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老大是女郎 > 正文 155.(六)
    码字不易,谢谢支持!  她能顺利长到七岁, 着实不容易!

    韩氏怎么扯云英都扯不动, 不禁气笑了, 一巴掌拍向她芦柴棒子似的胳膊, “力气倒是大!”

    她心里暗暗琢磨, 看来大丫还是适合上灶, 颠勺的不就是得力气大么?

    母女俩僵持着的时候,王叔和掌鞭的老者一递一声说话,先是讨论今年的天气和收成,然后说到家里的人口嚼用,慢慢的说到京师里的几桩大新闻。

    云英一开始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 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霎时一怔。

    崔南轩又升官了,他现在是礼部右侍郎。

    “崔大人是个好官!”掌鞭的笑眯眯道, “自从万岁爷爷登基以来, 沈阁老和崔大人做了好几件造福万民的大事!起先县里的差役领着书算和公正来村里丈量土地,里长都吓得尿裤子了!哪晓得官爷不是来收税的, 不仅不收税,还免税呢!如今陕西c河南都不用交丁口税了, 夏税c秋粮c徭役,全都折算成银两c绢布,从今年起, 多生的人口, 永不加赋!”

    王叔哈哈笑, “老哥,我们黄州县前年就如此了!还有更早的,听说南边苏州府c湖州府的田赋c里甲均徭,还有杂泛什么的,全部统一征收,押送漕粮c修路c架桥c铺路的事,都由官府费钞雇劳役!”

    掌鞭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甩了几个鞭花,咧嘴笑道:“这日子啊,是越过越有奔头,这不是快年底了么,家里没啥活,老汉我出来挣点钞,明年好再买几亩地。”

    王叔平时不言不语的,锯嘴的葫芦一样,但说到庄稼粮食,立马像变了个人,左一句,右一句,和掌鞭聊得热火朝天。

    云英抱紧铺盖,默默听他们交谈。

    掌鞭把崔南轩夸了又夸。

    裁汰冗官c改革税赋c重新丈量土地

    每一项改变都有利民生c有利国朝,这两年光是赋税收入就翻了一番。

    王叔跟着附和,两人对崔南轩推崇备至,倒是把内阁首辅沈介溪给忘了。

    群牧所周围是一大片牧场,远离城郭,云英这三年来从没踏出过群牧所一步,崔南轩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起了。

    崔家家道中落,崔南轩当年上京赶考时靠几双草鞋走到京师,深知民间疾苦。早在高中探花之前,他就准备好要上书皇帝,劝皇帝免除苛捐杂税,改革吏治。

    那时还没放榜,他确定自己一定名列前茅,他少时就有神童之名,向来不惧任何考试。

    曾有人评价他恃才傲物,轻浮自负。

    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如果说扶持新君登基让他得以崭露头角,那么这几年他力排众议,不顾权贵们的威胁,下达这一桩桩明显会侵害地方缙绅利益的新策,震慑拖沓成风c尸位素餐的官员,使气象为之一新,真正让天下人认识到他为政的能力和手腕。

    崔南轩是个狠决之人。

    云英想起最后一次见父亲魏选廉时,顺天府迎来入冬的第一场雪,夜色深沉,雪落无声,魏府大门紧闭。她在巷子里等了半个多时辰,双腿冻得失去知觉,魏选廉这才肯出来见她。

    先帝生前未立太子,遽然驾崩,朝堂震荡,内阁大臣和六部官员为了各自拥护的皇子斗得你死我活,京师风云变幻,才不过几天的工夫,什么都变了。

    父亲两鬓斑白,像是老了十多岁。

    云英泪如雨下,魏选廉却微微一笑,塞了只紫铜暖炉到她手心里,“英儿,为父是荣王的老师,皇上下令抄了荣王满门,接下来该轮到为父了,君要臣死,臣若不死为不忠,魏家躲不过听爹的话,以后别来了,你是崔家妇。”他摸摸云英的头发,为她掸去鬓边的雪花,“崔南轩和皇上有半师之谊,皇上信任潜邸旧臣,以后他必会受到重用别怪他,为父和他各为其主,他有他的难处。”

