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的家乡?”
“是呀,这里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尽管杨帆有心理准备,但此刻还是被震撼到了。满眼黄土,一片荒凉。这里自然条件的恶劣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sx砖厂的时候,杨帆就领略了什么叫贫瘠的土地,但与马保国的家乡比起来竟然一下子好上了不止一星半点。
眼前是一片片的黄土梁,比起sx来,这里的梁更高c气势更雄伟,当然也更荒芜。满眼见不到一丝绿色,更看不到一棵树。映入眼帘的只有那一大片一大片黄褐色的土地。
莫说进村的道路,就是车行路都没有。只有一条黄土路延伸向远方。
回到家乡时差不多上午10点,三个人走下车后,那破公交车便摇晃着绝尘而去,屁股后面扬起了一片黄色的灰尘。由于手上拎着从sx带回的一些特产,他们来不及掩住口鼻,只得摒住呼吸。沿着黄土路往坡下走了一段距离,到达一片麦田,可能是缺少雨水的浇灌,麦子长势不太好,每株麦杆上挂穗不多,几个年纪稍大的人正在麦田里进行收割。而远处却是大片大片无人耕种荒芜的土地。
这里是马保国他们村的自留地,由于土壤贫瘠,再加上常年干旱,人们吃水都困难,然得有多余的水进行浇灌,靠仅有的几场雨水难以保证村作物的收成。因为难以在地里刨食,大部分的青壮年都外去打工,寻找活路去了,不到过年,村子里基本上看不到几个年轻人,所以村子里的地只有少数几户人家还在种。
“保国,回来了?”一个戴白帽子大叔直起身子观望着这几个年轻人,认出了马保国。
“三爸,是我回来了。嬢嬢呢?”马保国连忙走过去,跟自己三叔聊了起来,从带的特产里拿出些小吃递过去。
“她在家做饭呢。这不你几个兄弟都不在,请了几个老伙计来帮忙,人家不要工钱,饱饭总得管一顿哩。”
这个人是马保国他三叔,他家有三个小孩。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外嫁他乡,两个儿子现都在兰州打工。
马保国又随口问起了他爸。“我爸身体还好吧?”
他三爸指了指前面,对他说:“你爸也在地里,现在忙,不跟你说了,中午到家吃饭不吃?”
“不了,三爸。我有朋友来,回家去吃。”
马保国家里的地跟三爸家里的隔着一黄土梁,顺着黄土梁拐个弯,视线豁然开朗。一条黄土路在两侧绿色的植被中显得格外醒目,路的尽头是几株大树,在绿荫掩映中,一个村庄远远的映入眼帘,屋顶上炊烟袅——黄土路上不时有人赶着驴车将收割好的麦子往村里运。
这副流动的画面给这片黄土地添上了一抹生机。
“爸,我回来了!”
马保国看见了自家地里正干活的父亲,二哥也在一旁,赶紧三步并两步迎上去。杨帆一看马家父子二人,浓眉大眼高颧骨,络腮胡剃成了青皮。脸上还有两坨腮红。果然是亲生的,与马保国简直一模一样,兄弟俩都像极了父亲。父兄二人也戴着白帽子,这才知道马保国他们一家是回族,所在的村子也是一个回族村落。
“你不是说去hn,咋回来了?”二哥问他。
“想你们了,先回来看看你们,这是我两个兄弟。”
马保国连忙向他们介绍了杨帆和小宝。杨帆和小宝跟他们打过招呼就撸起袖子准备帮忙干活,马父急忙拦住了。他让马保国先把人领家里去。
进到村子,杨帆打量了一下。一面黄土崖下面是一整排的窑洞,像极了当初砖厂那一排排的窑。只不过,这些住人的窑洞拱门高大,正面有门和窗户。一些土坯砖做的房子散落在村子里,村里最好的房子是红砖或青砖砌成的砖瓦房子。很多人家里都是大门紧锁,无人居住,显得破败。
马保国家有三孔窑洞,父母住一孔c二哥和他住一孔,妹妹和奶奶住一孔。前几年大哥娶了媳妇,本来是想省点钱,新箍一孔窑的,可人家女方不愿意,只好扯了点债,又贷了些款给他们盖了个砖瓦房。
看见儿子回来,马母高兴得不得了,看着儿子活蹦乱跳的,精神十足,她打心底里欢喜。
