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tv鬼
第八话
人类的生命最长不过百年，确认终生伴侣的时间不过几年，接下来的陪伴都是有数量的时间，真心能坚持的时间，于人类来说，是可以计量的。
那么妖怪呢？无尽的生命中守在唯一的伴侣身边，究竟是幸福还是折磨，倦腻即不为真爱，那么到底何时开始倦腻，何时忍受不了倦腻，漫长的时间中终止倦腻而撕破脸皮各自变为丑陋的样子的那一刻，谁能坦然面对曾经对这段感情信誓旦旦的自己。
最开始当然都是相信的，但眼睁睁看着视若恩赐的爱情一步步走向不值一提的结果，旁观喜欢变为厌恶，突然有些怅惘，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用不死的生命无休止地去怨恶那个人，似乎也头疼得很。
冬将军将陈善美手里的玻璃杯拿走，里面残余的酒液和着半化的冰块泛着琥珀色的光，陈善美从碟子中捡起一粒花生米丢到嘴里，声音闷闷地：“冬将军，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冬将军打了杯苏打水放到她手边，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没有答案的问题，即使我很想回答，也没有直接给你解决方法的办法。善美小姐，花时间担心不可预估的事情，用人类的话来说，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了呢？”
陈善美定定的看着杯底腾起的气泡，“真的，是不可预估的吗？”
冬将军微不可闻地呼出口气，用抹布擦了擦桌面上的酒渍，声音诚恳，“大哥他不是可以用常规定性的人，我们也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以后的事情，谁都说不清，但是善美小姐，你有没有跟大哥坦白说过你的担忧呢？或许他能给你想要的答案也说不定。”
在旁边妄图凭一己之力调出鸡尾酒的猪八戒凑上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嘴：“或许你们以后会和平分手也说不定，那就不用头疼怨恶的事了。”
玻璃杯在桌上应声磕了一下，陈善美仰头喝尽苏打水，侧头看着猪八戒，“猪八戒大人，”她拍了拍他的肩，“你可真不会安慰人。”
猪八戒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外乎这几种回答，善美姐，你不满意我说出的可能性，只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了想好的答案，既然有了答案，再纠结郁闷就只是浪费时间，浪费时间对妖怪来说，是最最低级的消遣。”
冬将军笑了笑，转身去冲给富子喝的纯奶，略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在吧台上爬的正欢快的婴孩，问猪八戒道：“富子还这么小，来酒吧真的没关系吗？”
猪八戒笑着拿花生米逗富子，挑了挑眉，“没关系没关系，说是酒吧还不是就我们几个而已，富子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喜欢你这里的酒香，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笑。”
陈善美也暂时忘掉烦恼笑着去摸了摸富子的脸，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指抱在怀里，环顾了下四周，疑惑道：“马秘书呢？魔王大人还未成仙，按理说不会赴宴的。”
猪八戒伸手在头上比了个牛角，牛气冲天的表情，“我们魔王大人今年因为劳苦功高，特准破例参宴，可把他高兴坏了，醒来以后试衣服试了好几箱，看得我们都审美疲劳了，是不是富子？”
陈善美下意识点头应了声，下一秒突然想到什么，从吧台椅上跳了起来，“糟糕，我跟孙悟空说今晚和马秘书有约的，怎么办，宴会上他不会认出马秘书吧？”
猪八戒想了想，“按魔王那个高调的性格，再算上马秘书肯定也会盛装打扮，”他转头和冬将军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摇了摇头，手指比了两个零蛋扣在眼睛上，“但是马秘书盛装打扮到齐天大圣孙悟空都认不出的程度，这个可能性为零。”
陈善美急忙收拾了衣服和包起身就走，冬将军看着她匆忙的背影眨了眨眼，“善意的谎言，大哥回来看到善美小姐等在水帘洞，狠心不原谅的可能性”
猪八戒将比零的手指放在富子腮边，默契地应道：“为零。”
两个妖怪同时笑起来，举起手中的杯子碰了碰，富子不明所以地笑着拍掌，黑葡萄似的眼珠亮亮地泛着光。
与此同时天界的孙悟空也不可避免地和牛魔王马秘书碰了面，牛魔王穿着笔挺的酒红色西装，抬头正了正黑色的领结，享受地抿了口琼浆，“啊这香味，不愧是天界的美酒。”
孙悟空笑了笑，手中杯子点了点马秘书的方向，“呀狗，你今天这裙子不错。”
马秘书瞪了他一眼，不失礼节地得体微笑，“过奖了，齐天大圣你今天才是主人公。”
孙悟空挑了挑眉把杯子放下，作势拍了拍牛魔王肩上的灰，好整以暇地给他整了整衣领，“主人公还是由我们鼎鼎大名的魔王大人来当，脸也露了，我就回家睡觉了。”
傻瓜陈善美，连口供也不知道事先跟马秘书串好。
