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的酒杯,残留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液体,那是无声的诱惑。窗帘还是紧闭着,浅黄色的纹饰反射着昏沉的光晕,慢慢散开。这是我醒后对周围环境的第一印象。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我看了看时间,数字定格在早上的八点。我注意到手机的屏幕上出现了一道裂痕,在那天之前,好像还不曾有过。我一向惜身析物,对这一发现感到沉痛不已。
我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衣服叠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旁。今天,自己还没有任何打算。
我扭过头一看,桌子上的杯子,无论是酒杯还是咖啡杯,都是两只。我想起来,昨天晚上,我应该是跟青住在一起的。
可是她现在又在哪里?
我拨通她的电话,许久都没有人接。想来,她大概是有什么事情先回去了。她没有留下可以直接消化的信息给我,恐怕也没有那个必要。不久后,她应该就会回来。
我在穿衣服时,注意到这边有一只银色的腕表。我没有戴手表的习惯。想来这只手表,就是青的了。可是,这只表的尺寸偏大,与青那细细的手腕明显不协调;而且款式陈旧,很难说是符合女一个孩子的审美的东西。令我在意的是,表身的色泽有些脱落,表带也已经很久了。我得出结论,这只表,就算是青的,也只可能是她从某个人那得到的纪念品。
当下我并没有想这么多,这些也只是我在之后无事可做时才想到。我把表收进了上衣口袋,在等青很久未过之后连同自己的其他物什带走。准备下次见到青的时候再还给她。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很多细节我已经记不清楚。我只记得参加过羽的葬礼后,夜幕降临之前,我们三人一同回到凌的店里先喝了几杯。
那时,青脱下了黑色的外套,主动往我的怀里靠,没有怎么说话。我和凌喝着加冰的威士忌,谈着某些话题,不痛不痒。或许由于青在一旁的关系,我们都没能完全放下顾忌,我也就没能够把我所掌握的事实完全告诉凌。
晚些时候,我准备要去找个下处,就问青能不能到她那里借住一晚。青从我的怀里坐起来,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最终是没有答应。但也并非完全拒绝了我,她非要我们单独去附近的宾馆开一个房间。
我问她缘由,她只是拉着我的衣角,笑着不说话。一年多来,青的变化非常大。原来那个有些英气的女孩,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妩媚的女人。这样的改变,我记得大概是从我在那次旅行的最后一晚摔伤住院后发生的,一点一点,丝毫没有引起我的注意,直到这时。当然,我也难以确定这是否是纯粹意义上的一种“改变”,或许青原来就是这样,她只是做回了原来的自己。
我并没有拒绝她,但好像也没有完全答应她。我只是顺着她的脚步,走进了宾馆,要了个房间。这种不清不楚的纠葛,带给我的感觉一如一开始见到她一样。但是她笑得很甜。
我记得,我们先是各要了一杯咖啡,开始聊起一些以前常聊的话题。咖啡喝完了以后,我们又各要了一瓶葡萄酒。我记得说到某个话题的时候,我的情绪开始激动,她则在一旁安慰我。
直到最后,我们一起入眠。
离开宾馆,我准备到前台结账。服务小姐带着微笑告诉我房费和酒水的费用,与我一同入住的那位小姐已经结清了。眉眼之间,好像在告诉我,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几分轻蔑,又有几分不屑。
之后我打车回到原来学校宿舍所在的街道,在那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时抬头望向天空。我知道,这次回去以后,自己以后很难再回到这里。对我来说,我的生活应该走上一个完全正常c完全平凡的轨迹,像现在无数从我身边经过的人那样。
不久后,凌又邀请我到他那里去坐坐,说是昨天还有些事情想对我说。
“那个,我就开门见山了。这段时间,你应该有了不少其他的发现吧。”
所谓的发现,应该就是整件事他还未了解到的环节了。他恐怕已经从我的那次意义不明的电话中听出了些许端倪。
“嗯,不少。但绝大部分还是我自己推测的,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我才发现,凌这段时间,已经蓄起了胡子。样子看起来比以往刚烈得多。或许,他内心潜在的血性又被激发出来了。
