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江湖之人间道 > 正文 第十八章 断刀
    西风,晚霞。

    今夜面馆打烊的时间分外早,当斜阳刚刚漫过西山顶那一棵孤零零的枯松,风志成便忙着将门外的小桌子一个个搬进了里屋。

    屋里,昏暗的灯光。

    ‘今晚的饭菜很丰盛’风夫人望着丈夫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是有客人要来吗?’。

    ‘不是有人要来,是有人要走’风志成道。

    ‘是思钰?’

    ‘是你,你和玲儿’风志成笑道,‘你忘了,静儿这几天就要临产了,阿文一个男人照顾起来多有不便,你应该搬过去照顾她几天’。

    ‘可是今夜就走吗?’风夫人道。

    ‘今夜就走’风志成笑道,‘用过饭,阿文便过来接你们’。

    用过饭,风夫人望着熟睡的孩子,泪承双颊。

    ‘莫要哭,只不过搬过去住几天’风志成轻抚妻子素肩,‘何况那里离家并不远’。

    风夫人转过头望着他的眼睛,看到灯光下那盈盈的粉泪,他却转过头,望着窗外。

    ‘十三年了’风夫人叹道,‘有些事情你已经没有必要瞒着我’。

    十三年,人生有几个十三年,一个人又能够与几个人可以风雨同舟,朝夕相处十三年,如果一个人与你在一个屋檐下同处十三年,你能有什么事情瞒得过她的眼睛。

    ‘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风志成强笑道。

    ‘既然就在那边住几天,为什么你会给我带上夏天穿的衣服’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出来,‘今夜一去,是不是这十三年安静的生活就此结束?’。

    ‘十三年前我有勇气娶你,便有信心让你过上安稳的生活’风志成将妻子拥入怀中,深情款款道。

    ‘这麽说,终究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思钰在外面惹了一点事情’风志成道,‘相信我,我有能力处理好这些事情’。

    ‘我相信你’风夫人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道,‘我等你接我回来’。

    风夫人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当然知道,作为人妻,她需要做的并不是将她的男人牢牢地握在手中,紧紧地拉在身边,而是要给他信心,不管他做什么事情都支持他,鼓励他,帮助他

    ‘我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

    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的信念。

    窗外,花丛中。

    月光如水。

    镰刀望着窗内深情相拥的亲人,暗自立誓‘这是我的事情,我绝不会让你们牵扯其中,你们永远是我最亲的人’。

    郊外,关帝庙。逢年过节庙会时,这里香火鼎盛,几乎占尽这座城市所有的热闹,但庙会一过,这里却成了这座城市最死寂荒芜的一隅。

    夜已深,香火已尽,庙祝也已经回家,偌大的庙堂中唯有那一豆青灯。

    镰刀斜坐在关帝像前,仰头望着一脸严肃的关帝石像。

    ‘今夜本来是想砸了你的金身,拆了你的庙堂,但念你在这里一动不动站了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对于大哥的死,我暂时不与你追究’镰刀叹道,‘如果你果真开眼让我保全此残躯,得以报大哥之仇,日后定当焚香备酒,日夜供奉’。

    深夜寂寂,偶有蛩鸣鸟啼,闻之凄然。

    镰刀轻轻掩上风中摇曳的房门,裹紧身上的衣服,躲在庙堂一角,望着摇曳的残灯,毫无睡意。

    正在此时,门外石径传来一阵零散的脚步声。

    熟悉的脚步声。

    林继发,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找到镰刀,这个人一定是他。

    烛光中,他依旧憔悴。

    ‘你果然在这里’林继发道,‘刚走上这条道的时候你说过,如果这条路走到了尽头,就会来到这里,因为这里有你追求的东西’。

    ‘夜已尽,路也走到了尽头’镰刀怆然道。

    ‘这并不像你’林继发叹道。

    ‘可是我已经累了’镰刀轻轻道,‘江湖令已发出,我已经没有翻牌的机会’。

    ‘你忘了刘叔?’林继发道,‘他已经老了,难道你忍心让他一个人扛下为大哥复仇的重任?’。

    ‘刘叔?’镰刀道,‘他还好吗?’。

    ‘刘叔让我传话,两天之后,西山殡仪馆,田哥大殡,孙建邦必到,从他走出家门到殡仪馆门口,是最好的下手机会’林继发道。

    ‘我知道了’镰刀叹道。

    镰刀没有留在这里,他还有事情需要做。

    两天,两天时间杀一个人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如果杀的那个人是孙建邦就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需要一把刀,不是龙狙,是一把真正属于自己的刀。

