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妇身矮矮 女德高高
明科和毛头离开多娜娜家后,二人朝东南方向行进,路上,遇到一位与他俩装束一样的徒步旅行者,这人名叫吴步殊,是北京市的一位私营企业老板。吴布殊几年前留学欧洲,留学期间,他看到一些欧洲年轻人背着包徒步旅游,心里挺羡慕。回国后,他奋力打拼,开创了自己的事业,积下一些钱财后,他置办了旅行装备,开始实施自己的徒步旅行计划。他的所谓的徒步旅行与明科、毛头不同,并非全程徒步,只是分段徒步,就是说,进入风景区徒步行走,离开风景区则乘车。这次,吴步殊先乘火车到昆明,然后乘汽车来到三江并流区梅里雪山片区,准备徒步漫游三江并流区的一些片区。
遇到明科和毛头,步殊挺高兴,他愿意与二人搭伴儿走。明科说话低调,步殊以为明科和毛头没走过多少地方,他说起自己几年前留学欧洲、这两年在国内各地徒步旅行的经历。其实,他只去过3个欧洲国家,国内徒步旅行的时间加起来不过两个月。毛头听他横吹竖吹,几次想讽刺他几句,都被明科用鸟语制止了。在旅游路线的选择上,明科尊重吴步殊的意见,3人东拐西绕,一路上,他们相继游览了三江并流区5个片区的一些景点:梅里雪山片区的落叶松林、澜沧江干热河谷,红山片区的南宝草场、高原泉华瀑布、红山黑海、碧让峡谷、尼汝瀑布和纳帕海,哈巴雪山片区的哈巴雪山、白水台、阿明洞、吉拉瀑布,千湖山片区的高山牧场、高山草甸,老君山片区的丹霞地貌、九十九龙潭、杜鹃纯林生态系统等。三江并流区面积太大,区内景点多,他们徒步观赏,因此,不可能走遍全部景点。
走出三江并流区,毛头以为吴步殊会结束行程,哪知步殊旅游瘾上来了,他给公司和家里打了电话,推迟预定的回京时间,继续与明科、毛头结伴徒步漫游。
3人来到美丽的泸沽湖畔,湖水透明度非常好,能看到水下4米。周围森林密布,浅绿色的湖水如水晶一般。森林里的小溪羞涩地流进湖中,湖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几只偶尔飞过的棕噪鹛,笼罩在这里的是宁静与平和。
3人自云南进入四川,来到贝母县,这里山峦重复,古木森森,泉水顺山流下,汇进清澈透绿的河流里,景色十分优美。路上,毛头指着一只体长40厘米和另一只体长80厘米的鸟,问吴步殊,这两只鸟叫什么名字。步殊答不上来,毛头嘴角一翘,吐一句刺耳话:“你说你走了那么多地方,有多大学问,我看你是卖糖人的出身——就会吹。”
“我说不上来,难道你能说上来?”步殊不服气。
毛头指一下体长40厘米的鸟儿,快言快语:“它的名字叫针尾绿鸠。”毛头再指那只体长80厘米的鸟儿,伶牙俐齿:“它叫绿尾虹雉,因为它喜欢吃贝母,又叫贝母鸡。”
又走了一段路,毛头指着一只身体紧紧贴在树干上的鸟儿问步殊:“你知道那是什么鸟?”
“这鸟我认识,啄木鸟。”步殊答一句。
“准确地来讲,它叫白腹黑啄木鸟。你看,它正在啄木。”毛头一板一眼。“问你一个问题,它敲击树木的速度有多快?”
“不知道。”
“是音速的两倍。”毛头一本正经。“再问你一个问题,它那么快地敲树,为什么不头疼,也不得脑震荡?”
“不知道。”
“连这个都不知道,还说是什么‘海归’,不过就是一只河龟。”毛头滔滔滚滚:“我来告诉你吧,啄木鸟脑袋的骨头挺疏松,里面充满了空气;它的头骨里有一层韧性挺好的外脑膜,在外脑膜和脑髓之间还有一条狭窄的空隙,里面有液体,减低了震波的传送;它的脑袋两边长着发达的肌肉,起到了消震防震的作用。有了这3层防震装置,它怎么会得脑震荡?”
“看不出来,你还真有学问。”吴步殊倾吐赞言。“能说出这么专业的东西来。”
其实,毛头是“现学现卖”,他逮一个与吴步殊距离稍远的机会,悄悄向明科请教好,然后转脸儿“出售”。吴步殊心浮眼拙,观察力不强,怎么会看出其中的机关奥妙?
