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徐徐,玉澜粼粼。锚泊在海湾里的一艘拖网船,随波起伏,悠然漂动。
船的作业甲板上方,支着遮阳挡雨的帆布。一张麻将台,摆起了四方城。城里,搓牌者手眼联动审势组牌,城外,买马人押宝兢兢祈求中彩。似无风而有浪,似无险而有惊。不见刀枪而硝烟弥漫,未有兵马而杀声震天。圈内人希望大杀三方稳操胜券,外围马期待马踏连环意外惊喜。一取一弃之间风云骤变,一得一失之时暗流涌动。一时荆途棘路,一时柳暗花明。一时脸同槁木,一时心如撞鹿。吃糊声音清脆,出冲悔叹嘟囔。手气不顺者不时提议铲庄(反时针顺次移动上层麻将牌三四个牌的位置,改变原来的上下牌的对应关系,使各方得牌的可能产生变化),怀疑出千者经常要求规范。换一下方位觉得可以扭转局面,洗一下手认为应该除掉晦气。坚持不赊账是为保持时常得手,用同一副牌是想能够左右逢源。出冲连连不说很黑而说很墨,吃糊顺当不叫当旺而叫当红。损手烂脚坚信不言放弃可以回天,盘满钵满庆幸命该如此富贵逼人。出师不利权当教训,一炮打响预兆良佳。输赢相当就笑看眼前风云,找回感觉便指点诡谲形势。你来我往,总有话讲;牌局不尽,心同猿攀。
“女士们,先生们。注意了!”有人叫牌。船上并没有女士,这句话不过是西洋开场白加现场的气氛宣染,有些少的幽默,有些少的放松。他清一色的索子,摊开的是两组碰牌,竖着的是四、五、六索,既可以糊四索或五索成大哥大,又可以糊六索成清一色。
“不要吓我们,都知道你爱玩大单的,早就领教过了,不用烦劳再次提醒。”
“你有你的孔明计,我有我的过墙梯。你会用大牌来敲山震虎,我就使鸡糊来矮凳拦路。”
“还不知谁先糊哩,我也有数不清的索子。除非我出冲,不是的话,今次应该我收数。”
……话都是中气十足,掷地有声。
“威哥,一打起牌来,草索都会变蛇。不过也难怪,轮也应该轮到恶一下了,不能总是别人沙尘滚滚吗。”一位围观者,向等四五六索的玩牌人搭话。在他的身后看着牌局变化,不时也跟着呼吸急促。
有人一笑,“前半句顶好听,后半句听不得。全被你搞到我也分不清是味精还是盐。等一阵……我宣告,我糊了。”说话人把自己的牌全部摊开,是番数最少的鸡糊仔。
“真是矮凳子绊死人……这样的牌也好意思打。”
“又有过墙梯,又有矮凳仔,一高一低,左拦右绊,有什么容不易吃糊。”
“程临风!什么时候好糊不糊,就是要现在来糊,看看是威哥的糊牌,也不手下留情。”
“一糊牌解放全城人,还不好?如果大佬的大哥大、清一色一现世,谁顶得顺(顶得住)?你顶得顺,我顶不顺。”程启风随即轻松作辩。
“话又不是这样讲喔,我买的马刚好是四五索,中一个就可以退休不做了。还是你的鸡脚坏我好事。”城外人持异议。
“看,现在结论就出来了,什么都可以糊,鸡糊仔不可以糊,鸡糊仔糊了会得罪左邻右舍隔篱隔壁,会群情汹涌,起白头浪。哈!”洗牌声中,威哥徐慎威笑言:“荷包水旱,不敢霸着位子,要让机会给别人发达。阿风,你来。”
两个人离开牌桌去驾驶室。空出的座位很快被人抢占,新一轮的四方博弈接续进行。
现在是涨潮的时间,船头的锚链拉着船,使驾驶室的前方对着湾外,向着水天一色的方向。
“那边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上货。现在我想着两件事,一件是奔三当然没问题,但奔二会不会过时?”徐慎威说话。
“不怕的,打时间差。现在这货在那边已不好卖,但我们这里还可以。只要是快,就可以出手,我估计要奔二的不会到时不认账。”程临风回答。
“另外一件。你会不会觉得这几天静得出奇,静得觉得好像打台风前一样。不见那些快艇飞来飞去,着装的也好像少了,那几条最枭横恶作的也讲去检修、上排保养。”
“唔……小心驶得万年船。值钱的带少一点,便宜的带多一点,就算撞板也不太伤,留条后路,这样可不可以。”
“有意思,能够有人一起玩够刺激,够层次……以前玩汽车,一部装满一条艇,上也难,下也难,转身都碍手碍脚。上岸时,又是吊车又是开路,搞到像军队登陆那么像样,现在想一想都觉得好笑。如今好了,高科技,指甲大的就行了。怪不得大家一起要做,没有那么粗那么重的东西,你可以做,我也可以做,你办厂来做,我也建条生产线来装。总之托高科技之福,大家不会死火冷灶没饭开,我们也不会手闲脚闲嘴也闲。只要有人要便宜的,我们就得米。你的凌志整好了没有?”
