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白双眼无光的看着书房,耳中是压抑的哭声,以及那哭腔中的质问。
“楚慈,你为何如何?你为何就不能继续骗我?”
为何啊?到底是为何?
“我那么爱你,爱得体无完肤,爱得支离破碎,可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爱吗?那是什么?是怎样的爱能让父亲如此压抑的哭声却有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哪怕屋门紧闭,穆白却依旧能想象出屋中的情形。
父亲定是抱着酒坛,白发四散,痴痴的看着画像中的女人。那女人一身黑衣,发丝舞动。眸中是睥睨天下的威严气势,可那微微勾着的嘴角却是狂放不羁,洒脱到无人可束。
自他记忆以来,那副画像便是父亲书房必不可少的存在。记得有一次,他一时好奇进去瞧了,只是下意识的伸手去触碰了一下,便被推门而入的父亲给狠狠打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令他的脸肿了许久。母亲恨恨的看着书房,却是不敢言语,眸中的恨意似要焚天,却又因着什么被强行的压着,不敢溢出半分火花。
穆白知道父亲与母亲的关系势如水火。只要有母亲在的地方,父亲定然不会多留一刻。而母亲,只能远远的瞧着父亲不敢靠近。就连他,也都是父亲所厌恶的存在。好似他的存在,令父亲觉得耻辱。
过往种种在脑中走过,再次想起那夜所见着的画面。
那一夜,他终于瞧着了画中的女人。那个女人与另一个男人牵着一个孩子。她笑的那么温柔,眸子里都似布着春阳,只一眼,便让他愣住。
清楚知道自己对那女人是痛恨的,因为那个女人夺了父亲的爱,夺了母亲的幸福。可是,当他见着那个女人时,他却不敢与她对视。他害怕,害怕惹怒那个女人,哪怕她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楚慈,我恨你!我恨你!”
屋中再次传来怒骂,穆白搓了搓冻红的手,看了眼天空飘落的雪花。
那个女人死了一年了,可父亲却无法从悲痛中抽身。曾经那个令他崇拜的英雄,如今却整日抱着酒坛浑浑噩噩度日。
屋中好似安静了,穆白这才推门走了进去。不出所料的,父亲又是醉倒屋中。
好在屋中炭火旺,哪怕是倒在冰冷的地上也不至于伤了身子。
吩咐下人将父亲仔细抬上了床,穆白在热水中拧了巾帕,将那张哭花的脸轻轻擦拭着。
一年了,整整一年,父亲都不愿见母亲。他还记得那日父亲对母亲的怒吼。
“都是你!都是你设计我让她寒了心!若不是你给我下药, 就不会有穆白,若没有穆白,她就不会寒心!她若不寒心,就不会一心寻死!”
所以,那个女人,是一心寻死的吗?
穆白看着他许久不曾处理的胡渣,目光幽幽。
再看他乱了的白发,心中发酸。
那个女人为父亲挡剑而去,让他震惊。然而父亲在那一 夜白了头发,却是让他心酸不已。
“爹,你何时才能正眼看看我?”
稚嫩的声音中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哀伤。分明近在咫尺,却感受不到那份感情,真的很难受。
穆白的质问,却只有他口中呢喃了千万次的名字作为回答。那个名字就像魔咒一般让穆白从痛恨到无视。
如今的穆白,已能平静的面对那个名字。
轻叹口气,穆白就这般趴在床前。
很累,真的很累。母亲整日抄经念佛,就似那庙里的泥菩萨一般,给不了他任何回应。父亲整日抱酒胡饮,好似也忘记了他这个儿子的存在。
迷迷糊糊入梦,却瞧着了那个让他自以为能平静面对的女人。
那女人还与当初所见一样,一样的温柔笑意,一样的令人如沐春风。
“你叫,穆白?”
她开口,清冷的声音中透着他所不懂的怜惜。
穆白点了点头,见她伸手,忍不住的便是一巴掌拍了过去。
那一巴掌拍过去,却是直接穿透。
诧异的看着她,穆白有些害怕,“你…你…”
“我已经死了。”楚慈淡淡一笑,“穆白,你想听故事吗?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曾经的相遇,将儿童不宜的情节抹去,将那些年的纠葛缓缓道出。
“所以,你不该恨你父亲。你还小,不懂得什么爱情。等你长大了,遇着了心爱之人,你便明白有些事,并不是书中那些道理能讲明的。”
穆白不懂,确实不懂。可是,当他看到父亲难得清醒的突然出现在身旁时,他看到父亲眼中的光芒。
他从未见过父亲这般神色,眸中的光芒犹如烈日,熠熠生辉,晃眼刺目。
穆白很想继续看下去,可是父亲到来之后,他便什么都看不到了。眼中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青山白雾,耳中是泉水叮咚,鹤鸣不断 。
穆诚见着楚慈便扑了上去,可他摸不着,捉不住。双手似疯子一般在空中乱抓,却是只能穿过她的身体,就似幻境。
“阿诚,我现在还没有实体。”楚慈轻声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虽说一年不见,可我在仙界却只得一日,尚未修炼出形体。”
虽然无心骗他,可看到他悲痛神情,她还是觉得有些内疚。
仙界?