太阳西沉时,步殊放下旅行包,在路边的一株树下小便,旁边是一片辣椒地,他听到地里有人喊:“大来,大来。”听声音像是一位老年妇女,步殊匆匆提起裤子。他朝辣椒地里瞅瞅,不见有人,只有辣椒在动,突然,从辣椒叶子下钻出一个仅及步殊膝盖高的小人,他大叫一声“鬼呀”,扭头就跑,旅行包也不要了。
明科和毛头听到步殊的喊声,二人停下脚步。步殊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向他俩述说见到鬼怪的经过。明科让他带路,探察一下究竟,走到离那片辣椒地还有十几步,步殊再也不肯朝前去了。明科和毛头来到田埂前,天色昏暗,明科拿出手电向辣椒地里照去,只听一个苍老女人的声音,“大来,是你吧。”
明科循着声音走过去,只见辣椒植株动了起来,一个仅60多厘米高的小矮人出现在他面前,小矮人上身穿一件黑色的羊毛衫,外套一件灰色的马甲,长长的马甲垂到她的脚面上。明科弯下腰对小矮人柔言细语:“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快扶我上去,”小矮人叫喊起来,“我以为是大来呢,他把我撂在地里不管了。”
明科伸手把小矮人抱起来,放在田埂上。小矮人挺健谈,口若悬河:“我叫葛雷梅,住在前面的灯心草村,这是我家的责任田,我跟我弟弟大来一块儿下地干活,谁知道他一个人走了,田埂高,我上不去,幸亏你们来了。”
明科征求雷梅的意见:“天黑了,我带你回家吧。”
葛雷梅喜色盈盈:“太好了。”
明科将葛雷梅抱起来,吴步殊眼瞅着明科抱一个“小鬼精灵”走过来,他的嗓音颤抖:“别过来,别过来。”
“别怕,我给你介绍一下。”明科停下脚,对步殊解释:“她叫葛雷梅,是前边这个村子里的村民,在辣椒地里干完活儿,上不来了。我们把她送回家吧。”
步殊不敢抬眼看,毛头快步上前,硬把他推送到明科身边,他凑近了看着。葛雷梅对他开了言:“年轻人,别怕,刚才是不是你喊鬼了?你看看,我是不是鬼?”吴步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葛雷梅倒是直话直说:“我就是个子低了点儿,这个没办法,爹娘给的。”
“您有多大岁数?”明科问一句。
“65。”葛雷梅回一声。
“我应该叫您大妈。”明科语含恭敬。
“我应该叫您奶奶。”毛头附合着。
4人聊着天,向灯心草村走去。能看到村中透出的灯光了,只见一男一女慌慌张张迎面走来,葛大妈喊一声:“大来,秀英。”
“姐,你哪儿去了?”大来问。
“我在地里呢,怎么喊,你也不应。我爬了半天,也没爬上田埂,要不是这3位,这会儿我还在辣椒地里呢。”葛大妈语逞埋怨。
“你怎么不跟紧我?”大来责备一句。
“不怪网不牢,却怪鱼不是。你的心太粗,还怪姐姐。”秀英斥责起大来。
葛雷梅指着大来和秀英对明科张嘴亮言:“这是我弟弟,那是我弟媳妇。”
葛家住在村外,孤零零的一个小院子,围着竹篱笆,3间屋子后面有一条流着漾漾绿水的小河,院子两侧是小块的梯田。葛雷梅的父母去世多年,眼下,她和弟弟住在一起。
知道他们是旅游者,葛家姐弟邀请3人在葛家过夜。进屋后,葛大妈十分敏捷地搬来凳子请他们坐下休息,她却不歇着,两手掂来一只提锅放在火塘上,再扛着一只水瓢向锅里加水,准备打油茶给3位客人喝。明科悄悄嘱咐毛头和步殊:不要乱走动,四下里昏暗,小心踩到了葛大妈。其实,明科重点是提醒吴步殊,毛头的眼睛挺亮,在他的训练下,走路用心。他能看出来,姓吴的年轻人不稳重,脚步慌乱。
别看葛大妈个子小,干活却挺利索,她打好了油茶,给3人倒在碗里,又去弄饭。吃过饭,葛大妈拿一只鞋垫来纳着,大来不爱说话,他抽着烟锅子,眼睛盯在电视机上。葛大妈性格挺开朗,喜欢说说笑笑,她和秀英陪着3人聊天。听说小吴是从北京来的,葛大妈说起国家领导人,一口气说了6位大人物的名字,还知道国务院总理刚刚去了趟法国。步殊建议大妈去北京玩玩,葛大妈放了话:“北京很想去,只是要把公路修到我家门口。”
话一出口,大家一齐笑了,接着,秀英讲起自己的大姑子来。
葛雷梅长到6岁的时候,个头跟周岁的孩子差不多,父母着了急,可那个时候,家里没有钱,不能带她看医生。她虽然一生中没嫁过人,但她喜欢孩子,她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到村里的孩子们身上,经她带大的孩子有10多个,最大的将近30岁了。她没进过学校,别看她不识字,却能唱动听的歌儿。她不光会纳鞋底,做布鞋、织毛衣、绣手帕样样都行。村里的年轻姑娘们羡慕她的活儿,夸她纳的鞋底赛过城里的工艺品。
