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战争年代,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弹痕累累,历尽沧桑,小镇不改自己傲然而立的不媚之骨;辞旧迎新,小镇依山傍水,霞柳晚炊,尽显其婀娜多姿的窈窕之身。这里,可以听到千百年来小镇负重前行的脚步上;可以亲眼目睹到小镇异国他乡的独特风景;可以见证新中国日益强大的不平凡的历史;可以欣赏和感受其壮美山川拥抱世界的美妙乐章和感人的情怀。
在一面坡的东头,有一个农家大院,住着六户人家,都是东兴大队第二生产队社员。院的北面对着东西向的公路,没有院墙,院门之类的东西,东侧两户,西侧三户,南端一户,这一户三间南北向草房,南向正中开门,房前有一个菜园子,菜园子两侧,是棚子,苞米楼子,独门独院,院门在东。这就是林永祥家。大门关着,小门虚掩着,林永祥推开小门,进了院。拴在西侧苞米楼子跟前的称作“黑虎”的狗,一眼看见了进院的人,张着两只前爪,站起身,一个劲冲林永祥叫,尾巴不停的摇。林永祥疾步上前,用手抚摸着“虎子”的头,:“别叫啦,叫啥叫?”听到狗叫,小兰知道院子里进来人了,她端一盆水准备倒,顺便看看是谁来了,是不是后院婷婷又来了。开门后,往东瞅,小门是开着,可没人,她没往西瞅,林永祥快走到小兰跟前了,突然喊了一声:“小兰!”
小兰的手一哆嗦,连盆带水全扣地下了,她惊喜地喊:“哥哥!”上前接过网兜,网兜里是准备洗的衣服c褥单什么的。小兰冲屋里喊:“娘!你看谁回来啦?你宝贝儿子回来啦!”
兄妹俩往屋里进,小兰的娘着急下炕要出门接,还是儿子快。林永祥把娘推到炕里,自己也脱鞋上炕,和娘坐个对脸。娘不住地打量儿子,说:“还行,这回没胖也没瘦。娘知道你吃食堂,能不能吃饱?”
儿子:能吃饱。
娘:干活儿累不累?
儿子:不累。
娘扭头吩咐小兰:“去烧点儿热水端过来,让你哥洗洗脸,再烫烫脚,解解乏。”
听到娘的吩咐,小兰忙说:“坏了,我把脸盆扔院子里了。”
娘:咋还扔院子里呢?
小兰:你儿子冷不丁喊我,把我吓一跳。
娘:这个死妮子,回来就告状。
儿子问娘:“俺爹哪去了?”小兰抢答:“去后院,给老刘家修棚子去了,我这就去告诉俺爹,别让他在老刘家吃饭,回来陪俺哥喝酒。”话音刚落,小兰一阵风似的出了东屋,两条辫子甩在身后,这个小兰,满嘴山东口音,说话快,手脚也快。
林永祥下炕,在这个温馨又熟悉的家里,从东屋到西屋来回转,看看这,摸摸那。炕柜地桌,还有中屋靠北墙在小北窗的西侧供的观音,供桌,香炉依旧如故。西屋那个四条腿的桌子上自己用过的文具和读过的书,原来怎么摆的,现在还是怎么摆的,只是上面多了一块花布,那一定是小兰覆盖在上面的。虽然除了一些高中教材,哲学小册子,还有几本从二姨家借来的小说,《林海雪原》c《青春之歌》《红旗谱》等,外人休想从这里借走任何一本书,就是爹娘也动不得,小兰把凡是哥哥用过的东西和读过的书,看管的死死的。她并不知道其中哪些有用,哪些没有用,但就是动不得。
三间房的中屋一般也叫外屋,东西两边各有一个锅灶,锅大,锅盖也大。给爹报过信后,小兰开始刷锅,点灶,炒菜,做饭。听到外屋有动静,林永祥从西屋出来,见灶边烧材不多,说一声“我去给你抱点柈子来”,准备往外走,被小兰一把拽住,:“不用你,进东屋歇着,一会儿咱爹就能回来,就差门框没安完了。”林永祥说:“那我去。”说完,就出屋往后院老刘家走去。
老刘家也是独门独院,在东侧,院子和园子都比自己家的大,棚子也多,有放杂物的棚子,有摊煎饼的棚子,还有磨棚,磨棚旁边还拴着一头驴。林永祥的爹这次修的是磨棚的门,门板修好了,林树生正在安新门框。林树生是二队木匠,不打家具,专门给队里修理农具。但是,谁家门窗坏了,或车棚,爬犁,棚子需要修理,盖房子做房架子,上架,给死人做棺材,发丧,都要找他。做房架子,做棺材有说道,主人必须给钱,其余都是帮忙,忙完,是少不了一顿酒的。
