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毛头小子 > 正文 第十一章:清泉澹澹 古道茫茫
    11 清泉澹澹  古道茫茫

    这天午后,明科和毛头来到怒江边,远处,一片雾气蒸腾,越过一道山梁,毛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片半个足球场大的洼地中,绿水荡漾,20多个女人赤身露体在洗浴,下身只穿着小裤头。显然,这儿是一个温泉,女人们在氤氲的雾气中摇曳着,就像仙女入浴一般。毛头用鸟语喊道:“科叔,快来看呀。”

    明科上前来向下看,只见洼地中的岩石呈孔雀绿,更多的是一种牛油一般的黄色,色彩斑驳的怪石间,泉水冒着热气,赤着身子的女人们在尽情地洗浴着。大概泉水的温度不低,女人们的皮肤像煮过的虾一样泛着红色,她们一边洗一边唱着山歌。

    明科拉毛头一把,语调威严:“别看了,跟我走。”

    毛头却粗言粗语:“这帮女人不害羞,大天白日里脱得精赤条条的。”

    明科斥责一句:“是你不害羞,偷看人家洗澡。”

    俩人向西走了一段,只见在大峡谷旁边的一片开阔地上,青布包头的男人们有的在搭窝棚,有的则用几根大木桩架秋千。一个30岁左右的男子架起一个小窝棚,他正准备往窝棚里搬行李,一阵劲风吹来,窝棚晃动着,眼看着要倒。明科几个健步抢过去,扶正了窝棚,他对男子放出话:“你这棚子得加固一下才能住。”

    明科让毛头取出小钢锨,他俩帮着男子加固起窝棚来。干活儿的过程中,双方报了各自的名字,窝棚加固好了,这位名叫扒伦西亚的男人把行李搬了进去。明科向扒伦西亚打听,人们聚在这儿干什么,扒伦用生硬的汉语向他俩讲着。

    原来,这里正在进行独具特色的“怒江澡堂会”,这些男人和正在温泉里洗浴的女人都是傈僳族人。按照传统,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都要带着行李和食物从深山里走出来,驻扎在怒江边上,女人和孩子白天进温泉沐浴,男人则在晚上洗澡。他们认为:这天赐的甘霖不仅可以洗去一年的辛苦操劳和污物晦气,而且能使他们在新的一年里消灾灭病、大吉大利。

    明科问他:“我俩可不可以在这儿住一晚?”

    扒伦西亚用二人听不懂的一种语言向一位老者讲了几句话,那位老者点点头。扒伦对明科实话实说:“你们可以在这儿住,但要遵守我们的规矩。”

    “没问题,我们守规矩。”明科作出保证。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规矩,只是要求白天不能去洗温泉,不要乱动他人的物品。

    明科和毛头在扒伦的窝棚旁边支起帐篷,天色不早了,扒伦搭起一个火灶,他请明科和毛头与他们一家共进晚餐。明科从旅行包里取出几包方便面递给他。这时,洗浴的女人和孩子们回来了,扒伦的妻子妈达腊上身穿右衽短衣,下着长裙,脖子上套一个由彩色料珠串成的项圈,她把4岁的女儿安顿在窝棚里,然后操办晚饭。扒伦提起一只漆树皮水桶去打水,明科向毛头低低发一声鸟语,毛头迅速起身,从扒伦西亚手里抄过水桶。妈达腊以为毛头不认识路,她告诉毛头去温泉怎么走。毛头不敢讲自己曾经到过那儿,他默默地听完了妈达腊的话,然后点点头。

    饭菜熟了,扒伦取出两个木制酒瓶,打开瓶塞,往一只木碗里倒满了酒。他右手端起酒碗递到明科的嘴边,左臂搂着明科的脖子,明科正要张嘴喝,扒伦却把酒碗闪开一些。这时,妈达腊上前来,她抓起明科的左手放在酒碗边,然后抓起他的右臂搭在丈夫的脖子上。扒伦和明科互相搂着对方的脖子,一块儿喝下木碗里的酒。放下木碗,扒伦告诉明科:这种饮酒方式叫“合杯酒”,也称“双边酒”,或称“同心酒”,是傈僳人待客的最高礼节,象征着团结与友谊。

    吃过饭,毛头帮着妈达腊清洗餐具,他把木碗表面的水擦干了以后,仔细欣赏着。根据木碗的纹理可以看出来,这是用一根整木剜削成的。

    夜幕降临后,人们燃起篝火,敲响了浑厚的鋩锣,傈僳族男男女女围着篝火“跳嘎”,接下来,小伙子们开始表演“下火海”。篝火的余烬形成一个不小的火塘,表演者头扎大红巾,身穿大红衣,脚系红、绿、黄、白、花五色纸,赤着脚奔向火海。第一个节目是“拉火链”,小伙子用手把烧过的铁链从火里拉出来,绕在身上,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接着表演“跳火海”,几个表演者一会儿单脚一会儿双脚在火炭上跳跃,炭火的温度少说在330度以上;炭火一旦不够亮,他们先用红旗扇红,再跳进炭火中。小伙子们赤着脚把炭火踢向四面八方,随着脚的起落,一个个火球滚动,火练满地铺开。就在人们眼花缭乱之时,表演者背部朝下躺在火里,他们的身子下面火星灼灼,脚上的五彩纸巾着了起来,这叫“打火滚”。他们起身后,皮肤不见烧伤,衣服也不见孔洞,好像那火是假的。几个小伙子从火塘里捧起炭火擦着脸,这叫“洗火脸”。最后是“火海舞”,大家拉起手围着火塘跳舞,庆祝“下火海”成功。

    毛头认为这些傈僳族小伙子与自己一样,会玩魔术,那些看上去红红的炭火,其实并不烫。扒伦跟毛头打赌,炭火如果不烫人,他表演一个节目,若是烫手,毛头表演节目。扒伦和毛头走向火堆,毛头手指靠近那些他认为不烫手的火炭,块块都有很高的温度。他满脸迷惑,窃窃私语:“这是怎么回事?”

