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缘是求非之红唇点绛 > 第 50 章
    老虎都偃旗息鼓,天气终于变得舒爽宜人。秋桂一开,芬芳九里,莫名地令人想家,想团圆。

    民巷小院,离市不远,闹中取静,一隅偏安。冷不防,墙里头传来一阵惊呼:“我的爷哟,你这是干什么?住手!”

    郎中胡勉在附近一带还算小有名气,专于fù科产科,医术当真不差。可惜一无保举,二无根系,三则祖传的清贫,是以一直无钱开间正经的医馆。就在自家大门的门檐上chā个小幡儿,画上yào葫芦,靠口碑济世兼糊口。

    这年四月开始,他家里更添了位不爱露面的食客,只说是远房的表外甥,得了惧风畏光的皮肤病,贪便利送来自己这会医术的表舅将养着。得了病心内苦恼,他xìng子原又怕生得很,不愿外出是不可强逼的,顺着他也就是了。好在几个月下来据说调养得法,已是见好了,说不准年前即可回家与父母团圆。

    四邻街坊一贯信服胡勉的。加之,在他家帮佣许多年的田婶也时不常跟主fù们闲话,直说那病如何如何怪,分明好俊俏的儿,一照太阳就浑身起大疱、掉头发,大热天在屋里且得拿灰袍子从头到脚裹起来,委实作孽的。多亏胡先生医治得法,如今那孩子已可偶尔撑个伞在院里走一走,身上的疱也结了痂,不会一碰就淌脓血,果然是将好了呢!

    田婶说八卦的信用就跟胡勉接生的手段一样,是有口皆碑的。她给胡先生的话佐言,那这事儿就是铁板钉钉的真了。于是大家唏嘘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外甥的同时,再次对胡勉的妙手仁心充满了敬佩。时不常就多蒸了糕点、惠得了山货,或者谁家老人过个寿、晚辈成亲、媳fù儿生产,必要端着一大碗寓意吉祥的米面羹汤全往胡家送。拉近邻里关系是一层,最好再偷瞧那俊俏小哥一眼,出去能比别人多吹半句,显得他的八卦更像亲生的。

    奈何闻其声者有,见其人者无,那些个好吃好喝的到底便宜了人家的五脏庙。

    却不白吃的,一人吃两人补咧!

    那些好事的人恐怕想不到,胡先生家这位“表外甥”非但没罹患畏光的怪病,还是名少有的yīn身儿,能孕产。人家才不是来治病的,是躲着待产的。

    之所以要躲,皆因时移世易,古朝能入主中宫为后的yīn身儿,到了如今这世道全被划入了异类。家世好些的或留在家里养一辈子,不娶亦不嫁,孤独终老。平民人家或者高门避忌,便会约定俗成地将孩子卖入花街专门的南风馆,入贱籍,做伶人,从此卖笑卖身,好不凄凉。

    按律,本朝明面上自然是严禁拐卖人口的。但律法未禁豢奴和娱乐,更批准有花街的营生。拐来的不许卖,“自愿”的条令上没说禁,那就是默许了。

    时舜钦是yīn身儿,也确实来自花街南风馆,但他倒非挂牌有价的小倌儿名伶。蚂蚁虽小亦有首领蚁后,伶人身份低微,也当花中有魁,园丁护养。各家的馆主便是园丁,为善,是花君子们的主心骨;不仁,便只充当了花商奴主,将小倌儿们当物件儿出卖了去。而这样的“园丁”身在风月场中,恩客金主消遣了花君子,他们则一脉相承地好在身边蓄养宠侍,美其名曰玉卿,说到底,同yù奴几无差的。

    不过说时舜钦仅仅为yù奴又太偏太浅太凉薄,不然何至于出来了却不肯走远?何至于,执意冒险保着这唯一的骨血?

    “身体好了就有恃无恐是吗?”胡勉抢过柴刀,气急败坏,“忘了刚来时候怎样凶险了?忘了泼过的yào渣子有多少?你、你,你不听话,我以后不管你了!”

    老实人说狠话都是温吞水般没啥气势的,听着更像是小儿撒娇,特别发噱。

    时舜钦还逗他:“不是你说脉动强健,结实得可以斗牛打虎么?”

    胡勉气结,一指他隆盛的肚腹:“我说的是孩子,哪个说你啦?你还打虎?打纸老虎都费劲!躺着打呼还差不多。回屋里去!”

    时舜钦挤挤眼:“刚起。”

    胡勉瞪他:“那就坐着。”

    “坐着干嘛?”

    “管你干嘛!发呆,绣花,随便。”

    “绣花不会,花拳绣腿会一点儿。”

    胡勉倒吸口凉气,一脸惊吓:“祖宗,行行好,七个月了,我保你这胎可是跟小非立了生死状的啊!有个好歹,她非把我脑袋揪下来当马凳不可。念在我没有功劳也有疲劳的份儿上,咱爷俩相处几个月,总算有些情分,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时舜钦就摇摇头,甚为惋惜:“可惜了你这个笑话篓子,入错行啦!”

    胡勉痛心疾首:“你也说这话。哎哟,这一个个都是白眼儿狼!”

