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回来了’风志成挣扎着坐起身道。
镰刀呆呆的望着床榻上的父亲,他本该冲上去搀父亲起身,然后恳求他原谅自己,但现在,他却愣愣的站在灯下,痴痴地望着病痛中的父亲。
昏黄的灯光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的看着张脸。
比起前天,这张脸好像忽然变得苍老了,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镰刀竟惊奇的发现原本平坦的额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有了皱纹,不仅如此,本来乌黑的头发,竟然在鬓角处现出几丝华发。
他已经老了。
镰刀努力想记起父亲的年龄,除了记得他仿佛属马外,再没有任何印象。
他们虽是父子,却已走得太远。
‘我好像太久没有回来过了’镰刀转过头不忍再看那张脸。
‘只要还记得有这个家就足够了’风志成笑道。
镰刀听到父亲的笑声渐渐淹没在喘息咳声中,偷偷拭去眼角悄悄滑落的泪。
房中很快又陷入沉默,只剩下钟表的摇摆声和帘外檐雨的滴答声。
‘哥哥,你的肩膀在流血’可爱的,天真的小程程眨着大眼睛望着这个奇怪的哥哥道。
在她幼小的心灵中镰刀的确是一个奇怪的哥哥,因为在她的眼里别人的哥哥永远会和家人生活在一起,而自己的哥哥却很少回到这个家,她对这个哥哥既熟悉又陌生。
‘肩头的血可以止住,心里的血如何可止’镰刀喃喃道。
程程拉着哥哥的手,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身体上的伤痛可以痊愈,心灵深处的创伤呢?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够治愈心伤,时间?感情
心伤是无法痊愈的,即便已经痊愈,也会在你不知不觉中忽然复发,而且每一次复发都会让你刻骨铭心,悲痛欲绝。
‘你还是不能原谅我?’风志成道。
‘我以后不想再看到你喝酒’镰刀道。
‘你是在关心我’
‘我只是不想让人看到我有一个病秧子父亲’镰刀冷笑道。
‘哥哥’程程摇着镰刀的衣角道,‘你饿不饿啊?’。
‘我’镰刀眼睛望着窗外道,‘我不饿,我要走了’。
镰刀冲出房门的那一刻,一颗心也仿佛被父亲的咳声震碎,摸一把泪,逆着风,向巷子更深处奔去。
妹妹的呼唤声,韩冰的叫喊声,继母的哭泣声,在他耳畔随风而逝。
一口气不知跑了多少路,镰刀靠在灯柱下抱头大哭,呼啸而过的车辆,匆匆行过的路人,他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仿佛要将一身的委屈化作泪水通通流尽。
这到现在他才知道,他又多爱自己的父亲。
他是他唯一的亲人。
不知哭了多久,镰刀站起身,擦擦泪,像一个孩童终于用眼泪博得了母亲的怜悯,笑了笑,迈开大步,沿着宽阔的马路,向远处走去。
六月初六,晴,有风,吹面不觉寒。
对很多人而言,这一天一样工作,一样生活,没有什么特别意义,但对镰刀而言,这一天,他永远不会忘记。
六月初六,镰刀第一次因为打架进警局接受调查。
审讯室并不大,摆设十分简单,但充斥着严肃的气息,镰刀最不习惯的就是这种安静压抑的氛围。
钟表指向下午三点钟,镰刀已经在审讯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两个小时。
也许因为他久已没这样安静过,再这样的环境中,竟然萌生一丝睡意。
‘写下同伙的名字,就可以离开’审讯员再次强调道。
条件很简单,越是简单的条件越有诱惑性,只要拿起眼前的笔写下‘韩冰’这两个字,就不会再有任何麻烦。
镰刀虽然最怕的就是麻烦,但他最厌烦的就是不讲道义的人,所以有时候为了朋友,他宁愿承担麻烦。
‘我说过,人是我打的,没有其他人’镰刀点上一脸无奈悠悠道。
‘为朋友,讲义气是不是’
‘我只是希望你们的审讯快点结束’镰刀叹道,‘我不想呆在这种鬼地方’。
将以暴制暴通过谈判的方式美化成奉公执法,在镰刀心中天下没有比这里更肮脏的地方了。
‘要不等明天杨副局来审’旁边的陪审员道,‘以前只有杨副局才能撬开这种败类的嘴’。
听到‘败类’这两个字,镰刀笑了。
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失礼而后法。先人将‘法’置于‘道德仁义礼’之后,由此可见,这群只律不讲道义的家伙们,并不比自己这种‘败类’善多少。
杨彦斌,江湖人称‘活阎王’,据说无论多硬的汉子,在他的审讯下没有不招供的,镰刀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夜,夜很静。
帘外,月光如昼。
晚风掀动窗帘带着花香溜进简陋的房间,昨夜的寒雨还残留着一丝阴冷。镰刀蜷缩着侧卧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将他折磨的身心俱疲。
冯代仁今天是不是又打了两份工?沈寒阳是不是赔给了那对卖面的老夫妇一顶新帐篷?昨夜韩冰是怎样回家的?父亲的病
所有的事情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
慢慢地他的眼皮好像变得越来越重,不知什么时候他已进入睡乡。
朦胧中,沙发前好像站着一个人在呆呆的望着他。隐约间,窗外好像传来一阵阵零碎的咳声。
同夜。
长风面馆。
灯光摇曳,有杯,无酒。
‘昨夜,思钰接触过的所有人都已经调查清楚,包括思钰帮助过的那个女孩,被打的两个警察还有抢劫的几个歹徒’谢文道。
‘我刚才去见过思钰’风志成道。
‘他还好吗?’
