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轻尘梦回录 > 卷一 云迹.雪痕.雨声 十五、莫遇倾城
    外面又下雪了。

    屋内粗拙的小火炉里,火正烧得通红。这农家小户,朴素温馨。又兼酒香扑鼻,更有一种熏暖醉人之意。

    林大川将烫好了的酒斟与他们。随着“汩汩”的倒酒声,流溢出融融暖意和阵阵芳香,那声音此刻听着,异常平和安暖。酒面浮动起绿色的酒渣泡沫,细小如蚁。范翎墨嘴角微扬了一缕笑。

    “这自家新酿的酒,微浑,三位且将就喝着,搪搪寒气。”林大川笑道。

    范翎墨诚心道:“林叔盛情款待,宾至如归。纵酒味略薄,也胜似醇醪,我等饮来已觉浓香密口。”一番话,也是松河和小土的心声了。

    林大川犹喜范翎墨气度非凡,性情谦和宽仁,不自居身份,非一般膏粱子弟。遂与之畅言欢谈起来。

    而内屋里,张氏也是对范翎墨赞不绝口,一会儿又说和尘雪如何如何般配。春分见她娘亲说话露骨,怕尘雪难为情,便每每拿话岔开。可张氏意犹未尽,说了些别话,又总会绕回到原处。她又把范翎墨夸赞了一番,对尘雪笑道:“姑娘真真是有福之人,得遇如此良人啊!”

    尘雪敷衍一笑,默不作声。

    “娘,让她们姐儿两好好叙旧。咱们该去准备准备午饭,好招待客人啊。”春分忙拉她娘亲出去。

    这里南宫璇目不转睛地望着尘雪。她这一次见到她雪姐姐,总觉得她笑里微凉,似有什么苦衷。南宫璇心下好生疑惑。

    尘雪见南宫璇只盯着她瞧,微微一笑,将她搂进怀里:“为了找我,璇儿一定吃了不少苦罢。”千里迢迢,人海茫茫的,寻找一个音讯全无、生死未卜的人谈何容易!其间必定是风餐露宿,苦无觅处。那是怎样一段希望微渺、痛苦煎熬的旅途!

    南宫璇想起一路上的艰辛,即觉得委屈,又觉得值了:“只要能找到你,吃再多的苦我也不怕。”她从腰间取出一样东西,是长命锁。她望着尘雪,话音里有一丝哭腔:“璇儿平安回到了家中,现在也找到了雪姐姐。璇儿什么都不怕了。”

    尘雪接过了长命锁,搂着她,欣慰而笑:“璇儿果然很勇敢。”又不由慨叹,璇儿才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任谁不心疼。她问道:“跟雪姐姐说说,飞狐山一别,你是怎么回到家的?孤身流落,一定更艰苦罢?”

    南宫璇点了点头,想了一想,又摇头起来,瞬间破涕为笑,转悲为喜了,开始津津乐道起来:“起先流落街头,又饿又冷,真的很难熬!我都快以为自己要死了,回不了家了。就在那时,遇见了小土,就是外面那个臭乞丐,是他救了我,他还一路陪护我回到家中。”

    尘雪笑道:“人家救了你,又那样帮你,你还喊他‘臭乞丐’?”

    南宫璇撇嘴道:“就是臭乞丐嘛!自己胆小如鼠,就说我盲勇冲动。”忽又一笑:“不过他好厉害啊,靠行乞偷……总之我和他都是身无分文,却能从定州边地到雄州城内,都没饿死掉。”南宫璇掩嘴哈哈笑,好像有什么鬼主意恶作剧似的。

    尘雪心下了然,笑嗔:“两个小鬼头!”又一叹,说道:“好在你遇见了他,不然啊,真不知道会怎样。”

    南宫璇点了一下头:“嗯。回到家后,我爹要重谢他,他却什么都不要,走掉了。”

    尘雪略略诧异,道:“哦?那他真是轻财重义之人。”外面那小少年,若稍教养,将来必是一号人物!

    南宫璇不以为然:“什么呀!我觉得他就是假,明明视钱如命,而且天天做梦自己当了大官,真有了那么个机会,他却装起侠义来。”

    尘雪微微一笑,也不多辩驳,只问道:“他不是走了吗?那这次你俩怎么又走一块了?”

    “我要出来找你,被我爹禁步了。后来我还是偷跑了出来,那我就去找他喽,而他果然还未离开雄州,我就让他陪我一起找你。”南宫璇歪头想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样看来,他还是挺仗义的嘛。”

    “那……范公子又是怎么和你们走到一块?”尘雪脸上的笑意几近消无。

    南宫璇坐直了身子,认真地说:“雪姐姐,雨声哥哥真的很好。当所有人都以为你不在了,只有他和我一样,相信你还活着。我爹和我哥派了很多人出来找我,是雨声哥哥先找到了我和小土,他修书一封让我爹他们放心,然后便带着我和小土四处找你。”

    尘雪眼里已然浮起了水雾,微一低眉,泪便滑落下来:“我知道,他很好。”可是,她已爱上了焕轩,即使她知道她不该的。

    饭后临辞别云家时,范翎墨悄悄给了尘雪一包百两银子便到外面等候。尘雪会意,酬谢林叔他们。

    林大川语气嗔怪:“孩子,你这是做甚!”

