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圩老韩,你们也是知晓的,我上回射死这么些饥民,饥民何辜,无奈罢了,可你们哪一个没罪?我便取了你们的性命,卢老公会管?卢老公因何留你们在此?只因我对所里两眼乌黑,还需仰仗诸位,两眼乌黑便需你们写张明白纸与我,将这里边的勾当交待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你们的罪,只要写在纸上,便不追究,若是未写在纸上——”
韩权坐在堂上长篇大论,堂下跪着的几个人心中奈闷,此人未着官服,可姜副千户却立在他身后,他们前几天还在议论,为何上面将这副千户授与了姜丰食,而未授与韩权,也有人猜出是因为韩权热孝在身。可这不是官儿的官儿,现在却在指手划脚。
“通不是什么谋反的大罪,便是捞银子,在这又小又穷的地方,又能捞几两?可是我若欲治你们的罪——总之你们记着,我既能化小为无,脱了你们的罪,也能化小为大,将你们往死里治,我说的句句都是正经,可明白!”,韩权一拍惊堂木,下面的人均是一哆嗦,连声回道明白,明白。
“再有,日后都给我本本等等的,谁再敢捞一两银子,二罪并罚。总之,日后便没有鸟弄了,要走也行,先将手里的事交待明白,再劳你指点三个月,届时要走,我便放你,我养这么些人做甚?”。众人一听三月后允许走人,无不出了口气,但嘴上却道我等还要留下伏事你老人家哩。
这时,旗丁百户冯铁带着十几个旗丁进了院子,只听堂上道:“粮房何在”。“在下钱内方见过大人”。韩权闻言,笑道:“钱内方,好名,以你这个姓,也只有这般取名才听得。仓内还有多少余粮?”。“禀大人,自遭了流贼,仓中被收刮得干干净净,十日前,留守司解来一千四百石粮入仓,仅发下百余石下去,张大人不该叫军户拿银钱来换粮,没银钱便拿家什来换,没家什的便立契——”。
还有这么多粮,韩权闻言不由心安,怪不得卢九德临走时对他的问话甩也不甩,这该死的张专发,这么多粮,将消息封锁得死死的。他又一想,一个月后,粮吃完了呢?卢九德和朱大典能筹粮来么?唉。
韩权打断了钱内方的陈述,道:“且下去,去签押房写明白纸,将你知道的都呈上来,切隐瞒自误”。钱内方下去后,韩权又对剩下的四个人道:“背对背坐在堂上,不得接语交谈,敢违命者,明日我便叫你不知所踪”。说罢下堂,随手指了两个旗丁,叫他们留在这看着剩下的四个人。又对两个旗丁威胁道:“这四人若是在堂上串供,事后不禀,我便将你二人变作在孙圩打抢的饥民”。两个旗丁对韩权滥杀人命的事十分清楚,闻言不由一凛,都说请大人放心。
“走,到后头看看”,说罢,韩权带着十几个旗丁进了后宅。
晚间,孙家砖从孙圩带来二十几个圩丁,其中一半人持长枪,另一半人背着弓。韩权正坐在大堂的灯火下翻看钱内方的供述,他见孙圩的圩丁来了,对百户冯铁道:“你也下去写明白纸”,又一指仍在堂下坐着的四个人道:“你们都下去,到签押房写明白纸”。又吩咐圩丁看着,不得让他们交头接耳,挤眉弄眼,敢违者,立时禀上来。冯铁放下正在把玩的滑轮弓,向韩权施过礼,便下去了。
孙家砖到了堂上,问情况如何。韩权道:“却是忘了吩付,明日差人回孙圩,寻二十个有力气的女人来,抄了张专发的内宅,时才我带旗丁去,弄得家反宅乱,扰乱得那么等的,对这帮娘们却是下不了手”。孙家砖吃吃笑了起来,说听说张大人有三个小老婆。姜丰食心道,看来这回能挤出不少。
“卢大人送了几匹马来?”,韩权问道。张家砖回道:“32匹,千户所还有几匹,明日都弄回去耕地?”。韩权闻言,想到还有两千口人没有耕牛,他不由长唉了口气。看来这春耕,已然是误了,熬过这个月,就算上面再拨些粮来,这误了春耕,往后怎办?“深可痛恨”,念及此,韩权叫了一声,站了起来,却茫然得立在堂上,该痛恨谁?