    第二天,魏选廉便被御前侍卫活活打死。

    他明知魏家岌岌可危,还笑着劝云英回崔家,叮嘱她莫要因为娘家和丈夫生分疏远。

    云英是内宅妇人,不懂朝政之事,只能变卖首饰衣裳,托人上下打点关系。

    可惜为时已晚,她母亲阮氏何等刚烈,锦衣卫奉驾帖上门,指挥使还没走到垂花门前,阮氏便带着魏家女眷自尽了。

    娘家人的死讯和朝廷诰封的凤冠霞帔同时送到崔家,街坊邻居上门道贺讨果茶吃,云英竟出奇的镇定平静,甚至连眼泪也没流一滴。她让丫鬟招待左邻右舍,自己回到书房,想给崔南轩写一封信,枯坐半天,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墨汁顺着笔尖往下淌,早把毛边纸染黑了一大块。

    最后她只带走那只暖手炉,那是魏选廉给她的。

    魏选廉曾对她说,崔南轩胸怀天下,少时受些磨难不算什么,只要时机到了,他一定可以把握住机会,扶摇直上,从此天高海阔,任君翱翔。

    “他日后一定是个真心为民的好官。”即使和女婿政见不合,魏选廉依旧欣赏崔南轩。

    王叔还在和掌鞭大声说笑,韩氏最爱热闹,忍不住扒开车帘,问道:“那崔大人今年真的才二十多岁?”

    二十多岁,一般人还在为科举考试寒窗苦读,崔大人竟然已经当上礼部右侍郎了!

    掌鞭笑答道:“千真万确!崔大人是同安二十年的探花爷。闻喜宴上先帝为进士老爷们簪花,看到席上的崔大人,吓了一跳,要不是崔大人已经娶亲,先帝想招他做驸马咧!”

    韩氏听到最后一句,明白崔大人最后没娶到公主,大为惋惜。穷书生赴京赶考,一举成名天下知,功成名就,迎娶公主这样的故事才更完美嘛!

    一旁的云英缓缓闭上眼睛。

    魏氏已死,崔南轩现在一日千里,炙手可热,再不是当初那个穿补丁摞补丁的旧袍子c踏草鞋c背一袋烧饼进京的穷书生,想嫁给他的侯门闺秀多如过江之鲫。

    不过云英可以确定,崔南轩一定不会娶公主,他向往的并不是富贵风光,他有更大的野心,更高的追求,区区一个驸马之名,他不屑一顾。

    魏选廉劝云英不要因为崔南轩见死不救而迁怒于他。父亲不明白,那时候她根本不在乎崔南轩的选择是什么,魏家得罪的是天子,这和崔南轩无关。

    魏家和崔家是同乡,两家长辈曾定下一桩儿女亲事。后来崔家落魄了,崔老太太卖了祖宅,带着儿女们去外地投奔亲戚,两家自此断了联系。

    云英十三岁那年,崔南轩忽然找上门向魏选廉提亲。

    魏选廉看崔南轩一穷二白,又多年不曾来往,犹豫不决。

    那时兵部尚书家也在和魏家议亲,尚书公子一气之下派兵围住崔南轩住的野寺,逼他交还崔魏两家的信物。

    崔南轩断然拒绝。

    云英从小受母亲阮氏教导长大,女红针织,样样出挑,一言一行都符合母亲的要求,从不越雷池一步。

    阮氏要求她履行两家的约定嫁给崔南轩。

    魏选廉把她叫到跟前,和她说崔南轩穷得连客栈都住不起,问她怕不怕。

    她回说:“爹爹,女儿不怕吃苦。”

    魏选廉长叹一声,回绝了兵部尚书。

    第二年,云英嫁给崔南轩,陪嫁的只有两箱衣裳,几件简单的首饰。

    崔南轩少年成才,难免孤傲,不愿落一个依靠妻族过活的名声,拒绝岳家资助。魏选廉担心小夫妻因为嫁妆的事生嫌隙,干脆什么都不让云英带走,全部封进库房里存起来。

    等崔南轩高中探花的时候,魏家才把云英的嫁妆送进崔家。

    那几年,云英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学会怎么烧火做饭,怎么铺床叠被,怎么用最少的钱钞买到最新鲜的菜蔬,怎么把苦涩的野菜草根腌制成爽口的酱菜