    打赌输了,毛头与小猴子合作,给大家表演了一段杂技。热情的傈僳人为他的精彩表演热烈鼓掌,扒伦西亚和妈达腊挥舞双臂,高声呼叫着。

    晚会结束后,扒伦、明科和毛头与众多傈僳男子向温泉进发。弯弯的月牙儿高悬在头顶上,男人们钻进水里;蒙蒙的月光,蒙蒙的雾气,人们轻轻哼唱着古老的民歌;怒江之夜,充满了诗情画意,让人深深地陶醉。

    明科和毛头告别了扒伦西亚夫妇,沿着怒江行走。大概上游地区刚刚降过大雨,此时的怒江怒气腾腾,怒水狂泻,汹涌激荡。明科朝江水里一指,大吼一声:“有人落水。”

    毛头顺着明科所指的方向一瞧,江水中,一个脑袋一会儿冒出来一会儿沉下去。明科迅速甩下旅行包,取出尼龙绳。毛头拍一下胸膛,张口就来:“我去吧。”

    “不行,我不能让你冒险。”明科语音粗重。“我下水,你不要管旅行包,给我拉绳子。”

    二人把旅行包丢在路上,狂跑起来,跑出落水者前方50多米远,明科脱下旅游鞋塞给毛头,将绳子的一端拴在自己腰里,另一端交给毛头。毛头拉着尼龙绳,把明科送下去。落水者离明科还有20米,他站在水里等着,瞅着那人离他只有10米了,他扑进江水里,奋力朝那人游过去。到跟前他才注意到,不是一个人,是俩人,40岁左右的壮年汉子左臂拖着一位两眼紧闭的老人,右臂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水,看来,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汉子看到有人来救,脸上露出笑容,他想喊一声,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一个浪头打过来,汉子与老人不见了。明科划着水到处找着,又一个浪头打过后,他一眼看到二人在右侧,他游过去,抓住老者的左臂,奋力将二人顶出水面。托着老人软软的臂膀,明科判断出老者已没了意识,不然的话,他会紧紧抓住救援人的手臂。中年汉子看来还行,脑袋出了水后,他大口呼着气,用手抹去眼前的水。明科看一眼岸上,毛头握着尼龙绳,在跟着他跑。明科朝毛头高喊:“拉绳子,往上拉。”

    得到命令,毛头扎住脚收紧绳子,没想到来自绳子那一端的力量挺大,他扎不住脚,被带着朝前去,差点儿掉进江里,幸好前面有一块突出的岩石,他右手握紧绳子,左臂搂住岩石,才算定住了脚。缓了一下,他两腿夹住岩石,两手用力往上拉绳子。明科感到腰上的绳子在收紧,他不再划水,一手托着老人,一手抓着汉子。有毛头的助力,他们终于出了水。明科向上瞅瞅陡立的河岸,琢磨着如何将两位落水者弄上岸。歇了几分钟,他朝位于他头顶处的毛头喊:“找一个牢固的地方,把绳子捆紧了。”

    河岸边有几株秃杉,毛头打一个圆材结将尼龙绳固定在最粗的一棵树上,然后发一声鸟语:“好了。”

    明科嘱咐中年汉子,照顾好老人,站稳脚,千万不要摔进水里,自己很快就会把他二人拉上去。中年汉子不说话,只是点点头。明科抓着绳子攀上岸,把一个救援的办法讲给毛头。照这个法子,明科用绳子把毛头吊下去,毛头解下腰间的绳子,按照明科所教的,打一个双解结,将自己和昏死的老人捆在一起。一声鸟语后,毛头和老人被吊上河岸。接下来,明科把绳子丢下去,把汉子拉上来。

    上了岸,中年汉子连声“谢谢”都说不出来,身子展展地躺在路面上。落水的二人上身穿短衣,下身着短裤,面部刺着青。明科立即为二人做了检查,老者浑身有伤,最重的一处在头部左侧,他不但没有呼吸,心跳都没有;中年汉子虽然醒着,但他的伤势不轻,左臀、右肩以及两条腿上都有伤。明科在毛头的协助下,为老人控出腹中的水,之后,他让毛头跑步去把抛下的两只旅行包拿回来。毛头走后,明科为老人做起人工呼吸。做了一阵儿,中年汉子爬起身用生硬的汉语问:“怎么样?”

    明科换口气,扭头对汉子说一句扎心话:“情况挺危险。”

    “没救了吗?”汉子脸上现出惊慌。

    “不好讲,我尽力吧。”明科语调沉着。

    毛头一路小跑,远远看到小猴子守在两只旅行包中间,他打一个呼啸,小猴儿听到了,欢快地朝他跑过来。毛头把小猴子抱在怀里,夸它一句:“小姐,好乖。”

    小猴儿吻他脸蛋儿一下,撒娇地把小脑袋埋进他的腋窝里。毛头背起旅行包,在太阳快要西沉的时候,与明科会合。明科从旅行包里取出急救包,为老人和汉子包扎了伤口。接下来,他背起老人,让毛头扶着中年汉子向西走,在一处避风的山脚,他们扎下营。毛头先搭起一个帐篷,明科将老人平放进帐篷里,继续为他做人工呼吸。毛头搭起另一个帐篷,让中年汉子进里面休息,他去弄饭。饭熟了,明科让毛头和汉子先吃,不要等他,他要抓紧时间抢救老者。中年汉子捧着不锈钢大杯子狼吞虎咽着,毛头也饿了,大口大口地吃着米线。饭后,毛头与汉子说着话。

    中年汉子名叫砍培拉,老人名叫砍察加,二人为父子关系,他俩是怒族人,住在桑寄生村,父亲是村里的大头人,也是村长。昨天,砍培拉陪着60多岁的老父到乡政府,今天上午,父亲参加了由乡长主持召开的工作会议,会后,几位村长聚在一起喝酒,老父亲年纪大了,胜不了酒力,酒后,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砍培拉要父亲在乡里歇一天,父亲却坚持要回家,当他走到一处险峻的路段时,脚底一滑,摔进江里。砍培拉当即跳进水里去救父亲。砍察加摔下时,身体被岩石碰伤,落水后,父子俩被江里的石头碰撞,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毛头要明科教他做人工呼吸,一来替下明科,让他去吃饭,二来可以掌握一门技艺。上次,虽然将傣族少年波志潭救出了水,只因自己不会做人工呼吸,心里好着急。

    此时,明科确实挺疲惫,需要休息一下,他立即将人工呼吸的操作技巧传授给毛头,并指导毛头现场操作。毛头虽然还未成人,但他的肺活量并不比一般的成年人小,做起人工呼吸来蛮像样儿。有毛头接替,明科去吃饭,饭后,他把毛头替下来。

    明科和毛头加起来已为砍察加做了两个小时的人工呼吸,大头人仍然没有一丝心跳,看来,老人是没希望了。明科擦擦汗,把抢救结果告诉砍培拉。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砍培拉伤心地哭了。

    夜已深沉,砍培拉守在老父身旁,山风“呜呜”地吹着,好像在为大头人的去世发出哀鸣。

    天亮后,明科顾不上晨练,他在附近的山上转着,寻找、采集医治外伤的药材。昨天,急救包里所有的治外伤药都用完了,砍培拉需要换药。太阳升起老高了,明科才回来,毛头与砍培拉已吃过早餐。毛头去捣药,明科吃过早点后,为砍培拉换了药。砍培拉两腿上有伤,加上昨晚一夜没合眼,身体虚弱,走不了路。明科拿着小钢锨上山,用锨头侧面的锯齿,锯下两株枯死的小杉树,并劈了一些野藤。回到宿营地,明科与毛头用枯树、野藤和尼龙绳制作了一副担架。将帐篷收起来后,他俩将砍察加放在担架上,两只旅行包放在担架的一头一尾处,明科用绳子把砍培拉捆牢在自己背上,腾出两手与毛头抬担架。