“豆芽长到天,还是小菜。”葛大妈自贬自损。“咱手艺虽然高,可是,个子不高,还是被人瞧不起。”
聊天中间,吴步殊脱去鞋袜,不时抓着脚趾。明科悄悄问他是不是脚趾发痒,步殊点点头。明科从大来的烟灰缸中抓起一撮烟灰,撒进他的脚趾缝,并将烟灰包了一小包,让他以后天天往脚趾缝里撒。
第二天,与“袖珍人”葛雷梅告别后,3人朝东南方向行进。下午时,他们看到一群学生身背旅行包、手里拿着一串串五彩缤纷的纸鹤,在两位老师的带领下与他们同方向走着。步殊对这群“背包徒步族”升起好感,他赶上前去,向一位班长模样的女学生问话。班长告诉步殊,他们是昆明市一所中学的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来这川滇边界的高原上寻鹤、观鹤。吴步殊又与两位老师搭上了话,二位老师一位姓鲍,一位姓汤,鲍老师是这个班的班主任,汤老师是本地人,被鲍老师请来当导游。
走了约半个小时,一行人来到黑颈鹤的越冬地。
远处的几座高山戴着洁白的雪帽,在山丘之间,水草丛生,大片的草甸湿地上,一只只黑颈鹤自在地徜徉着,它们形体高大,身体灰白,颈部黑色,姿态十分优美,飞翔时翩翩如仙,落地时亭亭玉立。两位老师带领同学们慢慢地向黑颈鹤靠近,走到离它们约50米处,汤老师朝大家做了一个手势,同学们停下脚步。大家看到,这些大鸟黑色的颈羽像一条黑丝绒围脖儿围在颈上,红色的头顶好像戴了一顶小红帽;金黄色的眼睛后面缀着一块白斑,黑色的翅膀和尾羽衬托着白色的体羽,就像穿了一件色调淡雅的礼服;再配上一张腊黄色的长嘴和一双漆黑的长脚,显得格外挺拔俊美。黑颈鹤如仙女般的行走动作与悠然忘情的舞蹈,是那样端庄与高雅,同学们满脸兴奋,两眼紧紧盯着它们。
汤老师显然掌握了有关黑颈鹤的许多知识,他对这些来自昆明的中学生们讲:黑颈鹤是中国特有的鹤类,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种生活在高原上的鹤,目前仅存的5000只黑颈鹤在全世界15类鹤中发现得最晚,也最为珍贵,被列入国际急需挽救和保护的濒危物种中,是国家一级一类保护动物。此鸟具有颈长、足长、喙长的“三长”涉禽典型特征,其高贵优雅、美丽纯洁的形象,历来被人们视为爱与美、吉祥与幸福的象征。在藏区,人们相信黑颈鹤是神鸟、吉祥鸟,是仙女下凡。每年10月底,黑颈鹤迁到云贵高原越冬,第二年3、4月间飞回青藏高原。在这儿,越冬的黑颈鹤主要吃沼泽地里的水藻、草根和地下根茎等,偶尔也吃一些田螺、昆虫之类的小动物。以前,有几百只黑颈鹤来这里栖息,现在,由于森林减少,湿地面积退缩,生态环境恶化,黑颈鹤的数量显著减少,来这儿越冬的黑颈鹤只有60多只了。黑颈鹤是典型的恩爱夫妻,一旦结合,便不会再分开。如果一只遭遇了不幸,另一只终身不会再娶或再嫁。黑颈鹤在每年的5月份产蛋,经一个月的孵化,小生命破壳而出。黑颈鹤的繁殖率不高,每窝只产两枚蛋,由于环境严酷,小鹤的死亡率挺高,因此,对它们的保护的难度很大。以前,曾有人猎杀黑颈鹤,只为了用它们的羽毛做被子——真愚蠢啊。
有几个男同学试图再向鹤群靠近,他们仅仅走出不到10步,这时,担任警戒任务的那只成年鹤立刻鸣叫报警,黑颈鹤们纷纷扇动起双翅,助跑10来米后,飞了起来,伴随着“科欧,科欧”的叫声,在空中盘旋着。鲍、汤二位老师将几个鲁莽的男同学唤回。十几分钟后,看看这些年轻的人类并没有侵犯的意思,鹤们陆续落回地面。
太阳就要隐没了,二位老师带领同学们回宿营地。明科、毛头和吴步殊取出帐篷,当晚,他们与黑颈鹤们同宿在沼泽地里。
就着手电筒的光亮,毛头做完了当天的作业。看着他写出的漂亮的毛笔字,吴步殊眼上挺热,他从毛头手里接过毛笔来,写了几个字,不必毛头说话,步殊自己贬自己,毛笔字太臭,与毛头的水平相距太远。毛头收起纸笔,他和步殊走出帐篷。秋风吹得草叶“刷刷”直响,明亮的月光下,黑颈鹤们在寒风中独脚站立着,将头深深埋进翅膀里。偶尔,一只鹤发出一声凄婉的鸣叫,毛头轻轻叹了口气。
结伴同行以来,步殊从没有看到毛头犯过愁,现在,他忽然叹起气来,让步殊很感意外,他问毛头:“你怎么了?”