    她没有对不起崔南轩的地方。

    离开崔家的时候,她心里没有一点留恋,一丝一毫都没有。

    娘家人全部命丧黄泉,她心如死灰,没有力气去恨别人。

    早就没有恨了,只剩下漠然。

    出阁之前,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父母和兄长的话。嫁人以后,她的荣辱全部寄托在丈夫崔南轩身上。

    娘家有难,她除了哭着求丈夫出手相助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她是魏家的小女儿,是崔南轩的妻子崔魏氏,唯独不是她自己身如浮萍,随波逐流。

    其实她不喜欢阮氏教她的那些规矩,她讨厌整天围着灶台忙活,她累了,不想继续折磨自己。

    然后她死了,成了傅家大丫。

    驴车行驶在曲折回环的山道之间,山风扯动车帘,几粒雪籽争先恐后飘进铺盖卷里。

    韩氏心疼得不行,这几卷铺盖可是要一直用到开封府的!她张开手脚,整个人趴到铺盖上,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保护行李,免得雪水打湿铺盖。

    云英摇头失笑,靠到韩氏身边,搂住她的腰,两个人挤在一块儿暖和些。

    正是梅子肥嫩,蝶乱蜂忙的初夏时节,傅云英住的院子虽然只栽了一棵皴皮枣树,也是花光烂漫,芳草盈阶,大房的宅子里却鲜少看到花木的影子,除了一片片随风沙沙作响的幽篁,便只有一块块形态各异的山石。

    “那几块是灵璧石,墙角的是太湖石。”

    傅四老爷拉紧傅云英的手,看她面带疑惑,指着院子里的石头小声道,“二少爷喜欢石头,这些石头是从南边运来的,南直隶的c浙江的都有。”

    太湖石和灵璧石都属于天下四大名石,傅云英当然认得,她奇怪的是大房的花园实在太素净单调了。

    这时,耳畔传来一阵叮咚琴声,她侧耳细听,微风起伏,琴声似有若无。往前走了几步,绕过芭蕉丛掩映下的月洞门,一泓波光粼粼的空蒙水色逼入眼帘,池水折射出一道道金光,小池周围没有栽种花草,唯有漆黑的灵璧石伫立其中。一道回廊枕池而建,内有平屋五间,庭阶布满青苔,黑漆曲栏环绕,无匾无联。

    犹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山水画,甚是冷清寥落。

    小厮在一座凌空架起来的竹桥前停下来,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恕小的失礼,二少爷在书房里头。”

    傅四老爷含笑谢过他,拉着傅云英踏上竹桥,走进回廊。

    书房南窗面向池子,几扇槅扇全被取下来了,屋子里十分明亮。柔和的日光透过竹林漫进回廊里,罩下一块块朦胧的斑影,二少爷傅云章背对着门口,坐在琴桌前抚琴。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依然可以窥见他为常人所望尘莫及的出众风姿。

    傅四老爷生怕扰着他,深吸一口气后,屏住呼吸。

    “铮”的一声,琴声停了下来,傅云章起身迎出来:“四叔来了。”态度自然,没有故作客气,目光在傅云英脸上停留几息,“你随我来。”

    傅云英抬头看傅四老爷,傅四老爷笑眯眯推她,“二少爷叫你,快去呀!”

    傅云章领着傅云英进了书房。

    这会儿光线正充足,可以清晰看见空气里有细微的金色粉尘浮动。窗前花几上一只甜白釉细颈瓶,瓷色甜润洁白,如洋糖色泽,价值不菲,瓶中供的却是一捧平平无奇的山野花。香几上一对岁寒三友灯式铜香炉,扭得细如须发的铜丝中逸出袅袅青烟。四面都是樟木书架,书架上累累的藏书,不知是因为太多了放不下,还是时常有人翻动的原因,很多书册胡乱码放成一堆,有些打开倒扣在书架上,显得很凌乱。

    这和傅云章给人的印象不同。傅云英还以为他的书房和他一样,清清静静,有条有理,每一本书,每一张纸都崭新洁净,散发出淡淡墨香。

    香还是香的,但完全和整洁沾不上边。

    傅云章面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书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指指墙角的书架,手指修长,“我这里有程春宇的《士商类要》,黄汴的《一统路程图记》,壮游子的《水陆路程》,还有李晋德的《新刻客商一览醒迷天下水陆路程》,你先挑一本,看完之后再来换另外一本。”

    这是打算每一本都借给她,但是每次只准她借一本?

