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鱼泽 > 正文 第六章 蛇生足
    天刚蒙蒙亮,表字观海的少年郎就匆忙穿衣起床。

    屋外降雪已停,寒风停骤,入目一片素白,银妆素裹,院子里的那株垂丝海棠像是一夜之间披上一件雪白霓裳,艳丽欲滴的海棠花儿与洁净晶莹的积雪相得益彰,少年起床后见了这等美丽雪景,不由觉得神清气爽。

    像往常一样,他在院子里摆起拳架,缓缓呼吸,双臂随着气息周转,也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轻轻转动。袁诫之在练的是其实一门拳法,幼时赵霈赵叔叔带着小嫣儿离去之前,就将这套拳法教给了他,说是经常练习,可以强身健体,益处多多。赵叔叔说这套拳法没有名字,袁诫之就私下里将拳法称作《观海拳》,以自己表字为名,少年郎心里欢喜得很。

    李姨在闲暇时候也和少年提过江湖上修行之人的境界划分,从高到低,三大境界分别为茕心c涸形c伫体,每种境界各有三个小境界,合计九重境界,据说九重境界上还有一重融炁,但是到了这修士当中的“十重楼满”境界,便成了真正的大道圆满,易受天地间的无形规矩进行压制。

    无规矩,不成方圆,大道有禁制,天地有规矩。修行之人哪怕真的修成了融炁镜,十重楼满,也无法与天地比肩,下场要么就是被迟早到来的天劫打得灰飞烟灭;要么就是被迫飞升,成功了便是世人眼中不食人间烟火的真仙人,失败了也逃不过身死道消的下场。

    袁诫之对这些从来只是当做奇闻轶事来听,他对修行之事向来没有兴趣,什么长生大道,逍遥仙人还不如让他和老头子顿顿有肉吃。只是遥想赵霈叔叔当年的雄姿英发,想必至少已经是茕心境的大豪杰了吧?那么赵叔叔教给他的这套拳法,长年累月修习下来,自己怎么说也应该有伫体的最底层境界了吧,嗯说不定一跃到了涸形境呢?

    袁诫之一念及此,忍不住轻笑起来,心情大好。

    打完一整套拳后,天光大亮,袁诫之出门去隔壁的巷子里买了两人份的早餐,回家后看见老头子也已经备完晨课,从书房中走出。老头子今天气色不错,脸上多了一点儿红润之色,精神比前几天看上去要好多了,袁诫之看在眼里,心中也愈发高兴。

    年幼时读书,曾见古语有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当时还小的袁诫之蓦然就红了眼睛,他和老头子一直相依为命,自然不是因为看见书上的大道理,就依着这些道理去做了。

    少年郎只是知道一件事,除了未曾见过一面的娘亲,老头子就是他这世上最后一个至亲之人,至亲之人要以至情待之,这几乎都不用什么圣贤语大道理去说了。少年觉得哪怕用自己的余生寿命,去换老头子二十年平安喜乐,也是一笔再也不能更划算的买卖了。

    吃过早饭后,袁长煜就率先出门走往学塾,一如往常,步伐平缓,儒雅至极。袁诫之则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又看了会儿雪景,这才走到院门处。

    准备关上院门的少年悚然一惊。

    视线及处,他发现那株垂丝海棠的树干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红色小蛇,那蛇通体朱红,灵巧可爱,正瞪着黑宝石般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袁诫之。

    最让袁诫之心惊肉跳的,并不是这朱红小蛇突兀之间出现,而是少年视力极好,一眼瞧见这条古怪红蛇并不像其他蛇类那样,盘绕在树上,小蛇腹下清晰可见两对小巧螭足,它就这么抓在树干上,如同一条无角小龙,蜿蜒而下,巡视领地。

    一人一蛇互相盯了半晌,那蛇忽然掉转方向,四足并用,飞快窜入垂丝海棠的万千花朵中,消失不见了。袁诫之壮着胆子,蹑手蹑脚走到海棠树下,瞅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却再也没有瞧出有啥异样。垂丝海棠还是如一位安静美人,静立在院中,默默绽放艳丽花朵。

    袁诫之很确定刚才的小蛇并不是四脚蛇,四脚蛇长不过一尺,而且身躯较为粗大,但那朱红小蛇身躯细长,快有三四尺长短。古人说画蛇添足,那也是给蛇硬生生地画上去的足,那么这条自己长了“足”的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袁诫之驻足想了一会儿,全无头绪,便不再多想,关上院门走了出去。

    雪疏风骤,今日倒是个好天气,寒季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袁诫之走了几步,看见隔壁院子里边儿有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太,正颤颤巍巍端着一桶衣物,摸索着要晾衣服。

    “王婆婆,您坐着晒太阳吧,我帮您晾衣服就行。”少年正正衣襟,走进院子里温声说道。老太太放下那桶衣服,脸上皱纹荡漾开来,慈声道:“是诫之吧?婆婆去给你倒杯茶解解渴。”

    袁诫之一边上去将那桶衣物飞快晾好,一边大声说道:“不用麻烦您啦,我晾完衣服还得去书斋呢。”老太太佝偻着背,站在原地,笑眯眯道:“好孩子,记得帮婆婆给沈先生问个好。”

    袁诫之答应一声,缓缓转身退出院子。这位孀居老太太是个盲人,听说有个儿子,只是袁诫之却从来没见过她儿子,老太太也是个可怜人,年纪大了一人独居,还目不见物,诸事不便,所以少年平时能帮的事就会顺手帮她做了。

