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洛阳伽蓝记 > 第 15 章
    作例,来证明我的说法。

    本书卷二崇真寺条,有惠凝还活(题系本文作者所加,下同。)一则:

    崇真寺比丘惠凝死,一七日还活,经阎罗王检阅,以错名放免。惠凝具说:过去之时,有五比丘同阅。有一比丘云是明寺智圣,坐禅苦行,得升天堂。有一比丘云是般若寺道品,以诵《四涅盘》,亦升天堂。有一比丘云是融觉寺昙谟最,讲《涅盘》《华严》,领众千人。阎罗王云:“讲经者心怀彼我,以骄凌物,比丘中第一(粗)行。今唯试坐禅、诵经,不问讲经。”其昙谟最曰:“贫道立身以来,唯好讲经,实不诵。”阎罗付司。有青衣十人,送昙谟最向西北门,屋舍皆黑,似非好处。有一比丘云是禅林寺道弘,自云:“教化四辈檀越,造一切经,人中象十躯。”阎罗王曰:“沙门之体,必须摄心守道,志在禅诵,不干(干预)世事,不作有为。虽造作经象,正yù得他人财物;既得它物,贪心起;既怀贪心,便是三dú不除,具足烦恼。”亦付司,仍与昙谟最同一黑门。

    有一比丘,云是灵觉寺明,自云:“出家之前,尝作陇西太守,造灵觉寺成,弃官入道。虽不禅诵,礼拜不缺。”阎罗王曰:“卿作太守之日,曲理枉法,劫夺民财,假作此寺,非卿之力,何劳说此?”亦付司。青衣送入黑门。

    太后闻之,遣黄门侍郎徐纥依惠凝所说,访宝明寺。城东有宝明寺,城内有般若寺,城西有融觉寺、禅林、灵觉等三寺。问智圣、道品、昙谟最、道弘、明等,皆实有之。议曰:“人死有罪福,请坐禅僧一百人,常在殿内供养之。”诏:“不听持经象、沿路乞索。若私有财物造经象者任意。”

    凝亦入白鹿山,居隐道。自此以后,京邑比丘悉皆禅诵,不复以讲经为意。

    【这是关於佛教神话的一则小说,它的主题思想反映了北朝佛教重禅诵苦行,不像南朝佛教好讲经说理。北朝虽许作经像佛寺,却不许沿路乞索,得人财物。】本书卷三大统寺条,有《洛水之神》一则:

    孝昌初,妖贼四侵,州郡失据。朝廷设募征格於堂之北,从戎者拜旷掖将军、偏将军、裨将军,当时甲胄之士号明堂队。

    时虎贲骆子渊者,自云洛阳人,昔孝昌年戍在彭城。其同营人樊元宝得假还京,子渊附书一封,令达其家,云:“宅在灵台南,近洛河。卿但是至彼,家人自出相看。”

    元宝如其言至灵台南,了无人家可问。徙倚yù去。忽见一老翁来问:“从何而来,徨於此?”元宝具向道之。老翁云:“是吾儿也。”取书引元宝入。遂见馆阁崇宽,屋宇佳丽。坐,命婢取酒。须臾,见婢抱一死小儿而过。元宝初甚怪之。俄而酒至,色甚红,香美异常。兼设珍羞,海陆具备。饮讫辞还,老翁送元宝出,云:“后会难期!”以为凄恨,别甚殷勤。

    老翁还入,元宝不复见其门巷,但见高岸对水,绿波东倾。唯见一童子,可年十五,新溺死,鼻中出血,方知所饮酒是其血也。及还彭城,子渊已失矣。元宝与子渊同戍三年,不知是洛水之神也。

    又菩提寺条崔涵一则:

    菩提寺,西域胡人所立也,在慕义里。沙门达多发冢取,得一人以进。时太后与明帝在华林都堂,以为妖异。谓黄门侍郎徐纥曰:“上古以来,颇有此事否?”纥曰:“昔魏时发冢,得霍光女婿范明友家奴,说汉朝废立,与史书相符。此不足为异也。”