    傅云英不明白傅云章为什么不干脆一次性把书都借给她,可能这些书是他费了很多功夫从其他地方捣腾来的,怕她年纪小不珍惜把书损毁了?

    她点点头,走到书架前,仰望高高的书架,踮起脚试了试,只能够到最下面一层。

    最下面一层是手抄的程文墨卷,她要找的书显然在上面。

    她回头看向门口,傅云章不知何时出去了,正站在房廊前和傅四老爷说话,侧脸沐浴在透过竹帘筛进廊里的阳光里,更显眉目深刻,丰神俊朗。

    书房这边没有丫头c小厮伺候,傅云英想了想,挽起袖子,把花几前的方凳子抬到书架前,然后爬到凳子上去。

    她踩在凳子上,手指快速划过书架上的每一本书,很快找到《一统路程图记》。这本书详细记载了一百四十多条路线,各省道路的c终点c转道c 分合c行程c里途c水马驿站全部记录其中,书上的路程图和各地货物行情基本上根据作者黄汴自己二十多年的亲身经历编纂而成。傅四老爷马上就要去南直隶贩货,她可以先从这一本《一统路程图记》开始,这样能赶在四叔出发前为他画一张沿途重要的水马驿站图。

    她跳下方凳,把凳子抬回原处,抽出袖子里的丝帕,擦干净凳子和书架,确保自己没有弄乱傅云章的书房,走到门前,“二哥,我挑好了。”

    傅云章低头看着她,“挑了哪一本?”

    傅云英道:“黄汴的《一统路程图记》。我听孙先生说这本书写得很详细。”

    傅云章点点头,眸光低垂:“你若来问我,我也会让你先挑这本。”

    傅四老爷听不懂他们在说哪本书,但是敏锐地察觉到傅云章好像对自家侄女很和气,目光闪了闪,插话进来道:“云章,孙先生说英姐的字写得好,比启哥和泰哥的都要好,家里没人懂这个你是举人,懂得的肯定比孙先生的多,哪天你有空,我把英姐写的字拿来,你帮着看看?”

    他顿了顿,长叹一口气,“可惜你伯父死得早,要是他晓得英姐这么有出息,做梦都能笑醒。”

    傅云章眼帘微抬,温和道:“不瞒四叔,我的字写得不如孙兄,既是他夸过的,想必不错。”他垂目看着傅云英,“正巧我今天闲着无事,英姐,你先默一篇‘上大人,孔乙己’。”

    傅四老爷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迭声催促侄女,“英姐,快去快去,二少爷这是要指点你写字!”

    傅云英嘴角轻轻抽搐了两下。无奸不商,四叔果然是个合格的商人。难怪他死皮赖脸非要跟过来,原来道谢是假,找机会接近傅云章才是真,看他这招打蛇随棍上用得多熟练!

    她把《一统路程图记》递给奸计得逞而眉开眼笑的傅四老爷手里,退回书房。傅云章霁月清风,又是高高在上的举人,自然不会帮她铺纸磨墨,至于傅四老爷,光顾着对着傅云章傻笑了,更不会想到这里。她向傅云章道,“二哥,借你的笔一用。”

    傅云章一愣,嘴角轻扯,“倒是我忘了。”他走到书桌前,拈起一枝竹管笔,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英姐,过来。”

    傅云英应声走过去。傅云章的书桌对她来说太高了,她垫脚把桌上的纸和砚台c笔架拿下来,铺在凳子上放好,镇纸压在一边,徐徐吐出一口气,酝酿片刻后,悬腕提笔。

    傅云章让她写的是:“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

    一共只有二十四个字。这二十四个字笔画简单,每个幼童最开始习字时基本从这一句学起。

    上辈子傅云英开始习字时,每天描红都是这句话,描到后来,她闭着眼睛也能把这二十四个字一笔不错地写在一张纸上。魏选廉看她不耐烦,笑着敲她的额头,告诉她这二十四个字虽然简单,但蕴含了汉字的基本笔法,反复练习这些字,方能打好基础,熟练掌握汉字的结构,运笔的时候才能一气呵成,有筋有骨。

