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二哥值夜班未回,小山全家正挤在那张缺角少边c油渍斑驳的矮脚桌上吃饭。
突然听到院子里那只瘦骨嶙峋的狗狂吠不止。
五婶一步一颠地来了,笑容可鞠,神情酷似弥勒佛。
一个身材臃肿的陌生中年妇女尾随其后,长相颇土气,城乡结合部的打扮,活像绸缎里裹着个土豆。
李父李母放下碗筷,起身把她们迎到权当客厅的里屋。
小山姐弟起身打了个招呼,便坐下自顾自地吃。
陌生中年妇女从小山身边经过的时候,很职业化不拖泥带水地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目光自然得让小山觉得做个羞赧的表情都多余。
她还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赫然屹立于饭桌中央的咸菜碟和大酱碗,恨不得用手撑住脸,好别让五官拼凑出个惊讶之色。
五婶只介绍说那妇女是她娘家潘家村的,巧秒设悬,偏不道明来历,颇有小说家故弄玄虚的作风。
李母照例做端详状,而后撒谎说看着眼熟。
那妇女见对方眼熟,顿时感觉成了名人,身心膨胀好几倍,更加臃肿不堪,所幸没迸掉几个扣子,当场衣不遮体了。
她嘴唇天生奇厚,像被拳头揍肿或是被马蜂蛰的,但丝毫不影响嘴巴的甜––当然是蜜语甜言的甜,甜吻的话别人是无福消受的。
她对李母一口一个嫂子的喊,格外亲切,如喊自己的亲嫂子一般,映衬的五婶倒像是外人。
下文未卜的热情反倒使得向来大大咧咧的李母局促不安,好像是昧下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妇女语速快,话题也多:“嫂子你们家养了多少头猪——你家老三是不是高中毕业了?”小山惊得鸡皮疙瘩掉了一碗,猜想丫把我和猪相提并论,不是收猪的就是贩人的。
母亲疑惑道:“猪的话大小的加起来有三十多头。老三刚高考完,这不还等分数呢。”
妇女笑道:“在外屋吃饭的那个就是吧,长的真不孬,比他爸爸还高吧?!有一米八五没?高鼻梁,鼻子那还有个痦子,富贵着呢。眉眼也挺秀气,一看就带个灵透样,不愍。”
小山闻言暗骂:“这他妈的说的是我吗,我倒是希望她几秒钟的夸赞,就能改变我固有了二十年的一切。”
李母道:“这孩子见生人不会说话,在嗓子眼里打声招呼。”
妇女赶紧说:“这叫文静,你看现在村里一般大的小子多么野蛮,骑个摩托跟飞一样,从不看人,等着你给他让路。还是上过高中,书读的多的好啊,气质就不一样。”
母亲笑道:“你可别夸他了,他本来就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
众人短暂的沉默。
媒人见要冷场,摊牌露底道:“我这么晚了过来,是来说媒的。听过你们家地多,白天家里很少有人,所以这么晚了还来打扰。”
李母道:“给老几说媒啊?我家老大自己在外边有了对象,老二也订了婚,丫头和老三这不还上着学。”边说边用手驱赶凑热闹的苍蝇。
媒人道:“他考的怎么样啊也不知道,叫过来问问吧。村里这么大的孩子可都定亲了。”
的确,村里和小山一般大,早已退学的孩子,大都定亲了。个别积极分子,没到年龄领证就急不可待或一不小心地抱上了孩子。
二哥订婚三年还没钱没房结婚。乡下的好多订了婚的女孩子死要面子,去男方家电动车不骑c自行车不坐,逢年过节二哥还得去借摩托接她过来吃饭或去城里逛街。
女家见婚期遥遥无期,就下了最后通牒,两年之内再结婚不了,就让女儿退亲易主,急得李家爹妈恨不能卖血盖房。
大哥大学尚未读完,姐姐今年考上大学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
如果父母知道小山已考砸,无缘大学,说不着急给考虑亲事定是假的,可谁愿意让女儿屈就下嫁这样的人家。
踏破铁鞋找不到个来李家登门说媒的,今天就福从天降,没有让她一无所获的道理。
小山想:我招谁惹谁了,凭什么就打一辈子光棍啊?
小山听了媒人的话,窜到屋里,厚着脸皮说:“爸爸c娘,跟你们说实话吧,我考不上的,平时考试成绩没好意思跟你们汇报,模考全是在班里中下游晃荡,这次高考都是胡乱蒙的,百分百考不上的。”
李父大惊,媒人大喜,五婶漠然,李母生气道:“你不嫌丢人,还有脸在外人面前说这些。前几天问你,还捂着掖着的不说,你爹妈拼死拼活的供你上学,你就去那胡混,考试胡蒙,一点良心渣子都没有!”