    昨晚的聊天中,砍培拉知道毛头只有12岁,他很担心毛头是否能抬得动担架,走出一段路,砍培拉放心了,毛头手上的力气不算小。他哪里知道,毛头从小就接受各种体能训练,其中力量型训练不在少数,尤其是跟着明科的这段时间,体能素质有大幅度的提高。到桑寄生村虽然也是山路,一边是高峻的大山,另一边是深深的幽谷,但比起去往莪术村的道路来好了许多,至少路面宽阔些,碎石路段少一些。每走3公里,明科让毛头歇十几分钟。砍培拉趴在明科背上,看着毛头大汗淋淋,他不时叹着气,深恨自己不能走路。毛头知道这位怒族汉子心里不好受,休息的时候,他故意找一些轻松的话题,引着砍培拉放松心情。毛头问砍培拉,家中还有什么人。砍培拉告诉毛头,他的母亲几年前去世,两个姐姐出嫁,父亲与他同住,他的妻子名叫怒娃克肖特,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昆明读大学,二儿子在县城读高中。讲到孩子们的名字,砍培拉说,怒族人的名字很长,一般从20多代甚至40多代祖先说起,上一代名字的最后两个音节冠于下一代之前,最后才是他的名字。

    如此看来,怒族人注重传统,尊重祖先,他们的名字就是一部家谱。

    午后,他们进了桑寄生村。村民们的住宅有木楞房和竹篾房两种,一般分两间,外间待客,设有火塘,内间为卧室。在村口,几个村民看到了大头人的遗体,他们接下砍培拉和担架,送进大头人的家。大头人家的房子为木楞房,房间的面积在村里是最大的,家中的许多器物用具用竹子编成。把父亲的遗体安顿好了之后,砍培拉吩咐两位村民,找6只竹号、6个人。很快,竹号找来了,6个壮实的汉子吹起了竹号。

    怒族人讲究吹竹号报丧,男子未婚吹1个,已婚吹2个,有子女的吹3个,老人吹5个,现在,6个竹号吹响,不用打听,村民们知道砍察加逝世了。

    大头人辞世,这在村里是一件大事。村民们一拨又一拨来家中吊唁,并送来钱与物。怒娃克肖特带领一班女村民操办晚饭,这些怒族妇女与怒族男子一样脸上刺着青,所不同的是,她们的两耳垂戴着竹管,胸前挂着饰物。

    晚饭是怒族人典型的食物——石片烤饼和酒焖鸡,吃饭的人很多,都是村里有头有脸的长老级人物。饭前,砍培拉不顾伤痛,强撑起身子,对大家讲了大头人遇难的经过以及明科和毛头对他们父子二人的救援。席间,人们频频向明科举杯,感谢他对大头人父子的援救。

    砍培拉身上有伤下不了地,两个儿子不能及时回来,砍培拉请求明科多住几天,一来帮他打理丧事,二来为他换药疗伤。怒娃克肖特对丈夫的这一招挺满意,明科真是个能人,不仅脑子好、办事果决,而且力气好大,大头人的墓,不必另外请人,明科只用半天就挖好了。

    村中每户派一个代表参加大头人的葬仪,砍培拉在幕后指导,明科在前台操作,葬仪办得挺隆重。大头人入土后,明科按照砍培拉的指示,将老人生前心爱的砍刀与弓箭挂在他的坟头前。

    一切办理完毕,明科要告辞。全体村民新选的大头人砍培拉将10张石片烤饼和10张百元大钞赠给他。明科双手一挡,刚要说推辞话,怒娃克肖特告诉他:怒族人的习俗,不可以拒绝别人赠送的礼品和食品。听新头人的夫人这样讲,明科只得收下饼和钱。临别时,砍培拉抓着明科和毛头的手哭了起来,怒娃克肖特带领众村民将他俩送出村外老远。

    艰险的山路上,一队马帮在行进,这队马帮有6匹马、3个人,从赶马人的装束上可以看出来,他们分别为藏族、怒族和独龙族。深山古道上,难得见到人,明科和毛头赶上马帮,正准备与他们搭话,走在马帮后面的藏族男子两只手掌合在胸前,首先向他俩打招呼:“你好。”

    明科两掌一合,回应道:“扎西德勒。”

    藏民说汉语,汉人却说藏话,双方都笑了,这么一笑,距离一下子拉近了,明科与藏族汉子聊起来。男人名叫拉穆,他的两个同伴,一位名叫砍佩切,为怒族人,另一位名叫阿旃陀,独龙族人。3人中,拉穆年纪最大,赶马时间最长,顺理成章成为领头人。拉穆的家乡为汉族、藏族、怒族与独龙族人杂居的地区,他的母亲是怒族人,老婆是独龙族人。他的两个同伴跟他有亲戚关系,砍佩切是母亲家族的人,阿旃陀为妻子家族的人。说起家人,他说他有半个老婆,半个孩子,因为他和哥哥共娶了一个媳妇,生了一个孩子。这是马帮常有的习俗,赶马人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生死难料,兄弟共娶一妻,一人死了,另一个人撑起家庭的重担,家庭仍然能够维持下去,妻子儿女可以得到照料。拉穆在少年时代便跟着父亲赶马,他的家族有赶马的传统,祖上多少辈都是赶马人。脚下的这条路就是著名的茶马古道,拉穆对这条道路非常熟悉。由于云南特殊的地理位置,山高、路险、河深、水急,成为高原民族和文明文化向外交流的最大阻碍,克服这些障碍,让各种文明相结合,促使贸易交流,茶马古道在历史上起了相当大的作用。古代,人们结成马帮,拉着茶叶,由云南进入西藏,再进入印度、尼泊尔,折转时,运回珍珠宝石。现时代,公路建设挺快,火车也进了藏地,各地的物资流转越来越畅通,马帮的运输功能一天比一天弱,赶马的这一行没有多少人干了。拉穆他们的这个家族式马帮,可以称作是马帮的遗存,他们只是在欠开发的地区搞一些短途运输。

    明科、毛头与马帮结伴同行,一块儿吃一起住。古道顺着山溪延伸,有时在山溪间来回穿梭,石头上到处可看到马蹄印,马儿总是踩着同样的蹄印走。

    知道他俩是徒步旅行族,每到风景区,拉穆他们便多停留些时间,让二人观赏风景。一路上,一条条大小不同的飞瀑,有的奔腾跳跃,有的从岩石上轻轻飘下来,有的静静地挂在峭壁上,像银蛇,如玉带,似轻纱,那样娇美,那么潇洒。古道在缠绕着古藤、长满青苔的大树下延伸,松树、柏树、赤桦、白桦、高山栎等树木枝繁叶茂,阳光都透不进来。这里有五、六个人才能合围的大树,古树下是密密麻麻、高矮不等的灌木丛以及各种草本植物。林中,有厚嘴啄花鸟、黄腰太阳鸟栖息,还有鬣羚出没。鬣羚又叫苏门羚,据拉穆讲,这种动物的生活挺规律,习惯良好,它有固定的休息场所和排粪地点,总在固定的小路上往来觅食。