    (太)后令纥问其姓名,死来几年,何所饮食?死者曰:“臣姓崔,名涵,字子洪,博陵平安人也。父名畅,母姓魏,家在城西阜财里。死时年十五,今满二十七,在地十有二年,常似醉卧,无所食也。时复yóu xing,或遇饭食,如似梦中,不甚辨了。”

    (太)后遣门下录事张秀携诣准(阜)财里访涵父母,果得崔畅,其妻魏氏。携问畅日:“卿有儿死否?”畅曰:“有息子涵,年十五而死。”秀携曰:“为人所发,今日苏活,在华林园中。主人故遣我来相问。”畅闻惊怖,曰:“实无此儿,向者谬言!”秀携还,具以实陈闻。

    (太)后遣携送涵回家。畅闻涵至,门前起火,手持刀,魏氏把桃枝,谓曰:“汝不须来,吾非汝父,汝非吾子。急手速去,可得无殃!”

    涵遂舍去,游於京师,常宿寺门下。汝南王赐黄衣一具。涵xìng畏日,不敢仰视。又畏水火及刀兵之属。常走於逵路,遇疲则止,不徐行也。时人犹谓是鬼。

    洛阳太市北奉终里,里内之人多卖送死人之具,及诸棺椁。涵谓曰:“作柏木棺,勿以桑木为。”人问其故。涵曰:“吾在地下,见人发鬼兵,有一鬼诉称是柏棺,应免。主兵吏曰:“尔虽柏棺,桑木为。”遂不免。京师闻此,柏木踊贵。人疑卖棺者货涵发此等之言也。

    今人不信鬼神,将古人著述诬为迷信。以上三例都是属於《搜神》、《志怪》一类xìng质的记载。有凭有据,实有其事,绝非虚构。鲁迅《中国小说史略》里却说:“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会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渐见流传。凡此皆张皇鬼神,称道灵异,故自晋迄隋,特多鬼神志怪之书。其书有出於文人者,有出於教徒者。文人之作虽非如释道二家,意在自神其教,然亦非有意为小说。盖当时以为幽明虽殊涂,而人鬼乃皆实有,故其叙述异事,与记载人间常事,自视固无诚妄之别矣。”

    以下再举两例。本书卷三,报德寺条有《王肃》一则:

    劝学里东有延贤里,里内有正觉寺,尚书令王肃所立也。肃,字公懿,琅琊人也。伪齐雍州刺史奂之子也。赡学多通,才辞美茂,为齐秘书丞。太和十八年,背逆归顺。时高祖新营洛邑,多所造制论。肃博识旧事,大有裨益,高祖甚重之,常呼王生。延贤之名,因肃立之。

    肃在江南之日,聘谢氏女为妻。及至京师,复尚公主。谢作五言诗以赠之,其诗曰:“本为箔上蚕,今作楼上丝,得路逐胜去,颇忆缠绵时?”公主代肃答谢云:“针是贯线物,目中恒任丝。得帛缝新去,何能衲故时!”肃甚愧谢之色,遂造正觉寺以憩之。

    肃忆父非理受祸,常有子胥报楚之意。卑身素服,不听乐。时人以此称之。

    肃初入国,不食羊ròu及酪浆等物,常饭鲫鱼羹,渴饮茗汁。京师士子道肃一饮一斗,号为漏。

    经数年已后,肃与高祖殿会,食羊ròu酪粥甚多。高祖怪之,谓肃曰:“卿中国之昧也,羊ròu何如鱼羹?茗饮何如酷浆?”肃对曰:“羊者是陆产之最,鱼者乃水族之长,所好不同,并各称珍,以味言之,甚是优劣。羊比齐鲁大邦,鱼比邾莒小国,唯茗不中,与酪作奴。”高祖大笑,因举酒曰:“三三横,两两纵,谁能辨之赐金锺。”御史中丞李彪曰:“沽酒老妪瓮注□(□),屠儿割ròu与秤同。”尚书右丞甄琛曰:“吴人浮水自云工,妓儿掷绝(绳)在虚空。”彭城王勰曰:“臣始解此字是习字。”高祖以金锺赐彪。朝廷服彪聪明有智,甄琛和之亦速。