    路遇不平事,先有恻隐心。

    这道理没人对袁诫之讲过,但那个温醇如玉的先生,少年口中的老头子,却用他一生的时间,潜移默化,大事小事,为人处世,无处不在影响着少年。

    ——

    城西距离袁诫之的小院极远僻静处,有一间非常小的医馆,常年大门紧闭,门可罗雀,好像医馆的主人丝毫没有悬壶济世的医者圣心。小医馆没有名字,平日里也少见病患求医问药,附近的店铺掌柜也都十分好奇,如此萧条之景,不知道此间主人究竟如何维持生计?但世道多的是莫管他人瓦上霜,这些掌柜们好奇归好奇,却也懒得深究。

    今日医馆外来了个不速之客,来人身穿浅蓝道袍,神情惫懒,踩着积雪上的细碎阳光,哼着不知名小曲儿,好不惬意。

    年轻道士缓缓踱到医馆门口,鬼鬼祟祟左右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袖中遮盖的双手,悄悄捏了个法诀,随即整个人化作一道耀眼蓝光,将那紧闭大门视为虚设,竟直接穿透而过。

    医馆门口,重归寂静。

    蓝光穿过大门后便重新落地变回原样,年轻道士拍了拍衣襟沾上的灰尘,嘀咕道:“在门口装模作样弄了道禁制气机,这厮是有多久没有开门揖客了?开个小医馆,好歹也得装装样子吧”

    医馆的院子里杂草丛生,积雪压地,无人清扫,看着十分萧索。年轻道士一挥宽袖,整片院子的积雪如同被烈日灼烤,瞬间消融不见,包括那些凌乱杂草,也是如雪曝日,一同跟着人间蒸发。随手展露神通的年轻道人这才心满意足,向着里屋走去。

    里屋的房门无风自开,年轻道士负手走进,一眼看见一个枯槁如鬼的男子,独自坐在阴暗的大厅正中,面前摆着一张棋墩,两盒棋子,手里则捏着雪白纯黑棋子各一枚,自顾自打谱。

    枯槁男子面色蜡黄,对年轻道士的不请自来充耳不闻,恍若未觉,只是捏着棋子凝神屏气,如同老僧入定。

    年轻道士轻咳一声,开门见山道:“今日若不是树蛟降世,贫道就是机关算尽,推乩到死,也想不到这场动静竟是如此,更想不到居然是你盘下的布局手笔。”

    年轻道士眼神忽然有些恍惚,“一别数十载,师兄别来无恙否?”

    枯槁男子默不作声,弄得年轻道士以为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他又恢复惫懒表情,嬉笑道:“师兄,贫道刚才帮你清理院中杂乱光景,你不道谢就算了,怎么也该备上一杯清茶款待一下我吧?”

    脸色蜡黄的男子终于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嗓音沙哑,如含烁金,“叶庚,我早已跟青荫观划清界限,毫无瓜葛,不要喊我师兄了。”

    叶姓小天师翻了个白眼,“观里三个老头子早知道你有开宗立派的野心,却怎么也想不到你却先一步做起了‘鬼医’,不问活物,只医死人,道术变医术。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你开出的方子虽然平淡无奇,却硬是让那人吊命至今。”

    “只不过”年轻道士面色冷了几分,“师兄,那人对大蓟有恩,你如此行事,不怕有违天和,毁了道心?”

    枯槁男子按下手中白子,缓缓道:“如果不去痛打落水狗就算恩情的话,那这恩情也未免太过不值钱了。再者说,那人是最大的变数之一,原本并不在局中。”

    “毕竟,除了虎踞城之外,大蓟可能找不到第二座如明城这样王气充沛的城池了。”枯槁男子忽然笑了起来,面容怖畏,“人算不如天算。那人入局是意料之外,只是如此一来,收官之日便被提前了许多而已。棋盘虽然有些乱了,但只要多下几子,不难纠正回来。”

    年轻道士冷笑连连,“难怪师父说你道心不纯,修的是俗世道,当不了光耀门楣的扛鼎之人。那人足智多谋,时间一久,岂会不知自己身在局中?”

    枯槁男子对他话中的讥讽充耳不闻,正襟危坐,再度落下手中黑子,“至圣三师,文武礼魁,那人师从文魁,算得上是当鏖学宫里‘五凤’中最出彩的那位。除去文魁不说,当鏖学宫的儒家气象,他一人几乎便占了半壁江山,气运之高,福泽之盛,令人咂舌。如此聪慧灵犀之人,不可能时间久了才知道身在局中,恐怕我当初给他治病之时还未入局,便已知盘中事。”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心甘情愿顺着落子,一步步走到现在?”

    枯槁男子沉默半晌,方才开口:“君子可以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

    年轻道士勃然大怒,“齐逊!你当真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可以稳稳收官?归根结底你也只不过是个修道的,修道就老老实实修心,别学那无双国士运筹帷幄!且不说姓宋的早已稳坐城中,烙云宗昨日也已来了一位师叔祖,天师府那位恐怕也在路上,接下来的一旬之内,恐怕还有不知道多少手眼通天的人物会赶到明城,到时候贫道且看你如何收官!”

    枯槁男子一笑置之,从棋盒里轻轻捻起一枚棋子,手指疾速翻动,那枚棋子便隐入枯瘦手中,难见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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