    尘雪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你们林云两家于我是救命之恩。钱财虽不足报此大恩,却是玉衡的一片心意,林叔你一定要收下。”

    林大川还是不肯收:“你的心意,林叔知道。你把银子收回去,别这么见外,生分了。”

    尘雪笑道:“好,不见外,不生分。那就当是我这个异姓姐姐,给春分妹妹备嫁妆了。”话到最后,隐隐有一丝悲凉之意。

    她硬要把银子塞给林叔。林大川连忙推开:“你这孩子,理儿多,林叔说不过你。但你要是再这样,林叔真生气了。”

    尘雪笑叹了一声,转眼去瞧张氏,走过去道:“婶儿,收下罢。”

    张氏犹豫着,瞧了瞧以眼神警告她的林大川,又瞧了尘雪手中那包银子,最后“哎呀”一声笑道:“咱们要是再推辞,岂不是辜负玉衡一片心意。让她心里怎么过得去啊。”便收下了,直把林大川气得瞪眼。

    尘雪又到内屋里和春分、谷雨他们说了些话,怅然离了林家,往云家而去。

    一路上,尘雪步履沉缓。

    这一日,突然到来了,又是必然会来临的。焕轩啊焕轩,你教教我,如何面对你,面对这我们这一段残怨?

    尘雪不觉喟然长叹。

    “有心事?”范翎墨问道。

    尘雪侧仰头望了一下他,但见他目光柔和,尘雪心下越发沉重,别过脸去。

    她知道,他真的很好!而她何德何能,值得他待她这么好?对焕轩的念,便是对雨声的歉。而最后不论是焕轩还是雨声,他们的恩与情,都是她还不起的债!

    尘雪低声道:“谢谢你,雨声。”又在心里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已经说了很多谢了。”焕轩微微笑,随口找了个理由来:“其实我也是因为有公务在身,才出来的。”

    尘雪一笑:“公务?”

    松河、小土和南宫璇在后面齐齐摇头。某人不好意思承认一片痴心,也不用找这么笨这么不靠谱的理由罢!有什么公务得跑到塞外来处理的!

    范翎墨微窘:“呃,边防……情报密探的那什么……”

    尘雪微微一笑,不再多问了。若再问下去,后面那三人真要笑得走不动了。

    范翎墨回头狠狠地斜睨后面三人时,忽听尘雪说道:“既然说道边防事务,我有一事相问。你可知道契丹一个叫耶律隆庆的王爷?”

    “耶律隆庆?”范翎墨一笑:“你怎么知道有这么个人,还突然问起他?”

    尘雪淡淡地说:“看来你是知道的,你先跟我说说这个人的事情罢。”其实应该称他为畜生的!

    “这个人可了不得!我虽未见过他,但素闻此人之事。”范翎墨心下虽存了疑惑,但还是开始娓娓道来:“他是辽可汗之弟,八岁即封亲王,新近为燕京留守,兵马大元帅。手握重兵,称霸一方。契丹萧太后犹为钟爱这个次子,又兼他为人桀骜不驯,奸猾狡黠,在辽朝他说一,没人敢说二,连他皇兄也忌惮他三分。他们契丹现下有一支童谣,‘廖之主,兄坐堂。堂上梁,栖燕影。燕语时,兄怯言。兄语时,从燕声’。他字焰影,这童谣便是暗指他压在了辽主头上,指鹿为马。”

    尘雪面色冷寒似有恨意,“哼”的一声冷笑:“你别不信,当日飞狐山上的马贼头子,便是这个‘尊贵’的契丹亲王。”

    范翎墨大为惊异,果然难以置信。又见她主动提起飞狐山上的事,心下不免替她难熬。他原不敢问起那事的,只因怕勾起她的心伤。他虽想象不出当时的情形,但能把一个人逼到绝望而投崖,略略可知当时事态何等难处。

    尘雪又问:“可知他死没?”雁逝崖上那一刀她拼尽全力刺下,为的就是要让他血债血偿!可范翎墨摇了摇头:“未曾听说他死去。应该是还活着。”若有契丹亲王薨逝,这么大的事,宋夏诸国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听说。何况那人还是耶律隆庆,名震天下的燕京兵马大元帅!然而尘雪为什么会问他死没?范翎墨猜想必又是与飞狐山那会儿有关。他没多问,知道她什么时候想说时自会道明。

    而尘雪对耶律隆庆未死之事除了失望之外,更多的是心悸。耶律隆庆是那样恐怖危险的人物!他就是她的恶梦,他不死,她心难安。她说道:“去年七月初,他还在莫州出现过,不知所为何事。”

    七月初……范翎墨思忖了一回,忽有所悟:“是了,瑞之跟我说过归云客栈的事,他提过那个叫“恒公子”的。而耶律隆庆的封号正是恒王。”

    尘雪知道他是信了,便道:“他既是奸猾狡黠,那么他潜入我朝境内,想必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罢。”

    范翎墨点了点头,便沉思不语。是什么事,值得一位亲王冒险亲自深入虎穴?

