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tv鬼
第六话
第三个摄像机中，孙悟空成了镜外人，他坐在一片虚空中看着摄像机中缓慢放映的景象，布偶般的猪八戒、沙悟净、牛魔王和马秘书被五花大绑架在悬崖旁，陈善美突然破空坠落在他们旁边，神色茫然。
爱丽丝一边加固着他们身上的绳子，一边愉悦地跟陈善美打招呼，“欢迎来到第三个摄像机，这是最后一个剧本，你们很快就可以脱离我的控制了，不过，”她挑了挑眉，“和前两个摄像机不同，这个摄像机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为了保证这一点，我可花了不少心血。”
陈善美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孙悟空在哪里？”
爱丽丝悠悠然地把架着妖怪们的木架支好，漫不经心道：“他呀，他是局外人，陈善美小姐，这个剧本的主题是你的抉择，主人公是你，你大可不必担心他，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
陈善美松了口气，看向被架着的妖怪们又有些警惕，“他们在哪？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爱丽丝抱臂站着，一颦一笑风情万种，“我不是说了吗，他们的魂魄都在很安全的地方，这些都只不过是他们的肉身，不过，”话锋一转，“若是肉身被毁，就算是妖怪的魂魄也只能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三界六道，到底要不要做到那个程度，都要看陈善美小姐你的选择。”
陈善美有些预料到这个结果，并没有太过惊讶，表情仍是淡淡的，“你的时间不是不多了吗，那就别再绕弯子了，你想要什么，请你直说。”
“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想要什么，陈善美小姐，我是在帮你啊，”爱丽丝踱步到妖怪们身边，手指一一拂过他们僵硬的脸，“牛魔王因为想要利用你的莲花血而接近你，帮助你用金刚箍控制齐天大圣，实际上他是想让你们两人都为他所用；马秘书对魔王忠心耿耿，在齐天大圣设计使魔王误喝下你的血后甚至想要把你抓去做魔王的饱餐；猪八戒就更过分了，只把你当块肥肉不说，为了因为你而复活的还魂尸甚至恩将仇报地要让她吃了你活命；沙悟净倒算是这些妖怪里面最憨厚的一个，但是陈善美，你要知道，他不是对你有朋友之情，他只是对齐天大圣唯命是从。”
“妖怪唯一永恒的品性就是自私，他们中没有一个会为了你陈善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利益才是维持联系的筹码，强弱才是判断敌友的标准，因为我强，比你们中最强的人更强，所以你们才会服从于我，这种强制关系并不少见，陈善美小姐，这是妖怪的常态。”
爱丽丝舔了舔唇，“今天由我来为你把这些自私的妖怪都除掉，不好吗？”她看着陈善美，“还是说，你傻到愿意为了这些不会感恩的妖怪去死？”
“陈善美，规则很简单，要么用你一个人的命换他们苟活，要么用他们的肉身祭奠你被轻视被利用的曾经，我的时间不多，我的耐心也不是很多，你要快点决定，在我反悔之前。”
陈善美有些出神，脑海中混乱地闪过妖怪们和孙悟空嬉笑打闹的片段和零星有她在的场合，孙悟空和她说过，妖怪和人类不一样，人类善变又懂得欺骗，妖怪之间的情谊却开始就难以结束，甚至是百年千年无限接近永远，她曾经很羡慕这样的感情，但作为人类时，除了从孙悟空那里外并未体验到半分，明明应该是有的，但身处这幻境之中却诡异地丝毫都想不起来，作为人类的命被轻视被无视被不值一提，作为三藏的命被利用被觊觎被随意争抢，她本不甚在意的这些东西被故意放大加深，她抱着头蹲下来皱起了眉，爱丽丝静静看着，眼中的怜悯被抹去，用空中充斥的她的力量进一步将陈善美逼到死角。
爱丽丝淡淡开口，“陈善美，这一次，你也还是要善良地不计前嫌吗？”