    彭城王谓肃曰:“卿不重齐鲁大邦,而爱邾莒小国?”肃对曰:“乡曲所美,不得不好。”彭城王重谓曰:“卿明日顾我,为卿设邾莒之食,亦有酪奴。”因此复号茗饮为酪奴。

    时给事中刘缟慕肃之风,专习茗饮。彭城王谓缟曰:“卿不慕王侯八珍,好苍头水厄。海上有逐臭之夫,里内有效颦之fù,以卿言之,即是也。”其彭城王家有吴奴,以此言戏之。自是朝贵会虽设茗饮,皆耻不复食,唯江表残民远来降者好之。

    后萧衍子西丰侯萧正德归降,时元义yù为之设茗,先问:“卿於水厄多少?”正德不晓义意,答曰:“下官生於水乡,而立身以来,未遭阳侯之难。”元义与举坐之客皆笑焉。

    当时中国南北分立,南人称北人为胡为索虏,北人称南人为夷为岛夷。从上引一则故事里就已反映了当时人的这种畛域偏见,种族偏见。只有醉心汉化的孝文帝以为这是由於习惯使然,他特设了一个习字的谜,作为酒令,使臣自猜,暗示他们不要再反对汉化,也不把汉化的责任推在王肃头上。同样,本书卷二景宁寺条,记陈庆之与杨元慎争论南朝北朝谁是正统,是一场激烈有趣的斗争,并且显示北魏自迁都洛阳后,鲜卑民族和汉族的迅速融化。这不应当作小说读。文章太长,就不引用了。

    再本书卷四法云寺条,有《王子坊》一则:

    自退酤(里)以西,张方沟以东,南临洛水,北达芒山,其间东西二里,南北十五里,并名为寿丘里。皇宗所居也,民间号为王子坊。

    当时四海晏清,八荒率职。缥囊纪庆,玉烛调辰。百姓殷阜,年登俗乐。鳏寡不闻犬豕之食,独不见牛马之衣。於是帝族王侯,外戚公主,擅山海之富,居川林之饶,争修园宅,互相夸竞。崇门丰室,洞户连房,飞馆生风,重楼起雾。高台芳树,家家而筑,花林曲池,园园而有。莫不桃李夏绿,竹柏冬青。

    而河间王琛最为豪首。常与高阳(王雍)争衡,造文柏堂,形如徽音殿,置玉井金罐,以金五色绩为绳。jì nǚ三百人,尽皆国色。有婢朝云,善吹篪,能为《团扇歌》、《垄上声》。琛为秦州刺史,诸羌外叛,屡讨之,不降。琛令朝云假为贫妪,次篪而乞。诸羌闻之,悉皆流涕,迭相谓日:“何为弃坟井在山谷为寇也?”相率归降。秦民语日:“快马健儿,不如老fù吹篪!”

    琛在秦州,多无政绩。遣使向西域求名马,远至波斯国,得千里马,号曰追风赤骥。次有七百里者十馀匹,皆有名字。以银为槽,金为锁环。诸王服其豪富。

    琛语人云:“晋室石崇,乃是庶姓,犹能雉头狐掖,画卯(卵)雕薪。况我大魏天王,不为华侈?”造迎风馆於后园,户之上,列钱金琐,玉凤衔铃,金龙吐佩。素奈朱李,枝条入檐,伎女楼上,坐而摘食。