‘他比我想象的要坚强’风志成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的笑了,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在这一刻,他仿佛发现这一生他最自豪的事就是有这样一个坚强的儿子。
‘明天我们就会把他接回来’谢文笑道,‘我们的人已经在联系杨副局’。
‘不,我们先不要着急’风志成摆手道,‘这个时候让他在里面呆几天也许是件好事’。
‘大哥是说孙建邦和田猎的事?’
‘这只是其一’风志成叹道,‘我只是奢望,通过这件事他能够离开这条道’。
‘只不过在里面不比在外面’谢文道。
‘有些苦是必须要吃的,只有在磨难中人才会真正长大’风志成悠悠道。
也是同夜。
天地大厦顶层。
这里是楚天非的工作室,也是他的公寓。
以他现在的财力,完全有能力在不远处的黛溪湖畔盘下一套既舒适又体面的别墅,但他依然决定住在这里。
很多人将生活与工作分得很清楚,因为生活除了工作还需要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填补。
与很多人不同,在他眼中,生活就是工作。
他经常对他的职工讲述自己的理念,人在少年,生活就是玩耍,是懵懂,是甜蜜,人处中年,生活就是工作,是奋斗,是苦涩,人到老年,生活就变成了回忆,回忆一生的爱恨情仇,回忆过往的酸甜苦辣。
把生活当成工作确是一种劳累的生活方式。
他为了工作失去了太多美好的东西,他的失去也换得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获得的回报。
现在他已经成功取代李林成为天地间酒店的总经理。
现在他已经成功取代镰刀成为田猎最器重的后生。
现在他已经是这个城市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商业巨子。
权利,金钱,荣誉
每当更阑人静,凭窗远眺,望着无边风月,室内却是形单只影,每每心生落寞之意。
二十九岁,他的身边应该有一个与他分享成功的人。
当然是女人。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走廊里的脚步声。
任何声音听久了就变得熟悉,无论时隔多久,那声音在心中留下的烙印永远不会淡去。
他当然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这个人的面容每每出现在他的梦中。
‘是你来了’他转过头,望着她的眼睛,眼角露出他标志性的绅士笑容。
很久以前,他就学会了在别人面前如何克制自己,克制自己的喜怒哀乐,克制自己的爱恨情仇,所以无论面对什么人,他从不会失态。
‘天气虽然见暖,还是要注意些,大晚上的跑来,回去又该闹胃寒了?’楚天非递上一杯热茶笑道。
‘你是在提醒我不该来这里?’女人冷笑道。
‘你知道我是真的在乎你的身体’楚天非道,‘但这个时候,你真的不适合来这里’。
‘昨晚我遇袭的事你一定已经知道了’女人道。
‘整件事情我已尽知晓’楚天非道。
‘袭击我的人绝不是普通的江湖混混’女人道,‘他们的出拳速度至少是普通人的三倍,如果没有长时间的练习,绝对不会有这样出色的身手’。
‘他们是长英拳馆七巧手顾长英的门下’楚天非笑道,‘长英拳馆在元龙街排名第七,由此可见,顾长英绝非泛泛之辈,可惜的是门下没有一个像样的弟子,昨天这四位加上前几天在健身俱乐部找你麻烦的何强,号称什么长英五子,没想到在你手下,还是不堪一击’。
‘你是说昨晚那四人是何强的人’女人道。
‘堂堂一个搏击教练让一个刚进门的学员在众人面前打的满地爬,这口恶气不出,他这一辈子恐怕都睡不安稳’楚天非笑道。
‘幸亏他们四个脓包,不然昨晚还真的栽在他们手中’女人道。
‘你有没有伤到?’楚天非一脸柔情关切道。
‘你看我又受伤的样子吗?’女人道,‘只可惜让一个无辜的人牵连其中’。
‘这才是你到这里的主要原因吧’楚天非望着窗外的残月淡淡道。
‘我希望你能够帮他’女人道。
‘你知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关键时候,是他出手相助’女人道。
‘你可曾忘记他是什么身份?’楚天非道。
‘他是田猎的人,但是追随田猎的何止他一个,孙建邦,刘书鹤,李林为什么一定要从他入手?’