    “我可没掐过你脖子。”

    “怎么你还觉得遗憾了?要不你掐,掐掐掐,掐死我得了,不受这闲气。”

    边说边仰着头抻着脖子凑过去,送上门挨掐。时舜钦咯咯直笑,一手扶着腰,一手糊他脸上打开去:“自个儿气死去!”

    胡勉晃了个趔趄,扭头还耍嘴:“上吊都舍不得根裤腰带,我这倒贴赔本的劳碌命噢,找死都得求自己!我气,嗳,我气,我气死”他瘪嘴皱鼻竖眉,两手叉腰,挽一副气哼哼的模样,没一会儿又说,“嘶,没气死过,劳驾您给指点个诀窍!”

    时舜钦已经笑得肩头乱颤,玩心也浓,便拉起他手来叫他捏住自己的鼻孔,嘱咐:“憋住!别张嘴。记得鼓着腮帮子,这样比较有气势,人一看就知道你是气死的。”

    胡勉还真听话憋着气,两颊鼓起好像条zhà刺的河豚鱼,脸都涨红了。终于没忍住,自己破功泄气,捂着嘴噗嗤笑了出来。

    时舜钦放声大笑,不忘揶揄:“你这不行,气死的本事不到家,得多练练。”

    胡勉还接茬儿:“太难了,今天就到这里,先不死了,下回再接再厉。”

    彼此又一通bào笑。

    猝然地,时舜钦面色骤变,按着侧腹闷哼一声。

    胡勉一时尚没意识到,独自笑了阵,恍惚就自己一个人在傻乐,擦擦眼角的泪偏头看去,登时也急了。

    “怎么了?”他慌忙扶住时舜钦,迅速三指叩脉。

    时舜钦缓得一缓,笑笑:“没事,里头醒了,活动活动手脚。”

    胡勉可不听他的:“嗯,动,大动,动胎气!”

    时舜钦神情一滞,眼底划过几分不安。

    “怕了?”胡勉斜睨着他,半真半假,“动也是动了点,要紧倒不要紧,不过这两天你就给我平心静气地待着,什么喜怒哀乐都不要有。不许大笑,更不许哭,不许劈柴提水擦桌子。”

    时舜钦勾唇哼笑:“那你要是这两天正好功德圆满气死了,我是晾着你,还是给你盖片席子?”

    胡勉搀着他往屋里返,一脸的不齿不屑:“抠门儿,小气,没良心!好歹你再给我铺块门板啊!”

    时舜钦就上下抚一抚肚子,十分为难:“力气活,比擦桌子累多了,干不了!要么你自己先卸块门板下来,在上头躺好了再死。我吃亏附赠你净面梳头,回头把我屋里那床缎面的丝绵被子给你盖着入土,如何?”

    胡勉摇摇头:“我还是等两天再死吧!等两天,吃了田婶亲手做的月饼,看看这口气能不能顺了。顺下来就不气死了。我想个别的死法去。”

    时舜钦头一揿,险些又喷笑出来。

    “嗳嗳,不许笑啊!遵医嘱!”

    这便算扳回一城,打平。

    其实不能怪胡勉这般小题大做,那夜吴是非架着时舜钦闯进院门来时,他二人的形容简直可谓触目惊心。

    一个一身麻孝挂着两管鼻血,另一个摇摇晃晃神智半昏两手也在滴血,把胡勉吓得,跳起来先跑到外头巷子里张望了两圈,确定没有疑似的歹人才又迅速窜回来拴上院门,跟吴是非一起把时舜钦扶进里屋。

    吴是非火烧屁股一样,放下人一抹汗,兀自噼里啪啦连珠pào讲了一串。

    “我师父,你认得的,往日叫爷,你就随便称呼吧!十六爷没了,馆子里头一团乱,我偷跑出来的,得赶紧回去免得遭人怀疑,详细的回头得空再跟你说。人搁你这儿,千万尽力,出了事儿咱俩可没jiāo情好讲。”

    胡勉完全蒙了,张皇无措地问一句:“你几时回来?”

    吴是非人向外走,回头瞥了眼倒在床内的时舜钦,蓦地神情凝重:“这几天恐怕出不来。你先给他胳膊上的血止住,另外”她犹豫片刻,还是说了,“无论如何,保着他最要紧!”

    言罢灵猫一样跃了出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院墙下。

    傻愣愣思忖了好一会儿,胡勉的脑筋子才转过弯来,恍然小妮子临走那话的意思竟暗示时舜钦有孕,赶紧扑到床前给人叩脉。牵过腕来一看,却先骇然,原来他手上的血全是来自小臂的血口。解开碎帛充作的绷带,赫见深深浅浅jiāo错的数道割痕自肘内铺至腕上,十分狰狞。此非寻死之人的决绝,更像是刻意的自残自虐,彷徨踟蹰,痛里求生。

    犹记得前回见时舜钦,回廊里匆匆一瞥,凭栏而眺的侧颜上覆了些许倦容,高高的身形立在灯火下,愈发显得冷冷清清。也忘不了更早时候的初遇,繁露馆馆主的玉卿领着一行武卫悍然闯入,yīn鸷的笑容里言语亦狠,逼得胡勉将十九郎的行踪泄露了一半。全不是此刻这般羸弱憔悴,一息残喘,不堪一击的。

    他像是遭人折剪去獠牙与利爪的凶兽,锋芒不再,自弃自废,任人摆布。

    胡勉与他重新清理了伤口止血包扎,揉穴唤醒,不禁伸手按向年轻人纠缠的眉间。

    倏地,时舜钦噩梦惊醒一样张开眼来。

    “两句话,”胡勉温和地笑着,“一句答你,现下,小可有把握保住孩子。一句问你,这孩子你是否想保?”