毛头指着远处,吐出话来:“我在为黑颈鹤担心,不知道它们未来的命运会怎样。”
离开黑颈鹤的越冬地,3人来到普米族人聚居的巴豆县。这天下午,他们走进一个村寨,村口处立着一通石碑,碑上刻着4个大字:“使君子村。”道路将村子分为两半,村中的房屋均为木结构,分两层,上层住人,下层关牲畜。此时,人们都在田里忙着,村子里不见人影。忽然,明科听到一声尖尖的呼叫,他顺着声音望过去,不远处的那间木楼,一扇窗户猛然打开了,一位30多岁的女人探出头,看她一脸的惊慌,大概遇到了什么危难。明科一拉毛头,他俩快步跑过。木楼下,挂着两个牛头颅,明科抬头问女人:“怎么了?”
“阿布,阿布。”女人神色慌乱。
“阿布是什么?”毛头问一声。
“爷爷,爷爷不行了。”女人跳着脚,语带哭音。
明科和毛头迅速冲上木楼,吴步殊嘴上不说,心里嘀咕:管这些闲事干嘛?他在楼下等着。女人穿一件蓝色的大襟短衣,外面套一件绣花坎肩,配着闪亮亮的银扣子,她把明科和毛头领进楼上的一间小屋,房间里躺着一位满脸白胡子的老人,老人身边坐着一位老婆婆,明科摸摸老人的脉门,再翻起老人的眼皮。他声音低沉地说:“老人去世了。”
女人伏在老人身上痛哭起来,老婆婆陪着她流泪。哭了一会儿,老婆婆说了一句什么,女人立即擦干眼泪,面对明科和毛头,言词恳切:“我家里没男人,你俩要帮帮我。”
“没问题,我们会帮助你。”明科点头同意。“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何拉。”女人回一句。
毛头从窗口探头出去,喊吴步殊上楼来,步殊摇着头不愿意,毛头不再理他了。按照何拉的吩咐,明科把火塘上方的房屋木板掀下几块,然后接过她递上的牛角号吹起来,毛头则用棍子敲打着簸箕。老婆婆把一张白纸盖在老人的脸上,何拉将竹箩里的爆米花朝空中抛洒出去。老婆婆从竹箱里取出一身寿衣和一双寿鞋,何拉把寿鞋放在门槛上,用凿子在每只鞋子的鞋底上穿了三个眼,并在寿衣上烧了一个洞,然后才把寿衣和寿鞋给老人穿上。
吴步殊见到明科和毛头又是吹牛角号,又是敲簸箕,看来是不走了,他朝楼上喊了几声。明科听到步殊的喊声下楼来,他一眼看出步殊的心思,不等步殊开口,他一指木楼,开了口:“这家有事,我俩准备帮一下忙。你的时间挺紧,别在这儿耽搁,你先走吧。”
步殊正发愁如何开口,听明科这样一讲,他顺着梯子下台阶,也不上楼去与毛头打招呼,只向明科挥挥手,便背起旅行包独自走了。
听到报丧的牛角号声,本村的几位妇女上门来,她们和老婆婆、女人说着话,明科、毛头一句也听不懂。这时,村长来了。看上去,村长约60岁年纪,他身穿对襟短衣和宽大的长裤,披一件白羊皮坎肩。何拉对村长说了几句话,村长急急走了。约一个小时后,一个满面书卷气的壮年男子推门进来,看到明科和毛头,汉子对何拉抛去一个问询的眼神。女人为双方做了介绍。汉子名叫鲁卡沙,本村人,在乡中学任教,鲁老师接到村长的电话后,立即骑着摩托车赶过来,并带来一只活羊以及一些酒和肉。
下田回村的村民们纷纷上门来吊唁、慰问,鲁卡沙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样子,与何拉一起接待着村民们。人们走后,何拉端出腌酸菜、晒干菜和酸肝,往牛角杯里倒满酒,请鲁卡沙陪着明科喝酒。明科请何拉一块儿喝,她摇着手拒绝了。鲁老师解释:普米人习俗,丧葬期间,死者的子女不能喝酒。
何拉在火塘上烘烤着小圆饼,头一圈小圆饼烤熟后,何拉拿起一个饼递给毛头,毛头站起身接过来,双手奉给婆婆。正在打瞌睡的老太太被热饼烧了一下手指尖,她睁开眼接过饼,对毛头放话:“特让,特让吾米。”
