怒,推开众人就要走。不料其中两人一个抓肩,一个抱腰,一人用手帕捂住襄公子口鼻,数人配合颇有章法,使出了正宗的江湖擒拿手法。另外一人掏出一黑色麻袋,就要将襄公子装在麻袋中。
柳咏看那五人竟是身手矫健劫匪,原来装醉不过是障眼法。他跳出来喝道:“尔等大胆,寿春城中公然劫人。”其中一人道:“哎呦。这只小绵羊也不错,既然送上门来,我等却之不恭。”五人围过来,就要捉拿柳咏。柳咏一跃跳到桥头石兽上,单剑横于胸前。敌方三人忽然手挥洒出一阵白粉,柳咏长袖乱挥,却依旧吸入少许,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柳咏明白这是一种极其厉害的迷药,幸亏内丹术修炼有成,运功逼出克制毒性,头脑尚略清醒。他去佯装四肢无力,摇摇欲坠,那五人中三人纵身就要擒住柳咏。柳咏翻身使出泰山十八盘剑法中一招“云梯倒挂”,那三人腰部同时中剑,纷纷倒地。柳咏毫不留情翻身一剑扫中另外一人肩头。
另外一人一把单刀架在襄公子脖子上道:“兀那哈懒子想要救这女伢子就给老子住手。”
柳咏道:“这位兄弟,寿春城巡夜官兵颇多,不若你我罢手,各自安生如何?”
忽然那人将襄公子往前一抛,眼看襄公子要跌落河中,此刻襄公子身中迷药若是落入河水必定无救。柳咏只得伸手抱住他。未料肩头便中了一刀,柳咏长剑反撩,背后偷袭之人中剑后退。
柳咏看襄公子双眼呆滞,便取下腰间酒葫芦泼了些凉酒在襄公子脸上。夜风吹来,襄公子啊了一声缓过神,坐了起来。
柳咏笑道:“襄公子如此貌美,小弟也忍不住喜欢,以后还是少走夜路的好。”
襄公子大怒一个耳光打来。柳咏未料他说打就打,想躲却肩头伤所累没有躲过去,襄公子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脸上。
柳咏道:“小弟玩笑话,口不择言,还请见谅。”
襄公子看他吃痛,怒气全消,忽然脸一红,道:“承蒙相救,明日缱绻阁备宴谢你。”
柳咏道:“小弟定当奉陪。”
次日,一辆精致的马车来到馆前迎接柳咏,车夫却是一俏丽的婢女。
柳咏登车,只见车内薛芳华盈盈笑道:“妾身奉烛之狐先生之命前来迎接柳公子。”
柳咏这才明白不是襄公子所请,但是美人在前,与襄公子之约他也抛之脑后了。他笑道:“有劳薛大家。”
车内绸缎靠背丝滑锦绣,一小方墩上摆着两盘点心。薛芳华柔若无骨斜靠在车厢壁上,一身淡紫齐胸襦裙,柔情似水看着柳咏。
薛芳华道:“公子品尝这桂花糕,这桂花糕来自东瓯峡阳的,将桂花绞汁去渣,窖存3年,配制肉桂、木香、麝香、母丁香、沉香、香附、佩兰制成“桂花酱”,拌入上好糯米粉,加上白糖、五香粉、芝麻、盐水,糅制成糕,味道不错。”
柳咏见薛芳华芊芊玉手递到嘴边,便吃了一块,果然香甜可口、清凉提神。
薛芳华道:“柳公子乃北人,何故南来?”
柳咏道:“小生寒窗苦读多年,仕途无望,听闻淮南王招纳人才,便来一试。”
薛芳华道:“淮南王虚怀若谷,只要有一技之长便可获门客之资。琴师、棋士、画师、书生、优伶、剑士莫不有一席之地。公子在淮南必大有作为。”
柳咏道:“薛大家多多指点。”
薛芳华道:“柳公子师承何人?那套剑法奇崛从未听闻?”