陈善美晃了晃头努力站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她说话的声音自己都有些听不清，“就算你不断放大他们自私的一面，我也能看到他们的好，真心是相处中才能感觉到的，不是外人旁观所能了解的，就是因为有好，所以也会有坏，所以才会真实，所以才不会不堪一击，有希望他们离我的生活远一点最好消失永远不要再出现的我自己也曾自私过，大家都会这样，自私，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爱丽丝勾起红唇，“所以，你的决定是？”
陈善美声音坚定，“至少我相信你会遵守规则，所以，用我一个换他们四个，也并不是很亏。”她想到第一个摄像机里最后的画面，突然有些难过。
孙悟空，对不起，我又自作主张了，但是我怎么能让你失去他们，只凭我自己怎么抚平你失去他们后的痛苦和千百年来记忆中再没有他们的空虚。
镜头外的孙悟空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因为换做是自己也会这样做而对陈善美产生的歉疚痛惜和不甘逼得他眼眸瞬间妖化，他猛地使力，不惜力量般的打破食灵结界，想利用火眼金睛去到陈善美所在的地方，却因为幻境入口被宿主关闭而几次失败。
爱丽丝像是有所察觉般望了望天，她的全部力量都用来守住幻境入口防止孙悟空进入坏事，她转头对陈善美笑了笑：“真不知该说你愚钝还是大智若愚，既然你已做决定，那就由你自己动手吧，你从齐天大圣那里得到的三味真火足以烧毁肉身和魂魄，可能有些疼，你可千万要忍住。”
陈善美不再跟她多讲，尝试着五指捏出苍蓝色火焰，顿了顿毫不犹豫地扔向自己衣角。
爱丽丝露出期待的笑，看着火舌爬满她衣服周围，泛着诡异的光亮，剧本，还没完。
不知从哪蹿出一群半透明的动物，疯跑向被三味真火包围的陈善美，猪猛地蹦向她衣角，使劲用身体蹭着火焰，牛用角笨拙地想解开她燃烧的衣扣，狗不管不顾地用舌头去舔着火焰，身体横在牛前挡住往牛身上蔓延的火势，陈善美愣愣地看着他们，身体突然被跌跌撞撞而来的海怪抱住，海怪身上不停地喷着水，水又被火焰不停地蒸发。
爱丽丝静静地看着这出由她导演出的大戏，有些想笑，又有些感慨。
自私的妖怪们，魂魄都被不轻不重的烧伤，可能是陈善美的气力终究是不足，三味真火居然真的被他们疯狂地扑灭了。
海怪受伤最重，猪牛和狗躺在他周围气喘吁吁，陈善美着急地蹲下身替他们检查伤口，下意识地呼了口气，动物们哼哼唧唧的，疼痛居然有所缓解。
爱丽丝扬手解开捆绑妖怪们肉身的法绳，眼神含着大功告成的释然，“陈善美小姐，这是我送你的最后的礼物，修补魂魄的治愈力量，也只有至纯至善的雪莲能做到。”
陈善美闻声抬头，幻境中却已不见爱丽丝的身影。
孙悟空看着摄像机中的景象有些出神，半晌才收了周身吞噬的力量，突然扭脸笑了一声，“陈善美，你们，真是可以啊，这什么烂剧本，桃太郎吗。”
爱丽丝现身在他身后，“桃太郎可不如我写的这个剧本好。”
孙悟空回身冷淡地看她，“你早就知道结局没有人会死，你大费周章地这是要做什么？”
爱丽丝抬手将摄像机抱在手里，轻轻盖上了镜盖，“我是为你们而来的，或者说，我是为你而来的。”
“前两个摄像机为了实现你和陈善美的愿望，你的过去和陈善美的过去，你们的意识都是存在于幻境中的，所以那会成为你们两人的回忆，你们只是还没意识到，等我离开后，仔细回想，就能看到对方的脸。陈善美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所以我应她的愿为她造梦，至于你，那只是我的私心，不想你继续后悔当初的背叛，所以我送你去见小时候的她，这也是陈善美外婆的私心，她久久不愿轮回，就是因为有未了之愿。”
“第三个摄像机是为了你，我希望你看到妖怪们不同的一面，对陈善美好的一面，他们都像你一样在某些方面害羞的要死，歉疚抱歉却说不出口，只会嚣张地颐气指使，你可能没有发现，但陈善美早就懂得他们的真心，所以才能交心相待，她不是傻，她比你们都聪明。你的朋友不多，仅有的这几个，我不希望你对他们心存芥蒂。”
孙悟空抬眼看她，发现她可能因为力量的流失而变得憔悴，口红的艳色不再，嘴唇甚至因为说了太多话而有些干，一些被忽略的细节串联起来，他皱眉，“你不是简单的爱慕者，你到底是谁？”