看到毛头呆愣着,鲁老师赶紧为他翻译:“谢谢,谢谢客人。”
“不客气。”毛头应一句。
“能在锅,能在锅。”婆婆拍拍竹席,微笑着对毛头咕哝一声。
“请坐,请坐下。”鲁卡沙翻译道。
毛头就着酸木瓜羊肉汤吃下了3个小圆饼,起身去洗手,婆婆对他说:“得归西?”
“吃饱了?”鲁老师及时为毛头翻译。
毛头笑笑,他回应婆婆道:“得归西,得归西。”
饭后,何拉端来一竹箩依主梨请大家吃。这种梨挺有特色,汁多味甜,肉质细嫩,酥脆可口。知道鲁卡沙是教师,明科与他谈起教育的话题。鲁老师讲,他的班上既有普米族孩子,也有汉族孩子,比较起来,普米族孩子比汉族孩子优秀,这倒不是他偏心本民族孩子,而是因为他们所受的家庭教育不同。普米人重视对孩子的教育,日常生活中,他们教育孩子要热爱劳动、尊老爱幼、遵守优良的传统习惯。孩子到十二、三岁时要举行成丁礼,届时,父母请来村中有威望的长者对孩子训话,告诉孩子今后怎么做人、怎样做事。作为乡中学的优秀教师,鲁卡沙被村民们尊为道德长者,因此,他常常被请去主持成丁礼,并对孩子进行训话。鲁老师讲,在对孩子的训话中,他经常拿何拉当典范,这位普米女性,实在是使君子村的骄傲,她的君子风范,使全村人脸上有光。
何拉今年30岁,12年前,她嫁给本村一位姓曹的村民,丈夫家有92岁的爷爷和60岁的母亲。曹家不富裕,婚后,何拉尽心赡养着爷爷和婆婆,上天像是有意考验她的意志似的,8年前,丈夫得了一场急病去世了,生活的重担压在她一个人肩上。何拉无怨无悔,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还不息,白天下田,晚上做家务,又缝又洗,伺候两位老人非常周到,茶温饭热,冬暖夏凉。爷爷喜欢兰花和天女花,何拉四处寻找珍稀的兰花品种,她甚至独自一人爬上绝壁,采集野生兰花。她在木楼后面辟出一个小花园,栽起兰花和天女花,每天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精心侍弄着这些珍贵的植物。爷爷腿脚不便,何拉背着他下楼,到后花园赏花。婆婆喜欢吃麦面粑粑蘸蜂蜜,为了得到新鲜的蜂蜜,何拉编了几个蜂桶,上山逮来野蜂的蜂王放进蜂桶里。抓蜂王既辛苦又危险,弄不好会被野蜂蜇得头肿脸胖,但她为了婆婆能吃到新鲜的蜂蜜,不辞辛苦,不顾危险。爷爷爱画韩规画(普米族宗教画),何拉找来纸板、木牌,并且织出麻布,让爷爷在上面作画。婆婆喜欢草编,她采来野草,与婆婆一块儿编织各种首饰。为了补贴家用,她每天晚上手编竹器,从背篓、箩筐、簸箕、筛子、锅盖、针线盒到笃笆,她都会编。她编的笃笆尤其精致好看,深受人们的喜爱,乡里的竹器经销人愿意包销她编的笃笆。
何拉这时开口了,她说:鲁老师是个热心人,常常帮助她,他把她编的笃笆带到乡里,卖给收购者,并为她采购竹编材料。
从鲁卡沙与何拉相互看的眼光里,明科瞧出了二人相敬相爱的意思。
鲁卡沙向学校领导告了假,这些天里,他要帮着何拉打理丧事。当晚,何拉安排鲁老师和两位客人在一间屋里休息。
第二天早餐后,明科准备告辞,鲁卡沙请求明科再住几天,他说的两个理由不由明科不留下来:一是百岁老人的丧事要隆重操办,何拉家缺人手,尤其缺男劳力;二是鲁老师一个大男人在何拉家住着不方便,如果他俩在,可以免去这种不便。其实,鲁卡沙主要顾忌第二点,自从3年前他被调到乡里任教,他把自家的木楼卖掉了,眼下,他与母亲住在乡里。每次回到使君子村,他都寄住在别人家。
普米人的丧葬仪式既隆重又繁缛。上午,鲁卡沙与何拉请来了祭师,由祭师主持举行“给羊子仪式”,村民们都来观看。鲁老师低声为明科和毛头讲解着仪式中各个环节的象征意义。
