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长淮卫左千户所,门前有许多马匹,下了马的军卒向千户所大门冲去,还有许多军卒正在下马,引动得魏庄男男女女,大人小孩前来围观。院内,忽地由照壁后冲进来一队营兵,有人叫道:“卢大人到,各管事的都不许走脱!”。随即,兵们奔向各个房间,将人都驱到院中。一个官佐捧着花名册点名,点到小人物,立时放出,点到百户以上的官儿,立时绑起来,一时间人心惶惶,千户所的人不知什么大难临头了。点名的官佐头一个就点了张专发的名,他早被绑缚,按跪在地上,这时,点到一个司书的名字,却是不见踪影。“老刘告假了”,有人道,“立时去拿人,不可走了书吏”,卢九德吩咐道。他很清楚书吏在弊案中的作用,他们知道的往往比主管还要多。几个兵丁立时押着那个说老刘告假的人带路,去拿司书。
卢九德道哼道:“这伙子遭瘟的,可曾想到今日,舞弊,凌虐百姓,今日好生招了,莫想在洒家手里展爪,若不老实,洒家舍不得打你们,便将你们交与陵上的公公,那里边可有打东厂出来的”。发来守陵的太监,许多是被处分来的,里边人才济济,内监二十四监八局的人都有。卢九德又道:“他们的眼眶子可高得很,平日在东厂打的都是知府,指挥使,不过叫他们练练手儿也好,莫要丢了道行”。
亲军搬来一张太师椅,卢九德扯过坐下,命道:“将张专发提上来“。
院中,两边是数十个兵卒,中间捆缚了五六个人,为首的正是千户张专发,此时,他正往地上将头捣得蓬蓬响。韩权,姜丰食,张家砖立在卢九德身后。卢九德道:“洒家十岁进宫,颇知法度,方有今日,你是颇不知法度,方有今日。罢了,再捣成痴子,还如何吐实”。又向立在身旁的一人问道:“都这些日时了,本管衙门就一些不知?”。被问话的是长淮卫指挥同知束华,由于指挥使战死在窑山,此人暂掌卫事。束华回道:“先前一些不曾闻得,只是前日些许有些耳闻,昨日我还传他问话,问他干得什么好营生?这事做不了,劝他莫惹下了,快些收手,可他只是一味抵赖,这事瞒得了谁,风魔了,一些也没有轻重,断送了自家”。张专发跪在地上叫道:“卫里没钱走漕,走一回漕,东道钱,偏手钱,行扬钱,计筹钱,换单钱,挑脚钱,剥船钱,斛奉钱,哪一宗不是卫里出?卫里哪一宗不是压到所里?有那没良心的携款潜匿,累官补偿,赔补更甚,缴不上钱,卫里便要上比较,我是被逼急无法,不为此,筹不出银子,卫里计较,若为此,卢大人又计较,小的总之是没活路了。若不是被逼急了,大闺女养的做这勾当”。
卢九德笑道:“如今连官也不聊生了,走漕是要赔补些,可这千多两银的印子钱,也够你赔补十多年了”,说罢,卢九德抄起茶几上的一撂借据,在手里晃了晃,又道:“欺心的奴才,你干没的可是赈粮,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小人无忌惮一致于斯”。卢九德俗话和文拽并出,十分符合他的身份,他是念过内书房的太监。张专发在给饥民赈粮的同时,强迫饥民借高利贷,高利贷贷出的便是这些赈粮。
张专发不服道:“千多两印子钱,末了能收上的,不过二三百两,大人这般算法却是不对”。束华在一旁叫道:“闭上你的臭嘴,还敢和大人顶”。卢九德道:“能收上来的不过二三百两,可还有六七百两的人家,会被你逼得家破人亡,讨荒要饭,我说的是也不是,要是照这个算法,你又当何罪?”。张专发闻言色变,又在地上捣起了头。卢九德又道:“走漕的使费,摊到所里,一年不足百两,你这是巧立名目,诈害百姓”,一挥手,亲兵上前将张专发架走了。卢九德坐着想了片刻,问道,今儿是初几了?“三月初七”,束华在一旁回道。