    尘雪见他低头沉思,剑眉紧锁,因笑道:“这会子苦思冥想也无益。不若回去后,你再和帐下那些谋士军师好好斟酌罢,或是从细微处慢慢查起。”

    “也是。”

    范翎墨话音刚落下,后面南宫璇突然叫道:“那是不是就是云家了?”。

    尘雪莫名一悸,抬眼望着山脚下的寂静的人家,许久后才淡淡地说:“是了。”

    到了云家,正巧云大伯也在家,尘雪引见了范翎墨等人,又说明了去意。云大伯和云大娘即替尘雪高兴,又十分不舍。因焕轩去了孤风渡,尚未回来,云大娘便叫他们再等等,临别前好歹见一面,也不枉这相识一场。

    嗬,他们也就只有相识的缘分!尘雪淡淡一笑:“我去孤风渡找他罢。”

    “天色也不早了,一起去罢,然后直接去镇上。”范翎墨说道。那个云焕轩既是尘雪的救命恩人,他理应会他一面。

    尘雪默然无话。几个人别了云家,尘雪带路往孤风渡去。

    远远望见一片芦苇,白雪掩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古渡头,独焕轩一抹身影,遗世独立。

    “就是那人罢?”范翎墨问。

    尘雪置若未闻,不觉间慢下了脚步,眼底满满地装下焕轩的身影,眉梢带出了些些的怅惘。她未察觉,身边的范翎墨一直在望着她。

    “你们稍候,我先过去。”尘雪说毕,径自走过去。

    寒山失翠,芦苇批雪,万物凝寂中,只有她在慢慢走动,慢慢靠近焕轩。范翎墨望着尘雪的背影,脑海中难以挥去的是她望着那个焕轩时的眼神,心底深处,分明像突然缺失了什么,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着,难以安生。

    然而一切都似平静无波。平静无波!

    “在想什么?”尘雪走至焕轩身边后问道。

    焕轩转头望了她,脸上的阴郁神色散去,展颜温和一笑。又移开了视线,仍微仰头望着江山寒色,慢慢地说:“在想一个爱说谎、心思重、城府深的人。在想我怎么就喜欢上她了。”他低头笑了一笑,转眼望住尘雪:“在想怎样才能和她在一起,不伤害别人,又不用让她断绝亲情背负骂名。而可笑的是,其实我甚至不确定她是否喜欢我,是否愿意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又在想……”

    “焕轩我要走了。”尘雪不忍再听下去,言语平淡地打断他的话,不露没有任何情绪。

    焕轩长叹一声,握住她微凉的手:“我不说这些就是了。你别走,咱们心平气和地呆一会儿。早上你那一转身,我还有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了。”

    她从他温暖的掌心里抽出手,紧握着,语气强调:“我要走了!要离开这里,回雄州去!就今天!”

    焕轩一愕,瞅了她半天,忽然“嗤”的一笑:“你又在骗我了,是不是?”抬手弹了一下她额头:“你啊,当真骗我骗上瘾了。”

    尘雪满心苦涩隐痛,嘴角微微颤抖,深吸了一口气,才冷然说道:“范翎墨来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也想见见你。”

    焕轩笑意瞬间凝固,怔忡地望着尘雪,只见她神色略微端凝,却是无悲无喜。他还是不信,笑叹了一声,方要开口,尘雪说道:“他们就在后面。”

    焕轩便回头去瞧,心下一惊悸,神色刹那间黯下来,乌黑明亮的眼眸里一点一点凝滞。他真希望这又是一个骗局!哪怕被她骗上千次万次,他再也不会和她怄气了,再也不会推开她……

    “我走了。”尘雪只觉得他眉宇间是无尽的落寞与寂寥,心里生疼痛楚。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却只是一转身,迈步离去。

    他一瞬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挽留住,而也不能!手僵了一会儿,又掉落下了。凝望着她,心下干噎,喉中若被什么生生哽阻,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突然而起的一阵暮风呼啸着涌进心扉,无忌惮地冲刷着,寒凉而痛楚。

    相遇究竟意味着什么?一念不生,万缘俱寂。一念既生,喜、怒、忧、惧、爱、憎、欲七情不断,无可救赎……人生但使不想见!

    暮风扑面而来,发丝被吹得往后飞扬,尘雪神色只是凝定,步态从容,及到了范翎墨他们跟前,殿颜微笑,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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