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字不易,谢谢支持! 傅云章要求她每天到他的书房抄半个时辰的书, 什么时候抄完, 什么时候借她下一本书。
傅四老爷喜滋滋替傅云英答应下来, 眼珠一转, 试探着道, “这么说, 云章你就是英姐的老师了,人家师傅教学徒手艺都有拜师仪式”
说到一半,他故意压低声音,露出迟疑忐忑之色。
傅云章善解人意,没让他为难, 道:“无妨,英姐,你去斟一盏茶。”
傅云英一愣, 她还没开口呢, 怎么就拜师了?而且傅云章不是说他的字写得不好吗?那他还误人子弟?
傅四老爷看她发愣,使劲推她, “这孩子一定是欢喜傻了,英姐, 茶壶在外面月牙桌上,快去。”
傅云英暗叹一口气,走到外间, 月牙桌上一套梅兰竹菊细瓷茶钟。她垫脚够到茶壶, 倒了杯热茶, 走到傅云章身边,高高举起茶盘,“二哥,吃茶。”
傅云章垂目看她,一言不发。
她手举茶盘,面色平静,站得笔直。
傅四老爷屏息凝神,一颗心提了起来。
书房里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傅云英一动不动,稳如庭外静静矗立在日光下的灵璧石。
傅四老爷擦了好几回汗,傅云章这才慢条斯理地把整只茶盘接过去,搁在条桌上,端起茶钟,浅啜一口,“明日巳时正过来,可能做到?”
傅云英点点头。
傅四老爷心花怒放,眉飞色舞,回到家里,茶也不吃,帽子也不摘,先径直去大吴氏的正院显摆,“娘,二少爷答应收英姐当学生了!”
一片寂静,屋子里的女眷们呆若木鸡。好半天后,还是卢氏最先反应过来,“果真?”
“这岂能有假?”
傅四老爷摘下六合帽,对着自己扇风,“从明天开始,英姐上午去二少爷那里上课,下午还是孙先生教她。”
大吴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盯着傅云英看了许久,皱纹舒展,笑眯眯道:“英姐,你过来,到奶奶这儿来。”
傅云英走到大吴氏跟前,挨着大吴氏吃果子的傅桂和傅月让开地方,拉她上罗汉床。
大吴氏捧起她的脸,头一次仔细地打量她,亲热地摩挲几下,“二少爷是我们傅家的贵人,难得他喜欢你,你要好好听话,不能惹二少爷生气。回头泰哥和启哥有什么问题想要请教二少爷,你帮他们说说好话,要论写文章的本事,这黄州县还是二少爷的功名最高,学问最好。以后泰哥和启哥出息了,你们姐妹几个才能挺直腰杆。”
“娘说得对,也是我们英姐有福气,竟和二少爷投缘”卢氏拉起傅云英的手,笑道,“英姐好像长高了,得重新裁几件新裙子,这袖子紧巴巴的。”
大吴氏道:“你看着办,大房的容姐有什么,英姐也不能少了,免得人家看轻我们。”
屋子里的丫头c婆子见大吴氏和卢氏高兴,在一旁跟着起哄,裁衣裳c打首饰c装点书房讨论着讨论着,忽然说起傅容和苏桐的亲事。
“庚帖已经换了。”
傅四老爷喝口茶,缓缓道,“不过容姐和苏桐年纪不大,这事暂时只有咱们家里人晓得。前几天傅三老爷带着苏桐去县礼房报名,找了五个秀才为他作保。这是他头一次下场考试,若能顺利通过四场县考,就能继续参加府试,府试也通过的话,最后的院试基本没什么问题。陈老太太说等苏桐考取功名,就对外宣布亲事。”
虽然知道以傅月的条件,难以和傅媛或者傅容竞争,但卢氏心底还是存了一点希望。苏桐是傅三老爷养大的,和傅媛青梅竹马,人人都看得出来傅媛喜欢苏桐,但最后他们俩的亲事不是还是告吹了么?卢氏盼着陈老太太和傅媛的娘一样嫌弃苏桐贫苦,没想到这一次事情定得这么快,刚传出风声,两家已经把婚期都定了。
她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又怕让下人看出来落人话柄,遂强笑着道:“这可是一桩好姻缘!”