原本天界盛会布置的富丽堂皇，四处都闪着琉璃光，加上特意用力量加持的幻境效果，各处神仙都热闹非常的样子，唯独孙悟空呆的这个四方空间透着生人勿近的满满戾气，气压低到像是冬将军本人到场。
牛魔王耸了耸肩不甚介意孙悟空对天界近乎无视的态度，马秘书也恭敬地微微躬身目送他离开，有辈分的神仙都晓得他的脾性无意拦截，远处几个曾经常去蟠桃园的仙女却好像突然抓住了机会般闪身围到孙悟空身边，讨好地献上手中雕花复杂的酒瓶，“齐天大圣，我们姐妹几个知道你好不容易现身一回，特意寻了好酒给你备着，还准备宴后好好送你，怎么刚来就急着回去？”
孙悟空轻轻笑着拿过酒瓶欣赏地看了看，又重新放回仙女手里，好言婉拒，“谢谢仙女们好意，但我最近其实不怎么喝酒，还是回去补眠了。”
交情最久的春仙女挥袖拦住他的去路，佯怒的模样，“悟空啊，这么久不回天界，连姐姐的面子都不给了？”她扫了一眼几个满是期待的新鲜面孔，“最近天界大换血，来了好几个说是久仰你大名的小仙女，死活缠着我让我给她们制造机会，我也说了，齐天大圣的脾气我可哄不来，你看这个机会，你是给还是不给呢？”
孙悟空抽身从香喷喷的仙女中出来，整了整衣袖，“就像春姐姐说的，我的脾气可哄不来，而且，”神情带了点严肃，“齐天大圣孙悟空已经成家了，姐姐们美是美，我可瞧不上了。”
仙女们哄笑成一团，春仙女笑骂了一声，“死猴子跟我们玩什么纯情，大家都活这么久了，这种笑话可老掉牙了。”
有小仙女脸红扑扑的着急地问：“大圣说的可是之前的三藏，历代三藏结局都不好，这次有大圣庇护，我们也都很想见见她呢。”
孙悟空想到什么勾起唇角，“偏不给你们见，你们瞧上眼了来跟我抢怎么办，”他挑了挑眉，“要说长情的妖怪说少也不少，那不，那就有个活的，你们还是去瞻仰他好了，就我所知，他对粉丝可是来者不拒。”他说着朝牛魔王招了招手，牛魔王以为他说了什么夸奖他丰功伟绩的好话，相当满意又自豪地暗笑着把手插到裤兜里，故意拉出身材的曲线炫耀。
春仙女眼见着孙悟空这泼猴眼底从未见过的柔情，拍了拍手叫停这帮闲来无事的仙女们的幻想，“得了得了，都别想了，齐天大圣这妖孽是让人拿下了，咱们啊，还是去找别人喝酒吧，”她走前撞了撞他肩膀，“猴子，下下下下次，可一定要带三藏来赴宴啊。”
天界盛会五百年一次，下下下下次再见，这祝长久的暗示可真够隐晦的。
孙悟空想到肯定在家里胡思乱想的陈善美笑意止不住地爬满俊逸的脸庞，眉眼柔和地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这觥筹交错，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抱抱那个谎都撒不利索的傻瓜陈善美。
陈善美，我做得好吧？这次你可要好好夸我。
从夏仙女的酒吧回到水帘洞，陈善美呆呆地注视六空半晌，叹了口气将六空抱到怀里，“六空啊，等你哥哥回来前我们干些什么好呢？要不看看他喜欢的综艺有没有重播吧。”
她说着随手摁下遥控器的开关，却猝不及防地被“国际知名导演乔纳森在韩国病危”的滚动新闻撞入眼帘，遥控器从她手中滑落磕到桌角摔在地上发出声响，陈善美毫无所觉地盯着屏幕上短短一行字，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从人类变为妖怪的不死之身，最该适应的就是身边曾经好友的生离死别，陈善美的朋友并不多，对此毫无实感，直到这唯二的人类好友中的一个真正站在死亡线上跟她挥手作别，她才像突然醒悟般拼命挣扎起来，神思混乱地冲出门去直奔新闻小字上写的医院地点，大衣和鞋子都来不及换。
所以孙悟空兴冲冲地赶回家看到的就是六空穿着陈善美的大衣皱着眉瞪着眼盯着电视屏幕，乔纳森病危几个字闪进他锐利的眸中，眸光微闪，火眼金睛寻到陈善美的位置别无二想地幻影移形去到她在的地方。
病房里刺鼻的消毒水味熏得陈善美眼圈红红的，乔纳森的妻子和刚满一岁的儿子等在门外，他本人还是留着偏长微卷的头发，却只衬得消瘦的脸庞更加病态的苍白。
陈善美脱力地滑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指去握住他微凉的手，突出的骨节硌的她手有些疼，“乔纳森，哥哥，我是善美，我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她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直直地打在他手上，她着急地擦抹干净，“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以为你会过得很好，没想到”
我以为你会儿孙满堂地长命百岁，明朗如阳光般灿烂地活过人生的每一刻，哪怕无法见面，我也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我的好朋友生活的很好，没想到你命中会有这样的事，这么快地叫停了我的祈祷，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你怎么会，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命运。
眼泪被陈善美手忙脚乱地越擦越多，乔纳森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费力地睁开眼来看到她，毫不吝啬的夸张的惊讶表情，几秒后有些释然般松了口气，声音沙哑干涩，“善美，我是死了吗？想不到是你来接我。”
陈善美捂着脸慌忙作答：“你还活着，你没有死，你感觉怎么样？我叫医生来。”