三天后,王圩。萧索的田野里,星散着几十部人拉犁,拉犁的是朱大典派来的三百个兵,十个人拉一部犁,共三十部犁。有些地块抛荒已久,上面除了枯草,居然还长出了小树,地块很硬,十分难耕。拉犁的军士无不满头大汗,气喘连连。而田野里却游荡着大队游手好闲的人,却是韩权带着三十个孙圩的弓手。
“它娘的,咱们给他当牛马,臭军户却在一旁支使军爷,竟是反过来了”。“这它娘的什么地,昨儿老子的脚上便磨出血泡来了”。“老子不干了,什么总漕总督,便是钦差圣旨,也不带这么使唤人的”,说罢,一个兵往地上一坐,于是这部犁便停了下来。
远处,弓兵们簇拥着韩权,走到一部犁前,那犁正缓慢地行进着,韩权忽然喝道:“止住”。十个拉犁的兵,有几人听到韩权的话,便停住了,这部犁也便停住了。“向后退”,说着,韩权做了一个推人的架势,将拉犁的兵赶到一旁。然后韩权细细观瞧浮土上的脚印,他忽地抬头,盯住一个兵,走上前去,一脚将那兵踹翻在地。“你它娘的,奸蛋,出工不出力”。见此情形,周围的兵便有些骚乱,议论声渐渐变大,“这是什么人,莫非是朱大人的家人?”,“不过是个军余罢了,不知怎么巴结上了大人”,“给他当牲口使唤,便是牲口也不过是挨几鞭子——”,“不干了”,“不干了”,兵们纷纷坐倒在地上。远处正在行进的铧犁也一部部停了下来,几百个兵向这里张望。
抚标营的一个千总上前,对韩权怒道:“韩先生,便是士卒们有些不是,却是在为谁当牛做马,当得起你这等作践?”。
韩权冷笑道:“有些不是?昨日王圩有个丫头在林子里上吊了,你当为何?我却不是包青天,查不得案,要么将你这三百个兵都砍了?”。那千总闻言色变,道:“果有此事?”。韩权道:“怪我,我早知不会消停,已然叫王圩的百姓搬出,将王圩腾与你们住,可你的兵,晚上还是跑出几里作恶,看来是白日窝工,留着力气晚上使,一部犁,十个壮汉,一日只耕三亩,还不及老弱拉得起劲,就那还它娘的叫苦连天”。
那千总说不出话来。韩权道:“我就知这帮兵痞不是个省油的,若不是无人耕种,我怎敢请你们这些老爷来,此事我已报与朱大人,请朱大人处治,我是没工夫当包青天”。闻言,那千总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冲向坐在田里的兵,一个个将他们踢起来,吼道:“都听着了?丢人败兴,还不快给老子拉犁”,又冲远处吼道:“都它娘的干戳着干甚,干活!”
“每日给老子多耕两亩,逼急了,我它妈剿兵安民”,韩权甩下这句话,便在弓兵的簇拥下去了,这些孙圩的圩丁,对官兵个个怒目而视,临走前,还有人往地里吐了吐沫。
当夜,魏庄,千户所。内宅厅中,一张八仙桌旁,围坐着韩权,姜丰食,孙家砖,吴芙蓉,孙传刚。韩权道:“叫那三十个旗丁单拉三部犁,免得他们偷懒”,原来韩权将原有的旗丁降格为军户,发配到孙圩拉犁去了,又从圩丁之中选了三十人升格为旗丁,旗丁每月有一石粮的,由卫里的正粮拔付。吴芙蓉答了一声是,他现在已被任命为孙圩的百户。孙传刚却坐在一旁,执着毛笔在记帐。
姜丰食道:“如何,孙老夫子,家事几何?”。孙传刚回道:“72石米,109石麦,209石谷子,六百四十两银,绸子四十四匹,首饰杂物还在记点中,地契上也有六百多亩”,他又问韩权:“这么些东西,报不报与卢大人?”
“照实报,你计点出来,差人将帐报上去”,孙传刚点了点头,韩权叹道:“损一人而肥天下,还只是个芝麻官,还是个家里遭过流贼的芝麻官,大明不是没银子,国事不足有为”,说罢摇头。
“除了粮食,浮财地契一件不留,上缴留守司”,韩权道。在座几人闻言,均面露诧异。
“请卢大人将浮财,换一千石谷子来,地亩由留守司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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