何拉把鲁卡沙从乡里带来的那只白绵羊交给祭师,并端来一些粮食和黄酒。祭师在羊的耳朵上洒了些酒与粮食,用刀虚虚地在羊头上划了13下,表示羊的13节骨头已被打上了记号,然后在羊背上结下13道毛疙瘩,表示羊的13道肌肉也打上了记号。接下来,何拉跪着请羊喝下拌了炒麦面的黄酒,屠宰者上前来,把羊捆牢,放上宰台,将羊宰杀,取出羊心。祭师对着羊心念起“开路经”。鲁老师小声译着经文:“东方发白了,快起身吧,山林中的老虎已伸腰了,山下的小鸟也展翅了,洞中的豹子也出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快收拾行装吧,由这只白羊给你引路,回到我们祖先居住的北方。”
据说,这样一来,羊便会驮着死者的灵魂与祖先相会。
出殡的那天一大早,何拉为爷爷擦洗过身子,鲁卡沙和明科在木楼下放了两条长凳,将棺材放在长凳上,二人将老人抬放进棺材里。接着,二人搬来一张桌子,放在棺材前,何拉在桌上放了酒、茶等祭品,点了三炷香和一盏常明灯,并在棺材前拴了一只大公鸡,这只公鸡是给老人阴间里报晓用的。祭师念过韩规教的“祭羊超度经”后,8人的舞蹈队跳起韩规神舞,他们头戴五佛冠,身穿长袍,颈挂佛珠,腰系彩带,胸前挂着照妖镜,左手摇铃,右手持小鼓,左蹦右跳,节奏鲜明。之后,鲁老师、明科与村里几个壮小伙子抬起棺材,在村民们的护送下,将老人送往墓地。
为答谢乡亲们,何拉在几位女村民的帮助下做好了名为“八大碗”的宴席,主要有大肉、一口肉、糯米灌肠、面肠、酥肉、粉蒸肉、吹肝拌粉皮和豆腐丸子。席上,大家纷纷夸赞起何拉。鲁卡沙为明科和毛头翻译着大家对何拉的表扬话,人们说:老人能活百岁,全凭了何拉精心侍奉。
宴席散后,村民们都走了,家里静了下来,何拉却沉浸在对爷爷的追思中。她从爷爷屋里搬出老人平日里画的韩规绘画给3人看,有木牌画、纸板画、麻布卷轴油画,这些画笔法细巧、造型准确、层次分明、色彩艳丽,看来爷爷是位绘画老手了。老人喜欢在麻布上画虎,何拉打开一个个麻布卷轴,上面是各种姿势的白额虎,它们有的威风凛凛,有的翘首远望,有的悠然自得,有的狂怒暴跳。鲁老师指着这些画告诉二位客人:普米人以白额虎作为本民族的图腾。
何拉总觉得爷爷没有走,她要鲁卡沙带她到后花园找老人,鲁老师招呼着明科和毛头一块儿去。花园虽然不大,植物品种不少,有桃树、李树、苹果树、梅子树。酸木瓜在园中十分亮眼,一颗颗沉甸甸的果实挂满了枝头,就像一串串青绿色的气球。为了分散何拉对爷爷的思念,鲁卡沙要她为明科和毛头讲讲兰花,何拉的心思不在兰花上,她只是告诉二位客人园中各种兰花叫什么名字,这里有黄莲瓣素、红莲瓣素、素馨兰、雪花、金边、银边兰、金丝兰、绿兰、双飞燕、蜜蜂兰、虎头兰、豆瓣兰、竹节兰、兔耳兰、鹤项兰和万带兰。
爷爷生前最喜欢那棵天女花,每天,老人在它的周围留连时间最长。天女花花瓣如玉,重瓣厚质,花蕊赤红,香气馥郁,泌人心脾,它是珍稀的花卉品种,难怪爷爷喜欢它。
从后花园回来,何拉去煮茶,鲁卡沙陪着明科、毛头聊天,毛头向鲁老师说起那天百岁老人刚刚去世的情形,何拉和她的婆婆当时做的一些事情,不知代表什么意思。鲁卡沙为他解释:把鞋放在门槛上用凿子穿三个眼,意思是为死者走沙漠时鞋能漏下沙子;在衣服上烧一个洞,称为“打记号”;往死者脸上盖一张白纸,表示阴阳之隔。
第二天,明科和毛头向何拉告辞,鲁老师也要回学校。何拉与婆婆送出他们老远,婆婆对二人说出话来:“能贾息,铲铲是锅。”
鲁卡沙译道:“让你们辛苦了,请慢走。”
鲁老师有课,他骑起摩托先走了。
