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细碎而微小的水珠,密集地点缀在竹片平削成的刃面上,依附着黄白色调的呼吸毛孔而逐渐渗入,将另一面的青翠颜料撩拨得更加欲滴鲜艳。
已经在你的背后追随了这么久,却还想揣测我的想法吗。好吧,我现在就把心里的话,全部都说清楚。
你是满布金光的火焰晨曦,用那灿烂得过于温暖的微红朝霞,将凌晨的一切寒冷全部解冻;你是蛰伏地下的数载蝉虫,用那隐忍得太过阴郁的浓褐外壳,将过去的所有束缚全部带走;你是覆雪不倒的异世巨龙竹,用那宽容得实在可怕的偌大胸怀,将寂灭的任何生物全都唤醒。
记忆中的那处雪山巅峰,是越来越模糊的惨淡白色,唯有那挺拔不折的拄剑身影,纵使忘掉了他的容颜,也不能将他的覆霜轮廓给磨灭。
既然有了自己的目标,那就离我而去,帝氏的后裔永远都不会服输,你说是吗,青粿?
“父亲。”轻声念着象征不灭血缘的亲,而不是用那尊贵疏远的皇字来哀悼,替代祗胧来与炎鸦交战的人,他是帝魁国度的帝氏青粿,双手所掌控的那对翡翠竹刃,和着他那呼唤着已经死去的父亲的哀伤声音,向着对世间万物从不偏袒的浩大天地,祈求着自己精神最后的寄托,但最后还是要由他自己的身躯来支撑这一切的一切。
去吧青粿,去做那有着“金雷”别称的巨龙竹,学习它们宽广肚量中的有容乃大,去将那上善不争的水流收敛起来,做那君子中的君子。
无需揣测也会明白,这就是父亲想要说出的话语,依旧软弱的青粿肯定着自己,他手中挥斩起来的竹刃双剑,仿佛得到了神祇所赋予的,那种最为圣洁的祈福,他居然获得了连专心于剑的祗胧,也在修行十几载也无法勘破的第一个真谛——剑之快!
“朝霞式,天地金光,解乏人间寒!”灵活勾动起修长手指的右手剑,好似是不被束缚的心猿意马。由翡翠竹刃所撩刺出来的万扎剑影,虽是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浅青颜料,却焕发出不在青粿意料之中的那片绚烂光海,编织出由天地间的无数金光做引线,由层叠而起的微红朝霞做布面的奇妙境界。青粿不需要再顾忌他身周被炎鸦熏成暗黑色的苍穹,因为他使出的那一招快剑式,就是为这片天地重新开辟了一个崭新的黎明。不属于今天已经度过的凌晨,也不会是提前到达的明日破晓,而是由他手中竹刃自行创造出来的崭新黎明。
快是不败的根本。祗胧之所以败退下来,便是因为他的剑,还没有到达最为完美恰当的快。祗胧挥出的天祇剑不能说是不快,只是没有达到更快的速度,他没有在炎鸦身上火舌,烧灼到自己所握剑刃的前一刻及时收剑,便就是不够快!
快的速度是相对的。或许有人会说想要在击退炎鸦的那一刻,不被火焰燎燃到是根本不现实的事情。而在触碰到火焰的前一刻将剑刃躲避起开,根本就绝对触碰不了炎鸦的身躯。
但凡事没有绝对,只有矛盾的相对。
手中竹刃第一次击中了炎鸦的身躯,青粿可以感受到那近似于无的微弱阻力,所以他并没有深入进去的打算。因为他的第一次尝试,仅仅只是比祗胧快了半分,还没有到达那种击中炎鸦却不被火焰烧灼的恐怖速度。但是,青粿斩出的那一柄竹刃却没有被火熏烤成黑色。
危急一刻,原本渗入到竹刃剑身的细微气孔里的透明水珠,被炎鸦身上的极致高温,给逼出了最适合将它们储纳的那狭窄地方。
在足够支持青粿收剑躲避的下一刻,那些细密晶莹的无数水珠全部变成了,将火焰与竹刃隔开的氤氲水蒸气。
这看似是出师不利的第一剑,由铺天盖地的璀璨金光,来促成了最完美的收尾动作。
光,与浑厚朴实的暗金色相互配合着,它们化作一片将炎鸦的身躯包容进去的光明海洋,又化作一张细孔繁密的柔软金网,将炎鸦的动作进一步限制起来。
“隐蝉式,数载蛰伏,脱此阴郁壳!”往昔记忆还在自己脑海中诉说着家国,被不死太凰压迫至最低谷的黑暗,咧开嘴角露出诡异而凄然一笑的青粿,他暗自思量着自己未来将要接手的国家,不正是一只刚刚在地底下进行蛰伏沉眠的隐蝉吗?
是希望,在逼迫着消沉的意志,来刺出这蜕尽铅华的不染一剑。
迫切而激烈的,帮助青粿逼退了他幻想中的阴郁外壳,却没有让他在现实中真正解脱,但是却能暂时蒙蔽住他的痛苦,让他摆脱掉身心上的沉重束缚,挥洒出下一刻洁净无瑕如白玉新蝉的无尘竹刃!
