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鱼泽 > 正文 第七章 王爷侯爷,公主花魁
    明城的确是座奇怪的城池,不似木巉洲其他地方春夏秋冬四季分明,只有寒炎两季,每季长达半载。当初薛晋安受命安排刑民大兴土木,开山凿石,修建官道,除了想要做出政绩,也未尝不是存了份造福百姓的心思,大蓟朝廷也不是没有播下相当数额的官资,偏偏后继乏力,开山修路的时候不是这里山石崩塌,就是那头泥土陷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贫瘠的土地并非靠人力就可以扭转乾坤,想要一蹴而就,将这从大蓟自开国以来就处于苦寒之地的明城,与其他城池建立起畅通关联,就一个字,难。更何况明城方圆百里没有大江河流,就是想开通漕运,也是无能为力,徒自望洋兴叹。

    虽说无论兴亡,都是百姓受苦,但派遣开山的都是亡国之民,并非大蓟本国子民,所以周氏天子下旨的时候可能就更加心安理得。

    薛晋安虽然是骨鲠忠臣,却也心生恻隐,恩师季元礼在提携他前往明城为官的时候,就私下传书给他,嘱咐其可以按照皇帝的旨意来办,也可以顺应自己的本心,哪怕政绩全无,也大可以当做是砥砺官道。

    许多“聪明人”存了看笑话的心思,都觉得这位曾在富贵之城瑶苏官居佥事的中年儒生,是明升暗贬,但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这就是实打实的升迁,恩师在朝堂上必定没少翰旋,所以薛晋安谨遵恩师吩咐,并没有怎么为难那批数目巨大的亡国百姓,而是专心整顿吏治,轻徭薄赋。虽然政绩不显,却也在明城做到了有口皆碑。

    这样也使得当初那批按照右仆射之议,被重新敕封的天潢贵胄们生活越发惬意。

    这批皇亲国戚里,有个被敕封为颍阴侯的男子,原本是北檀国的淮岐王,北檀未亡之时,曾就任一地藩王,割据淮岐道,在淮岐道三城只手遮天,彪炳煊赫,宛若土皇帝的日子过得好不逍遥。谁料国难骤至,仅仅只用了不到一月时光,他便由王入侯,虽然风光不再,却好歹留了条性命。

    曾经的淮岐王,如今的颍阴侯,名为谢广邗,正是与淮岐道上那条烟波浩渺的广邗江同名。

    如今明城的侯爷府在城东遍地都是,如大蓟常年潜伏在明城的春雨楼谍子密报上京所言,谢广邗也早已收敛城府,从当年声名显赫的王爷,安心当他颐养天年的侯爷。北檀南樾昔年的显贵人物,如今尽数在明城中坐井观天,如同富贵人家豢养在家的鹰犬,闲暇的时候可以当做笑话来逗趣片刻,这恐怕也是周氏天子当初愿意妥协群臣的原因之一。

    一连几天都不再降雪,阳光正好,颍阴侯谢广邗心情尚佳,今日便带着儿子谢岂前往明月阁。

    谢广邗已是知天命之年,面容清癯,依然保持着当年养尊处优的气度,雍容万分。本来是王府世子,如今也只能被人称作小侯爷的谢岂,则生得面如冠玉,俊逸非凡,只是在听闻父亲要带他前去明月阁之后,谢岂的俊脸上便挂着遮掩不住的孟浪轻浮之色。

    实际上周氏天子待这些敕封的亡国侯爷们不薄,在待遇上倒是秉承一视同仁,大蓟其他城池的侯爷们是如何出行饮食的,明城的这帮新晋侯爷也是如此。

    这位昔日藩王的出行排场,可比臬台薛晋安要大得多了,颍阴侯携着小侯爷,乘坐一辆华贵马车,剩余从者坐骑十五,俱是彪悍武夫,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往明月阁。