    每个年轻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江湖,每个江湖都有一个主角,每个主角都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兵器。

    在去老胡同铁铺之前他找到了冯代仁。

    黎明来临之前的夜是最黑暗的,镰刀不仅知道在这个时候的街道最安全,而且知道他们来到铁铺的时候,世上已经没有胡铁匠这个人,因为这一带能打造出制式刀的人已经太少了,杀死田猎的那把刀一定出自胡铁匠之手,而持刀的那个人绝不会让他活着。

    这里虽不是这座城最大的铁铺,却是这座城市最有名的铁铺,因为江湖上很多有名的刀剑都出自这间破旧的店铺。

    选材,刨锉,打磨,雕刻,淬火一干锻造器材,这里无所不有。

    这些对镰刀而言都没用处,他们只有两个小时,短短的两个小时。

    一炉火,一把锤,一块钢,一缸水。

    炉火旁,两人裸着膀子,冯代仁拉动风箱,镰刀挥动铁锤,汗洒如雨,火光四溅,青烟袅袅,短短一个小时,一把断刀初具规模。

    ‘刀背太厚,一个小时要开好刃,太匆忙了’冯代仁道。

    ‘那就不要开刃’镰刀笑道,‘刀不开刃,一样杀人’。

    等两人将刀刃打薄,东方已显肚白。镰刀自知此地不宜久候,扯下一段窗帘紧紧缚住断刀尾端当做刀柄,一把简易的断刀堪堪完成。

    厚重的刀身,宽阔的刀背,朴实的刀柄,冯代仁拿在手里,眼睛里闪着锋利的光芒,一刀挥出,‘咔嚓’一声,支着横梁的圆木柱子硬生生折断。

    ‘好刀’冯代仁叫道。

    ‘如果明天我有命活着,这把刀就是你的’镰刀望着他一脸兴奋笑道。

    ‘如果明天我们都还有命在,这把刀就是第一功臣’冯代仁憨笑道。

    ‘代仁,你’

    ‘我们是兄弟’冯代仁道。

    兄弟这两个字究竟有多大的魔力,它能使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同甘共苦,生死与共,亦能使流血不流泪的硬汉,暗洒英雄泪。

    镰刀没有为他的母亲挂心,也没有对他的生死挂心,因为他知道,在某些方面,他们属于同一类人,这也许就是他们能成为兄弟的原因。

    ‘这个时候如果有一瓶酒就好了’镰刀笑道。

    冯代仁放眼望去,整个巷弄空落落的,昏暗中,除了一只躲在一块破旧理发店门牌下的懒猫,巷口还有一个摆弄卦摊的瞎子。

    ‘这时候好像还买不到酒’冯代仁道。

    ‘我知道这时候什么地方可以喝到酒,而且一定是好酒’镰刀笑道。

    当他们走过卦摊的时候,镰刀忽然驻足,似笑非笑的望着冯代仁道‘你有没有算过命’。

    ‘听妈妈说小时候算过’冯代仁道。

    ‘既不知明日吉凶,何不卜卦祸福’镰刀笑道。

    ‘这玩意儿准吗?’冯代仁道。

    ‘不准不要钱’算命的瞎子听到他们的对话,抬头道。

    ‘那就请先生赐一卦’镰刀道。

    ‘字占,签占,生辰占卜,铜钱演卦,小伙子要怎么测?’瞎子指着摊前的锦缎旗子道。

    ‘字占’镰刀道。

    ‘请先生赐字’瞎子道。

    ‘月,月亮之月’镰刀望着西坠的残月似是有感而发。

    ‘欲问何事?’