“可想死娘了,你这两年一点信都没有,娘担心你呀。”说着,一委屈,竟呜呜哭了起来。
“娘,我也是每天都想您”马保国想起在黑砖窑暗无天日的日子,不禁也是悲从中来。
“快去看看你奶奶去。她想你想得眼睛都哭瞎了,这两年你没音信,她做梦说你被人害了”
不等马保国进屋,只见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棍,佝偻着身子,摸索着一挑门帘,从窑洞里走了出来。她从里面就听到外面的人声了,连忙迎出来。
“保国,是你回来了”
“奶奶,是我”马保国抱住奶奶。只见奶奶颤抖的手在马保国脸上抚摸。
“保国,你可想死奶奶了。”奶奶喜极而泣。
“别哭了,都快进屋,我做饭你们吃”马母招呼大家时屋。
想不到屋内竟然很阴凉,与外面形成了极大反差。杨帆看见窑顶和四周的墙壁用报纸糊着做装饰,墙上还贴着和十大元帅在一起的画像。屋内阵设很简单,两张土坯床,上面铺着被褥。一张桌子,几个低矮的柜子,柜子上面的一台电视机。倒是收拾得很干净。
父亲和二哥也收工回家来了,马母把桌子收拾了一下。他手脚很麻利,一会儿工夫收拾出了一桌了菜:辣炒羊杂c蒜泥茄子c大烩菜c小炒肉c酱牛肉c肉夹膜c油泼面。
“来,来快坐下吃饭。”马母热情的招呼着杨帆和小宝。
杨帆知道这些吃食说不定是马母从左邻右舍处借过来的。因为他们的到来马家是没有准备的。但一会儿功夫搞了这么丰盛的一桌,他感受得到马家人的淳朴。
杨帆他们回来带了几瓶汾酒。这是孝敬马父的,马保国开了一瓶,给父亲c二哥c杨帆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啧-啧”马父爱酒,吸了一口,咂了咂巴嘴,说道:“比高梁酒好喝。”
众人大笑。
马父和二哥没太多话,尤其是二哥近乎木讷,只顾着埋头吃饭喝酒。
在桌上,马保国说了这两年的情况。听得马母和奶奶双是一阵大哭。当听说是杨帆算是儿子的救命恩人。马母忙不迭的千恩万谢。马父给杨帆敬了杯酒,连不怎么说话的二哥也是红着脸非要跟杨帆喝一杯,也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原本就是那个肤色。
吃喝间,杨帆对这个家庭也有了一些了解:马家兄弟五人,老大马保富c老二马保强c老三马保娟c老四马保国c小女儿马保珊。后来上初中后小女儿觉得马保珊中间的保字不好听,自作主张改为马宝珊,对外一直沿用。大哥这几年一直在市里面的塬西矿业打工。大嫂和侄儿都跟着一起来矿上,大嫂在矿上食堂工作,倒儿就在矿工子弟学校里面读幼儿园,平时也难得回来。听说大嫂怀了二胎,算日子应该过年前会再抱个孙子。
马保国忽然想到净说大哥的情况了,妹妹宝珊却从回来至今天只字未提。连忙问道:“宝珊呢?”
家里人顿住了,沉默。
他回来没看到妹妹。还以为她去念高中去了。这里的孩子读书困难,村子相距都较远,而村子里又不具备办学条件,所以孩子都集中在镇上的几所学校念书,马保国他们家去镇上走路得一个半小时。很多孩子读完小学就不愿意再读了,可妹妹不一样,从小志向就远大。一直向往着走出这片穷山村,所以读书一直很用功,也许是天资聪颖,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学校也很器重,初中时镇上的中学争着要她,还结合她家的实际困难,给她免去了学杂费。
杨帆开始以为马保国妹妹很小,想不到她竟和自己是一届的,算起来今年也是16岁的年纪。他不禁又想到了李晓雨,心中又是一阵疼痛。李晓雨跟马宝珊也是一样的品学兼优,以后前途肯定是光明的。他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和晓雨的距离越来越远,差距也只会越来越大。她会是天之骄子,而自己,苦力c民工c盲流?他不想去想,更不敢去想。
想不通头疼,想通了心疼!