柳咏道:“剑法乃小生偶遇江湖游侠传授,只是那人教完剑法边走,姓名也不曾得知。”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止,柳咏下车,只见是八公山一处山谷,一座气势宏伟寺院耸立于青山绿树之间。
薛芳华道:“此处乃炼丹谷白塔寺,烛之狐先生在此隐居。先生乃通经史、晓天文、知阴阳、精兵法的奇人,若是先生指点柳公子一二,终生受用不尽。”
柳咏跟随薛芳华拾级而上,穿过三座大殿,来到后院,松柏林中一座青灰庭院。薛芳华道:“先生不允他人打扰,公子请独自拜见吧!芳华在此等待公子。”
柳咏进院,迎面是一株十人环抱的柏树,不知树龄几百年。小院别无他物,空中只闻鸟鸣。一名灰袍老者静坐在柏树下的石桌前,他抬眼看看柳咏道:“嗯,模样俊俏,此次必是有望。”
柳咏心想:“这淮南奇特,不问才艺,先品评人的容貌。”
老者道:“公子,可能解得此局。”
柳咏看了石桌上棋局,道:“这棋局三劫无限循环,倒脱靴式夹杂八龙走马、荷叶包蟹以及三十六局杀角势。若是对弈便是三天三夜也难终局。”
老者笑道:“小子有些眼光。此谱乃《神仙谱》,晋人王质伐木至山,见二老对弈,质因观之。俄顷,质起视,斧柯尽烂。既归,无复时人。此山也名之烂柯山,《神仙谱》便是王质流传下来的棋局。”
柳咏道:“小子何德何能,能参破此局。”
烛之狐道:“你小子只要能将此局进展五六分即可。”
两人举子斗了半个时辰,柳咏已经是头晕目眩。
烛之狐道:“今日就到此,三日后再来。”
柳咏返回馆舍已是黄昏,只见襄公子手持折扇在馆前徘徊,柳咏这才想起与襄公子之约。
柳咏道:“抱歉,抱歉,薛大家前来相邀,辜负兄台之约。”
襄公子道:“柳兄艳福不浅。薛芳华美貌无双,不知道床帷之中是否温柔香软?”
柳咏道:“自然是香艳风流,不可言表,襄公子空有嫉妒的份噢!。”
襄公子道:“好色之徒,难成大器!”
柳咏笑道:“若果真襄兄有坐怀不乱之高洁,又何必如此气急败坏、嫉妒异常呢!”
襄公子大怒,甩手而去。
柳咏笑道:“襄公子,慢走!看您那纤弱之躯,莫要气坏了身材”
自此每隔三日,薛芳华便接柳咏入谷对弈,每次对弈后便觉筋疲力尽,元气不继,幸亏内丹术修炼有成,不至于元气大伤。烛之狐下棋之时,多加指点,柳咏天资聪颖,往往能变通创出奇招,烛之狐大为高兴。一连下了半月,棋谱已经进入极限,最后一关实难突破。
烛之狐道:“老夫以为小子能推进棋局五六分便是满意,未料进入八九分,这最后一关实难突破,老夫也力有不逮。小子切参详几日再论。”
一日柳咏返回馆舍却见雷战竟在馆舍前。
雷战道:“柳兄远来是客,雷某在家中设宴,以表心意,还请柳兄赏脸。”
柳咏道:“雷兄盛情,小弟求之不得。”
雷府在寿春城东南,二人骑马自小巷慢行,两刻便来到雷府前,一座三进大院,白墙黑瓦,简朴宽阔。两人走进后院,只见亭中摆了一桌小宴,两人正在桌前交谈。一个身高八尺,紫色劲装,剑眉怒目。一个身材矮小,灰色直缀,脸庞干瘦,两撇焦黄的小胡子。
雷战道:“父亲大人、左叔叔,这便是柳咏。”
雷战又为柳咏介绍道:“这是家父,这位是左吴先生。”
柳咏行晚辈之礼拜见。
雷战道:“果然一表人才。”
左吴道:“北人南来,甚是稀少。这小子一来便抢了淮南四秀的风头,难怪要遭他们报复。”
雷被道:“我乃河东人,左先生乃河内人,都算是柳公子老乡。这此地见了北人,十分亲切。”
柳咏道:“睹二位前辈尊颜,晚辈深感荣幸。晚辈十分奇怪,这南人似乎十分抵触北人。”
左吴道:“天性使之然,南人素来轻视北人。雷统领和老朽有淮南八俊之称,却还是被苏元、田由之辈排挤敌视。”
柳咏道:“若晚辈幸为淮南王所用,还请前辈多多关照。”
左吴道:“这个自然。听战儿说你上了薛芳华的马车?”