爱丽丝扯出一个笑，无视他的问题自顾自地继续说：“陈善美是个很好的孩子，决定了什么就义无反顾绝不回头，所以你不要再用坏脾气不安地试探她的真心，齐天大圣，你的脾气，真的该改改。”
孙悟空被她这副自以为什么都懂的姿态惹恼，转身欲从方才打破的结界处离开，突然听见身后的人说，“是我啊，齐天大圣孙悟空。”她将掌中的记忆碎片送入孙悟空脑中。
天界将看守蟠桃园的差事交由孙悟空时美其名曰器重他，其实不过就是怕他这泼猴到处惹麻烦，找一处可留下他的地方将他圈养起来。初入蟠桃园时孙悟空还兴高采烈地在盘根交错的桃树间腾云驾雾，随手摘了快成熟的蟠桃来尝鲜，不过几天后他就无事可做地躺在桃树枝上打瞌睡，四处搜刮天界好酒来配蟠桃吃，最后蟠桃也吃烦了，整日趴在树上喝酒睡觉，偶尔有仙女来求蟠桃就调戏两句，日子过得无聊又孤独。
有天观音座下的小童子来取蟠桃，三言两语间跟他熟络起来，边说碰见的趣事边抱怨想回家见父母，孙悟空听着奇怪道：“父母是什么？能吃还是能玩？”
小童子鄙夷地瞥他，“父母你都不知道是什么？父母是生你养你的人，会不问缘由地对你好，照顾你，天塌下来都有他们扛着，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
孙悟空挠了挠头，问：“他们说我是从火山石里蹦出来的，那我父母是谁？”
小童子愣了愣哈哈笑起来，“原来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哈哈，那你肯定无父无母了，不然就是你父母不要你了，你可真可怜，连父母都没有，那还有谁爱你啊。”
彼时的孙悟空脾气坏又不懂得收敛，被嘲笑后抢过蟠桃甩着篮子把小童子打得鼻青脸肿的跑了，他把每颗鲜美的蟠桃咬了一口后就随便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仰头喝了一瓶刚寻到的烈酒，哼了一声，“父母是个什么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玩，我堂堂齐天大圣要他有何用，可怜个狗屁，爱又是个什么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玩，我堂堂齐天大圣要它有何用”
他仰躺着嘟嘟囔囔地睡着了，梦里又梦见那小童子带着父母亲人一同来找他报仇，他无知无觉地喊着：“找父母来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拿点本尊也有的东西来和我比，什么狗屁父母，我才不稀罕！”
嘴上喊着不稀罕，没有父母的委屈和在蟠桃园中的孤独一起袭上心头，被说是石头的心脏居然有些酸涩，睫毛不经意间被打湿，朦胧中突然听见有个温柔的女声说：“齐天大圣孙悟空，别哭，我来做你的母亲，以后你也是有母亲的人。”
孙悟空突然惊醒，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蟠桃，使劲抹了把眼睛，“谁哭了！喂你这死桃精把露水滴到我脸上了！再敢口出狂言我就把你吃掉。”
蟠桃晃着往后退了一步，“齐天大圣孙悟空，你一点都不可怜，你是世界上最特别的孩子，所以不要为没有父母而伤心，他们不是不要你，你只是没有，如果有的话，他们怎么舍得抛弃你。”
孙悟空前两句还听得很受用，听到后面眉头越皱越深，“喂你这死桃精怎么又胡说八道，你管我有没有父母，我还不要呢。”
蟠桃没有表情，声音却很悲伤，“这蟠桃园里的蟠桃都是我的孩子，却总是在成精成魄前就被肆意采摘，肆意对待，我虽然是它们的母亲，却没有保护它们的力量，反而只能为了自保而忍气吞声，这样的母亲，可能它们也不想要吧。”
孙悟空想到刚才他只咬了一口就随便丢掉的蟠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喂你怎么又胡说八道，如果我有父母，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就算恨他们，应该也是感激的吧。”他拽着蟠桃的叶子把它提起来，飞身到角落的一棵树上，将她藏在不易发现的死角里，“我以后不会让他们肆意采摘肆意对待蟠桃的，这是齐天大圣和你的约定，我会保护好你的孩子，所以你也要在这里保护好你自己，因为你在，所以你的孩子们才能不断生长。”