剑出之刻,何曾有缺。
可青粿并没有迫不及待地动手,反而是踏脚在炎鸦背上一点,他看着身下的凶恶火禽,离着自己是越来越远的,但是它那怨毒却又灵性的眼神,却是未曾离去过。
“巨龙竹式,清面衍旧苔,君欲何毁金雷身?”是不同先前两剑的反问语句,青粿牺牲了第二式的出剑,来做这最终之招的起手。只见朦朦胧胧之中,有着数十节横向生长的竹鞭,以它们那中间稍空的多节身躯,在青粿双手的两本竹刃之上共同延展开来。
微白而纤细的须根与新芽,在横长起来的竹鞭环状节上,看似极为缓慢却并不缓慢地生长了出来,有一些逐渐泛青的新芽茁壮起来,变成了粗壮的肥胖竹笋,带着磅礴而奋发的生命力,向上挺拔的生长成了,高约有十几丈的巨龙竹。
更高的天穹之上,有着金黄蜿蜒的璀璨雷霆,夭矫闪瞬如身负诸位天象的龙,它们互相聚集却又互相排斥,就如一群站到了世上真正巅峰的绝对强者,那对武道尽头极度渴望的心,迫使着他们蠢蠢欲动,想要和周围的同类一较高下,却又因为强者谨慎的考量,而躲在最适合出手的远处。
引雷击竹,两者尽化齑粉,却还有那些荧光闪耀的残碎细屑,在青粿双手竹刃之上重新凝结,变成一签签混驳了青金两色的尖蔑。
一剑向下斩刺直下,青粿单膝半跪在炎鸦肩上,他右手的竹刃借助下坠之力,狠狠地插入了炎鸦狭长的右翼关节处,只要再用力扭转一下刃身,就能将炎鸦的这边翅膀,给彻底地废卸掉。
左手的竹刃横向切出,正好抵住炎鸦的脖颈处,威胁这瞳底充斥灵性的生物,不要再有掀起任何祸乱的想法与行为。
“落下吧。”尤其平淡的话语,只是在阐述一个不需要再去解释的理由,青粿终于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看炎鸦那对狰狞腥红的圆眼。
那是如滚圆赤铜铃铛般豁然的眼珠,同样是圆润的瞳仁泛着血腥狂躁的红色,给人一种恍若蜥蜴竖瞳那般的冷血与犀利,然而青粿并不会感觉到有任何的恐惧情绪,会在自己的心间蔓延,因为他能够看出炎鸦虽是藏在眼底,却又毫不掩饰的怨恨神色,这被人囚禁数千年的仇,竟然与青粿身上背负的离家弃国之恨,是如此的相似。
炎鸦很听话地落下了,因为它已经彻底失去了飞翔的能力,青粿似乎根本就不愿意把自己双手的竹刃,在炎鸦的身体内停留过多的时间。
于是便有一片巨大的火焰羽翼,在青粿右手竹刃抽出的同时,与炎鸦的身躯彻底地分为两个整体,然后顺应着重力的牵引,在高空中徐徐的坠落,朝着左右方向摇摆不定,在这将平展翼面不断移动与坠落的过程中,逐步褪去了羽毛上漆黑颜色,随之引发了这片残翼的完全解体。
明媚光辉的向日葵花海,被更加狂妄高贵的火焰所压制,在极致的高温下弯掉了自己那青翠的腰杆,为落地的炎鸦以及它背上的青粿,腾出了一块由向日葵趴伏铺垫而成的平地。
这是怎么了?
青粿原本想说出这句话,因为懵懂纯真的少年人,最喜欢这种不管不顾的问话语气。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任何擅长察言观色的人,都能发现地上的其他人,除了炽洪殇还是一副不正经的瘫坐姿势,无论是拥有长辈地位的枫飒葡c四空漠和鹤易鸣,还是那身份至今没有表明的山骨狸峋,他们都在用审视中带着些许怀疑的眼神,去看脸色变得极度惨白的祗胧。
他犯了错吗?
困惑还没有来得及得到现实中的应证,原本最有理由来提出第二次质疑的蝼皇,他居然率先离开了,似乎他只是想要证实一个结果——到底是不是祗胧放走了柑笼。而其他的事情,例如对祗胧进行一定程度的惩罚,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兴趣,好像他最大的责任,也只不过是保护祗胧的安全。
“青粿,你和洪殇都跟着我。”用脚尖踹了踹根本没有正形的瘫坐弟子,鹤易鸣微笑着对降服炎鸦的青粿点头示意,他的眼底已经透露出某种授意。
所以,当不情愿的炽洪殇起身带头,而青粿自愿跟着鹤易鸣离开的时候,那只被更强力量降服的炎鸦彻底烟消云散,恍若从未存在过一般——正如它在人类心中的地位。
只有枫飒葡与四空漠,连带着被他们保护了很多年的月祗胧与葵日鸟,一起留在了暂时不会有人的阳籽渊。
这似乎是,要进行一番密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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