    每一个字她写得一丝不苟,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运笔的流畅。

    她没想着要隐藏自己,既然特立独行,那就注定与众不同,何必藏藏掖掖,多此一举。

    傅云章站在她身后看她握笔的姿势和每一个笔画的落笔,一开始看她提笔时,他面带微笑,等她写完“孔乙己”几个字后,他眉头微微蹙起,神色越来越严肃。

    她的字清秀婉丽,到底年纪小,腕力不足,还稍显稚嫩。但她写字时的姿态却锋芒毕露,那种潇洒自如c舍我其谁的自信和从容,竟让他跃跃欲试,也想挥毫泼墨,和她好好比试一番。

    傅云章嘴角轻抿,目光慢慢挪到傅云英脸上。

    她神情专注,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写字的时候,嘴角始终噙着一丝笑。

    他出神片刻,不知为什么,也跟着笑了。

    一旁的傅四老爷看不懂傅云英的字写得到底是好是坏,紧张得大气不敢出,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读书的女孩子可能会招致别人异样的眼光,但是举人老爷亲自教出来的女学生就不一样了,而且这个女学生还是举人老爷的堂妹!如果二少爷肯收英姐当学生或者只是指点英姐几句,有这个名分在,英姐以后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如此一来,傅四老爷才敢真正放手让英姐继续跟着孙先生读书。

    他悄悄握紧拳头,成败就在此一举了,一定得把二少爷拿下!

    大吴氏脸色阴沉。她虽然不喜欢长子,但是韩氏寡妇失业的,带着一个七岁的丫头,也是可怜人,论情论理,傅家都不能抛下母女俩不管。不过添两双筷子罢了,傅家现在不愁养不起她们。

    可小吴氏是她的娘家人,嫁到傅家九年,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她实在拉不下脸让小吴氏给韩氏腾位子。

    槅扇外,四太太卢氏听到这里,略一沉吟,让丫鬟带大小姐傅月c四小姐傅桂c九少爷傅云启和十少爷傅云泰去抱厦玩,自己掀开布帘子走进里间,笑盈盈道:“娘,您先别气,且听官人怎么安排。”

    大吴氏看到卢氏走进来,脸上的怒气减了几分。儿子和媳妇不一样,儿子犯错可以打,可以指着鼻子骂,媳妇不是从自己肚皮里钻出来的,得客气点,做错事只能慢慢教。

    傅四老爷道:“清姐年纪不大,才二十岁出头,她要是愿意嫁人,我给她挑个好人家,嫁妆都是我出,以后我把她当亲妹妹,绝不会撒手不管。她不愿意嫁人也行,我们傅家养活她一辈子。”

    大吴氏沉着脸不说话。

    卢氏上前给大吴氏斟茶,“娘,您没瞧见大嫂和英姐那叫可怜哟,瘦得一把子骨头阿银刚才抓了把酥糖给她们吃,大嫂没吃过,稀罕得不行”

    大吴氏哼了一声,“老大要是个安分的,哪会有今天!”

    傅四老爷叹了口气,“娘,大哥只留下英姐这么一个闺女。”

    屋里烧了火盆,热气直往脸上扑,大吴氏摆摆手,“我不管你们的事,只有一点,不能委屈清娘和启哥,启哥是上了族谱的!”

    不等傅四老爷说什么,卢氏抢着答道:“娘,您放心吧,还有我呢。”

    夫妻俩从正院出来,傅四老爷问卢氏,“清娘愿意改嫁吗?你去探探她的意思。”

    卢氏嗤笑,“不必问了,清娘不会改嫁的!不然娘怎么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小吴氏娘家太穷了,这些年全靠着傅家养活她的老娘和兄弟嫂子一大家子。她兄弟嫂子是懒货,就指望着这个妹妹养家,每天吃饱了揣着手出去闲逛,家里没米了就打发小吴氏的娘到傅家找小吴氏讨钱。吴家人每次两手空空上门,走的时候一定扛着c挑着c肩着,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拿,连小吴氏院子盛水用的瓷缸也要搬走。

    吴家人不仅是小吴氏的亲戚,还是老太太大吴氏的亲戚,卢氏不好管,干脆随他们去,反正小吴氏自己心甘情愿出钱贴补娘家,轮不到她这个外人插嘴。

    吴家是个什么情形,大吴氏心里最清楚。有这么一帮上不了台面的娘家人,小吴氏根本嫁不了好人家,傅四老爷愿意养活他们一家子,小吴氏感恩戴德,只要能留在傅家,她什么都肯答应。