“妮啊,你去哪里了呀?”奶奶哇哇大哭,可她紧闭的双目里却再也流不出泪水。
二哥停下了筷子,长叹了声,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又陷入沉默。
“妮啊,是妈妈害了你呀,妈不该逼你的呀”妈妈也控制不住情绪,跟着大哭起来,悔不当初。
从家人断断续续的讲述中,马保国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马宝珊离家出走了。准确的说是逃了婚。
原来,初中毕业后,镇高中招生处的领导就来到了她家,因为父母明确跟学校说过,不再供她念书,而学校不想这颗好苗子就埋没了,给她家人做了好久的工作。说不要她们家出一分钱学杂费,甚至生活费学校都可以用奖学金解决一部分,可当时父母一根筋只为了二儿子考虑。他们选的换亲那家人条件还不错。那家人姓黄,父亲做点小生意,就一儿一女。黄家儿子会开车,跟着堂叔一起跑长途货运。在当地收入算比较可观,房子盖得漂亮,青砖两层小楼还有个独门独户的院子。他妹妹比宝珊高两届,从妹妹嘴里听说了宝珊的情况,说她不光人长得好看,还聪明,念书也念得好,就放在心里了。刚好马家请的媒人找到了他们家,想说动他妹子嫁给马家二小子。于是黄家就给媒人提出了换亲的条件,没有额外的要求,不要他们家盖新房,也不要他们家买这买那。甚至还提出可以带着马家老二干运输。唯一的要求就是等马宝珊初中毕业就嫁进黄家家门。当地女孩子有早婚的习俗,所以没有人觉得不妥。
天下有这样的好事。黄家是十里八村远近闻名的能人,很多女子都争着想嫁进他家。可跟女儿说了后,女儿态度很坚决,就是不同意,她还去求过二哥,让他做父母的工作。
“哥,我求你了,不要让我嫁人,你劝劝爸,我想念书,我想上大学。将来我找到工作挣了钱帮你找个老婆,哥”
马保强低着头,双手插进了头发里,他痛苦的回忆着妹妹当时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时的场景。
可当时他用沉默表示着拒绝。
媒人很快将双方结婚的时间和细节给落实了下来。双方各自按部就班准备。
妹妹哭过,闹过,甚至以死抗争。但无济于事,自从初中毕业回家,到商定十一假期结婚。中间三个多月她每天以泪洗面,奶奶c妈妈c甚至外嫁的姐姐也回来做她的思想工作。从开始的哀求c抗争到最后的沉默不语,家里人认为她妥协了,接受了。对她的看管也松懈了一些,以前家人怕她想不开,总有人形影不离的跟着她。
结婚前三天夜里,马宝珊离家出走,出走时身无分文,连衣服也没有带一件。
家里人发现后,四处寻找,可茫茫人海,她没有联系任何人,去哪里找去?这一点跟杨帆很像,但远比他决绝。
到现在八个月了,音信全无,生死不明。家里人后悔了,于事无补。
婚自然没有结成。马保强心里内疚,曾找过当地高中,他多么希望妹妹跑回去上学,可是他失望了,妹妹没有回学校。学校很重视,帮着报了警,甚至登报发出了寻人启示。二哥也曾靠着双脚走遍了附近的十里八村,纵使走得满脚燎泡,可也没有得到一丁点妹妹的消息。有一天在黄土塬上他高喊着对天发誓,如果妹妹能回家,他一辈子不娶媳妇都成!
马保国望着这些自己最亲的人,想骂却骂不出口,他们也没有办法,谁让家里穷呢?哪个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现在恐怕他们的心里都在滴着血,他们也在自责c深深的恨着自己。他不想再往他们的伤口上撒盐。
杨帆听了这些,不免为马宝珊担忧,他是个男孩子尚且遇到许多坏人。初进社会,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指不定会遇上些什么不好的人和事。
一桌人吃到后来都兴味索然,味同嚼蜡。只有魏小宝还吃得津津有味,他毕竟只是个孩子,还没有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少年不知悉滋味,也许只有他这个年纪才会没有烦恼吧。
吃晚饭的时候,马保娟接到消息回到了娘家,两年没见到弟弟一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她嫁到三十里外的一个村庄,那村子情况跟她们这里差不多,也是穷困潦倒。虽然夫家家里条件不好,可嫁过去,丈夫疼爱,婆婆关照,日子倒过得挺幸福,并不觉得物质的匮乏有多苦。这也是当初为何回来劝妹妹的原因。
马保娟今年23岁,生了两个孩子,老大是个女孩,三岁。老二刚出生没多长时间,是个男孩,这次抱回娘家,外公外婆等人欢喜得很。特别是奶奶,咧着她那快没有牙的嘴笑得合不拢。
大姐让弟弟明天跟她一起回家,说他姐夫听说他回来要请他吃饭。马保国答应了,又要杨帆和小宝一起去,小宝见有吃的,马上把头点得像鸡啄米,杨帆不愿意麻烦人,本不想去,架不住马保国再三相邀,便决定一同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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