蟠桃感激地点点头，“齐天大圣，你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孙悟空有些害羞地扭过头去，恶狠狠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了！”他想了想又扭过来看着蟠桃，“你刚才说要做我的母亲，所以在我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你要保护好你的孩子和你自己，这硕大的蟠桃园，也就只有你们能陪我了，以后安静点生活，不要被发现蟠桃园生了桃精，胡说八道，禁止！”
蟠桃默了默，半晌又问：“那齐天大圣你是答应我做你的母亲了？”声音竟然有些高兴。
“齐天大圣的母亲是谁都能当的吗，”孙悟空切了声，“我只是说我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你不要高兴太早，我不会待在这很久的，这鬼地方我迟早要逃出去。”
蟠桃轻轻“恩”了一声，孙悟空又说：“刚才和你的对话真是太丢人了，传出去我堂堂齐天大圣孙悟空要被别人笑死了。”他在太阳穴旁边轻轻打了个响指，引出记忆碎片，送入蟠桃手中，“这段记忆你自己记得就好，虽然我很快就会离开，但是你最好在这里待久一点。”
记忆碎片融入脑海，原来是这样的陪伴了几百年之久。
孙悟空眼眶有些热，却依旧面无表情冷淡地问：“你在这里，你那些蟠桃孩子怎么办。”
爱丽丝轻轻一笑，垂眸掩去眼中落寞，“它们早就换了母亲。”她的力量减弱，食灵结界尽数消失，幻境也在逐渐支离破碎，“虽然你不记得，但你毕竟曾是我的孩子，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孙悟空皱眉，“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为什么要顶着tv鬼的身份？”
爱丽丝嘲讽地笑了笑，“天界对不想管的事情还是一贯的睁一眼闭一只眼啊，他们只给我安了个恶鬼的身份，却从来没有好好调查过按剧本死去的那些人，他们都是阳寿将尽之人，我只不过是让他们在梦中结束生命，齐天大圣，我没有做坏事，”她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身体，“只不过于爱丽丝来说，我可能确实是个坏人，强行夺取了她最后的生命，来满足我自己的私心。”
孙悟空抿唇，他们料想到爱丽丝因未能完成使命而被回收报废，却没想到原来这么快，那么她执意隐瞒回国之事，可能是为了和猪八戒共度最后的时光。爱丽丝见他思索的表情，有些猜到他在想什么，“你放心，最后的最后，我会送她美美的去见猪八戒最后一面，齐天大圣，到了今日，你也还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孙悟空顿了顿，下意识地反驳，“喂你这桃精又胡说八道。”话一出口，场景的契合居然有些悲凉。
爱丽丝缓缓走近他，“我很开心我的孩子们最终都去到了该去的地方，蟠桃该去的地方，就是珍惜它们的享用者口中，而齐天大圣你最终还是回到了陈善美的身边，我想做的事都已完成，谢谢你，齐天大圣孙悟空，当日在蟠桃园内愿意接受我做你的母亲，哪怕只有一小段时间，我也很高兴。”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爱你的我，却多了一个爱你的她，我的孩子，因为你不再孤独不再逞强，所以今后，你不再需要我了。
爱丽丝轻轻抱了抱孙悟空，随着幻境一起缓缓消失。
因为火眼金睛而看到一切的陈善美也有些怅然若失，脑海中关于小猴子的记忆和带着孙悟空见外婆的记忆鲜活起来，她手有些抖，感情磅礴的有些难以自制。
原来真的如她所想，tv鬼不是想要走什么，而是想给予什么，她想给予的，是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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