穆诚捕捉到了关键词,“你,你成仙了?”
“嗯,成仙了。”楚慈微微一笑,甚是轻松道,“老天看我太苦,便给了我成仙的机会。我没死,我只是换了个地方重新开始。”
只是换了个地方重新开始吗?
眼前的人还是当初模样,丝毫没变。
穆诚久捉不到,便是颓废的坐到了地方,双手抓头,痛苦不已,“你骗我,你又骗我。你为我挡剑死了,死了!死人如何成仙?你骗我!你又来骗我!”
“阿诚。”蹲到他身前,楚慈将手轻放到他手背,“你感觉到了吗?仙气,这是仙气,能让人舒畅,不是地府那令人颤栗的死气。”
时间仿佛静止,当手背一股道不出的暖流传来,穆诚诧异抬眼,盯着眼前看似触手可及的人。
“阿诚,我不是为你挡剑,我也不是为你而死。我只是倦了。你不是很清楚吗?这一世我过得太累,我是真的倦了。我爱的人是宋文倾,可他却始终不肯信我。我以为我能委曲求全,可到最后还是被现实扇了一巴掌。”
轻柔的话语中,穆诚缓缓定了心神。楚慈见他面带悔恨,接着说道:“这一世,我欠得最多的,便是你和小彤。我为了报复白绮安,误了你。小彤为了我,毁了一生。”
“我……”
“阿诚,你听我说。”打断他的话,楚慈又道,“我恨白绮安,是真的恨过。毕竟她险些害死了小彤,这些事是抹不去的。可是,人总要往前看不是么?不管怎么说,有了穆白,那孩子,很好。”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穆诚怒吼,“那不是我愿意的!”
“可稚子无辜,你难道要让他就这么痛苦的活下去?”楚慈有些恍惚,“你不在乎他,你否定他的存在。这样下去,他只会更恨我啊。你不可能杀了他,也不可能控制他不让他恨我。他恨我越深,便越难走出来。我已经死了,他不能对我怎样,可若他将恨意转嫁到我在意的人身上,又当如何?到时你是大义灭亲?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去伤害我放不下的人。”
楚慈太懂得穆诚的弱点。虽然不耻于此举,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穆诚的目光变了。时而狠厉,时而彷徨,时而惶恐,时而无助。
“据我所知,仙界有不少散仙来自凡间。他们各有所长,就像你善剑,便能苦心钻研,或许还能以剑修仙,列入仙班。”
列入仙班,言下之意,还有再相见的机会。
人活着,必然要有希望。穆诚是个死脑筋,楚慈便只能专人专法。
虽然她清楚的知道,穆诚永远不可能修炼成仙,可是,她所求的,便是穆诚这一世过得逍遥自在。
穆诚变了,他不再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饮酒度日。他开始收拾自己,他再次握剑。而他身边,那个被他忽视已久的儿子终是如愿的跟在他身旁,与他一同习武练剑,看他浸淫于武学不可自拔。
穆言远远看着,摇头一叹。
如今这样,已是极好。至少,穆白不再是一个无人疼爱的可怜之人。如今的穆白,面上有了笑容,眸子里也有了光采。
自打穆诚浸淫武学之后,那些舍不下的,放下了的,也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云淡风轻。
至少,在他想起楚慈时,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一抹留在心中的过往。
直到魂归地府,行至奈河桥边,穆诚亦能洒脱一笑,饮下那碗孟婆汤,转入轮回,开始新的人生。
有些爱情,哪怕是刻骨铭心,却终究会变得云淡风轻。因为,那份爱情里,没有同样炙热的回应。经历了热火焚烧的沸腾之后,缓缓降温的水,能让人逐渐看清自己的立场。那些不甘心,最终都会一笑而过。
本不相爱,便无相守。没有相濡以沫的机会,便无相忘于江湖一说。有些人留在心底,是祭奠曾经滚烫的热血。回头再看,却不过是当时年少,如痴如梦。
楚慈,我不后悔爱过你。只是你不爱我,我也不再执着。
九天之外,楚慈看着那抹魂魄,“师父,他的来世…”
“出身富贵,享一世荣华。得三世姻缘,夫妻伉俪情深,举案齐眉。”许夫子捏着白胡子,缓缓说道:“你以修为相换,他自是人生得意,一世无忧。”
穆诚后半生痴迷武学,换了种活法。虽说过得倒也自在了,却还不够。
以修为相换,给他一世无忧,这是楚慈最后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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