    ‘前途’镰刀道。

    ‘月字,从暗,从阴,《书》曰:月之从星,则以风雨。释义为,月入萁则风,入毕则雨。此乃风雨盖顶之象啊’瞎子道。

    ‘那就是说,深处绝地,必死无疑了’镰刀道。

    ‘也不尽然’瞎子摇头道,‘测字这一行讲究的便是活字活解,触类旁通,断不可将拘泥不化,将字算死’。

    ‘愿闻其详’。

    ‘小伙子只知道风雨盖顶,则大祸临头,却不知天之所以发生万物,皆由风雨之故,所谓阴极则阳生,此字虽险,其背后却有无限的生机啊’瞎子道。

    ‘请先生指点迷津’镰刀道。

    ‘月,太阴之精,太阴坠而太阳升,混沌有序而化生,这就要小伙子,相时而动,侍机行事,断不可行事鲁莽,使自己陷入绝地’瞎子道。

    ‘需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个月之后,月形似水,这水到方可渠成啊’瞎子笑道。

    ‘如果我执意现在动手呢?’镰刀道。

    ‘那只希望小伙子吉人天相,逢凶化吉了’瞎子摇头叹道。

    ‘明天如果我有幸还活着,定会砸了你的卦摊’镰刀笑道。

    ‘那就欢迎阁下光临了’老瞎子道。

    果然没错,这地方不仅有酒,而且是好酒,冯代仁从没喝过这样的好酒。

    两人站在楼顶,临风畅饮,东方霞光初起,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酒是你藏起来的’冯代仁笑道。

    ‘五年前藏的,还有这把刀’镰刀望着手中的龙狙苦笑道,‘现在我倒宁愿从未见过这把刀’。

    ‘是一把好刀’冯代仁道。

    ‘也是一把凶刀,我并不喜欢它,因为总感觉它太露锋芒,太过张扬’镰刀道。

    ‘刀不是越锋利越好吗?’冯代仁憨笑道。

    ‘我不知道’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弃了它’

    ‘有些东西,只要你一朝拥有,就永远摆脱不掉’镰刀道。

    ‘我不懂’冯代仁道。

    ‘因为你从没走上这条道’镰刀道。

    ‘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冯代仁望着远方仿佛也沾染了镰刀无限的伤感。

    ‘通往繁华的路’镰刀苦笑道,‘也是一条不归路’。

    晨,小室内,风志成一人独酌。

    这十八年他很少饮酒,‘酒是穿肠毒药’这是他的敌人留给他的忠告。

    但今日他不仅喝了,而且喝的并不少,那是因为,只有酒才能使他找到昔日的感觉,走出十八年的安逸,以最快的速度,最好的状态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

    七点,他等来了要等的人。

    来人鬓已半白,不知是因为艰辛的岁月还是太多的忧愁。但他的眼睛看上去仿佛还很年轻,看到他的眼睛,你就会发现他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苍老。

    他的手上有一道伤痕,刀伤。

    ‘你好,风志成’风志成优雅的伸出右手。

    ‘田毅忠’田毅忠泛着怪眼,伸出右手在风志成掌心一拍,忽然笑了,‘我们是老朋友了’。

    ‘十年前,你是杀手,我是猎物,十年后,你的路边小帐篷,抢了我不少面馆的生意,什么时候,我们成了朋友?’风志成笑道。

    ‘我做杀手的时候,跟其他杀手不同,我有自己的原则,我有两类人不杀,一类是忠义之人,因为我敬重这样的人,一类是亲人和朋友,因为我下不了手。十年前,当我的枪从你额头移开,我的心里就认定你是我的朋友’田毅忠道。