到底还是不甘心的,干巴巴赞了一句后,她从傅月的攒盒里抓起一把瓜子,借口回房办事,告退回去。赶走房里的丫头,一个人躺在窗下嗑瓜子,一颗接一颗咬得嘎吱响,把满腔失望和愤恨都撒在瓜子皮上。
拜傅云章当老师以后,家里再没有人敢当面非议傅云英读书上学的事。婆子c丫头们一开始背地里拿这事当笑话议论,好巧不巧被傅四老爷撞着几次。傅四老爷大发雷霆,罚工钱的罚工钱,发卖的发卖,一时之间下人们噤若寒蝉,干脆连五小姐几个字也不提了。
傅云英耳根清净了不少。
傅云章果然是傅家的金凤凰,虽然他甚少在族中女眷长辈们面前奉承,但女眷们个个把他视作傅家的宝贝疙瘩,几乎为他马首是瞻。
傅云英成了傅云章的学生,当夜大吴氏c卢氏c傅三婶就纷纷给她送来各种礼物。大吴氏这次很大方,银簪子c银镯子之类小娘子最喜欢的首饰送了一整套,卢氏送的是江南那边时兴的衣料,傅三婶囊中羞涩,送了几样她自己亲手做的针线。
连整日闭门不出c完全没有存在感的小吴氏也做了几双鞋子送她。
韩氏清点各房的礼物,一一收好,惊喜道:“原来拜个老师就能让你奶奶消气,我这些天白担心了。”
傅云英坐在油灯前背书,听了母亲的话,笑而不语。
女眷们忽然改变态度,不是因为她,而是为了示好傅云章,又或者是想讨好傅四老爷。说到底,这个世道,一切标准都是男人定下来的,女人必须依照他们定下的准则行事。
愤恨无济于事,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不可能打破规则。那么就努力适应规则,利用规则,直到有一天,能彻底摆脱规则。
甚至于,凌驾于规则之上。
翌日傅云英准时起来。窗外鸟鸣啾啾,天已经亮了,晨光熹微,天边泛白,草叶上露水未干,芳岁拎着水壶从灶房一路走到院子里,裙角湿了一大片。
她洗漱吃饭,吃的是五味肉粥,一盘油盐炒茼蒿叶子,一盘虾仁炒苋菜,一碗亮汪汪的油蒸茄子,一小碟桂花腐乳。
还有一碗现蒸的汽水肉。这是傅四老爷特意交代的,她每天早上必须喝小一盅汽水肉。汽水肉现蒸现吃,质嫩柔滑,营养丰富,最适合老人和幼儿吃,大吴氏就常吃这个。
她挨过饿,吃饭不需要别人劝哄,和韩氏对坐着吃完肉粥和汽水肉,走到院子里漫步消食,然后默诵早起读过的那一段书,等韩氏收拾好,母女俩一起去正院。
大吴氏年纪大,觉少,歪在榻上和丫鬟说话,里间床帐是掩着的,傅桂还没起。看到傅云英,大吴氏来了点精神,一迭声问丫鬟敷儿,“什么光景了?”