乔纳森拉着她的手，眨了眨眼，眼神茫然后惊讶更甚，“ohmygod，善美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他艰难地呼吸，胸腔微弱地上下起伏，“我能感觉到我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但是死之前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善美，我结婚了，我还有了儿子。”
“恩，我看到了，你的妻子很漂亮，和你很配，儿子也很可爱，刚才他还跟我打招呼，他一定很聪明，”陈善美微微低头，努力不让声音听起来那么悲伤，“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你要坚持下去，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死的，不要死。”
乔纳森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我之前的人生都太过顺利，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虽然比我想的要快，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善美，不要为我担心，我没有什么遗憾的了，”他微微侧头去看玻璃窗外的妻子和儿子，嘴角有留恋的笑意，“对了善美，你的妖精大人，你还跟他在一起吗？”
陈善美连忙点头，“恩，我们在一起，我过得很好，都是托你的福我才能下定决心，所以你也要过得好，这不算什么，你一定可以活下来的，哥哥，不要死，拜托，不要这样离开。”
乔纳森微微笑着，“因为你们应该在一起所以才会在一起，我只不过是说了我应该说的，虽然难以解释，但是你的妖精大人让我很放心，我的妻子也理解我有随时离开的觉悟，她会连我的份一起好好把儿子养大，现在你也还活着，真好，我真的，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陈善美干脆不去擦眼泪，泪眼朦胧中她连乔纳森的脸都有些看不清，心脏憋闷的离开，有什么要失去的不安逼得她又慌又无措，只是强调着：“不是的，你怎么可能没有什么放不下呢？你还有妻子和儿子，他们都很爱你，他们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不要死，你不应该死的，哥哥，都是因为我，应该死的是我，你一定要活下来，知道吗？”
乔纳森的声音减弱，努力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善美啊，这个世上的一切不是都要由你承担的，你是时候放下一切只顾自己地去生活了，善美，要活得快乐。”
体温逐渐地降低，机器发出刺耳的滴滴声，陈善美不管不顾地紧紧握着他的手摇晃，他却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一如以往对命运随遇而安的姿态。他的妻子抱着儿子走进来，漂亮的眼睛也是红肿的，却确实如乔纳森所说已经做好了送别的准备，极尽所能的悲伤，却没有像她一般的手忙脚乱。
医生疾步进来检查生命体征，除颤无果后最终摘下了乔纳森的氧气罩，不无遗憾地宣布了死亡时间，陈善美失去以往所有的冷静自持，扑过去有些狼狈地恳求：“他不会死的，他还没有死，请不要放弃他，请你们救救他，拜托了，他不能死的”
有人扶住她的腰背将她拉开，不容置疑地扣进怀里，熟悉的味道和心跳声，这一次却失去了让她安心的作用。孙悟空脱下大衣罩住她单薄微抖的身体，手指扣住她肩膀，逼着她抬头和自己对视，“陈善美，清醒一点。”
陈善美却还是像受惊的小鸟般垂眸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声音紧绷无力，“孙悟空，不是说他的命格很好吗，不是说他一定会长命百岁吗，为什么，是因为我吗？是我连累了他对不对？他是替我去死的对不对？”
“是我看错了，对不起，”孙悟空皱着眉，有些咬牙切齿，“陈善美，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清醒一点，如果命该如此，他是不会有痛苦的。”
“孙悟空，不是你的错，”陈善美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看到新闻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不回来，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好，如果我不回来，是不是就可以把那些沉重的东西一并带走，如果我不回来，孙悟空，我有些后悔怎么办，我不该回来的，我如果没有回来，就好了。”
孙悟空垂在身侧的手指握拳，心痛又愤懑，理解又不甘。
你所说的后悔，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对我为你选的我们的道路的，后悔呢？
你知道我看到新闻的时候在想什么吗？在害怕你会有现在这样伤人又伤己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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