柳咏道:“是。”
左吴道:“年轻人,薛芳华乃淮南第一美人,拜倒在群侠的王公贵族公子哥多如牛毛。你如此出风头,怕是要大祸来临。”
柳咏道:“如何避祸,还请先生赐教。”
左吴道:“我听说你曾被人一剑刺破脾肺,我看看你的伤口。”
柳咏当即掀衣,左吴和雷被仔细看他伤口,皆面有凝重之色。
左吴叹气道:“缅铁长剑,剑体柔韧,最适合诡异凌厉之剑法。但缅铁产自苗疆,来之不易,老夫幸得少量,仅铸两把。一把献于淮南王,另外一把赠予衡山派莫大先生。”
雷被道:“公子可演示当日那人剑法?”
柳咏左手持剑模仿当夜那人手法演示一遍。
雷被道:“颇似衡山剑法但却大有区别。”
雷被道:“柳公子在何处被人所伤?”
柳咏道:“泗水梅花庄惨案发生时,晚辈正在庄中。”
左吴道:“烛之狐果真睚眦必报!十年前衢州烂柯山棋仙派广邀江南名士参加珍珑棋会,以图破解《神仙谱》。龙虎山烛之狐当时名声噪起,众推之为破解棋谱第一人。梅花庄主丁华培却言:‘烛之狐托名隐居,却声名日盛;貌似恬淡,实则心负名利,难破此谱。’后烛之狐果然败阵,由此丁华培品评之言广为流传。烛之狐于此事耿耿于怀,未料他竟如此心胸狭隘,将梅花庄灭门。”
雷被道:“心中不平静,藏居深山也枉然。烛之狐入淮南所做第一件事竟然灭了梅花庄满门。”
左吴叹息道:“烛之狐阴鸩弄权,淮南从此多事!时也!命也!”
柳咏道:“晚辈已经见过烛之狐。”
左吴大惊道:“你见过烛之狐?”
柳咏便将薛芳华带领与烛之狐对弈棋局之事讲了一遍。
左吴沉思道:“烛之狐苦思《神仙谱》,必有所图。烛之狐出自龙虎山,其所率武士无非衢州七派中人。梅花庄之事再也勿提,否则有性命之忧。”
柳咏道:“晚辈谨记。”
次日,柳咏至缱绻阁寻那红绡对饮。
红绡道:“我看公子颇有心事难解,不若四处游山玩水,或者可豁然开朗。江淮第一山‘天柱山’,薄雾晨霭,青山绿水,公子何不前去一游。”
柳咏道:“对弈原本乐事,如今却变作苦差事。这棋局不破也罢!依姑娘所言,我明日便一览天柱山。”
次日柳咏独自登车过六安,直奔天柱山而去。天柱山为江淮之扞蔽,空青积翠,万仞如翔,可仰摩云霄,俯瞰广野,实为淮南江北诸山之冠。天柱山深藏大别山万山丛中,一峰高耸,千岩万壑围绕拱拜。天柱峰峻拔高耸,直插云霄,势如擎天之柱,故有天柱之名。道家把天下名山洞府封为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天柱山乃第十四洞天,第五十七福地。柳咏一扫往日郁闷,兴致勃勃游览天柱山。只见山中云铺幽谷,雾掩危崖,云天海浪,瑰丽奇绝;天柱晴雪,万年不消。
一日,他信步来到山中向阳的一个山涧,竟有一块半亩大的平台上,三间茅屋背山面水而建,屋前是一块数丈宽的空地。空地四周是四五块花畦莱圃,周围竹林茂盛,松柏挺立,十步外是潺潺溪水留下,俨然一派世外桃园气息。
柳咏奇道:“竟有如此神仙宝地。”
只见一名名青衣长袍老正在石台之上,刻画什么,那老者清癯高瘦,仪范清泠,颇有孤傲自赏之意。他双剑挥动,一道道剑气过去,便有一道剑痕。他叹道:“抚长剑,任清风,松涛明月何凄凄?人间难觅知音,纵行九州,亦复何益?”