卢九德对苏华道:“粮船还得几日才到,粮船到了,若是中所拔粮一百石,左所拔粮三百石,你可情愿?”。苏华回道:“这,大人,左所不过三千多口,可中所五千多口——”。卢九德道:“中所有卫城,且和流贼还隔着东湖,左所无城,首当贼锋,既要囤田,又要练兵,还要招抚流民”。“可前所也残破得厉害”。“这三百石粮,若是洒家自出二百两银买下二百石,赠与左所呢?”。苏华闻言,一时语塞。
卢九德喝道:“姜丰食何在!”。姜丰食从卢九德身后转出,上前跪在卢九德跟前。“你替代左所千户之职,即日任事,好生安顿饥民”。姜丰食闻言,却看了卢九德身后的韩权一眼,韩权不欲在人前倒了卢九德的架子,只得点了一下头。姜丰食方大声回了一句是。韩权心道,被这个太监绑架了,他是料定我不敢当着众人驳他的面儿。卢九德对苏华道:“你且回吧,日后左所的事由我亲管”,苏华一愣,随即向卢九德行了礼,便率人离去了。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马蹄远去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魏庄,千户所门前,围观人群越发密集,竟还有人喊:“前头的,蹲下,蹲下,咱看不得了”。突然,几个军卒由门口冲出,挥着马鞭将人往后赶,接着,卢九德一行出来。门口,已有军卒为卢九德牵来马,卢九德却并不上马,而是向姜丰食交代着,姜丰食连连点头称是。不一会儿,姜丰食向卢九德深深一揖,卢九德正欲上马,韩权却道:“大人,请将马留下助耕”,说罢,看着卢九德,卢九德骑在马上,与韩权对视了一下,只得回头高声道都下马。随着这一声,卢九德身后几十个兵卒都下了马,只有身边十几个官佐,亲兵,及捆在马上的张专发还在马上。韩权得寸进尺,指着仍未下马的人道:“这些马——”。卢九德身边的中军喝道:“你是什么东西——”。“闭嘴”,卢九德喝道,随即他对韩权道:“还望韩先生给洒家留几匹,洒家明日还要去凤阳右卫”。凤阳右卫的地盘在淮河以北,有半个县大,只是凤阳右卫指挥使司在凤阳城中。韩权闻言,点了点头道:“还劳公公吩咐一声,叫这些军爷将马骑到孙圩”。卢九德转身冲身后喝道:“你去,将马送去孙圩助耕”。那中军愣了一下,也只得拔转马头,向后驰去,不多时,他便将几十骑向南引走了。
卢九德身边的人顿时少了大半,这时,韩权又对卢九德道:“有一日的粮,我便管一日的事,若是一月后粮还未至——”,不待韩权说完,卢九德一夹马腹,竟率众去了。
韩权返身回了千户所。千户所是座两进院子,前院是公廨,后院是张至发家人的居所,里边正是一片哭叫。韩权上了大堂,坐在公案后,对面是大门的照壁,身后的墙上绘了一只狮子,大堂内,左右都树了作用不明的栅栏,栅栏后是几排兵器排子,上面插了些刀枪,还放了几张长凳。院内,照壁左方是马棚,右方是宿舍,与大堂成一排的,左边两间房是签押房,即千总办公室,书吏在里边办公,右边两间房则是书吏的宿舍。此外,左前方一个院子乃是仓舍,既是仓库,又住着些旗丁,右前方也有一个小院,乃是副千总的居所。
韩权坐在这小小衙门上,过着官瘾,感觉似弼马温,又似城隍爷,城隍庙虽小,但庙大庙小不是关键,关键是宁为鸡首,勿为牛后。小庙的城隍,做起来比大庙的金刚更有味道。
身着五品官服的姜丰食,侍立在韩权身后,此时院中还跪着几个人,姜丰食道:“权弟,这几人如何处治?”。韩权这才醒过神来。他想了想,道:“旗丁百户何在”。闻听传唤,院中跪着的一个汉子立时起身,道:“小人冯铁,见过大人”,说罢又跪了下去。
“给他松绑”,韩权对孙家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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