    前面是一段险峻的路段,拐过一个山弯,一位身背旅行包的年轻姑娘在他们前面走着。这时,一股穿峡疾风吹来,只见一团滚石在姑娘身前不远的地方劈下来,石头撞石头,发出“叭叭”的巨响,一团白色的蘑菇云腾空而起。姑娘尖叫一声,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明科快步向姑娘冲过去,他一边跑一边从包里取出小钢锨,眼睛向上瞟着,一旦发现有滚石落下来,用小锨抵挡。冲到姑娘跟前,明科发现她的左脚崴了,他从自己的旅行包里取出不锈钢盆,扣在姑娘的头上。4人赶了上来,明科蹲下身子,抓起姑娘的旅行包,对她说:“我背你走。”

    “这怎么好意思?”姑娘踌躇着。

    “这里危险,快走,别磨蹭。”拉穆大喊。

    毛头上前把明科和姑娘的旅行包背在自己背上。姑娘不敢再迟疑,她左手抓牢了不锈钢盆,右臂搂着明科的脖子。明科背起姑娘,拉穆把6匹马分成并行的两排,让大家走在马的中间。大家用警惕的目光盯着悬崖上面。马儿也知道这段路危险,它们鼓足力气,踏着快蹄。没人说一句话,马蹄踏击路面的清脆响声在峡谷里回荡着。

    走过了滚石路段,姑娘不想让明科背了,坚持要自己走路。明科与拉穆商量,让姑娘骑在马上,马背上的货物自己背。拉穆同意明科的意见,但他做了一些修改,他把马背上缷下的货物分开来,除了姑娘和毛头,每个人背一些。看藏族兄弟这样仗义,明科也不含糊,他给自己捆了一个大背包,重量是别人的一倍多。

    明科将姑娘扶上马背,毛头为她拉马,明科在她旁边护着。走在路上,姑娘说,她是独龙族人,名叫百丽丁板顶阿维拉南,其中百丽是家庭名,丁板为父名,顶是母名,阿维拉是自己的爱称,南是自己的排行。她在中央民族大学读书,暑假中,回家探望父母,她从北京一路坐车到县城,到家的这段路不通车,只能步行。

    道路虽然不好走,但周围的景色奇美,毛头一边走一边向四外看着。阿维拉到底是读旅游专业的大学生,旅游专业知识挺丰富,她告诉毛头:这里是被列入世界遗产的三江并流区,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在直线距离为80公里的范围内自北向南并肩奔流着,形成了“四山并立,三江并流”的世界独有奇观。这三条大江同源于青藏高原的唐古拉山,它们是三个血肉相亲的高原兄弟。有趣的是,它们携手并进,意气风发,从青藏高原一路狂奔而下,在云南省的西北部并行170公里后,却选择了不同的流向,一个奔向太平洋的东海,一个冲向太平洋的南海,另一个则奔往印度洋的安达曼海。三江并流区囊括了南亚热带、中亚热带、北亚热带、南温带、中温带、寒温带、高山苔原等多种气候类型,构成了显著的立体气候特征,有“十里不同天,万物在一山”之说,是地球的最直观的体温表。三江并流区是世界上蕴藏最丰富的地质地貌博物馆,因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相碰撞,这里是全球压缩得最紧、挤得最窄的巨型复合造山带,构成了世界一流的地质地貌和自然遗迹。区内汇集了高山峡谷、雪峰冰川、高原湿地、森林草甸、淡水湖泊、稀有动物、珍贵植物等奇异景观,也就是说,容纳了除沙漠和海洋以外的所有自然风光。这里有万年冰川,星罗棋布的冰蚀湖,发育完整的丹霞地貌,海拔5000米以上的雪山计有118座。三江并流区是全球生态景观类型及生物多样性最为丰富的地区之一,是世界级的物种基因库,是北半球生物景观的缩影,是中国珍稀濒危野生动物的避难所。这里的珍稀动物有熊猴、戴帽叶猴、云豹、金钱豹、印支虎、羚牛、羚羊、赤斑羚,列入一级保护的鸟类有黑鹇、白尾红梢虹雉、灰腹角雉、红腹角雉、金雕,珍贵树种有树蕨、贡山三尖杉、澜沧黄杉、大树杜鹃、光叶珙桐等。有16个民族在这里聚居生活,是世界上罕见的多民族、多语言、多种宗教信仰与风俗习惯并存的地区。三江并流区总面积达17万平方公里,是中国境内面积最大的重点风景名胜区,计有高黎贡山片区、梅里雪山片区、哈巴雪山片区、千湖山片区、红山片区、云岭片区、老君山片区和老窝片区8个片区,每片区有7到8个景点。

    阿维拉告诉毛头,这里的杜鹃花的种类达80种。她指给毛头看各种杜鹃,它们有的高仅几厘米,匍匐在峭壁上,有的则高达十几米,挺拔在丛林中,花色有红、紫、黄、白、粉红等。

    走到贡山,阿维拉指给毛头看各种兰花,有大雪兰、小雪兰、素馨兰、蝴蝶兰、珍珠兰、虎头兰等,都是兰花中的上品。

    这天午后,一行人进入一个小镇子,阿维拉看到路边有一个西瓜摊,她掏出钱递给毛头,让他买下两颗大西瓜。走出镇子,大家歇在一个青绿色的水潭旁边,拉穆取出塑料布铺在草地上,阿维拉把两颗大西瓜打开。大家吃过西瓜后,明科轻轻拉毛头的衣袖一下,指指毛头吃过的瓜皮,再指指自己的瓜皮。毛头看一眼瓜皮,只见明科的瓜皮没有一丝红瓢,自己扔下的瓜皮有一层红瓢,虽然比其他人的要薄些,但不如明科啃得干净。毛头问明科:“我又犯什么错了?”

    明科悄言:“自己检查。”

    一行人重新上路后,毛头对明科顶了牛,“我检查过了,刚才,我吃的瓜皮不够干净。可是,没必要那样干净啊,都露出青皮了,人家看了会笑话,好像我从没吃过西瓜似的。”

    明科拍一下马屁股,让阿维拉的座骑快走几步,与拉穆他们拉远些距离,然后对毛头吐一串话:“节俭要成为一种生活习惯,事事处处贯彻这种意识,不因东西少而疏忽。一碗水、一粒米都不轻易浪费。”

    明科说话的声音虽然很低,但阿维拉的听力奇好,她还是听清了,她插一句:“一碗水、一粒米,能值几个钱?”