    琛常会宗室,陈诸宝器,金瓶银瓮百馀口,瓯檠盘盒称是。自馀酒器有水晶钵、玛瑙琉璃碗、赤玉数十枚。作工奇妙,中土所无,皆从西域而来。又陈女乐,及诸名马。复引诸王按行府库,锦珠玑,冰罗雾,充积其内。绣缬绫、丝彩、越葛、钱绢等,不可数计。琛忽谓章武王融曰:“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见我!”融立xìng贪暴,志yù无限,见之惋叹,不觉生疾。还家,卧三日不起。江阳王继来省疾,谓曰:“卿之财产应得抗衡,何为叹羡以至於此?”融曰:“常闻高阳一人宝货多融,谁知河间,瞻之在前?”继笑曰:“卿yù作袁术之在淮南,不知世间复有刘备也!”融乃蹶超,置酒作乐。

    于时国家殷富,库藏盈溢,钱绢露积於廊者,不可较数。及太后赐百官负绢,任意自取,朝臣莫不称力而去。唯融与陈留侯李崇负绢过xìng,蹶倒伤踝。侍中崔光止取两疋,太后问:“侍中何少?”对曰:“臣有两手,唯堪两疋,所获多矣!”朝贵服其清廉。

    经阿yīn之役,诸元歼尽,王侯第宅多题为寺,寿丘里闾,列刹相望,洹郁起,宝塔高凌。四月初八日,京师士女多至河间寺,观其廊庑绮丽,无不叹息,以为蓬莱仙室亦不是过。入其后园,见沟渎蹇产,石磴礁,朱荷出池,绿萍浮水,飞梁跨阁,高树出云,咸皆唧唧,虽梁王兔苑,想之不如也。

    这部书凡写讹腕王朝统治阶级尽管是实录,作者不加褒贬,却往往好像有意暴露他们的丑恶,而又斐然成章,引人入胜,具有小说风格。如这里写诸王贪暴荒yín的生活,只借王子坊一个最典型的环境,勾勒出一两个最典型的形象,又斩截,又概括,都是很高的手法。这在唐宋传奇写帝后遗事之前,是值得注意的。书中写人间实事,如写隐士赵逸(卷二),写吹笳手田僧超(卷四),此例甚多。这当是沿着《世说新语》记社会风尚和人间言动那条道路前进而来的。上引毛晋的本书跋语,已经把《世说新语》里的人物卫阶王衍之流来比拟作者的人格及其文章的风格了。

    总之,我们读这部书好像读小说,比读魏晋以来《搜神》、《志怪》一类杂事短书,粗陈梗概的小说;比读《世说新语》一类辑录历史人物轶事的小说,都觉更加快意。我想这是由於书有体系,有史有文;不仅谈神说怪,猎奇拾遗,而且叙述宛转有致,文辞丽秀逸,富於小说趣味的缘故。到了唐人传奇,大都“作意好奇”,叙述就更加曲折,文辞就更加恣肆了。我们从这里可以看出中国小说从魏晋,经过南北朝,直到唐宋,它的历史演变的过程。最后,我们以为必须指出《洛阳伽蓝记》一书单在中国小说史上就应该有它的一个重要的地位。至於这部书里记录了许多神话,异闻,以及谣谚,大都是当时当地随事随人而伴有现实意义的民间口头创作,它还涉及了流行民间的百戏和音乐。作者杨炫之是一个深入社会生活,留心民间文艺,汲取创作源泉的文学家,这很值得我们学习,也还应该引起民间文艺研究者的注意了。

    关於校注体例和编次的方法,具详在例言之内,这里不再谈了,附此说明。

    附注

    [1]世说新语赏誉篇注引车频秦书。高僧传五释道安传。

    [2]魏书序纪一。

    [3]同书纪二。

    [4]广弘明集二十八。

    [5]魏书释老志。全后魏文一。

    [6]魏书释老志。全后魏文一。

    [7]魏书纪四。

    [8]魏书纪四。

    [9]魏书纪四。

    [10]汤用彤,漠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四九六页。

    [11]释老志。全后魏文二。

    [12]释老志。

    [13]释老志。

    [14]释老志。

    [15]释老志。

    [16]魏书纪七。

    [17]魏书纪七。

    [18]魏书纪七。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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