老刘家的姑娘叫婷婷,和小兰同龄,都是五一年生人。她刚从屋里出来,一见进院的是林永祥,唱歌似的喊了一声:‘哟!永祥哥来了,啥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回答完,林永祥往磨棚那边走。这个院,林永祥很熟悉,自己家摊煎饼,拉磨全在这,也不用老刘家的驴,全是哥俩抱着磨杆,一圈又一圈。婷婷跟在身边,一会问这个,一会问那个。门框是就位了,但撒不开手,没法抽出手钉钉子。“没安正,”说完,林永祥上前调整好位置,对爹说,“钉吧。”“叮叮梆梆”,几下子,门框安好了,儿子帮爹把门扇对准门框,爹负责钉,不一会就把活干完了。婷婷的爹和娘也都出屋来到院子里,跟林永祥打完招呼,叫两人进屋喝酒,林木匠摆了摆手:“不了,这不永祥回来了么,俺俩回家吃去了。”婷婷忙说:“你们俩都别走了呗,菜都炒好了。”哪拦得住,永祥手拎工具袋,爷俩出了老刘家的院门。
饭桌放在东屋炕上,爹和娘坐在炕里,兄妹俩在外,林永祥也和爹娘一样,脱鞋把腿盘起来坐,小兰斜身坐在炕沿边,一欠身就能下地。桌子上有两盘菜,一盘土豆白菜片,一盘韭菜炒鸡蛋。土豆和白菜是菜窖里吃一冬天剩下的,韭菜是园子里新长出来的,别的菜,连个影子也没有。有粥有煎饼,桌上还有一盘馒头片,馒头是林永祥带回来的,那是平常舍不得用细粮票,积攒下来,临回家买的。
林树生是既抽烟又喝酒。酒有断顿的时候,烟不会断,他抽的是叶子烟,东山脚自家有一块烟地。打一斤五十度“小烧”,放在地桌上,平时还真舍不得喝。小兰想把酒瓶递给爹,结果被哥哥接了过去。林永祥先往爹的酒杯里倒酒,倒满后,再给自己倒,倒了多半杯,刚要放下酒瓶,爹说:“伢子,倒满,满杯才七钱。”林永祥把酒补平。爷俩端杯,刚要喝,小兰说:“爹,俺也要喝。”
小兰娘说:“疯了,这个妮子,哪有你喝酒的份儿。”
林永祥:“俺回来,小兰不是高兴么?来,用我的杯尝一口。”说完,把杯递给妹妹。
小兰接过杯,躲开爹的目光,对准杯,吸一口,觉得辣,又不敢吐出来,一口咽了下去,只觉得喉头发紧,咳了两声,快把眼泪咳出来了,红着脸,赶紧去夹菜。小兰他爹又惊又气,后来看到小兰的狼狈相,又笑了起来。小兰的娘来气了:“这妮子全是让你们爷俩给惯的。”
小兰的爹:什么我惯的,都是她哥惯了,她哥一回来,她就来了疯劲。
四口人,连喝带唠,有一会子了,小兰突然搁下筷子,一边往外屋跑一边喊,“不好啦。”
小兰娘没慌也没下地,对炕上那爷俩说:“准是把锅烧干了。”
眨眼功夫,小兰用小盘,端上四半咸鸭蛋,那蛋黄油汪汪的。小兰说:“煮两个咸鸭蛋忘上桌了。”
小兰娘:你以后别这么一惊一乍好不好。
小兰装作没听见,给爹,娘和哥哥各分半个,又把该分给自己的那一份,给哥哥递过去:“这个下酒最好。”
“这个下饭也行。”林永祥知道妹妹舍不得吃,又送了回去,小兰又给了哥哥,端起碗:“俺不爱吃这个。”说完,站到地上吃去了。
家里养了六七只鸡,只鸭,也存了一些鸡蛋和鸭蛋。平常舍不得吃。镇西头虽说有个市场,但空荡荡的,农民自产的禽类c蛋类c黄烟等都不敢去卖,如果被工商局的人抓到,不但东西被没收,还要拘留半天,当做资本主义批一顿。但是,小兰的娘能用来与南街几家铁路职工户,私下里换点豆油,细粮什么的。指着大队,小队,那是指不上,干一年,挣回口粮就算不错,钱是一毛钱也见不到。小兰的爹,私下里干点儿私活,算是能见到有数的一点钱。