    今日明月阁一如往常热闹喧嚣,玲珑夫人李灵窍已得到消息,早早备好了一桌山珍海味,以便亲自款待颍阴侯。保养得当犹如刚至而立的颍阴侯刚刚落座,便让儿子去向清伶念奴儿请教琴艺,谢岂得了父亲授意,喜上眉梢,只是临行前父王递过来一抹凌厉眼神,让他心头稍微有些阴霾。

    李灵窍大方坐在客座,眼神如水,妩媚倩兮,将父子二人的眼神交流看在眼中,不置一词。

    谢岂走后,颍阴侯谢广邗端起面前美玉酒盅,举向李灵窍,沉声道:“夫人,本侯敬你一杯。”李灵窍温柔一笑,也举起酒盅,微微仰头,那杯醇香酒水便尽数滑入那张被无数俊逸才杰惦念着的殷红小嘴。

    一杯酒尽,谢广邗忽然神情凝重起来,“夫人,按照之前约定,只要贵宗相助本侯,成其大事,便要本侯以福荫之物相赠,只是本侯非修行之人,所谋也不过是世俗富贵权势,贵宗是仙人府邸,想必对世间俗物是看不上的,故而本侯心有忐忑,不知道贵宗索要之物,究竟为何?”

    “此话过谦了,王爷身具皇室气运,本宗若能有幸助以一臂之力,弟子门徒自有泼天福泽。”李灵窍笑意恬淡,“王爷虽然不是修行之人,却应该也知道气运一说,大道缥缈,实在难以揣摩。”

    听到是“王爷”而不是“侯爷”的称呼,饶是养气功夫极佳的谢广邗也不由沾沾自喜,嘴角泛起一丝自负笑意,嘴上却还是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夫人谬赞了,大事未成,本侯愧不敢当那气运之人哪。”

    李灵窍心中冷笑,此等无胆匪类,当侯爷当得昔日雄心尽失,连一声王爷都担待不起,活该被人当做傀儡摆布。面上却愈发柔媚婉约,小心将空杯添满,轻声道:“王爷这些年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何愁大事不成?妾身且先敬上一杯气运酒,恭祝王爷旗开得胜。”

    说着以袖遮面,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谢广邗哈哈大笑,极尽开怀,旋即低下头去,像是要嗅一嗅那杯中佳酿的香气。等他低头瞬间,笑容又顿时阴沉无比。

    ——

    小侯爷谢岂仰慕念奴儿已久,只是这位眼高于顶的清伶向来只接待有心之士,几年前听闻谢岂同为北檀国人,才勉强接待一次,结果一曲抚完,谢岂轻浮至极,竟以之语接连调戏,这位如芙蓉出水的清伶花魁如何肯受此屈辱?当即遣人将谢岂逐出毓秀苑。

    当时玲珑夫人不置可否,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事后使得那位小侯爷忍气吞声,当做没事发生。

    从此以后,念奴儿深得夫人恩宠,便成了整个明月阁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只是这两天不知道夫人为何性情大变,先是让客人下榻毓秀苑,虽然事后知道那位年轻道士并无轻薄之意,但还是让念奴儿捏了一把冷汗。今日又让她收起架子,招待以前那位给她留下极差观感的小侯爷。前后待遇,天差地别,一度让念奴儿觉得自己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身为勾栏粉门的清伶花魁,哪怕是手握特权,不用做那待客献媚的腌臜活计,终究还是要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生在俗世,无论何种身份,无人不是身不由己。

    待客堂内,谢岂坐在前不久招待过年轻道士的八仙桌前,双目微闭,双手放在桌上,手指随着琴声微微点动。桃花屏风后,念奴儿紧咬朱唇,轻抚绿绮,俏脸含煞,胸臆难平。

    一曲终了,谢岂睁开双眼,眼神灼热地看向桃花屏风,尽力克制自己颤抖嗓音,“当年初闻姑娘琴声,不觉深陷其中,倾心不已。只是那时年少气盛,行事孟浪,惊扰了姑娘,我在这里先陪个迟来的不是了。”

    桃花屏风后的倩美身影顿了顿,随后传来一道清丽嗓音,“奴家当不得小侯爷如此行事。”

    谢岂眼神微眯,冷笑道:“姑娘与我同为北檀国人,若不是昔日北檀灭亡太早,说不定今日本世子已经世袭淮岐王,还能时常进宫与姑娘切磋琴艺,更说不定,姑娘已经许配给我,就此成为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你说对不对?笄玥公主?”