路上,说起吴步殊,毛头来了气,这人不仅牛气哄哄,而且没有爱心,甚至不懂最起码的礼貌,一个人偷偷走了,走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明科语气平静:“分析别人的错误是可以的,但我们的出发点不是嘲笑他、指责他,而是如何帮助他,如果你不是从这一意愿出发,那就不要看他的错误。看别人的缺点错误对我们没有好处,反而有许多坏处。”
“有什么坏处?”毛头语音干涩。
“看别人的问题,我们会有两种心情,一个是烦恼,一个是自傲。”明科教诲一番:“看他做得不对,会埋怨他,憎恨他,自己内心满是烦恼。有的时候,没有埋怨,也没憎恨,却会嘲笑他,瞧不起他,无形中增加了自己的傲气。无论是憎恨别人,还是嘲笑别人,都是不良的思维意识,形成习惯后,会给我们带来痛苦与烦恼。因为你在生活中表现出这样的情绪,一定会给别人带来烦恼,必然地,也会给自己带来烦恼。”
“给别人带来烦恼,是他烦恼,我怎么会烦恼?”
“物理学上有一个定理,一物体给另一物体一定的作用力,它会得到一个同等的反作用力。”明科循循善诱。“你给别人烦恼,你就没事了?不可能!迟早你会得到同样的回馈。”
“我看他不对,希望他改正,也是为他好啊。”毛头强嘴强舌。
“我们退一步讲,全世界的人都把自身的缺点错误改正了,他们都成功了,快乐了,独独剩下我自己满身的缺点错误,不能成功,不会快乐,我们岂不是很亏吗?”
“牺牲我一个,利了天下人,这不是您常说的人生高境界吗?”
“事实上,我们看别人有问题,埋怨他们,憎恨他们,并不能使他们改正,只会加重双方的问题程度。如果你真心为别人好,应该智慧性地去帮助他。要明白,让一个人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必须按照步骤来,第一步,自己先做好;第二步,讲明道理;第三步,为他指出缺点错误,但这时,还要注意火候,依他接受的程度适度适时地讲话,他接受不了的一定不讲,先从浅的讲,让他能够接受,慢慢地再触及他的深层问题。要向别人传道,先得自己懂经。就目前我们的状态,只有先改正自己的缺点错误,使自身完善起来,让别人对我们产生信心,服我们的气,我们自己也具备了智慧,这时,才可以出手帮助别人,不这样的话,没把别人拉出来,自己却掉进了泥潭。”明科开导一通。“为达到让自身首先完善起来的目标,就要向别人学习,集中别人身上的优点。要想集中别人的优点,就要看到别人的优点,而不去看他们的缺点。就像进入一个园圃一样,我们只采摘美丽的花朵,不去触碰扎人的棘刺。看别人的优点就是采花,看别人的问题就是抓刺。我要问你,你是喜欢采花呢,还是愿意抓刺?”
“采花。”毛头抛一句交心话。
“好,那你就多看别人的优点。”明科语重情深。
下午5点多钟,他俩走进挂在山腰的金樱子村,村口的一株大树上,几只白点噪鹛叽叽喳喳吵着嘴,二人正准备穿村而过,前面有几个女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看她们一脸焦急的样子,估计遇到了难事。明科上前一问,女人们指着一位名叫贾济兰的年轻女子讲了事情的经过。
贾济兰的丈夫是本村的村长,他们的儿子正在哺乳期,午后,孩子总是哭,用什么办法也哄不住,济兰没办法,让丈夫去请本村的滕医生,滕下地了,村长小跑着从田里喊来了滕医生,医生给孩子打了针服了药,两个小时过去,孩子还在哭,滕医生没了招儿,建议村长抱孩子到乡医院。乡里距本村将近40公里,天色不早了,路又不好走,恐怕到了乡里,医院早下班了;再者,路途颠簸,孩子怎么受得了?
