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黑暗中看着总督大门,韩权道:“进不得,徒受奴才需索凌辱,去找颜容暄”。说罢,三人便向南边的凤阳府衙走去,不多时,来到府衙前,“吆,二位大人,小的这就给您通禀”,府衙门前立着的门子与韩权已是老相识,韩权戏谑地看着他,并不发话。不多时,门子出来,道大人有请。韩权对二人道,你们先候着,我去去就来,说罢便进了府衙。过了一盏茶工夫,韩权在一盏灯笼的前引下出来了。
街上,执枪背弓的留守左卫的巡兵,已开始巡夜,现在的时间,按后世说法,是晚上八点多,鼓楼上传来几声云板声,又传来几声鼓响,正是二更天。没有月亮,夜色如墨,一盏灯笼引着几人行行在寂静的街上,灯笼上题的是凤阳府三个字,由于字少,所以字体未被缩扁。拐过一处街角,迎面遇上一队巡兵,看到这盏灯笼,并未上前盘问。
朱大典的书房比卢九德的书房明亮些,除了桌上的纱灯,房梁上还挂着三盏宫灯。朱大典坐在公案后,韩权与姜丰食相对而坐,姜丰食是个懂规矩的,端坐得很拘束,韩权却靠在了椅背上。朱大典道:“奇,区区一个副千户,竟简在帝心,且是热孝在身,找人代行,奇”。又叹道:“凤阳地面,向来是工拙商稀,田畴听岁,富者流寓,贫者不能谋朝夕,勇于争斗而轻于生死,你二人需好生安靖地面,心切民膜”。韩权与丰食立时站起,都道必遵行大人教诲。
朱大典招了招手,二人重新又坐下。韩权道:“朱大人,日后学生上门相扰,还望门子通禀”。朱大典闻言,笑了起来,高声唤道:“来人——”,又对韩权道:“门子无知,还望称生雅涵”。韩权道:“学生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赐教”。“先生但讲”。
“门子需索,又不曾落大人宦囊,何故纵容门子如此,且于大人的清誉亦有所违碍,还望大人努力保重”。姜丰食闻言,紧张地看着韩权,却是不敢看朱大典的脸色。朱大典闻言,愣了一下,想伸手去端茶碗,却发现茶碗不在。这时应声而来的差役已躬立在门口,朱大典对差役道:“去传朱四,还有站班的标兵尽皆过来,吩付上茶”。那差役愣了一下,随即答了一声是,退了下去。
朱大典冲韩权躬了躬手,道:“谢过先生的爱重之意”,韩权居然也冲朱大典拱了拱手,拳只抱到胸前,与朱大典行的竟是平礼,把一旁的姜丰食看得又是悬心。朱大典见了韩权的无礼情状,笑着摇了摇头,道:“谢过先生的滑轮弓,谢过先生的蔡侯鼎,不知先生此来,有什么吩咐?”
“只因前几日做了个梦,特来禀于大人”。“梦?”。“学生受先师点化,常于梦中见未来之事”。“噢,空云法师,静林法师,有趣有趣,学生洗耳恭听,先生请讲”。
“前几日,学生梦到京师缙绅之中有两位大贤,今年便要自请外放督师,统疲弱之兵竭流寇狂锋,一位竟成了西北一柱,另一位竟成了东南一柱”。朱大典关切道:“敢问先生,此二人姓甚名谁?”。“孙传庭,史可法”。
朱大典闻言,沉思片刻,问道:“敢问谁为东南一柱,谁为西北一柱?”。“史可法为东南一柱,孙传庭为西北一柱。史可法先任安池道,继任安太道,再任安庐道,数年后又将安庆由应天划出,置安庆巡抚,史可法任之”。朱大典闻言沉黜,片刻后方道:“左忠毅公的学生,定然是好的,这孙传庭,似是天启二年的进士,久已致仕了”。韩权道:“孙大人为山西代州人,今年便要起复,先在部供职,后改顺天府丞,学生说错了,孙传庭非是今年外放,而是于明年三月出任陕西巡抚,七月擒高迎祥于黑水峪”。朱大典闻言变色,高迎祥非一般流贼可比,连卢象升都怕他三分。