    老太太嫌弃娘家人不中用,又狠不下心不管娘家人,有了小吴氏这么个借口,她才好光明正大接济吴家其他人。老太太也不会让小吴氏走的。

    夫妻俩商量了半天,傅四老爷说,“这时候也没法计较那么多了,清娘以后就是娘的干闺女,她的吃穿用度还是和以前一样,她什么时候想嫁人了,我还是风风光光送她出嫁。”

    卢氏道:“老爷仁厚。”

    傅四老爷摇摇头,“这事都怪我”

    卢氏一口剪断他的话,“当着娘的面我不好说什么,老爷别多想了,当年还不是娘说清娘可怜,老爷才挑中她的。不是我们家帮衬,清娘早被她兄弟卖到脏地方去了!这些年清娘吃穿不愁,一大家子跟着她吃白食,我一句难听的话没说过,我们家对得起她!”她顿了一下,“就是启哥难办,清娘以后不是他的娘,不能再养着他。依我看呢,正好启哥年纪也大了,不如把他挪到外院,让他专心念书。”

    傅云启是过继的嗣子,比傅云英大一岁。

    傅四老爷点点头。

    傅家主事的人是傅四老爷,他下了决定之后,没人敢反驳。

    消息很快传遍傅家的三进宅院。

    养娘和丫鬟们满脸堆笑,改口称韩氏为“太太”。

    韩氏站起来想够个东西,旁边立马有小丫鬟跑过来搀她。她刚坐下,养娘立刻把热茶沏好了。她想掀帘看看外边的天色,婆子们一拥而上,为她穿斗篷韩氏浑身别扭,哪哪儿都不自在。

    傅云英安慰她,“娘,别怕,等你习惯就好了。”

    韩氏搓着手道:“我们是穷苦人家出来的,怎么受得了这个?还是把丫鬟退回去吧,能省不少工钱呢”

    傅云英按住韩氏的手,韩氏长年干重力活,双手满是开裂的口子,“娘,你只管受着,有我呢。”

    韩氏不怕吃苦,她干活麻利,群牧所的男人都比不上她,但是傅家的一切却让她怕了,好像做梦一样,感觉不真实。

    一桌席面送到房里,腊月底,案桌上全是大鱼大肉,灶上的婆子知道韩氏是北方人,特意为她蒸了一笼羊肉大葱蒸饼,煮了一小锅鸡丝面。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韩氏抓起筷子吃饭,再次震惊:她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

    吃过饭,卢氏领着母女俩去见老太太大吴氏。

    大吴氏年纪大,格外怕冷,上房从早到晚烧火盆,暖烘烘的,傅云英在罗汉床前站了一会儿,热得直冒汗。

    老太太在房里也穿着大毛皮袄,衣襟前一对福寿万年金扣子,富贵不断头纹棉裙,头戴黑地镶边万寿锦抹额,戴包头,葫芦耳坠子,腕上一对寸阔的镯子金光闪闪,满头银丝,面色红润。

    她对韩氏和傅云英不冷不热的,送了云英一对佛手纹银发簪,让丫鬟带她去外边玩。

    傅云英坐在外边碧纱橱和丫鬟翻花绳。翻了几个花样,韩氏出来了,老太太没说别的,只是嘱咐她好生善待傅云启。

    傅云启还在小吴氏跟前养着。老太太发话了,大过年的搬来搬去不吉利,等明年再让傅云启挪到外院去住。

    韩氏还是觉得不踏实,傅老大很少提起老家的事,她对傅家一无所知。

    傅云英看她坐立不安,找养娘要了些布头c麻线,让韩氏给三太太和四太太卢氏做几双鞋子。

    韩氏两手一拍,“咱们什么都没有,确实得做点东西送人。”

    她挪到南窗下绣鞋面,一针一线绣得很认真。穿针走线中,她心里慢慢安定下来,没那么慌张了。

    刚做好一半,卢氏跟前的丫鬟阿金找过来,“四老爷请五小姐去正院。”

    韩氏问她:“请英姐去做什么?”

