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人了，他的两个秘书也只留一人在办公室，他的另一个秘书去医院照顾去了。我也只有偶尔到医院去看一下，既看不到他母亲也看不到他本人，在那里和守在那里的德隆人呆一会就走。好些天没见到他，只有埋头指挥着产品总部的工作。
有一天，我想去他家，看他在不在家里，想去安慰他一下。我开车到陆家嘴花园，在他家楼下停好，刚走到单元门口，就发现他的司机开车送他回来也刚到楼下。
唐万新脸色铁青，眼里黯淡无光，往日那咄咄逼人的眼光消失得无影无踪。两眼充满了无助与哀怨，看上去让人十分凄凉。整个感觉，无不透露出他孩子般的真诚与期待。
他轻声问我：你怎么来了？我说好久不见了，想来看看你。那段时间我是不愿给他去电话打扰的，我只能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让我碰上了。
我和他上到了他宽敞而空空的家里。过去每次来他家都是喜气盈盈，总有很多人在家里，认识的不认识的，像一个俱乐部一样。而这一天，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连灯都没有开。
对他这样的人来讲，所有的礼节xìng安慰都是多余的，我只问了一句，老人家病情怎样了？
他这个人不管有多大的悲伤，永远都伤害不了他的自信。
他说，就怪那个该死的“非典”。每年我都会给我妈做例行体检，什么问题都没有。今年因为“非典”，我怕去医院被传染了，就没去，等“非典”完了再说。天天都还在忙她的绿化公司，还跟一帮人跳舞，什么毛病、什么病状都没有。前两天才发现痛，一检查就是晚期肝癌，你连准备的机会都没有。
唐万新一边说一边充满绝望和哀叹。
他习惯xìng地拿出一瓶伊犁白酒，拿着两个酒杯倒上酒就和我喝起来。
他接着说，我一生最怕感情的事。如是公司明天破产了，我今天还可以说着笑话，喝酒聊天，我能够承受。但是感情的事我完全承受不了。工作上的事，你自己怎么干就怎么干吧，我没心思管。
唐万新的xìng格是“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的真实写照。我深深地景仰着他浑身上下的不顾一切的真情，这是一个大企业家身上十分难得的东西。但作为一个企业家，尤其是一个拥有数万员工的企业家，拥有真情永远是不够的，你身上肩负的，不仅有父子，母子，婚姻，爱情，兄弟姐妹，但你更有对资本的责任，对企业的责任，对员工的责任，对社会的责任。伟大是不容你有缺陷的，特别是当情感与责任冲突制造了悲剧之后，英雄只能是让人同情的悲情英雄。
后来证明，唐万新的这番话丝毫没有夸张，不论是后来德隆崩塌，还是他毅然受劝回国自首，还是在法庭上的坦然陈词，他都表现得镇定自若，张弛有度，思维敏捷，分寸不乱。
我看他身心疲惫，心力jiāo瘁，不想多打扰他，和他聊了半个多小时就起身告辞了，心里祝愿他母亲能够再演一次唐万平的神奇。但这一次，奇迹没有出现，出现的是唐万新更大的悲痛。
2003年7月某日下午4点，我收到行政部门发的短信，唐万新母亲去世，公司会统一安排悼念的方式。
吃过晚饭，我再次到唐万新家里，看我能做些什么，也希望能够给唐万新带去一些安慰。
家里的灵堂已经很简易地搭建好了，房间里很轻声地放哀乐，墙上挂着他母亲的遗像，下面供着香火，一些人在那里忙忙碌碌。
唐万新的父母亲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父母亲都是为人十和善的，我常听到唐万新旁边的人讲，小时候在新疆，他家里从来就是人来人往，大多是唐万新的同学朋友，经常母亲做一顿饭出来很快吃完了，饭还不够吃，马上再做些面条让小伙伴们吃饭。所以，唐万新的母亲在他的同学朋友心目中也是很受尊敬的。
唐万新家里人越来越多，唐万里、唐万川、唐万新、唐万华分别和他们的亲属先在灵堂母亲像前跪拜，然后，闻讯而来的唐万新的同学、朋友、德隆的主要负责人都列队，一一在灵堂行了跪拜礼，并燃上一炷香。
第五章 悲壮的探行者（16）