柳咏道:“瑞气匆匆雨露边,璧门金阙倚层巅。青霓绛节严中夜,绿盖丹与会九天。香染旧泥封宝洞,声传鸣鹤湛灵泉。分明步入烟霄上,何必餐霞驻少年。”
老者听闻,哈哈一笑道:“竟有高雅之人至此?可有兴趣与老夫对弈一局。”
柳咏看地下画了一张纵横各十九道的棋盘,心中暗道:“原来这老人竟是剑气画棋盘。我便以《神仙谱》对弈,看他一派高人气派,或可解棋谱。”
柳咏道:“晚辈有一残谱,愿与前辈一试。”说着以圆圈代白子,交叉代黑子步出残局。
老者看了片刻道:“有趣!有趣!”手中双剑一挥,便与柳咏刻石对弈。
这棋局柳咏已经琢磨千百遍,老者无论出什么招数,他也轻松应对,只是刻石破耗内力,世间一久他便有些气力不济。
棋局行至九分,便到了烛之狐与柳咏对弈的关键环节,老者以剑拄地,低头沉思,这一沉思自中午到了夕阳西下,自黄昏到夜半,月行长空,斗转星移,两人不知时间推移到何时。
忽然阴去阳来,日出东方,一道霞光照来。老者长啸一声,长剑一挥落子如风,柳咏运气跟上,三两下,黑棋竟是被白棋追逼无路。
《神仙谱》被破,老者哈哈大笑道:“棋剑同理,老夫终于顿悟九宫双剑唯一破绽。”忽而老者长啸一声,双剑舞动,竟是一套神奇剑法。演示完毕,老者道:“老夫创这套《九宫双剑》,其中有一关节难以突破。未料借小兄弟棋局竟是悟透其中诀窍。今日大成,小兄弟乃见证九宫双剑大成之第一人也。”
柳咏道:“幸甚至哉!”
“九宫者,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参河图洛书,辅后天八卦,依七曜变幻之密。剑有九招,第一招:三奇六仪,九子斜排剑凝剑芒。第二招:九星反吟,上下对易成剑意。第三招:游三避五,五局正中虚实间;第四招:左三右七,戴九履一守遁甲;第五招:九宫八门,六八为足起天阵;第六招,二四为肩,四维九尊划地阵;第七招:六甲归元,太阴伏兵,六合逃形;第八招:三元六纪,九剑归一,一剑九乘;第九招:九宫八卦,九九还原天地间。”
老者游走暗合奇门遁甲之玄机,剑阵依日月阴阳变换,双剑之中有龙象之息,剑意之高妙上侵神气,下固穷泉。
柳咏道:“晚辈只看懂其中剑招一二,然剑意之妙却懵懵懂懂。”
老者道:“小兄弟,你我有此机缘,这一本我注释的《阴阳参同契》便送与你,或可助你理解九宫剑法奥妙。”
老者手一挥,那书本缓缓飞至柳咏身前,老者道:“我号称九宫真人,名托九宫山实则居无定所。这本《阴阳参同契》,小兄弟多多观摩,五年九宫剑法可有小成,十年可独步武林。”
柳咏跪地道:“前辈垂青,无以为报。”
九宫真人哈哈一笑,道:“此间事不足为外人道,切记,老夫去也!”
九宫真人飘然而去,山涧徒留笑声,却云深雾罩,渺无踪迹。
柳咏观茅屋旁一片摩崖石刻,上乃九宫真人留书:“待人而留有余,不尽之恩礼,则可以维系无厌之人心;御事而留有余,不尽之才智,则可以提防不测之事变。”笔法雄健写意,正是老人率性潇洒的写照。
八公山白塔寺,柳咏运用九宫老人所破步骤,留有余手,只差一步便破《神仙谱》,但柳咏并不点破。
烛之狐奇道:“小子年纪轻轻,几乎看破天道玄机,至此已经十分不错。”
柳咏道:“一时侥幸。”
“小子天分不薄。可托大事!”烛之狐道:“老夫问你,淮南王如何?”
“虚怀若谷,堪比战国四公子的孟尝君。”
“淮南之地如何?”
“民生富庶,文质彬彬,上古遗风。”
“淮南王招贤若渴,宽厚仁德,却屈居于数郡之地。燕王暴戾好武,刑杀过重;齐王好大喜功,不惜民生;蜀王固步自封,安于享乐;楚王大兴土木,好淫无度;秦王偏居一隅,噤若寒蝉;然庸庸碌碌之辈却居天下大州。”
“天下政局,自古不平如是!”
“淮南王旗下伍备善经商之道,李尚善治理水军,苏菲善排兵布阵,毛显知天文地理,田由能纵横捭阖,董昌满腹经纶,雷被剑术无双,左吴可锻神兵利器。如此人才辈出,淮南王却不能为继承大统!太子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怎能令天下臣工心服。”
“自古长幼有序,太子名分已定,奈何?”