    明科不看阿维拉,继续朝毛头说明:“不是钱的问题,我们节约的是资源。”

    毛头瞅一眼阿维拉,然后对明科吐话:“我知道了,应该建立节俭意识,不以钱多钱少去衡量。”

    明科表明看法:“对待钱,应该抱这样一种态度:该花的时候万元不计,不该花的时候一毛不费。”

    阿维拉追问:“关键的问题是,这种‘时候’怎么把握?”

    “这个问题我给你解答,花在别人最需要的时候。”毛头的话娓娓动听。“我从我叔身上能看到,他把钱花在别人身上,那叫老虎打呵欠——大口大气,花多少都舍得;花在自己身上,一毛钱都舍不得,萝卜上扎刀子——就是不出血。”

    一行人进入独龙江河谷,这里雪山连绵,峡谷险峻,郁郁葱葱的森林,面阳的半山以下是金黄金黄的茅草坡。密林里可以见到雪鼠、獐子、岩羊和野牛,还有各种鸟儿和彩蝶。草甸上开满了山花,有粉红的雪灵芝、毛绒绒的雪子。清晨,重重的浓雾围裹着青山,群峦隐没在雾海中,峡谷一片迷茫。10点以后,雾嶂放开,薄如轻纱的雾气宛若游龙,忽而飘向天际,忽而飘落幽谷。阳光透进时,云雾更加轻盈与娇媚;此时,峡谷叠彩拥翠,鸟语花香、空气清爽,沁人心脾,让人感觉好像进入仙境一般。

    青绿绿的独龙江宽仅40米,江水湍急,暗礁横斜,落差很大,几乎是倾泻,扔下一根树枝,不见它飘浮上来。独龙江上没有船,人们只能通过吊桥或溜索渡江。

    吊桥又叫藤桥,有6根主索,一根根藤条编织在主索上,中间兜着一块块板凳宽的木板,这些木板有的还算是结实,有的半朽了,有的歪斜着。人走上吊桥,桥的晃动幅度由小到大,迎面的江水、天空和桥好像朝你飞过来。过这种桥时,只能一个人过,如果两个人以上同时过,整个桥会晃得非常厉害,让你不能忍受。

    溜索由数十根竹篾扭结而成,分平溜和陡溜两种。过江人把自带的溜梆扣在溜索上,用一长绳从溜梆孔中穿过,在自己的臀部、腰间各绕一圈,最后一圈系在脖子上,双手紧握溜梆滑溜。如果是平溜,溜到中间,手脚用力滑到对岸;若是陡溜,能够一下子溜到对岸。

    走到一个叉路口,阿维拉从马上下来,她的家在江的那边。独龙姑娘脚上有伤,过江后还有20公里的山路,明科决定送她回家。阿维拉不会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她直截了当:“太好了。”

    明科背起阿维拉,毛头将明科和阿维拉的旅行包背在身上,3人告别了马帮。很快,他们就看到了壮美的月亮大瀑布——刀削斧劈的悬崖上,瀑布喷涌而出,仿佛一幅宽长的白练飘拂在天际,它直流倾泻,扑入汹涌的独龙江,发出一阵阵巨大的响声。

    3人在大瀑布前歇下,阿维拉对明科和毛头讲,以前,她看到小伙子们冲过水柱到水帘的后面,她没那个胆子,不知道水帘后头是什么样子。明科和毛头决定到水帘后面看看,做了一番准备之后,二人憋住气,急速冲了进去。站在里面,好像进了水帘洞,面前除去一道白茫茫的水帘,什么也看不见。

    在一条溜索旁,3人停下脚,准备顺着溜索渡过独龙江。渡江要用溜梆,可是,只有一个溜梆。明科仔细检查了阿维拉拿出的那只溜梆,它使用过度,也太旧了,用它渡一个人过江还行,如果渡两个人,恐怕会有危险。距溜索约150米的地方有一个男人,阿维拉根据那人的动作,判断他在夹鱼,她建议明科问问那个夹鱼的人,看他有溜梆没有。明科走过去,那是一个约50多岁的独龙男人,他不会说汉语,俩人沟通不了。于是,明科返回去,将阿维拉背过来,阿维拉把自己的意图对夹鱼的男人讲了,那人告诉阿维拉,自己是江这边的人,没准备要过江,身上没带溜梆。

    借不到溜梆,明科决定,他和毛头走索渡江。阿维拉激烈地表示反对,从古自今,没人这样子过江,这比杂技的走钢丝要凶险百倍,一旦掉进江里,绝没有生还的可能。独龙人借助溜梆渡江,也曾发生过落水事故,掉进江里的人,连尸首都找不到。

    阿维拉要明科和毛头就在这儿与她分手,她一个人过江回家,20公里的山路慢慢走,一天走不到,用两天。

    明科看阿维拉的态度挺坚决,便同意与她分手。

    毛头瞅着那个名叫阿瓦什的独龙男人用竽网夹着鱼,阿瓦什左插右合,右插左合,动作非常优美,这种捕鱼方式真叫独特。江里的鱼有三种,一种是白鱼,外形像草鱼,身体是圆形的,但没有鳞片;一种称为扁头鱼;另一种叫吸盘鱼,体形不大,长约10厘米,它头部有吸盘,可以附在江中的岩石上,不被急速的江水冲走。

    明科把帐篷搭在江边的一块平地上,让阿维拉在帐篷里休息,他和毛头做饭。阿瓦什挑出几条最大的鱼递给阿维拉,阿维拉交给明科,明科谢过阿瓦什,并邀请他一块儿进餐。4个人在独龙江边吃了一餐烤鱼片。饭后,毛头收拾起餐具到江边去洗,这时,他看到两条牛从对岸下了江,江水是那么凶猛,毛头担心两条牛会有危险。阿维拉告诉毛头:独龙牛是游泳高手,它们经常从江中游过,不会被江水吞没。

    阿瓦什收了夹鱼工具,他背起装鱼的竹篓,与明科、毛头一道送阿维拉过江。4人来到溜索旁,阿维拉把溜梆扣在索上,明科按照阿瓦什的指点,将阿维拉捆牢在溜索上。阿维拉一扬手,与明科、毛头和阿瓦什告辞,独自溜过江去了。

    目送着阿维拉安全渡江后,明科带领毛头进了附近的林子,他用小钢锨锯下一根枯死的小树,把枝条去掉,将尼龙绳拴紧在两株大树间,二人轮流跳上尼龙绳,手里拿着3米长的木棒,复习走索功夫。