敷儿答道:“还早呢,辰时刚过。”
大吴氏催促傅云英,“早点回去准备好,别误了时辰,二少爷事情多,肯抽出半个时辰教导你,是你的福分。你机灵点,别使小性子。”
傅云英听祖母絮絮叨叨交待了一大堆,淡淡应一声,告辞出来。路过梢间的时候,迎面刚好碰到指挥丫头洒扫庭院的卢氏,又被拉着叮嘱了一大堆,直到傅四老爷在里屋喊卢氏过去帮他找一件春罗衣裳,她才脱身。
丫鬟芳岁和朱炎跟着她一起去大房,亏得她现在年纪小,行动不必忌讳什么,如果她再大几岁,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每天带着丫头出门。虽然这一条街住的全是傅家本家亲戚,但小娘子到十三岁左右就不便出门走动。
她收拾好文具匣,随即想到这文具匣是傅云章送的,带过去好像有点太刻意的感觉,而且只带纸笔,用不着把文具匣都搬去。想了想,打发芳岁去找傅云启借他的招文袋一用。
傅云启端着粥碗哼哼唧唧不肯借,“读书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借人呢?”
芳岁回房原话学给傅云英听。
傅云英嘴角轻扯。
韩氏怕她发脾气,忙道:“算了,先拿竹丝攒盒顶一顶。招文袋不就是一个装纸笔的袋子吗?娘今天给你做一个,你明天就能用上新的。”
傅云英没说什么,拾掇好随身要带的东西,出了院子,那头却有人来接。
是昨天见过的小厮莲壳,袖手站在照壁后面等她,天生一张讨喜的笑脸,“五小姐早。”
傅云英向他道好,眼神淡扫,芳岁会意,从攒盒里抓了一大把云片糕c牛皮糖塞到莲壳手里。
莲壳谢了又谢。
傅云章身边的人取名很随便,莲壳c莲叶c莲花,寓意“连中三元”,兆头是好的,但是这名字未免太俗气,尤其和他本人的气质一对比,更显粗陋。
这是傅云章身上的矛盾之处,他给人的感觉本应该是一个云淡风轻c超然物外的雅士,黄州县人口中的傅二相公正是如此,温文尔雅,天资聪颖。
但真正接触到傅云章以后,傅云英发现他似乎和传说中的不一样。
比如他的书房实在太乱了。
昨天还可能是意外,今天明知道她要来抄书,傅云章还是没有收拾书房,书架上仍然凌乱不堪,书本纸扎册子画轴胡乱堆叠在一起,墙角横七竖八躺着一大叠散开的绢帛,颜料洒了一地,简直触目惊心。
傅云英对着眼前杂乱的书桌发了会儿呆,再扭头看几眼坐在房廊檐下凝望院中山石派儒雅气度的傅云章,嘴角轻轻抽动了几下果然,人不可貌相。
她没让芳岁和朱炎进书房,以免这两个小丫头见到崇拜的二少爷真面目后大失所望。其实她完全是多虑,丫头们看到二少爷的书房一团乱,心疼还来不及,绝对不会因此就对二少爷失望。
“二哥,这卷画轴放在哪儿合适?”
她放下装文具的攒盒,卷起袖子,小心翼翼逡巡一周,指指书桌上堆成小山包的画轴,问道。其他翻开的书本她不敢碰,怕弄乱了傅云章做的标记,唯有画轴可以搬动。
傅云章回过神,看她探出半边身子认真询问他,表情严肃,嘴角轻抿时颊边似乎有个若隐若现的笑涡,太过正经,反而有种小丫头装大人的感觉,更显可爱。
他笑了笑,起身进屋,宽袖随意扫过书桌,哗啦啦把所有书轴书册粗暴地推到一边,“等莲壳进来收拾,你开始抄书吧。”
傅云英叹为观止,难怪傅云章的书房这么乱,原来他就是这么整理书桌的
她朝傅云章作揖,然后找到《一统路程图记》,取出自己常用的笔,铺好纸,开始抄写。
傅云章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文具都是四叔买的?”
语气不像是单纯的询问,有种淡淡的惆怅。
她愣了片刻,很快明白过来,“四叔对我很好。”
傅云章是遗腹子,从出生起就没了父亲,陈老太太靠织布把他拉扯大,还供他读书,孤儿寡母,肯定吃了很多苦头。穷人家的孩子读书上学,光是每天要用的纸笔文具这一项花费,就是一大难题。他当年读书时,肯定曾经为买文具四处受过不少委屈,说不定陈老太太不得不带着他一家家去求亲戚们施舍,才能凑够买文具的钱。
她也没了父亲,傅云章看到她,就会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难道他之所以顺水推舟当她的老师,就是因为这个?