碗c筷收拾完了,饭桌也搬下去了,小兰回屋坐到炕上,这回是左腿和屁股全上了炕,右腿搭在炕沿边,眼睛一个劲儿往哥哥脸上看,光听娘说哥哥没有瘦,那不成,她要用自己的眼睛看。好像真的没有变,还那样,哥哥的这张脸,永远都留在妹妹的眼睛里。小的时候,小兰像跟屁虫一样,总是跟在哥哥的屁股后,哥哥就是她的保护神,哥哥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眼睛望着哥哥,心里想起了哥哥的许多往事。小兰上学时,哥哥已经上了小学五年级。当时,哥哥是学校文工团团员,会吹横笛,会说相声,还演过八仙过海中的吕洞宾。别看是小学文工团,却经常演出,西边儿去过生产队,东边儿还去过中学。去中学演出那一回,就是妹妹坐在台下,听着哥哥在台上表演相声。相声的名字叫武松打虎,说的是一位小男孩,在家里,把家养的猫看成是老虎,自己学武松,手里拎个木棍,没打着猫,结果把家里砸个稀巴烂,逗得观众一顿好笑。就是那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从老高家院儿里突然窜出一条狗,哥哥先是把妹妹揽在怀中,后屁股被狗咬了一口,哥哥生气了,回头一脚,没用第二脚,把一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黄狗给踢死了,主人拿着手电筒岀院看,一看狗死了,让哥哥赔,哥哥解开裤带,让那家主人看,一看,真把人家孩子屁股咬出血了,才算拉倒了。从那以后,哥哥就出名了,说景阳岗有一位打虎英雄,叫武二郎,东兴大队出了一位少年打狗英雄,叫林永祥。这南街北街,前院后院有打小兰坏主意的坏孩子,甚至是大小伙子,动动嘴还壮着胆,如果说动手动脚,那是借个胆也不敢,都知道这小姑娘的哥哥,那还了得。这是讲武,若是讲文,更是远近闻名。整个大队,就出这么一位重点中学的高中生。搞“四清”那年,利用假期准备复习功课的哥哥,硬是被四清工作队的人给“请”去,写总结汇报材料,后来交给公社,公社领导交口称赞。一传十,十传百,都说林木匠家里养了一位要文能文,要武能武的好伢子。
外面天黑下来了,屋里亮着电灯。该回西屋睡觉去了,林永祥下炕前,当着爹娘和妹妹的面,从兜里掏出一沓钱,递给爹。爹也没数,用手捏了捏,就知道比上一回拿回来的多,就问:“这回好像比上回多?”
“这回,我当上知青连副连长,知青们每月四十,我比他们每月多五元,另外,我还是广播站站长,是兼职的,每月多两元,加一起,我每月挣四十七元。”
“真不少。”爹爹一边夸,一边把钱递给小兰娘,“快给孩子放起来。”
林永祥瞅了一眼小兰,然后又掏出十五尺布票,递给娘:“这个是我发的布票,还有别人给的,我看小兰还穿着带补丁的褂子,买几尺布给她做件新的,出门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小兰娘满口答应:“小兰现在自己就会裁,后院老李家有缝纫机,不用去街里花钱做。”
听到哥哥的话,小兰急扭身去了外屋,一边弯腰刷碗一边掉泪,心想:还是哥哥疼自己,再说,哥哥的眼睛够尖的,胳膊肘上的补丁,他都能看见。
刷完碗筷,擦完锅台和锅盖,小兰又刷锅c添水,给哥哥烧洗脚水。小岚走进西屋时,哥哥正翻看桌上的书。小兰上炕,用洗净的抹布把炕擦一遍,然后从炕柜里把哥哥的被c褥拽出来,铺在炕上,抖开褥单,铺在褥子上,放好枕头和枕巾,然后下地,把被子往炕里一扔,就算完事。她转身,从外屋端来洗脚水,放到炕沿边的地上,对哥哥说:“洗脚吧。”
林永祥坐在炕沿边,脱去鞋袜,把脚伸到盆儿里,稍微有点烫,觉得非常舒服,对也坐在炕边上的小兰说:“你也烫烫吧。”
“你烫你的,不用管我。“黑虎”还没喂呢,一会儿喂完它,我才能睡。”说完,小兰又上炕,把炕柜上面自己的被褥抱下来,放到炕沿边,下地把脚盆端出去,把水倒了,再回屋抱自己的被褥去了西屋。
小兰出屋后,林永祥心里想:时间真快,自己读高一时,小兰妹妹还和自己住西屋一铺炕,缠着自己给她讲故事,有时还调皮地往自己的被窝钻。可自从高中搬到县城,自己从一个走读生变成了住宿生,再回到家时,妹妹就抱她自己行李去了东屋,把西屋让给了自己。真的是长大了,女孩子说懂事儿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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