    下午3点多,明科测测江上的风不大,他把两只旅行包背起来,操起枯木棒走上溜索,他迈着平稳坚定的脚步,就像走平地一样,不一会儿便过了江。看到明科平安地过了江,毛头的信心挺足,他蹬上溜索,两眼定定地盯着前方,当他踏上对岸的土地后,才发现全身的衣服都湿了——那不是雨水,也不是江水,而是汗水。

    过江后,二人顾不上休息,一路小跑,黄昏时,追上了阿维拉。

    看到明科和毛头,阿维拉先是高兴,然后现出一脸的恼怒,她埋怨二人不该冒这样的险。这位独龙姑娘感情过于丰富,埋怨话说过之后,她抱着明科和毛头哭了起来。当晚,3人宿在一片漆树林里,明科把自己的帐篷给阿维拉住,他和毛头合住一顶帐篷。

    第二天,3人吃过早点,明科背起阿维拉上路。小路在密密的森林中延伸,阿维拉指着树上的一只猴子让毛头看,那只猴子身长约70厘米,体毛银灰色,头顶的颜色较深,就像戴了一顶黑色的小帽儿。阿维拉告诉毛头,它叫戴帽叶猴。一只体长与戴帽叶猴相同的鸟儿在密林里奔跑着,阿维拉说,那是一只红胸角雉。

    红胸角雉在他们的眼界里消失后,两个男人出现在前面。俩男子年纪都在40岁上下,一身牛仔服又脏又破,一个留着长发,另一个则剃着光头,二人坐在小路边大树下,身前放着两只大旅行包。从二人的装束上看,像是旅行者,毛头快步走上前去,向二人打一声招呼:“你们好。”没想到二人呆愣愣地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毛头认为自己遇到了少数民族同胞,等到明科和阿维拉走过来,他让阿维拉与二人搭话。阿维拉从明科背上下来,她用独龙语向两个汉子问话,二人依然呆愣愣地不说话。

    虽然语言不能沟通,但在深山密林里能遇到,这就不容易。毛头把两只旅行包放下,避开阿维拉撒了一泡尿,然后在二位旅行者对面坐下来。明科和阿维拉也坐在地上。这时,小猴儿从旅行包里探出头,轻轻地发出叫声,好像它发现了什么异常。毛头低声向小猴儿发一个问询,小家伙一个跳跃,朝光头男人面前的那只大旅行包扑过去,又抓又挠又是尖叫。俩男子慌了,二人轰开了猴子,背起自己的旅行包,急匆匆地朝着与明科他们相反的方向走了。

    毛头直抒己见:“那俩人的包里有东西,很可能是活的野生动物。”

    阿维拉问他:“你怎么知道?”

    毛头拍拍小猴子的脑袋放了大话:“小姐不会弄错的。”

    接下来,毛头把小猴子上次发现偷运的野生动物的经过讲给阿维拉。听过毛头讲的故事,阿维拉皱起眉头思索着,终于,她回想起来:“啊,那个光脑袋的家伙我见过。两年前,他到我们那儿收购过野生动物,而且专门打听谁家有懒猴。”

    “你没认错?”毛头语气轻狂。

    “没错。”阿维拉神情肯定。“这家伙好鬼啊,他不但会说汉话,还会说独龙语。”

    “这俩家伙假装哑巴,阎王奶奶怀胎——肚子里有鬼,他们的包里一定有野生动物。” 毛头生言硬语:“科叔,咱们不能不管啊。”

    “管,一定要管。”明科把右拳一握,下了决心。“咱们不能看着野生动物受难。”

    明科和毛头背起各自的旅行包就要朝来的路追下去,阿维拉要他俩把背包交给她看管,这样可省些体力,行路的速度也快些。明科没有把旅行包给她看管,却嘱咐她:“如果天黑前我们还没有回来,你就自己回家吧。”

    “我看,你俩还是不要去了。”阿维拉危言耸听:“那些人不好惹,他们身上有武器。”

    “不怕。”明科朝阿维拉挥挥手,拔脚跑起来。

    没用10分钟,明科和毛头追上了两个男人,明科一边把毛头背上的旅行包解下来背在自己身上,一边对他讲了一条计策。按照明科交待的办法,毛头带着小猴,不紧不慢地跟在二人后面,明科则钻进林子,快步跑着,绕到前面等候。

    两个汉子很快便发现背后有人跟踪,二人突然加快了步伐。明科藏在一株大树背后,听到脚步声和喘息声了,他发出一声鸟语,通知毛头动手。

    毛头一边快步跑着,一边朝前面喊:“哎,这只猴子是不是你们的?”

    二位男子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只有毛头一个人,光头开口问:“你说什么?”

    毛头两只手臂竖在胸前,搂着小姐,只把它的脑瓜顶露在外面,他喊道:“我说,这只小猴儿是不是你们丢的?”

    两个男人眼睛盯在毛头的怀里,趁他们分神的当儿,明科迅速向二人接近,并将刮脸刀片握在手里。

    看看近了,毛头低声向小猴儿发出指令,然后一抖双臂,小猴子猛然向光头男人扑过去。突然遭到袭击,光头伸出两手胡乱挡着,就在光头与小猴子接触的一霎时,明科挥动刀片,只一下,便把光头背上的旅行包切开一道大口子,他伸手进去,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抱在怀里。这是一个竹编篓子,里面有3只小动物,明科一眼认出是懒猴。他低下身子,钻进密林深处,同时,发出一声响亮的鸟语:“撤退。”

    明科在动手前做着两手准备,如果光头的包里真有野生动物,那就毫不客气地拿走;若是没有,便悄悄在包里塞进一张百元钞票,作为切包的赔偿。看来,小猴子有灵气,它的判断没错,光头的包里真有野生动物。

    得知明科得手了,毛头唤回小猴儿,把它扛在肩上,毛头朝两个汉子一挥,话里夹枪带棒:“半天云里扭秧歌——让你俩空欢喜了。”

    明科和毛头先后跑回到阿维拉身边,阿维拉看看手表,他俩从出发到回来仅仅用了35分钟。阿维拉告诉二人:在这35分钟里,她看了无数次手表,时间好像凝固住了。

    明科把竹篓子放在地上,阿维拉从里面取出一只懒猴让毛头看,它的体形比家猫略小,体重不过一公斤,脑袋圆圆的,耳朵小,鼻吻短,体毛柔软而厚密,如同丝绒一般,腹部灰白,体背和侧面呈棕褐色,背中央有一道深栗红色的纵纹,面部呈白色,眼圈周围棕黑色。

    阿维拉告诉毛头:懒猴是一种比较低等的夜行性动物,它动作迟缓,就像乌龟,白天通常隐蔽在树洞中,身体蜷成圆球,晚上出来找吃的,采食野果、昆虫和鸟蛋。

    阿维拉把懒猴重新放回竹篓中,明科背起阿维拉,毛头背后背着旅行包、胸前抱着竹篓子,3人再次上路,一路上,他们商量着如何处理这3只懒猴。阿维拉想把它们带到北京动物园,毛头则想就地放掉。他们刚刚走出林子,突然,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明科回头一看,吐一句剜心话:“他们追来了。”

