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倏忽芳菲 > 正文 三十五
    听到噩耗后我放下一切事务,向老编辑说明缘由,请了长假。我终于是品尝到人间千般至深遗憾的一种。

    “啊,总是要经历这些事情的。葬礼在哪?多久?”他没有问我其它的细节,毕竟已经无关紧要了。

    “这个,我现在也不清楚。”

    “那也没关系。我知道,就现在的状况,你的工作恐怕也难以应付。把一切都处理好再回来吧,这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

    “谢谢您。”

    “保重。”

    后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数着空酒瓶喝着啤酒,不停地换着电视频道。饿了就吃点粗饼干,困了在沙发上倒头便睡。很显然,生活中一切必要或是不必要的仪式,在那段时间和那个空间里,都被我明令废除了。

    除此以外,我关心的就只有关于羽的事情。我没有从任何媒体得到一点有关的信息,这反而给了我莫大的慰藉。因为,人们并没有对一个已经被遗忘的人的死大嚼特嚼,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到了尽头。羽的一切,恐怕在他自己看来已经带上了污点。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就像堆在地面上的雪一样。

    不知是得到消息后的第几天晚上,凌打电话过来叫我第二天回到c市去参加羽的葬礼。我答应他,自己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当晚,我没有看电视。公寓里正好有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我把天线拉的长长的,不断切换寻找自己中意的频道。最后,我吃下一颗安眠药,听着凌晨一点半的音乐节目睡去。临入睡前,我听见了桌上的空啤酒瓶落地碎裂的声音。

    我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五十七分,公寓里钟表摆动的声音,沉静的吓人。可以从阳台看见街道上的灯还明晃晃的亮着。酒精引起身体各部分的不舒适使我无法睡个好觉,清醒也无需花太多时间。

    我意识到自己要去参加羽的葬礼。我最好的朋友,活生生的记忆,现在冷冰冰躺在某处。我甚至想到,因为羽是坠楼而亡,我恐怕连最后瞥见他完整面庞的愿望都难以实现。

    我又躺回床上,试着闭上眼睛,把这些思绪从自己的脑海中驱赶出去。

    凌晨五点半,我又醒了。由于是冬天,这个时间离天光放亮也还非常遥远。

    补充的睡眠使我的精神好了不少,我穿好起身后直奔客厅,大概收拾了一下被我弄得满目狼藉的房间。我把地上的空酒瓶碎片扫干净,连同其他垃圾一同收到一个大袋子里。至于空酒瓶,我把它们整整齐齐装回了啤酒箱,连瓶盖也没有落下。

    之后,我就花了大半个小时洗漱收拾。我洗了个澡,刮了脸,换了身正式的服装,简单打点了行李。为了参加葬礼,我全身上下都穿的是黑下,包括不需要领带也是黑色。

    我想起来羽从前爱穿黑色的便装。他曾煞有介事地对我说,这可以随时提醒自己:生活,时时刻刻需要悼念。

    从我认识他起啊,他本质上就是这么个随性,且某种程度上带着点冷漠的人。不得不令人伤怀,这种冷漠,他恐怕没有在多少人面前表现出来过,我是其中一个。其他时候人们看见的他,不过是影子背后的影子。存在于三维空间的人的影子是二维的,二维影子的影子,恐怕就是在时间了。

    六点半,我出发了。早晨十一点我就回到了c市。我感觉到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已经褪去却又无法言明。凌早就来到机场等着我,正如我们前一晚说好的那样。我们上车,一同去往殡仪馆。

    凌今天戴着墨镜,穿的衣服款式很难说是新颖,但我的确没有见过。稍稍淡去的黑色告诉我,这件衣服已经陪伴他很多年了,恐怕也只有这种场合才用得上。一路上他不如往日那么健谈,跟我说话时明显心不在焉。隔着墨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殡仪馆在城市的另一头,离我原来生活的区域非常远。毗邻的街道非常荒凉,方圆几里之内,只有一个公交站。被前一天大雨淋湿的破旧屋檐,还在滴着水。