“总有些事情,我们永远无法得知真相。多多少少推测一点也是对往生之人莫大的安慰。”
“是啊。”
回应我的,是空气中凝固的迟疑。气氛就像是回到了一年以前,凌,主动到我身旁与我搭话。此后我来到这里,无数次主动跟我讲故事。忧郁的灯光,半睁半闭的眼,还有好似清醒的人。我在这里看过很多书,想过很多事,关于自己的种种,关于别人的种种。它们和羽一样,都随着时间而故去了。我和凌还在这里。这一次,故事,轮到了我来说。我隐约感觉到,这宿命式的轮回好似从一开始,就难以避免。
从情节上来说,故事不失精彩,但对我来说,却是相当悲痛。自工作以来,我用过无数种口吻去讲故事,看尽浮生百相。而现在,我陷入一种困窘的境地。我发现,自己很难像为杂志写东西那样,毫无顾虑的把故事讲出来,更不可能加以修饰。我听见自己越发沉重的心跳。
是故事本身太过沉重了吗?不是,我了解到的许多故事比这沉重得多,不过到底都跟自己没有直接的关系。想来,人们所看到的c听到的,大多都很难亲身体会。走访时,亲身历经苦难者脸上的表情往往扭曲,正是对自己的万般苛责。现在自己终于是能够体会这种苛责自己的感受,一种卑微的无力感自信头盘桓而起,成为主导。
酒杯里还没有融化的冰块把灯光折射成彩色,过量饮酒带来的不适感仍未消失。我暗暗发誓,从此以后,滴酒不沾。
“难以说出来的话就算了。毕竟,到了这一步。”凌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落寞。
“不······我,不能不说。但是······唉。”
“你变了。”凌依然冷静,语气哀痛却不悲伤。
“从前混道上的时候,我的老大曾经告诉我,当人第一次把极度悲恸的情感咽下去时,他就瞬间成长了。许多年来我经历了不少这样的过程,却对这句话产生了越来越深重的怀疑:有时候,把自己的锋芒隐藏起来真的就是成长吗?我从以前的果决敢断变得越发患得患失,在很多自己想要到手的东西真正失却才去万般讨好。直到现在······诶,算了,就不要再提了。你还要喝点什么,我去给你弄。”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现在实在难以拿捏自己的情绪。”
“喝什么?”
“热牛奶。”
凌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但很难说这样的笑发自真心。
“好的。稍等。”
牛奶的温度和蛋白质总算是消解了一些酒精带来的不适。我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将整个事情的始末,以及自己做的那个推断,全都告诉了凌。说完之后,我感觉自己总算是得以解脱。
凌几乎是完全沉默的听完了我的讲述,这跟以前的他,完全不同。他有些颤抖,心情就徘徊在愤怒与悲伤的边缘。
“是这样啊。我先失陪一会。”说罢,他离座走了出去。我猜,他应该是去抽烟了。这样的调剂方式最是无害。
过了半个小时,凌回来了。他掀起帘子的时候,身上飘散的烟味令我难以忍受。不过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了许多,精神焕发。
“那个叫薰的女孩,你还能想到办法联系她吗?”
“这跟她没有关系,她也是受害者。”
“你误会了。我是想,她多多少少也会知道一些有关那些杂碎的事情,即使只是蛛丝马迹也好。对了,你说羽给你写过的那封信,你现在带着吗?”
“我搞掉了。对不起。”
“诶,算了,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
“你想做什么?”
“做该做的事。做以前的事。”
我恍然大悟,但说不出话来。
“······”
凌仿佛知晓了我的想法,“没事,总会有办法的。”
“诶,算了。我知道劝不住你。诶,你看我在说什么,脑袋全乱了。再怎么说,站在我的立场上,无论以什么身份,我都应该义无反顾的支持你。”
“这才对嘛。”凌的嘴角微微翘起,“其他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我会办好的。我只希望你有一日真找到那个女孩,把羽给她的信交给他。毕竟,这是他最后的托付。”
“嗯,我会尽力的。”
“你还要在这里呆几天?”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明天就回去。老把杂志社的工作撂着不好。”
“好吧,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说完,凌又点燃了一支烟,走进厨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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