    果然,两个汉子各拿一把尼泊尔“库克锐”弯刀跑过来,这种刀背厚刃薄,头重脚轻,形似狗腿,挥刀劈砍时,力量集中在前端。光头满脸凶相,晃晃“狗腿钢刀”,一指毛头,连说带咒:“小兔崽子,敢耍我,不要命了?快把我的……我的,还给我。”

    “你的什么,什么是你的?”毛头一昂头问道。

    长发嘴一歪,恶狠狠、直戳戳,“废话少说,拿我的竹篓子来。”

    “我们可以还你的竹篓子,但是,懒猴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我们要把它交给政府。”阿维拉据理力争。

    “那不是懒猴,是普通的猴子。”光头申辨。

    “你以为我不认识懒猴,我不但认识懒猴,我还认得你。”阿维拉厉声斥责:“你贩卖野生动物不是一年两年了,我要向政府举报你,让警察把你抓起来。”

    “老子今天把你劈了,看你怎么举报?”长发声嘶力竭。

    “二位,别在女人、孩子面前耍威风,没有大丈夫风度。”明科语气平和。“你们有胆量就朝我来,咱们赌一把好不好?”

    “你说,怎么赌?”光头问。

    “你们有武器,我也有武器,但我不拿出来,省得你们有话,我要空手夺下你们的刀。”明科放出大言。“咱们事先说好,你俩一块儿上,我要空手夺下你们的刀,懒猴归我处置;如果夺不下,我把猴子还你们。”

    听明科这样讲,光头有些怯了。刚才,小猴子向他袭击的时候,他觉得身后有个影子一晃,转眼不见了,忽觉后背轻了一些,他摸摸旅行包,竹篓子没了。他知道今天遇到了高人,本来,他不想追讨懒猴了,但禁不住长头发撺掇,只得硬着头皮追上来,嘴上虽然挺硬,心里实在发虚。长头发却要赌一把,况且,明科开出的条件对他俩很有利。

    阿维拉悄悄拉一下明科的衣袖,低声嘀咕:“既然你有武器,快拿出来,怎么能空手对砍刀呢?”

    “对付他们两个,那叫砍倒大树摘果子——稳拿稳取,你就瞧好戏吧。”毛头指一下对面,向阿维拉撂一句心宽话:“在我叔的眼里,他们手里拿的不过是削水果的小刀刀。”

    “再给你们一些优惠政策。”明科豪言壮志。“你俩可以各向我劈20刀,劈到我,算我输。20刀过后,我动手夺刀。”

    “不行,这样对他们太优惠了。”阿维拉一腔怒火,猛一跺脚。没曾想跺的正是伤脚,她蹲下身,抱着脚吸起冷气。

    “臭小子,既然你这样讲,我们就不客气了。”光头招呼一下同伴:“动手。”

    林边的一块草地上,成为他们的决斗场,两把“呼呼”有风,每一刀都不留情。只见明科轻盈地躲闪着,刀锋和他的衣服不时发生着摩擦,他的上衣钮扣被扫去两粒,右衣袖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阿维拉从来没见过这样凶险的场面,她想提醒明科小心,可是,连气都喘不上来,只有大张着嘴,大瞪着眼。毛头嘴头子上挺硬,那是为了不让阿维拉害怕,同时为自己一方鼓气,其实,他也在为明科担着心,他知道明科的身手好,但今天的情况不同,对方手里有刀,毕竟空手对双刀,力量对比悬殊啊。毛头大声为两个恶汉数着劈刀数,希望他们尽快劈完20刀,好让明科动手夺刀。20刀劈完了,明科使出太极的“玉女穿梭”和“转身海底翻花”两招,一矮身,再一长身,手臂如蛇一般弯曲晃动,长头发只觉得右手一麻,手中的尼泊尔钢刀突然转到了明科手里。

    “好,真好。”阿维拉拍起双手欢呼着。

    看到明科手里有了刀,光头猫着腰,把刀横在身前,瞪起警惕的大眼睛。

    明科一指光头说:“你别害怕,我不会用刀对付你。”他一扬手,把刀向身后一抛,那把刀从高空落下来,恰好架在树枝上。

    明科扔掉刀,光头松了一口气。他扭头一瞅,长头发正在对着自己的右手吹冷气,定睛细看,只见他的右手手背上肿起一个杏核大的包。其实,明科只是用食指在他的手背上点了一下。看到同伴受了伤,武器缺了一件,光头没了斗志,他退后几步,低声下气:“不打了,不打了,我服输。”

    “啊,胜利了,我们胜利了。”阿维拉高声喊叫起来。这次,她不敢再跳脚,只是挥舞着双手。

    “咱们走。”明科接过毛头递上的毛巾擦去汗后,招呼一声。

    明科空手夺刀,费了大力,肯定疲惫,阿维拉要自己走路。明科低声说:“到我背上来,咱们还是快点儿走,不要再出现变故。”

    听明科这样讲,阿维拉迅速爬到明科宽阔的后背上。路上,阿维拉对明科发话:“你怎么敢跟他们打那样的赌,危险性太大了。”

    “我是有把握的。”明科抛出看法:“我能瞧出来,那两个人虽然挺壮实,但不会功夫。”

    “你有功夫,可以当下把他们制服,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何必给他们优惠政策?”

    “我可以迅速拿下他们,但是,他们不会服气。”明科表露心态。“跟他们打一赌,让他们服气,才会真正解决问题,不然的话,他们还要纠缠。”

    午饭时,阿维拉指着山脚下隐现在树丛中的竹楼,告一声:“到了。”

    严格地说,这儿不能称为村子,只能算作居民点,它太小了,只有17户人家。这个居民点与另外两个居民点组成为一个村子,村委会与村办小学设在离此地3公里远的另一个较大的居民点。阿维拉指着路边的一株树让二人看,那树长得像百年古柏,树皮深褐色,叶片阔大如掌,叶脉清晰,叶肉厚实。阿维拉讲,这棵树名叫“味精树”,这里的人们做菜时,从树上摘一片嫩叶或刮一点树皮,扔进锅里,菜味就会变香,比放了味精还好吃。

    阿维拉让明科放她下来,她不愿让邻居们看到自己在一个汉族男子背上,阿维拉扶着毛头的肩头,3人朝竹楼走过去。阿维拉家的房子前面是一片园地,园内种着玉米、土豆、芋头、豆类以及各种瓜果和蔬菜,园地边上种有桃树、李树、核桃、芭蕉、龙竹;蜜蜂到处飞着,鸟儿在树上鸣唱。她家的粮仓离家有一段路,家里人不担心粮食会丢失,因为这里没有小偷。