    到了那里,偌大的灵堂里只有几个人,显得很落寞。我看见一个年纪不小,大概五十岁上下的女性在棺椁前轻轻啜泣,拿着一块白色的手帕在抹眼泪。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左手拿着没有抽完的烟,右手把那女子搂在怀里,脚边还有数不清的烟蒂。两人应该是保持这种状态很长时间了。我想,他们就应该是羽的父母了。中年丧子,人生大悲。不过羽曾经告诉过我他不是家中的独子,我也未曾多加怀疑。对羽的父母来说,这一点,现在成为了他们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

    不知什么原因,羽从来不愿意对家里说自己的事情,也很少提到自己的家庭。他对我说过,而且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他临近高考那年旷了一个月的课走遍了全市的网吧,最后终于是觉得无聊开始起了写作的念头。那个时候,父亲闹着要跟他断绝关系,母亲哭着骂他不争气。家庭常态,人生常态。

    灵堂里面的人,都用很细微的声音交谈。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否能听清彼此在说什么。放眼看去,灵堂里都是有些年纪的人,男的都在抽着香烟打着扑克或者麻将,女的都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说着什么,很少看见我和羽的同龄人。毕竟,羽是从外地过来上学的,是在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把亲人请来就已经很难得。各路朋友,自然不能强求。所以,人不会多。

    对于他的家人我的印象不是很好,选择把葬礼办在这里更是令我不解。无论怎么说,葬礼冷冷清清总不符合中国人的观念。不过我想,就算是回到自己的家乡,听到风言风语的亲戚朋友恐怕也不愿意来参加葬礼。人世,就是这么难以安居,到了某个程度,什么都难以挽回。

    几分钟后,我和凌按照流程去给羽上香。我捧着三柱点燃的香,凝视了一会上冒的烟。准备将它们插上时,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好像是羽父亲家那边的亲戚(他称呼羽为“侄子”)说,是羽留下遗书,说是如果要办他的葬礼的话,就地解决好了。香炉只剩下了几根快要烧尽的残香,

    从此往后,羽跟这世界恐怕再无交集。

    凌一直在我后面。我注意到凌上香的姿势,态度比我虔敬的多。

    上过香,我和凌上前对着棺木三鞠躬。我没有走上前围着棺木绕走一圈,并伸出手挡住准备这样做凌。我示意凌,这就够了。我们,应该离开了。

    凌迟疑了一下后,点头同意,事故地向管事人道了别之后就往外走。我们快要走出去时,一个人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回头一看,是青。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

    青的出现实在难能可贵。但在刚才,她的身影隐匿在袭袭黑衣中竟令我寻找不见。我看青的眼睛有些红肿,想必一定是掉过眼泪,不论是否真心实意。

    “你会来我倒是有些诧异。你跟羽又没有多少交集。”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朋友,好几次还承蒙他的帮助。”

    我没有把话接下去,“可惜已经是故人了。”

    青抬起头来,望向天空,“真是这样吗?”

    她的话值得玩味。我一时无法回答。我们陷入了沉默。

    “这样吧,”打破沉默的是凌。见我没有走出来,他回过头来注意到了我们。“先回我的店里,喝点东西,把这些事情忘掉。”

    “赞成。”第一个表态的是青。“我还想······算了,就这样。”

    “我没话说。走吧。”

    我们在路边拦了一辆没有经营许可证的出粗车,回到了凌的店里。凌十分礼貌问青喝不喝酒。青轻轻点了点头,动作幅度之小,好像不愿意让人看见。我更没有在意。

    到了凌的店里,凌在准备酒的空档端上来一写点心。

    我丝毫没有吃东西的心情和胃口。前些日子喝下肚的啤酒残留的酒精还在作祟。青一改往日常态,主动靠向我。她吃着东西,表情很是悠闲。错落有致的吞咽声让我想起了我和羽在“无心睡眠”度过的很多个夜晚。他数着每一粒完好的瓜子,向我说着许多漫无边际的事。直至那次荒唐的有些美丽的误会后,我们再也没有踏进过那家酒吧。

    我记得他在信里说他回去过一次,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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