    阿金回说:“四老爷要带五小姐去拜宗祠。”

    拜宗祠是大事,韩氏是妇道人家,不懂拜宗祠的规矩,估摸着得庄重,给傅云英换了身燕尾青夹袄,藕荷色褶裙,头发束两个抓髻。

    卢氏不愧是管家的人,早命婆子按着傅云英的尺寸裁了好几套衣裙,临时赶出来的袄裙,袖口衣摆有点大。

    养娘蹲在地上帮傅云英整理裙角,有人掀开帘子走进来,“九少爷来了。”

    婆子牵着一个皮肤白皙的小男孩进房。

    韩氏呆了一呆,养娘提醒她得送表礼,她低头在袖子里找半天,狠狠心把藏的一串铜钱给翻了出来,“哥儿拿去买零嘴吃。”

    傅云启不肯接,扭来扭去,直往婆子后面躲。

    婆子笑得尴尬,“太太,启哥怕生。”

    韩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嘿嘿笑了笑,把钱塞到婆子手心里。

    “我不要她的东西!”傅云启忽然大喊一声,推开婆子,拔脚跑了。

    婆子脸色发白。

    韩氏向来大大咧咧,不会和一个小娃娃置气,摆摆手道:“外头怪冷的,你们快跟过去瞧瞧。”

    婆子们告罪,赶紧出去追傅云启。

    傅云英目送傅云启跑远,她这个便宜哥哥其实挺可怜的,当了几年富家少爷,嫡母和妹妹忽然从天而降,养大他的小吴氏成了傅家干女儿,他以后要管韩氏叫母亲,一时接受不了,情有可原。

    外头大雪纷飞,养娘支起罗伞,护送傅云英去正院。

    傅四老爷听下人说傅云启在韩氏房里耍性子,长叹一口气,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傅家祖上是种地的,没出过厉害人物,不是什么讲究人家,没什么规矩,但傅云启就这么撒腿跑了,还是太娇气了点。

    王叔问傅四老爷,“官人,等不等九少爷?”

    傅四老爷摇摇头,看着傅云英在婆子丫鬟的簇拥下从垂花门后面转出来,沉默一瞬,下了个决心,“不等启哥了。”

    一路奔波,英姐小小年纪,从没叫过一声苦,这就很难得了。四老爷这几天一直在暗暗观察英姐,她不仅稳重懂事,还懂得许多连大人都不晓得的事情,完全不像是荒山野岭长大的丫头。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概就是这样了。

    傅家这一房十年前还穷得叮当响,骤然富起来之后,日子好过了,几个哥儿c姐儿是蜜罐里泡大的,一团孩子气。四老爷自己小时候吃过苦头,不忍心狠管。结果启哥八九岁了还天天哭哭啼啼,到哪儿都黏着小吴氏。泰哥被卢氏惯坏了,不仅任性骄纵,还喜欢欺负兄弟姐妹。

    傅四老爷牵起傅云英的手,大哥只留下这么一个血脉,他得好好教养英姐。

    傅云英知道傅四老爷在审视自己,她不动声色,仍旧和往常一样说话行事,没有费心去伪装成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傅家虽然不是大户人家,但也不穷,她蛮可以安安心心当一个丰衣足食c万事不愁的富家小姐,但如果真那样做了,和上辈子有什么分别?

    既然白捡一世,不能轻易浪费老天爷的馈赠,她没有时间天真烂漫。

    傅家宗祠在大宅那头,现在的傅家族长是大房的三老太爷,他们那一房是傅家嫡支。

    “大房的二少爷最出息。”傅四老爷指着矗立在东大街最深处一座黑瓦白墙的大宅院,对傅云英说,“十七岁就高中举人,几十年来就出了他这么一个!是我们傅家的!”

    黄州县文风不盛,往往几十上百年才能出一个进士,考中秀才就能光宗耀祖,到处横着走,举人老爷那更是金凤凰。

    二少爷傅云章就是傅家这个草窝里飞出的一只金凤凰,知县老爷胡子一大把,还得管二少爷叫“小友”。傅家之所以能在短短十年间重新兴旺起来,很大程度上借了二少爷的东风。

    傅云英扬扬眉。

    南直隶文风昌盛,考取功名的文人学子多如牛毛,苏州府的进士尤其多,用市井老百姓的话说,那是举人遍地走,秀才不如狗。京师比不上南直隶c浙江,借着地利的便宜,也是群英荟萃。云英以为举人很常见,没想到傅家出了一个举人,傅四老爷竟然会如此激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