    进屋后,阿维拉指着两位老人给明科和毛头介绍,她的阿伉(爷爷)和阿毕(奶奶)。阿维拉的爸爸妈妈下田了,因田地离家较远,他们带着饭,中午不回家。阿维拉的弟弟到村办小学读书,中午也不回家。

    抽着旱烟的爷爷,听着阿维拉讲她遇险受伤、明科一路护送以及路遇盗猎分子的经过。腰系细藤圈、胸前挂着料珠的奶奶忙着煮茶,她从茶砖上敲下一小块,放进壶里煮开,倒进一只竹筒里,放一点儿盐,加进酥油、猪油与核桃油,正要放黄色腊状固体的漆油时,被阿维拉制止了。奶奶将没放漆油的两碗茶端给明科和毛头,把放了漆油的那碗递给阿维拉。毛头以为阿维拉小气,不愿意给他俩放珍贵的漆油。阿维拉向毛头解释:漆油是独龙人喜欢吃的植物油。但外面来的人吃了漆油往往会出现过敏症状,轻的满身发痒,重的会因呼吸道水肿而丧命。

    奶奶从竹篮中捧出两捧 “大都西”让两位客人品尝,这种孔雀蓝色的野果,美的让人舍不得吃,它甜中带酸,味道独特。

    奶奶弄着饭,火塘上没有烟囱,烟在屋里弥漫着,熏的人眼睛疼。借着火光,毛头瞅着奶奶脸上的一个个文面点,它们纵横排列,就像一个围棋棋盘上摆满了黑色的棋子。阿维拉说,奶奶12岁时就纹了面,她脸上的黑点是变形的蝴蝶。独龙江地区有许多美丽的蝴蝶,蝴蝶是独龙人的图腾,独龙人的灵魂就寄托在这些蝴蝶的身上,

    饭菜弄好了,菜是牛肉炖土豆、琵琶肉、排骨炖蘑菇和酸竹笋干,饭是菜包粑粑。爷爷端起“夏拉”请明科吃,这种东西不知该称作食品,还是称为饮品,它是肉和酒的混合物,应该叫它肉酒。明科吃下一碗,感觉它的度数不高,约在20度上下,

    爷爷和奶奶说不了汉话,饭后,阿维拉陪着明科和毛头聊天。毛头对墙上挂着的弩挺感兴趣,阿维拉取下弩,给他把玩。这弩通体紫红发亮,像一件红木工艺品。阿维拉告诉毛头:此弩用栗木砍削打磨而成,弓弦用牛筋制作,弦槽和扳机用兽骨制造,箭用实心竹削成。在爷爷的那个时代,独龙人每家每户有一张或数张弩,这是他们的狩猎工具和防身武器。爷爷当年用这张弩射杀过许多动物,每射杀一头野兽,就用兽血抹一次弩身,所以,这张弩黑红发亮。爷爷射大个的野兽要用毒箭,毒箭头是铁制的,上面涂抹了毒药,奶奶把野生草乌切碎以后捣烂,掺进草木灰,制成毒药,供爷爷用。制好的毒药放在干燥的地方,可以用好几年。如今,山里的动物不多了,政府号召保护野生动物,因此,弩没用了,毒药也不再炮制了。

    阿维拉取出一块木板让明科和毛头看,那上面刻着横道竖道,阿维拉说,这是一块民族学遗物,是爷爷的。独龙人没有文字,一直以来,结绳记事、刻木指事,她指着木板讲解道:左上方的一道是说上面来了一个官员,右边的两道是说这个官员带着两个随行人员,两道的下面又有四道,是说这三人带着四个纸箱子,里面装着礼物。中间的一竖道是说赶快清清路,好迎接客人。

    爷爷和奶奶在屋外晾晒着采摘来的野生菌类,阿维拉帮着晾晒,并告诉毛头那些菌叫什么名字。这20多种野生菌类一部分自家食用,另一部分交给收购者,

    几只野蜂从他们头顶上飞过,这些蜂有拇指粗细,飞起来嗡嗡作响,仿佛飞机掠过。阿维拉告诉毛头:飞过去的是土甲蜂。独龙江地区有牛角蜂、火黄蜂、葫芦蜂、七星蜂等30多种野蜂,人们常采集野蜂蜂蛹来吃。野蜂中,土甲蜂是很厉害的,这里的人们专会饲养野蜂,人们如果发现蜂王就抓住它,剪掉翅膀,放进新的蜂房,蜂群会自动跟着进入。蜂王好辨认,它个头较大,暗黑色。

    阿维拉的弟弟阿奎拉放学了,阿维拉拿出几件小礼物赠给弟弟。几个小伙伴来找阿奎拉玩耍,这些孩子的脖子上挂着骨牙制成的项链,孩子们看过竹篓里的懒猴后,商量着玩什么。阿奎拉请姐姐与他们一块儿玩互相抓捕的“阿日木”游戏,阿维拉这时才告诉弟弟自己脚上有伤。看到阿奎拉满眼失望,毛头主动提出参加他们的游戏活动,他向阿维拉问清了游戏的规则后,便与孩子们跑在一起。毛头只顾了奔跑,与一只大个儿野蜂撞上了,野蜂生了气,照他后脖颈扎了一针。毛头捂着脖子找到明科,嘴里嚷道:“好厉害的野蜂。”

    明科拿出银针,为毛头挑去留在肉里的野蜂毒针,挤出里面的毒液,然后向奶奶讨来食用碱,在毛头的患处撒了些碱面。

    晚饭刚刚做熟,阿维拉的父母回来了,劳动了一整天的阿维拉的父母,香甜地喝着玉米稀饭,撕咬着漆油炖鸡。饭后,阿维拉的阿旺(伯父)和阿秋木(姨母)来看望她,紧接着,其他的邻居们也来探望,年纪大的邻居们探望过阿维拉便回家了,几个年轻人却不离开,他们先是听阿维拉讲北京、讲学校、讲回家的历险,最后,他们坐在火塘周围对起歌来,阿维拉一手搭在明科的肩头,另一手搁在毛头的肩上,为他俩解说着对歌的歌词,直到午夜,大家才散去。奶奶拿出两条新的独龙毯给明科和毛头,让他俩睡觉时盖上。两条独龙毯为纯麻制品,是奶奶手织的,白地子配上紫色、蓝色和黑色条纹,色彩鲜明,图案大方。

    第二天早上,明科和毛头向阿维拉一家人告辞,奶奶拿出一大包扁米片,让他俩路上吃。这香脆的扁米片,独龙族人把它作为出远门的干粮。

    阿维拉一家人送明科和毛头出门,阿维拉拄着爷爷的拐棍,把他俩一直送到味精树下,明科再三劝她回转,她才停下脚。此时,嘴皮子利索的阿维拉,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频频地挥着手,默默地淌着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