“御风讲,化油器和点火都有问题,一时没有零配件,要过几日才可以。我给他们讲,不要老友鬼鬼出花宝(出花样、做手脚),我们是处处山水有相逢,不要顶我的手肘,使我不方便。”御风是一间汽车修配厂。
“你太过不放心,也太过强求人家。到这间厂还是比较放心的,我的一有问题,就到那里去,一般都搞到比较满意。熟口熟面,双方都相信得过。”
“我是半开玩笑半认真讲的。”程临风飘过一丝笑意:“大佬都相信的,我当然也相信。我是怕他们相处久了,会觉得是老相识不必太过讲究,会不认真。”
“你总是前后左右费心机,也不怕想爆头……不过有时也有用。我就不这样去沤心思,如果没帮我搞好,我就再去找他,到时他自己会觉得不好意思,会快快脆脆帮我搞妥。”
“哪里敢跟大佬你比。你的奔驰一出来就散发气势,我的只能讲勉强露出一点点的气质,品位完全不同,萝卜榴梿没得比。但我已经早早知足。一踩油门,车就飞飞声,讲不上是人车一体,也可以讲是得心应手。”
“没那么夸张,不就是大了一点……不要太多大佬,左一声右一声,反而生疏。讲一声威哥就很好,够味够老友。”徐慎威略作更正。“你老爸老妈近期怎么样,身体还可以吧?原来听你说对你开店有一些看法,现在怎么样?”
“老人都是这样的了,哪里知道这个世界的潮流,都是老一套,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只记得很久很久以前阿公的阿公手里的事,犁耙担杆脚锄笠麻蓑衣,不知今下不时兴了。给他们讲信息他不听,给他们讲铁三角他当你傻,哪里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他们的动作太慢,有时甚至不管其他人怎么讲,怎么做,他都没有反应,还自弹自乐。你觉得你是对的,他觉得他才是着(对)的,你看他不顺,他看你难搞,真是没法讲,吹他不涨,没符咒。只好时时表面上对他说好好好,听到了,不用劳心,只能这样……身体还是可以,吃得走得睡得。”
“是不是刚刚和他们顶撞过,你不是对两老有意见吧?”
“没有,只是有时嫌他啰嗦、唠叨。”
“你还好哩,有老母老父,怎么样也把你从小带到大,一开始就不同,路就平好多。”
“那又会怎样,开始是好一点,过不久就阻手阻脚。”
“是不是讲得太过严重了一点,太过刁蛮一点。”
“是过分了,但意思基本是这样的。”
“如果我是你,我会觉得没有必要让他们不开心。”
“呵……威哥……对不起,我一时忘了你……我是服了你,从小就捱更抵夜,不怕雨淋日头晒。”
“也没有你讲得那么勇,不过就是没食寻食,没衫寻衫。什么人到了那一步,我想都是同样的做法。相信总会有机会,风水轮流转,天无绝人之路……近来手气不好,一定要动一动才行,破它一下,不要被其箍紧。我看现在去搞它一单两单,正是时候。虽然打麻将只是玩一下,有时也可以看出一点路数,看出一点眉目。”
“预着它会出什么古灵精怪了,总不会海都变成池塘仔。已经玩足这么多年,还不是将那壶水洗那壶泥(产生这件事后,解决这件事所要的人财物,取自这件事)。搞到一点松动都没有,大家都难过。水太清则无鱼,大家一起蚀底,就只能叮叮当当敲碗底?连煮菜都没油是谁都不想的。我就不信他的船竟然连海水都烧得着……”
“不能大意!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命长才吃得饭多。”
“到时再见机行事。”
“不要忘了上次,突然冲出了大飞来抢食。好在我们的艇吃水没那么深,玩了一下有惊无险就过去了。几位弟兄够胆够醒目,三两下开到鲫鱼涌。”
就是那件事,月黑船重遇到如狼似虎的追赶,幸好逢凶化吉,虚惊一场而已。把运来的东西一转出去,银钱落袋,那种心情,要比顺顺当当搞到手,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见天朗气清兼脚步轻盈舍我其谁,很妙。现在不是讲流行玩的就是心跳吗,不是说过把瘾就死吗?心跳是要的,但不能老是猛跳,那会心脏病脑溢血。玩到高的境界,应该是跳过之后是美妙的宁静。过把瘾是要,但不应死,死了便一了百了。到了一定层次,就应该有死过翻生的特别回味。当然,这次不是这些年来唯一的一次,也不是最大单最刺激的一次,不过,这却是最近的一次。因此很自然就拿这一次来讲一讲。因为时间还没有把这件事磨蚀得太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