“孩子在哪儿?”明科对贾济兰亮言:“我来瞧瞧。”
“你行?”贾济兰诘问。
“他是医生。”毛头不等明科开口,指指明科对贾济兰叨叨一句。
贾济兰瞅瞅明科年轻的面容,现出一脸疑惑。毛头看她迟疑,便朝明科扔一句带醋味的话:“医生,我看她们不着急,咱俩走吧,别管这种闲事了。”
明科和毛头慢慢走着,听到几个女人劝着贾:“济兰,让这人看看吧。”“济兰,兴许这人能行呢。”“看他能说出孩子的病因不能,能说出病因,咱们就让他治。”
贾济兰被大家说动了,她追上明科,领他到家。明科为孩子检查过后,他问贾济兰:“孩子吃了什么?”
“除去吃奶,没喂别的。”贾济兰直言直语。
“牛奶,还是人奶?”
“我的奶。”济兰问:“啥子问题?”
“孩子有中毒现象。”
“啥子哟?”
“来,我摸摸你的脉。”诊过脉后,明科问:“你是不是生气来着?”
“是的。”济兰首肯。接下来,她把上午发生的事儿讲给明科。
上午,贾济兰发现昨天晾出的衣服上面有几个小洞,洞口如拇指般粗,看样子像是被刀割过。半月前,村里竞选,村民们将济兰的丈夫智胜选为村长。智胜两年前自部队转业,回村后,他主动组织村民们学习农业生产新技术,深得大家的拥护,村里的一帮年轻人决意选他当村长;但是,老村长舒喜达在村里的势力挺强的,而且不愿意退位。这次,智胜以微弱多数当选了村长,老村长的那帮人不服气。眼下出现了这种事,济兰认为这是舒喜达一帮人对丈夫打闷棒,她鼓动丈夫找他们评理去,智胜却要把事情搞清楚以后再说。济兰骂丈夫太窝囊,二人争吵起来,气头上,济兰操起剪刀,把晾晒出的几件衣服剪成了布条。
“原因找到了。”明科进一步分析:“你暴怒,体内产生了毒素,人奶也含了毒,孩子吃了就中毒。以后你要注意,不可以生气,如果生了气,不要奶孩子。”
孩子的病因找到了,贾济兰对明科不再疑惑,请明科开药方。方子开出来了,可是,村里没有药房,想要抓药,还得去乡里。明科想出一个办法:上山采药。
眼看天色不早了,明科从旅行包里取出手电,委托贾济兰看好小猴子,他与毛头刚迈出门,智胜带着一个人回来了。这一阵儿,智村长找来一辆三轮摩托,准备带孩子到乡里。济兰把明科为孩子诊断的情况一讲,济兰的丈夫乐了,他把三轮摩托退掉,带着明科和毛头上山。
此地药材资源丰富,没费多大事,明科采来两种解毒的草药。回到村长家后,明科把草药捣碎,挤出鲜汁,给孩子灌下,不一会儿,孩子不再哭闹,香甜地睡去了。看看孩子没事了,村长两口子大大舒了一口气,智胜拿出一瓶酒,与明科喝起来。
一些与智村长要好的村民听到孩子病了,上门来探望。村长对上门的人们讲了孩子的情况,知道孩子没事了,大家把话题转移。济兰说起自家晾晒出的衣服上发现破洞的怪事,让大家分析一下,是不是有人在暗中耍鬼过脚(鬼把戏)。几位与智家相邻的村民说,他们家也出现这种怪事。智胜找出手电,到出现怪现象的各位村民家去看,明科也跟了去。经过一番调查,这种怪现象集中出现在半山腰的十几户人家,有的人家手电筒皮爆裂开来,是像被刀刺的,有的人家猪槽子爆了。
看来,这不是人为的,而是一种自然现象。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明科为大家解释:这个地方有特殊的地磁场,电离子集中在这儿,衣服及物品上集中了电离子,超过了一定的量的限度,便引起了爆炸。从这一现象上说明,此处的地下有变化,也许是地层错位,也许是地下暗流,也许是岩浆涌动。
对于明科的这种解释,智村长以及村民们心里还存着疑惑。明科和毛头走后,智胜把出现在金樱子村的这种怪现象报告给乡里,乡里又向县里汇报,县科技局派来几位专家,经过野外勘察,他们发现山体有裂缝,经过仪器检测,此地的磁场磁力非常强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