“老夫观淮南王一目双瞳,眉高神足,日角龙颜,龙睛凤目,奇骨贯顶,雄姿杰貌,乃帝王之相。天命所定,只待时日!老夫遂自龙虎山而出,辅助淮南王。”
“若果真淮南王上承天命,下顺民心,晚生原尽绵薄之力。”
“太子曹治、秦王曹渝、淮南王曹洝夺嫡。曹治有蜀王萧知节和齐王曹浩支持,曹渝有三秦和镇南王曹锟支持,而淮南王有戚皇后和楚王戚贲支持。这些年淮南王和楚王暗中支持翟鞠经营大江联,一统大江两岸。如今巴陵唐家堡、江陵两湖帮、江夏排帮、九江巨鲲帮、豫章衡山派、九华山秋家庄、金陵青龙帮、太湖七十二山寨、海沙帮以及其他林林总总二百多个大小帮会均已经被翟鞠渗入控制。水上兵力以鄱阳帮和洞庭帮为根基,大小战舰5000艘,长江之上无人能敌。”
柳咏道:“楚王带甲之兵二十万,淮南三郡又是富庶之地,胜算极大。”
烛之狐道:“淑妃上官昭容原本钟意镇南王曹锟,但被迫做了老皇帝曹铉的妃子,后生子曹渝。镇南王一直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联合蜀王四处称赞秦王曹渝聪明睿智,理财治国之能手。坊间传闻曹渝实则淑妃与曹锟私通生子。”
柳咏道:“镇南王有何本事?”
“镇南王所领丹阳郡、吴郡皆富庶之地,国库充盈,旗下有两只军队,一是神盾军,乃是昔日吴王的劲旅整编而来,将军王导。一支是八百水军战舰,号称江上无敌,将军杨璞。镇南王治下江湖帮派有金陵第一大帮青龙帮、吴郡八家、衢州七派、丹阳黄山派、九华山秋家两派。”
柳咏道:“镇南王如此强悍,先生如何应对?”
“吴郡八家、衢州七派皆地方豪族,也是镇南王财货来源。我们不可与军旅正面对抗,唯有利用江湖力量,削弱对方民间势力。老夫出自龙虎山,对衢州七派最为熟悉。这衢州七派乃是天台山天台派、四明山松溪派、紫薇山紫薇派、江郎山三爿派、括苍山括苍派、少华山三清派、白云山石梁派。这七派每年都会汇聚烂柯山,参加棋仙聂元平的珍珑棋局,若是破解《神仙谱》,便可登临烂柯山‘青霞第八洞天’浏览仙人石壁留书,参悟至高无上神功。”
柳咏道:“先生为何不亲自前往?”
“珍珑棋局变化无端,全凭天分,那仙人留书更是神妙玄幻,若无慧根不足,强行参悟,无异于自寻死路。昔日霸刀芈布强行入洞,竟是癫狂而出,再不复入。”
柳咏道:“晚辈参加珍珑棋局,又如何对付衢州七派?”
烛之狐道:“衢州七派已有内应,介时自会与你联手制敌。”
二人秘密谈了一个时辰才罢。
柳咏出寺,只见驾车的美婢正在打盹,柳咏登车,薛芳华醉卧车内,只见她头发随意的挽髻,紫裙挽迤与车厢内三尺有余。柳咏伸手拍薛芳华肩头,她醉眼朦胧道:“吾王归来乎?”
她扑在柳咏怀中,呐呐低语:“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忽然她抱着柳咏肩头咬了一口,柳咏吃痛推开薛芳华。薛芳华却勾住柳咏的脖子,柔声道:“我不美么?”未等柳咏回答,便吻住柳咏的嘴唇。柳咏反手轻抚薛芳华的腰背,两人缠绵半日。
柳咏看薛芳华酒醒,道:“君虽佳人,我非君王!”
薛芳华笑道:“淮南王的女人是王妃,而我不过是他枕席之上露水而。歌姬就是歌姬,无门第无出身,就是侍妾也不做不得。”
“哪个王爷不多情。既然天生贵胄,必然姬妾成群。”
“当初,我在扬州还只是一个懵懵懂懂小女孩。他却慧眼识珠将我带到淮南,为我修建青琅轩馆,要我主持那醉霄楼。我想我虽非他的妃,但他却是我的王。哪知26岁生辰他却趁我醉,隔帘挑逗我的侍女红绡。万千宠爱都是梦,来来去去一场空。”
薛芳华说着长叹一口气,一掀车帘道:“小青,回了。”
柳咏道:“所谓刚极必折,情深不寿。薛大家何必伤感。”
“柳公子风雅俊秀,文武双全,以后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你可肯告诉她们刚极必折,情深不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的道理。”
柳咏笑道:“若是佳人身侧,我自然会说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薛芳华道:“滑头!滑头!”