她回答得干脆,明显发自内心,没有一点勉强。傅云章收起怅然之色,道:“那就好。”
傅云英恍然大悟。傅家的宅院从外边看有些年头了,院墙斑驳,照壁c屋瓦c窗栏却是新的,房里的家具也很新,想必宅子是四老爷从别人手上买的,院子内部重新修葺过。
张妈妈坐在小杌子上绣鞋面,火盆放在月牙桌底下,她挨着桌角坐,把脚放在火盆架上取暖,一面飞针走线,一面和韩氏闲话家常,“过河的桥是以前的知县修的,县里人管它叫知县桥。知县桥太远了,从东大街过去要绕远路,恁的不方便!举人老爷——就是大房的二少爷说等明年要单单给咱们傅家修一座桥,二少爷小的时候,家里没有族学,二少爷每天天没亮去老师家上学,夜里乌漆墨黑才回来。那时候大房的大老爷没了,二少爷是遗腹子,陈老太太靠织布把二少爷养大,二少爷没钱坐渡船,只能绕远路,每天来回十几好里路,可作孽了!家里的铺子在西大街,几位太太小姐去县城玩都是坐船,官人早上进城,也要等船来接。”
东大街在县城最东面,不属于县城主城,街巷一大半都是姓傅的人家,县里人平日没事从不到东大街来。傅家的店铺集中在西大街,西大街和渡口近,是黄州县最热闹繁华的地方。韩氏和傅云英在渡口弃舟登岸,再坐车回傅家。傅云英路上留心观察,明显感受到越往东,街巷两旁的店肆越少,人烟越稀落。
韩氏咬断线头,问:“怎么不搬到西大街去?”
张妈妈抬起头,房里还有两个丫鬟站在窗前熨衣裳,傅云英冒雪出去一趟,虽然打了伞,底下裙角还是湿了,得连夜烤干,明天还要穿的。她拈针在鬓角擦了两下,小声说,“官人和太太早就想搬走了,老太太不让搬。族人都在东大街,搬到西大街去,人生地不熟的,而且老太太喜欢抹牌,不好找牌搭子。”
韩氏笑着说:“这倒也是,和族人一起住,都是姓傅的,别人不敢欺负。”
傅云英却觉得张妈妈没有说实话。她记得王叔说过,以前家里穷苦时,族里的人不仅没帮衬傅老大c傅老三和四老爷,还经常欺负几兄弟,强行霸占家里仅剩的几亩地,所以傅老大才经常和别人打架,脾气越来越暴烈,最后惹下大祸,远走他乡。
老太太不肯搬家,应该不是舍不得族里的好亲戚,而是家里好不容易发财了,当然要在亲戚族人面前好好显摆显摆,出口恶气。
韩氏做好一双布鞋,给张妈妈看。
张妈妈笑得有些勉强,“太太手真巧,这鞋底做得扎实!”
傅云英把布鞋接到手里,韩氏做的布鞋是拿碎布头拼的,三太太和四太太不会穿这样的鞋子。没办法,韩氏力气大,干活麻利,但不会做精细活儿,富家太太们穿的高底绣鞋精致小巧,她见都没见过,自然做不出来。
她给张妈妈使了个眼色,“娘再多做几双,我留着送人。”
韩氏笑骂,“我做的,怎么成了你的了?”