唐万新一直在房间里守灵，我们一大帮人全部拥挤在走道里，分工分时安排守灵。其间，唐万新只出来过一次，他对所有人说：你们都看到了吧，没有了身体还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了。你们每个人都要制定一个健康计划。等我来安排，整个德隆所有重要干部都要制定一个健康计划，明年开始实施。不然，谁出了什么身体上的问题，你们不要来找我，我也不会去看。他这一席十分霸道的话让人感觉到他像是黑社会的老大，在用江湖语言训斥着他的部下们。但他的内心里，却是表达了他在承受感情方面及其脆弱，极其真实的一面。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唐万新仍然没有走出悲伤的yīn影，友联在决策层面上，因为唐万新的状态而一直未能正常。
到了8月份，我们仍然难以看到他的身影，直到一个周五的下午，他让秘书叫我去他办公室问了一下最近的经营情况，然后问我，明天有没有什么安排。我说没有，他告诉我让我和他一起出去玩去。
第二天一早，我就开车到了唐万新家楼下，唐万新、张亚光、杨利等一帮平日和他最近的德隆创始人都来了，张亚光让我不要开车，和唐万新坐一辆车。这才知道要去浙江山区休息放松。实际上是有意安排了唐万新到野外去散心，去排遣他心里的伤痕，帮助他尽快走出来。
唐万新很少有游山玩水的机会，也没有这份心情。我们一共开了三辆奔驰车到郊外去，我也一点都没去想到哪里，有什么活动，我要做些什么。我只有一个想法，希望是一次轻松、愉快的旅行。
事实上，我对唐万新的了解还是很少，我的个人xìng格与风格跟他那些同伴们有很大差异，偏偏安排我和他坐一辆车。这一安排都是张亚光的主意，因为他最了解他，也比较了解我。但为什么安排我和唐万新坐一辆车，我找不出原因。但至少我是一个他们心目中比较尊重的人。这让我放松不了，心里有很大的压力，我完全不知道能够用什么方法让我们两人在车上放松一些，我到底要找些什么话题来让他开心，还是我处守势，让他发话，我来接话，让jiāo流轻松、融洽。
真像我猜想的一样，我没什么话，他也没什么话，干脆就尽量睡觉，我看他也尽量在睡觉，我们一路上谈了什么东西我完全没留下记忆。
到了下午，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浙江中部山区风光如画的富春江。
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讲，无论你来过这里没有，但富春江总该知道。毛主席的诗句里有“莫道昆明池水浅，观渔胜过富春江。”到了富春江边上，我才知道富春江在这个地方。
我们顺着竹筏在江上漂流，两个竹筏并排而行。好战的德隆人总是不喜欢平静，没漂多远就开始互相浇水打起水仗来。一直都郁郁寡欢的唐万新坐在竹筏上纹丝不动，看着同伴们越打越激烈，越打越开心，他内心深处的本xìng终于被诱发出来，开始略显拘谨地也和我们打起水仗来，渐渐xìng起。大家一看唐万新加入，每个都心领神会，很自然营造的氛围开始生效了，大家更加起劲，唐万新也更加起劲，甚至有人穿着衣服就跳到河里去了。在欢声笑语中，在水花飞溅的喜悦中，大家终于看到唐万新往日的灿烂冲破了一连串的悲伤带来的郁结。我们这帮人的这一系列疯狂的举动引起了所有漂流游人的好奇，这么一群大男人莫名其妙的在富春江上竟然像小孩一样打起了水战。
第二天，去渔塘里钓了一上午的鱼。据我所知，这段时间里，几乎每个周末唐万新都是到外面去钓鱼，这是他排解心中痛苦的一贯方法，而且经常听人说他钓鱼水平很高，但我从未见识过，今天终于可以见识了。
所有人都按各自选的位置钓上了，整个水面十分寂静。过一会，就看见唐万新钓上鱼了。也真奇怪，他那里就为什么能第一个钓上来，而且钓上来一条以后，不断又有鱼上钩。虽然我们也都有人钓上来，但总是没他钓得多。很快，其他人也陆续到他旁边去钓了。而我呢，平时很少钓鱼，自然钓得不多，而且奇怪的是钓上来的全部是黄腊丁，没钓到一条其他鱼，唐万新也笑我是钓黄腊丁的专家。
第五章 悲壮的探行者（17）
我相信，这和智力是有关系的，聪明的唐万新总是表现出处处的聪明，这种聪明也让他充满了自信，壮大了气魄，他总认为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他都可以用他的智慧去解决，这种智慧也最终成为自负，害了他，让他遭到惨痛的打击。
中午吃饭也让唐万新上演了开心的一幕。我们在一个很简陋的农家餐馆吃午饭，这家餐馆的自酿白酒让唐万新赞不绝口。原来白酒出自这家餐馆的老年人之手。老年人七十来岁了，但看起来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老年人听说有人喜欢他的酒也来了劲，吩咐家里人拿出一大瓶浓度更高的白酒出来，说是用于自己喝不外卖的。爽朗的老人如此畅快也让唐万新激动不已，叫上老年人和我们同桌喝了起来。