    念奴儿脸色剧变,手下绿绮琴铮然长鸣,颤声道:“奴家奴家不是什么公主。”

    谢岂面露得色,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将酒杯捏在手中,“谢笄玥,你如今当然不是什么公主,你现在是明月阁当家花魁,只是一个看人脸色行事的贱货婊子罢了!”言辞极尽恶毒,语气猖狂至极。

    “当了婊子,就别想着立贞洁牌坊。”谢岂越说越难听,索性撕破脸皮,“不过本世子可以给你一个重新当公主的机会,只要你乖乖听话,等父王大事既成,我便向他讨你过门,正妃你是别想了,当个锦衣玉食c享尽荣华富贵的侧妃却不难,从此不用看人下碟,寄人篱下,只需乖乖伺候本世子一人,岂不美哉?”

    听他语气,俨然将自己从小侯爷提升到了如同当年的世子之称,倨傲神色之间的嚣张狂妄一览无余,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内里丝毫未变,一如当初那个轻浮浪荡的登徒子。

    这次念奴儿没有再叫人来赶他走了,因为谢岂畅快饮完一杯酒后,就扬长而去,这位跋扈小侯爷最后留了一句话,“谢笄玥,你就洗干净身子,等着以后本世子好好宠幸一番吧,哈哈哈!”

    待客堂内,气氛变得清冷。

    本命谢笄玥的亡国公主待他走后,沉默不语,泪流满面,晶莹的泪水便如断线的明珠,慢慢滴在绿绮琴弦上,凄苦至极。

    ——

    送走颍阴侯和小侯爷后,李灵窍独自来到明月阁最深处的一重院落,在一栋双层阁楼前停下脚步。庭院深深,李灵窍神色恭谨,微躬着腴润身躯,语气谦恭至极:“师叔祖,颍阴侯应该很快就会起事,我们道宗应该很快也会裹挟其中。”

    片刻后,阁楼内传出一道圆润嗓音,“哼,那草包自以为是真龙天子,皇命加身气运浩荡,身为局中棋子而不自知,真是愚蠢至极。这次我们与那人联手布局,韬光养晦十二年。原本还要再等上许久,不过出了变数,只得让那草包提前当作先手。烙云禅宗在我们头顶作威作福两百余年,骑在我们头上撒欢,真是奇耻大辱。一旦等到棋局收官,届时我们烙云道宗便可一雪前耻。”

    李灵窍乖巧点头,低眉顺眼,“师叔祖袖有乾坤,一统烙云宗,指日可待。”

    “你且去吧。”

    李灵窍这次没有施万福,而是竖起纤细单掌,如道家打了个稽首,万分恭敬道:“弟子告退。”

    双层阁楼内,一位身穿素雅白衣的女子盘坐在蒲团上,蒲团周围铺满了细腻美玉,在烛光照耀下显得流光溢彩,女子虽然看起来已是中年,容颜却依旧俏丽,双眸流转处,有肉眼可见的紫色气息萦绕其中。

    被李灵窍称作“师叔祖”的女子,好像能透过阁楼的紧闭大门,看见李灵窍远去的聘婷身姿。她嘴角泛着阴冷笑意,小贱婢,你对那痴情书生一见倾心,甘愿在明城画地为牢许多年,连道法修习也给一并落下,到时候本座就发发善心,让你和那苦命书生做一对同命鸳鸯,日日比翼双飞。

    什么王爷侯爷,公主花魁,到时候统统给你一并陪葬,岂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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