“哐哐”几声,门外有人叩门,丫鬟芳岁过去应门。
张妈妈抬头往外看,“是四小姐房里的菖蒲。”
傅云英眉尖微蹙,她还以为傅云启到了。
菖蒲提着一盏灯笼进房,门一开,能听到院子里风声呼啸,“这是三老爷刚做好的,桂姐让奴拿来给五小姐玩。”
竹丝灯笼像一只葫芦的形状,轻巧玲珑,外头黏了红纸,里面是空的,留着过年的时候点灯。
傅云英接过灯笼,“难为四姐想着我,代我谢谢四姐。”
傅桂从小在老太太跟前养大,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小姑娘样貌出挑,心高气傲,样样比大姐傅月强,偏偏爹娘浑浑噩噩,全家靠四老爷养活。因此她格外不甘心,总想压傅月一头。
傅云英回傅家的第一天,四太太卢氏还没送她什么,傅桂头一个送灯笼给她。这是在向她示好,想拉拢她。
可惜小姑娘到底年纪小,急着拉帮结派,行事不周全,傅老大今年迁坟,过年期间傅云英不用出去拜年,房里不能点红灯笼。
芳岁送菖蒲出去,傅云英让张妈妈收起灯笼,问另一个丫鬟朱炎,“什么时候了?”
朱炎掀帘看看天色,“差不多酉时三刻。”
傅云英站起身,“不等了,我亲自去请九哥。”
韩氏拦着不让,“外边那么大的雪,天又这么黑,何必麻烦!等明天吧。”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娘什么都不求,只要我们母女俩能吃饱肚子就行。那个九少爷都这么大了,肯定和养大他的人更亲,我们对他再好,也是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怪没趣儿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傅云英淡淡道:“他既然是爹的嗣子,就得担负起我们这一房的责任,母亲传唤他,他竟敢拿乔不来,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张妈妈和朱炎对望一眼,看五小姐不言不语的,原以为五小姐和大小姐月姐一样是个软和老实人,没想到五小姐是朵刺梗花,看着娇艳,其实带刺。
这样也好,这一房的大老爷没了,五小姐自己得立起来,才能不被人欺负。
芳岁打伞,朱炎提灯笼,张妈妈找了件旧袍子给傅云英披上,皮衣裳太贵重,卢氏只给了一件羔羊皮的,打湿了就坏了,她不敢拿出来。
韩氏忧心忡忡,“闹大了你四叔会不会不高兴?快过年了”
“就是要闹大。”傅云英说完,一头扎进黑魆魆的雪幕中。
张妈妈搓搓手,赶紧跟上去。
一路没人敢吭声,值夜的婆子看见她们,也没拦着。在得知傅老大还活着时,家里的下人就猜傅老大肯定在外边娶妻生子了,现在四老爷把大太太和五小姐接回来,迟早要闹一场,他们等着看热闹。
走到抄手游廊的时候,迎面几点摇曳的灯火慢慢靠过来。
张妈妈认出来人,啊了一声,“英姐,那就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女小吴氏。”
傅云英脚步一顿。
对面人越来越近,一个身量粗壮c年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正疾步往前走。妇人容貌平平,梳垂髻,戴包头,穿豆绿对襟梭布夹袄,蓝印花布裙子,腕上拢了一对扁形开口素面银手镯,手里抓着九少爷傅云启。
傅云启扭来扭去,想掉头回院子。妇人不许他回头,一边走一边小声数落他。
傅云启不肯听,扭得更厉害了。
小吴氏又急又气,发狠拍了傅云启两下。
傅云启委屈得不行,大声嚷嚷:“你才是我娘,我为什么要听别人的!”
小吴氏连忙捂傅云启的嘴巴,“我的小祖宗,这话你别再说了,以后大太太才是你娘!”