老人介绍说他是干公安的，退休多年了，没别的嗜好，就喜欢喝酒，但是喝得很有节制，后来干脆自己种高粱，自己学着酿酒，一部分在饭馆出售，一部分高度酒留着自己喝。说是每天要喝三顿，每顿喝二两到四两。多年坚持下来，喝出了这么一个好身体。唐万新算是遇到知音了，又是留电话，又是盛情邀请老人来上海做客。依依惜别之时，老人最后还要赠送一大瓶酒让我们带走。从此后，唐万新从老人身上总结了一条酒训：白酒以二两为界，二两以内是补yào，二两以上是dúyào。
此时，一场倾盆大雨下来，我们带着浓浓的酒意和浓浓的温情上车回上海。我自然和唐万新坐一辆车，一上车就睡着了。
不知开了多久，我们都醒了过来，醒来才发现车停着没动。高速公路上发生了车祸，前后排着车的长龙。
一觉醒来，酒意还没退去，心里还激dàng在刚才那顿午饭的氛围里。一看车走不动，唐万新突然告诉司机：不着急，慢慢走吧，我们又来喝酒。
我很诧异地看了一眼唐万新，以为我听错了，刚喝了那么多酒还没尽兴吗？唐万新随手拿出来放在车上的洋酒，又和我一口一口喝起来。我猜想，他此时的心里一定很难受。离开风光如画的地方，离开让他忘情的环境、让他留恋的那个爽朗的老人，又要回到那个熟悉的环境、压抑的家里，还有那么多要去处理的工作、那么复杂的事情，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用酒来逃避，用酒精的能量来调度身体中的充满梦幻的激情，忘掉现实中的一切。
没多久，半瓶洋酒喝光了，他又想起老人送给我们的高度白酒，让司机取出来喝，还让司机问其他车上的人是不是也要喝。我和唐万新又一口一口喝起白酒来。边说边喝，说得也激动，喝得也动情，一会两个人又紧紧拥抱在一起。说了什么都忘了，我只记住了一段对话：世渝，我们两个有很多一致的东西，我们在一起绝对是缘分。我们会一辈子是好朋友。而我也大声告诉他：认识你是我的荣幸，我们一定会一辈子在一起。我们就这样一直折腾到上海。回到陆家嘴花园，我居然还能开着我的车回到联洋花园。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这可能是我一生中喝酒最多的一次，由于喝得激动、喝得放松，居然没有醉。
渐渐，唐万新的工作状态开始恢复了。几天之后，他主持召开了昆明商业银行的重组会议。
控股昆明商业银行后，昆明商业银行的经营有了很大起色，但是历史留下的坏账负担仍然很重。行长杨怀章来上海找唐万新求援，看德隆有没有办法帮助解决。
唐万新十分重视，调来了整个德隆系最精英的金融力量参与会诊，包括德隆国际熟悉金融的人，嘉德信的王志松总经理，友联产品总部的几个团队负责人。会议题目是：昆明商业银行不良资产处置讨论。
唐万新开场说：我们今天调集德隆全部的金融精英来帮助昆明商业银行。大半年来，杨行长的工作很有成效，在解决增量业务上做得很成功。但是存量部分光靠他们短期是消化不了的，坏账比例太高。我用新世纪租赁帮他们解决了一部分，但还有很多。一会杨行长先介绍情况，然后大家各自发表意见。今天要形成解决方案，然后确定解决的团队，一天的时间要解决完。
唐万新很少开这么长时间的会。他的会很多，但效率极高，都开得很短。
第五章 悲壮的探行者（18）
杨怀章介绍昆明商业银行的不良资产按新的划分标准总量大约有42亿，形成收不回来的坏账有17-18亿左右。他也把42亿资产的构成情况作了详细说明，列出了明细，大量是不良债权与房产、地产。许多是贷款形成的抵押物。
我们先后作了发言，我的发言着重讲思路。我认为应当用存量加增量的方式进行处置。先对昆明商行的全部不良资产进行分类，但这种分类是按投资银行的方式进行分类，然后用友联产品团队相对应的产品，如MBO、lBO，发行信托计划的方式进行处置。我还特意强调，我们早已派人在昆明商行边调研、边工作了一段时间。对昆明商业银行的情况也比较熟悉，也有一些处置的思路。我建议将这些资产全部划拨到昆明商业银行旗下的银通公司，然后由友联去接管银通，利用友联的专业能力处置完后将资金还给昆商行，友联获得处置产生的服务收益。各方面讨论完后，唐万新作了总结，并提出了一个cāo作方案。他也提出先进行分类，不按银行的分类方法，而是按不同的处置方法进行分类。这个分类方法和我的思路是一样的。他的分类是三个方面：第一是按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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