    时舜钦神情恍惚地眨了下眼,看起来未闻,未懂,却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

    “情况危急,我需得用栓yào,所以必须……”

    时舜钦不说话,仍是缓慢地点了下头。

    “你从前,滑过胎吧?”

    时舜钦呼吸一窒,旋即又点头。

    “那我还是得想办法把刘兄的yào酒配方讨过来才好!”

    时舜钦瞳珠滑了滑,眼底流露出几许诧异,并几丝稍纵即逝的欣喜。

    胡勉就明白了,他还未完全放弃生念,他是来寻求一丝希望的。很庆幸,自己能给他这样的希望。从医半生,庸庸碌碌未曾放弃,岂非不图虚名?胡勉最贪的便是这一点自豪自满,比无能为力多几分游刃有余。

    自此,时舜钦便留了下来。

    过了有五天,吴是非终于鬼鬼祟祟又闪进小院。问候了师父,盛赞了胡勉,扭头钻进灶间里,一边孝心拳拳地给时舜钦做起了yào膳,一边跟怀了满肚子狐疑但没好意思问的胡勉讲了那夜的来龙去脉。

    掐了头,单说自己怎样深夜在黑咕隆咚的园内撞见条黑影,她方高声喝斥:“什么”

    那边电光火石般出手,一掌横切斩在小妮子鼻梁上,登时打得她眼冒金星,哼哼唧唧捂住鼻子蹲到了地上。

    而对方打完后也认出来人乃吴是非,站下没动,虚虚地说了声:“抱歉!”

    吴是非听声辨人,不禁讶然,压着嗓子低低道:“时爷?这大晚上的你……唔?”吴是非双目适应了此间的明暗,恍惚看见时舜钦手上有血,不是她的血。

    “这怎么弄的?哦哟哟,当心!”

    惊疑未明,却见时舜钦身形狠狠打了个晃,她慌忙趋前抱扶,惊觉数月不见,这人瘦得能一把摸着胸骨,胳膊都柴了,却唯独腰上好像还余下些圆润。

    在这南风馆中待了有一年多,吴是非看多记多心思伶俐,当即明白过来。

    “是老董的?”

    时舜钦沉吟不语。

    “这些日子你究竟在何处?此刻是外头进来还是要出去?”

    时舜钦便只说一字:“走!”

    打量他情状已是强弩之末,事不宜迟,吴是非当下护着人从角门溜入后巷,直奔了胡勉家。

    之所以选胡勉,不仅因他是产科郎中,再有夜深时分驰车跑马反容易四下惊动。胡勉家离着繁露馆不算太远,徒步过去尚可支撑,无论出于紧急救治或暂时栖身,都不啻为最佳的去处。当然,吴是非外乡来客,此地无亲无眷无固定的落脚点,除了胡勉,她实在也想不到别他可堪相托的人了。

    当夜她匆匆来去,回到馆内已是天光微亮,什么都没敢打探,赶紧先钻回了十九郎身边,捏个谎话将自己鼻梁的伤遮掩过去,按兵不动。到得白日里,趁隙进了趟馆主的屋子,借着跟小侍们关系亲近,还贴着枢合把内室窥瞧了一番。她可是明眼明心的精细鬼,当时就看出依墙竖起的两面柜子合得不严,窄缝后头依稀有乾坤。

    不过吴是非始终没有再进一步深究。正月至今,所有人都想知道时舜钦的下落。他们不约而同猜测这人仍是在馆中的,被董执固执地藏着拘着,是惩罚,或许也是执着。

    “居文说撞见老董在后院井台边上烧东西,远远看着应是衣物,似乎沾了血。一烧一泼,化成了黑水,和浣池里漂洗的脏水一道冲进下水渠了。”

    吴是非坐在炉膛前的矮凳上,手里头百无聊赖地把弄着一根芦柴棍,眼前仿佛正在目睹一场怆然的诀离。是鲜血下误认生命的舍去,收拾了爱人刻意抛下的血衣,让情与愧一道随水而逝,死了心,作行尸走ròu。名叫董执的活死人!

    “不知道你们听说没有,十六爷出殡那日,他也病了。”

    胡勉讷讷点头:“田婶来过,嚼话给我听。”顿一顿,蓦叹,“小时什么都没说。这些天他很少说话。”

    吴是非也叹:“他本来话就少。不,是跟我们,话才少。”

    “这两人,是真的吧?”

    “唔,真的好,也真的散了!”

    “没得转圜了?”

    “不知道!”吴是非撇过脸来古怪地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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