    ‘喝酒’风志成为他斟满酒杯。

    ‘你喝酒?’田毅忠望着他的眼睛,仿佛发现这世上最有趣的事情。

    ‘你不喝酒’风志成也望着他的眼睛,好像碰到生平最奇怪的事情。

    ‘从十年前离开那条道开始,就不曾举杯’田毅忠举起手中的杯望着杯中的酒叹道。

    ‘我也是今天才开戒’风志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看来我们是同一类人’。

    田毅忠紧紧握住手中的杯,苦笑道‘现在估计都已经忘了他的味道’。

    ‘这些年来我们都在自己骗自己,自以为放下手中的杯,就离开了这条道’风志成笑道,‘却不知道由心生,跟酒没半毛钱关系’。

    田毅忠将杯中酒倒入口中。

    ‘老味道’田毅忠笑道,‘酒已经喝了,该谈谈镰刀的事情了吧’。

    ‘今晚他必定到你那里吃面’风志成道,‘我希望你能帮我将这个东西送给他’。

    一把手枪。

    ‘做工精密,制式优雅,最重要的是没有杀气’田毅忠拿在手中把玩道,‘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好东西了’。

    他是曾经是这座城市最著名的杀手,能被他称赞的枪支当然绝非凡品。

    ‘田兄当然知道这把枪出自什么人之手’风志成得意道。

    他是爱枪之人,每一个爱枪之人听到有人赞美自己的枪,就好像听到有人称赞自己的孩子一样自豪。

    ‘是平大夫’田毅忠仔细观察着枪身的每一个细节,惊叹道,‘而且最难得的是他中期的作品,这世上这样的手枪不会超过三把’。

    平大夫并不是一位出名的医生,而是一位爱枪成痴的枪械师,不过他确实做过一段时间的实习医生,不过那也是为了更多地了解人体构造,进而研制出更出色的枪支。他一生一共制造出九把枪,初期三把,工艺尚不成熟,虽称得上万里挑一的好枪,但各有自己的缺点。中期三把,造枪工艺已经成熟,所制之枪,选材,做工,制式每一个细节,无不讲究。后期三把,晚年造枪时,他已经成为一位虔诚的佛教徒,所造之枪,已经没有杀气,没有血腥,只是出于爱好的游戏之作。

    在江湖上,有一段时期,每人都以能拥有他一把枪为荣,尤其是他中期的作品。

    田毅忠轻轻抚摸着枪柄上手工篆刻的‘风’字,叹道‘你真的不再劝他了?’。

    ‘他不听劝的,就像年轻时候的我’风志成笑道,‘但愿他不会重蹈你我的覆辙,走出一条崭新的路’。

    ‘你见过他?’田毅忠道。

    ‘今天早上他在老胡同出现过’风志成笑道,‘我安排人以算命的形式告诫他,他不理会,而且没有看出丝毫破绽’。

    ‘他经历的事情太少了’田毅忠道,‘或许真该让他经历一些事情了’。

    ‘如果不出所料,他今晚会去学校,你可以在那里摆摊’风志成笑道。

    ‘你可知是什么人陷害他?’

    ‘有可能是他平时最亲近的人,但这已经不再重要’风志成举杯叹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躲过孙建邦的追杀’。

    下午五点半。

    学校大门外。

    放学后的校园是最热闹的时候。

    在杨柳青面前,在所有师生面前,镰刀将张雨妍拉上了摩托车。

    如果生命还剩最后一晚,他将放弃枷锁,不受拘束,做自己所想,爱自己所爱,不再害怕,也不必再想所谓的未来。

    一切仿佛在梦中。

    车子驶出城中,行过郊区,穿梭在丛林中的小路上。

    耳畔风声,路边蛩鸣鸟啼,车子的马达声。张雨妍没有问要去哪里,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左颊紧紧贴着他宽阔的背。

    旅游,私奔甚至抢亲,她学富五车,此时搜肠刮肚,却找不到任何词汇形容此时的境遇。

    欣喜,兴奋,刺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能彼此感受的对方的心跳。

    在张雨妍的记忆里,两个人从未靠的这样近。

    穿过一片绿油油的原野,隐约中传来阵阵海涛声,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味道,转过一道道山弯,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大海,一下子填满了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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