柳咏看她笑容美丽不可方物,不由动情牵住她的手道:“犹若刚才柔情娇躯,小生又怎能辜负美人好意。”
薛芳华甩开他的手道:“好了。距我近的男子都没有好下场。我是真心有一些喜欢你,不想害你。芳华绝代,听起来很美,实际都是笑话。”
驾车婢女小青道:“姐姐,到了。”
柳咏知道二人缘分仅止于此,起身下车,抱拳道:“有劳薛大家。”目送薛芳华那华丽的马车远去消失于夜色之中。
柳咏颇有些失落,推开房门,点上蜡烛。不料烛光一闪,瞥见一人侧躺在床上。柳咏唬了一跳,定眼一看竟是一个美貌女子,身穿娟纱金丝绣花长裙,斜倚大床,手臂撑腮,似笑非笑。
那女子道:“淮南王可真是大手笔,竟给你安排了如此豪奢的住处。这黄花梨木月洞雕花大床错彩缕金,雕缋满眼,价值千金。”
柳咏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女子笑道:“怎么,不记得在下了?”
柳咏仔细观瞧竟是那黄衫公子,大惊道:“襄公子?原来你是女儿身?”
女子仰脸道:“你看可有假。”
柳咏道:“襄女侠夜入小生房中,意欲何为?”
“尚未黄昏,我便在此等你,不过谋求一面。”
柳咏道:“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还请襄公子海涵。”
“我不海涵还能怎地,如今你身边尽是淮南王的眼线,寻常人想接近公子,怕是难上加难。”
柳咏并不回答。
女子投入柳咏怀中,吐气如兰道:“我与那薛芳华谁更漂亮?”
柳咏道:“自然是襄女侠别致动人。”
女子脸生红晕,投入柳咏怀中。
柳咏一时痴了道:“姑娘是何人?”
“襄儿的身份绝不堕了公子名望,只愿与公子共度良宵,何须多问。”
柳咏初试云雨,意乱情迷,只觉得窦襄遍体娇香,浑身美艳,拥之入怀,与之眼明秋水相对,更觉那女子妩媚多情。
云雨过后,柳咏轻抚其背道:“襄儿,好美。”
襄儿道:“此刻甜言蜜语,只怕见了薛芳华你又魂不守舍。”
柳咏道:“薛芳华仪态静穆,却非我喜欢的女子。再说她是淮南王的女人,谁又敢染指呢。”
“淮南王的女人?薛芳华出身歌妓,就是侧妃也不得,充其量不过是暗室姬妾。”
柳咏道:“薛芳华主持醉霄楼、青琅轩馆,在淮南也算是呼风唤雨,淮南第一美人的名头也非偶然。”
“噢!那薛芳华并非带你去她的香闺,而是到了别处?”
“襄儿聪明,猜的不错,我见了龙虎山烛之狐。”
襄儿道:“烛之狐人称智囊,乃淮南王首辅,必是有大事托付你。”
柳咏道:“不过招徕之意,但我只喜欢流荡江湖,若为鹰犬,非我所喜。”
襄儿道:“烛之狐自命清高,心胸狭窄,却是不是投靠对象。楚王乃淮南王的叔叔,更是淮南王夺嫡的中坚力量,何不投奔楚王?”
柳咏笑道:“你一个女子也学他人招徕我么?”
襄儿起身穿衣,正色道:“我乃楚王之女,沅湘兰帅戚襄是也,奉楚王之命招徕天下英才。”她自衣物之中拿出一黄帛,上面正是楚王大印。
柳咏道:“我该叫你襄儿,还是称你公主。”
窦襄道:“我自然是公子的襄儿。”
“襄儿。我不愿为鹰犬,只愿散发弄扁舟,逍遥江湖间。”
窦襄呵气如兰道:“若为我故,你心意如何?”
柳咏看她眸如点漆、情意绵绵,柔情入骨,不由酥了半边身子,拥之入怀。窦襄道:“公子可知襄儿一往情深。”柳咏当下就要答应她共赴荆襄。不料牵动衣带,床头衣架旁《清心曲谱》跌落,忽忆起轩辕浅云,心头警觉,再看窦襄媚眼如丝,传来一股魅惑之意。他明白窦襄正在施展一种媚功,连忙运内丹术镇定心神。
柳咏不敢看她凤目,装作低头沉思,有心揭破她媚功惑人却于心不忍,只得软语道:“襄儿,我北人栽赃,身负恶名,若能洗得此冤,我便寻襄儿去,便是刀山火海也不畏惧。”窦襄闻言笑颜如花道:“公子一诺万金,人家就等你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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