‘老一辈中,孙建邦对田猎的位子觊觎已久,其心必异;刘书鹤年事已高,毫无争名逐利之心;年青一代,李林不过只是一介沾染江湖习气的商人,孙秃子也只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混混’楚天非叹道,‘只有他,与孙建邦不同,他尚侠好义,与刘书鹤不同,他有自己的信念,与李林不同,他奸而不滑,与孙秃子不同,他有时会有一颗苍天悯人之心’。
‘既然他有这么多优点,为什么’
‘因为他是田猎一手培育的接班人’楚天非打断了她的话,‘这些优点很可能会将他铸造成一代黑道教父,我必须在他未成器之前,抹杀掉他的戾气,使他成为一个循规蹈矩,遵纪守法的普通人’。
‘如果当初他拿起来的是笔,,也许会成为一个有名的作家,可偏偏他选择的是刀,这就注定他这一辈子不会是一个普通人’女人谈道。
‘不管他是什么人,你难道忘了我们的职责吗?’
‘我不会忘,也不敢忘,我只是希望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女人道。
‘我是军人,他是犯人,职责所在,不得不为,我不会等到他犯下重罪再去抓他,你要我放过他,对不起,我要对人民负责’楚天非道。
‘好,你既然一定不会放过他,我去找老袁,看他怎么说’女人道。
‘你找他也一样’楚天非道,‘你莫忘了,当初就是他制定出先控制天地间酒店作为突破口,进而俯视整个黑道运营这个提议的,而要想控制天地间就必须要从他的接班人入手,这个道理他会不知道?’。
‘既如此,我会向上级申请,退出这次行动’女人道。
‘你是不是喜欢他’楚天非忽然抓住女人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道。
他的举动是如此无礼甚至粗鲁,但他的话听起来更是唐突甚至野蛮。
‘我没有’女人道。
‘那你为什么’
‘没错我是军人,我也知道军人的职责是服从从命令,但是我也是人,我虽然做不到知恩图报,却也不会恩将仇报’她用力挣脱那双握疼她的手,用疑惑地的眼神望着面前多年来的搭档,道‘你到底是职责所在还是以权谋益,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吧’。
‘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如此不堪之人?’
‘时间不走了,我该走了’女人转身背对着他道。
楚天非默默地望着她知道她走出去,掩上那道门,点上烟,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失落过。
打开保险箱,箱子中装有许多人连想都不敢的财富。
‘我是谁,我是楚天非,楚天非难道害怕没有女人’他狂叫。
以他现在所拥有的财富,所拥有的权势,在这座城市没有几个女孩不曾梦想过有一天会爬上他的床。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五个女人。
他们年轻,漂亮,乖顺,似乎每一个都比刚才离去的那个女人更讨男人喜欢。
不知为什么,闻到他们身上的脂粉味,他就会感到一丝眩晕,看到她们充满贪欲的眼神,他会感到恶心,听到他们的笑声,他便会感到她们的肮脏。
不过这没关系,‘只要上了床,关了灯,天下所有的女人其实没多大差别’他这样想。
他打开窗子,晚风吹散箱子中的现金,现金铺满地板。
他将音响开到最大声,关了灯,着身体,狂笑着走向五个猫一样的女人。
虽然昨晚睡得很晚,但镰刀醒的很早。这里干净,整洁,但绝对不是睡觉的好地方,已是暮春,但这地方蚊子太多,也太过冷清。
‘这帮家伙真混蛋,连一盆洗脸水都不舍得给’镰刀揉着睡眼,伸着懒腰,嘟囔道。
‘喂,醒了’外面的警察叫道。
‘怎么了?有人想让我长睡不醒吗?’镰刀扬头叫道。
‘像你这种臭小子,就应该关在这种地方’警察道,‘我看过的小混混,十之都是回头客,你走后我先找人给你收拾好喽,说不定你前脚走出去,后脚又接着回来了’。
‘怎么了,我还想领教一下杨副局的手段呢,有人保我出去了?’镰刀笑道,‘其实这地方挺不错的,就是蚊子多,跳蚤也多,回头给我收拾干净点儿’。
‘你就贫吧’警察打开门,将一包衣物放在桌子上道,‘先洗个澡,把这套衣服换上,祖上留下来的规矩,号子里的东西不能拿出去,晦气’。
‘谁保的我?’
‘不知道,不过听说是陈局长亲自下的令’狱警道,‘想不到你小子看上去脏兮兮的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后台倒是很硬’。
‘一般吧’镰刀一边说一边收拾自己的起居用品,装好后,拿着包在狱警眼前晃了晃,道‘这祖上还说了勤俭节约是传统美德’。
‘你小子’狱警拍着镰刀的肩膀道,‘这里不能说再见的,保重,保重吧’。
镰刀刚走出几步。
‘喂’身后的狱警叫道。
镰刀没有回头。
‘如果真的走投无路了,就回来’狱警叹道,‘这地方虽然住着不习惯,至少比躺在棺材里舒服’。
他的话虽然难听,却也现实。
镰刀回头笑了笑,走出了出去。
门外,不远处,韩冰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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