朱大典正思索间,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上来禀道:“人都到齐了”。朱大典愣了一下,才想起他刚才吩咐过的事。他起身,踱向门口,又冲韩权和姜丰食招了招手,二人便一同随朱大典出了客厅。院外站着十几个军士,朱大典对众人道:“这位是韩先生,这位是姜大人,日后来拜访,径直引入客厅,可晓得?”,又转头问那管家:“记下了?”。众人都答了一声是。朱大典吩咐众人退下,引二人返身回客厅,朱大典落座,又招呼二人落座。
有家人上来献茶,朱大典道:“先生可还有话要说?”。“言尽于此,谢大人不嫌学生滔滔聒耳,说了这些长话”。朱大典一挥手,道:“可是让学生具本上奏”。韩权道:“请皇上闻听后,不动声色,静观而已”。朱大典点了点头,道:“先生可曾说与卢公?”。韩权道:“朱大人是总督,学生以为,应先禀与朱大人,再禀与卢大人”。朱大典摇了摇头,他并不欲与太监争荣宠,韩权这般做为,是何心机?他一时猜不透。
“大人,学生要养一千六百个饥民,粮仅七右石,一月便食尽,春耕牛马数十匹,多半地亩都未耕拓,如何得了,学生此番是求大人来了”。
朱大典闻言,靠回椅背,道:“韩权,牛粮,卢大人没有,我也是没有,卢大人多与了你几头牛,卫里啧有烦言,我多与了你几匹马,这些卫所官,在底下还不知怎么编排老夫。据你所言,粮尚能食一月,你莫急,一月内必会调粮来,到时拨些与你”。“可春耕如何是好?”。“只得靠人拉犁铧了,我营中的军马,杨总兵营中的军马,已借与各卫了”。“大人无牛,无粮,可大人还有人,学生请杨总兵调一千兵,助学生拉犁”。“韩权,这如何使得,杨总兵不足两千兵,便是派去拉犁,也不能只顾你区区一个百户所”。
韩权闻言,只得呆坐。
“韩权,这般说话不便,你可有字?”。“小人草泽之民,未尝取字”。“若不嫌,老夫与你取个字可好?”。韩权闻言,只得起身跪倒,口称谢大人为小的取字”。朱大典转出公案,站在韩权面前,道:“闻你合家遇害,只余你一根苗裔,老夫以为,忠臣孝子需追思祖宗,你便字思宗如何?”。韩权闻言,愣了一下,忍住笑,向朱大典磕了一个头,道,谢大人赠字,学生谨记大人教诲。
朱大典将韩权拉起,道:“思宗年少,它日定当一展怀中伟抱,你且坐,老夫有话问你”。等韩权坐下后,朱大典回身坐下,问道:“前些时日,有旨,命于窑山西南二十里广掘深井,以期掘出炭矿,你可知此事?”。韩权道:“正是学生的首尾,是学生告与杨一鹏,杨一鹏再报与皇上,以保命”。朱大典闻听,点了点头,又道:“旨上又说淮河北岸有一大丘,乃是钟离国君之墓?”。“也是学生告与杨一鹏的”。
朱大典闻言不语。韩权心念一动,道:“前些时日,学生请卢大人转奏,杨一鹏遭弃市之后,数年后,皇上追念前功,有所追封”。朱大典闻言大惊,前任的事他焉能不关切,他道:“你是说杨大友——”。韩权点了点头,又道:“学生一言一行均能牵动未来,大人莫以学生虚夸,譬如杨大人,原先是遭弃市之祸的,也无刘府之战,然如今杨大人命数如何,学生却也不知了”。
朱大典闻言动容,想了片刻,道:“我知道了,日后你有何梦,还是说与卢公,你此番来拜老夫,老夫心怀甚慰,已晚了,你歇在哪里?”。“大人,学生与姜大人,门口还有小人一个长随,一日未进食了”。朱大典闻言笑了,唤道:“来人——”。待朱大典吩咐人安排韩权的食宿后,韩权正要告辞,朱大典道:“明日,我遣三百个抚标,与你拉犁”。韩权与姜丰食双双拜倒,“谢过大人”。
待韩权出去后,朱大典在厅中来回踱步,心中念道:“杨一鹏,保命,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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