两人埋头走路,没看到傅云英一行。
张妈妈瞅一眼傅云英,咳了几下,扬声道:“大太太请九少爷,九少爷总不来。五小姐担心九少爷,亲自过来找九少爷。”
小吴氏吓了一跳,脚步迈得更快。
待人走近,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傅云英往小吴氏脸上扫了几眼。
小吴氏眼圈发红,鼻子也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傅云启抬脚想跑开,张妈妈几步走过去,蒲扇大的手往他肩膀上一按,轻轻松松把人制住了。
傅云英笑着说:“九哥来了,小姑不用送了,待会儿我让张妈妈送他回去。”
老太太有一个女儿傅大姑,嫁到镇上去了,小吴氏比傅大姑小。
小吴氏神色尴尬,讪笑着走开。
傅云英道:“小姑等等。”
小吴氏瑟瑟发抖,立刻停下不走了。
傅云英吩咐芳岁,“这么晚了,小姑也没带个丫头跟着,摔着了可不好。你送小姑回去。”
小吴氏呆住了,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等她想起来要推辞的时候,傅云英已经走远了。
※
傅云英带着傅云启回到院子里,命人请出傅老大的牌位,冷声道:“跪下。”
傅云启把脖子一梗,瓮声瓮气喊:“你比我小,凭什么让我跪!”
朱炎筛了杯滚烫的八宝茶送到正房,茶里加了红糖c桂圆c芝麻c核桃c红枣c葡萄干c枸杞和福橘,揭开盖子,连香气都甜丝丝的。
傅云英端起茶盅喝茶,外面太冷了,她冻得手脚冰凉。
韩氏在里间探头探脑,想出声劝女儿几句,想了想,仍旧坐回去继续纳鞋底。她只会干粗活,其他的什么都不懂,还是不要给女儿添乱了。九少爷又不是她生的,将来肯定不会管她,只有女儿会孝顺她。
傅云英一口接一口慢悠悠喝茶,屋里鸦雀无声,丫鬟c婆子守在外间,大气不敢出。
不知为什么,傅云启竟然觉得有点怕眼前这个比自己小的妹妹,本想掉头跑回去,双腿却像被冻住了。
足足一刻钟后,傅云英才放下茶盅,柔声道:“原来九哥也晓得自己比我年长?”
傅云启脸上滕地一下涨得通红。
“我听四叔说九哥开始读《龙文鞭影》了,既是读书识字的人,料想应该懂得孝悌之道。”傅云英看着傅云启,一字字道,“你是父亲的嗣子,你姓傅,傅家供你吃供你喝,现在父亲的牌位就在你面前,你跪,还是不跪?”
傅云启双手握拳,牙齿咬得咯咯响,啪嗒一下跪在地上,“跪就跪!”
抬出父亲的牌位来压他,有什么了不起!他就不信这个横空出世的妹妹敢让他跪一夜!
他将来可是要承继大房香火的人,五妹妹肯定不敢真的得罪他。
春意渐浓,杨柳风吹化积雪,吹软虬曲的枯藤树梢,皴皮老树不知不觉间冒出尖尖嫩芽。
按着傅四老爷的吩咐,仆人在书房内添了一架杜梨木雕刻山水人物大屏风,屏风两旁挂幔帐,后设桌椅,旁边开一道小门,这是傅云英平时上课的地方。
孙先生在屏风外面检查傅云启和傅云泰功课的时候,她端坐在帐幔里头专心描红。
她没有因为先生让她从头学起而抱怨什么,虽然她早已认得几千字,但读过的书不多,靠上辈子的浅显学识或许能蒙骗先生一时,但到底不过是占了以前学过一年的便宜。一切从头开始,她得沉下心来认真投入进去,读书不可能一蹴而就,想要学有所成,最终脱颖而出,首先必须打牢基础。她不能因为自己比两个贪玩的堂哥强一点就沾沾自喜。
屏风外面,孙先生训斥两个学生一顿,罚两人抄书。
傅云启和傅云泰的手好得差不多了,没借口推托,兄弟俩撇撇嘴,悄悄朝孙先生的背影翻白眼。
孙先生忽然转头。
霎时一片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傅云泰反应快,扭过脸去假装在翻阅桌案旁的一本《小学集解》,不敢和先生对视。
傅云启来不及收回脸上的憎恶表情,眨眨眼睛,试图蒙混过去,被眉头紧皱的孙先生扯出书房,提溜着耳朵揪到院子里罚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