李父着急道:“我看你每次回来都要胖一些,根本不像刻苦学习的样。实在不行,就去复习一年再。”
“打死我我也不去复读,你愿意去你自个去好了。”
“不复习你还能去干吗,下来去地里受大累么,你又不是干活的那块料。用个铁锨还左撇子。”李母大嚷道。
小山不服道:“我怎么不是干活的那块料了?我割麦子c拾棉花,刨玉米,哪样不比你快?我不是干活的料那会是哪更料?更不是学习的料!”
媒人笑道:“别吵了,先和女方见见面也不妨事的。”
母亲余怒未消道:“我叫这个死孩子能气死,从小就不听话––哪个村的姑娘啊?”
媒人的笑,用屠格捏夫的话说脸上的皮肤都不够用了道:“俺们潘家庄的,二十。”说成门亲事,她指定能捞些身外之物。
母亲喜忧参半:“倒是和我们家老三同岁。”边说边凄凉地环视墙皮脱落的四壁。
“是啊,那姑娘长得可没得说,和你们家老三老般配了,一看就是夫妻相。”
小山听了差点喷口血出来,心想:能和我相貌般配c有夫妻相的姑娘,可想而知是副什么尊容。“可没得说”貌似赞美,但也含混,譬如长的惨不忍睹也能称之为“可没得说”。
“你问秀明姐。”媒人见小山疑虑,找目击证人来打消,用下巴指了指五婶。
“是啊,长的是不孬,大双眼皮,高个细挑,白白净净。”五婶不知为何地目光飘忽游离。
“她爹娘的多大年岁,也和俺一样是种地的么?”母亲问。
“她家没地。她爸爸年轻的时候在部队开车,复员后自己开了木器厂,现在规模还挺大,光干活的就好几十近百人。”媒人得意得好像那木器厂是她自己的。
李母失望道:“人家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好的户,怎么可能让姑娘跟着俺们家。”
媒人耷拉下眼皮,沉默着酝酿先扬而后的抑:“那户家四个丫头,没小子。要介绍的这个丫头是老大,她爹妈最疼她,要招婿,也就是入赘,倒插门,楼房人家都准备好了。跟我说好几次了,让在附近给找个知根知底的小子多的户家的小男孩,当然,年龄也得相仿,最主要是得老实本分的,只是——”
她抬起眼皮把在座的挨个瞅一遍,压低声音,好像是揭露本世界在大的秘密:“她在十五岁的时候被人糟蹋过”
先前不知情的全惊的呆若木鸡,母亲惊魂甫定,从炕上顺手拿起笤箸,就朝媒人打去:“你把我们家看成什么了,就是一辈子不娶媳妇也不要那样的,滚!”
众人忙劝阻,媒人身体不及语言灵便,挨了一下,鸡飞蛋打,慌忙逃窜。
五婶送走媒人,又回李家,表情凝重,脸色铁青,抱怨道:“也不知道这些牵线的怎么消息这么的灵通,小三儿刚刚毕业他就找了过来。我知道这事是成不了的,太屈了咱孩子。我和她一个村的,磨不开面子才带她过来的,结婚不是小事,凑合不得。”
母亲叹口气道:“孩子大了就是麻烦。”
五婶道:“家庭条件再好有什么用,身子不干净了,钱也买不来清白,还要招婿,以后怎么叫小山抬头做人。”
父亲道:“他娘这不是把人家打跑了么,就都别提了。”
五婶把女方抱怨的没了词,转头对小山说:“三儿你也是不争气,要是当初好好念书,和你大哥一样,到大学去自己搞个对象,也不至于你爹妈现在这么犯难。“
小山怒道:“不是我说话难听,你们懂什么,要是我真考上大学那才真叫犯难呢,能供的起么?你给出钱吗五婶?不是我说,你们这些老脑筋就是顽固不化!其实人家那女孩子家有什么错?换了是哪个家长都是要和他们一样做的!送上嘴的肉都不吃还想高攀什么样的人家!咱这家庭条件的只能娶个瞎的c聋的c傻的c瘸的,不是我瞧不起残疾。要不我就一辈子打光棍,凭什么啊再说她家这么有钱有错吗?有什么不好的!你们为了所谓的不辱家门就这么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怎么不为我想想!我受你们的气受了二十年受够了,什么事都受你们指示跟个木偶一样。总之这个女孩我是要见见面的,要不就断绝关系,我离家出走,我反正是成年人了!”
小山和众人一样,被自己这机关枪似得突突给怔住了,父亲伤心道:“你在学校里老师就是教育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么?”
母亲道:“我上辈子做的什么孽,怎么生了这么个孩子,养了二十年要离家出走,还不如养条狗,狗还恋家呢!”
然而小山如此决绝,父母都无可奈何,最后决定让五婶负责去女方家说这门亲事。母亲好几天卧病不起。几天后五婶说跟那边谈好了,等几天带小山去相亲。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