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晚才睡下,次日起得比平时稍晚了点,就有人在外面“啪啪咚咚”的要把门敲破。杂役房的头儿黄赖子喝斥了他一顿,便将前面厨房那儿的一些粗重活儿单指派给他。
忙活到午饭时,杂役房和厨房里的人也都不管他,自顾先吃。等他歇手进去要吃饭时,连残羹剩饭也是不多了。他本来就不是挑三拣四的人,况且又累又饿,就有什么吃什么了。他在角落里的一张小凳子上坐下,边吃边盯着对面小火炉上熬着药的药吊子,心里正筹划时,只见两个婆子撤下饭菜回来。
厨娘们和丫头婆子们都围了过去,瞧见各盘菜馔未减,道:“怎么又都没动啊?”
焕轩顿时忧心,尘雪寝不安席,食不甘味,长此下去,如何是好?他翘首望着那堆人。一个婆子说道:“天天山珍海味,吃腻了膈,如今这个不要那个不吃的,越发难伺候喽。”另一个道:“依我看,就是想要新鲜东西吃,大枣粥次数多了,不能再送过去,得再想其他的?”说这话的徐嬷嬷抬眼四顾,寻望到了焕轩,便端了一盘菜堆笑着走过去:“来,哑哥,这个给你吃。”焕轩接过后只搁置在一边,她又笑道:“哑哥能想到什么新鲜东西,让四姑娘换换口味。”
焕轩对这些人惜字如金:“野菜。”
“野菜?哎呦呦,要新鲜也不是这么个新鲜法儿。她一千金小姐,我拿什么不好孝敬,巴巴的送上野菜让她摆寒酸相?你再多花点心思,没得叫姑娘把菜全泼我脸上。”徐嬷嬷道。众人都好笑起来。
焕轩坚持己见,只道:“园子里就能挖到野菜罢。马齿苋炒蛋、荠菜山鸡片、苦菜肉丝汤都可以。”小桐安村没有山珍海味,野菜野果倒是很多。那里也没有千金小姐,却曾有个山野丫头,挎了篮子,跟着大娘去挖野菜。她未嫌贫贱寒酸,反而因劳作而乐,知足而乐。采摘回来的野菜没有肉炒蛋炒,只是焯一下,拌点油盐就上桌了,她一样吃得很香。他相信,那才是最真实的她,荣华富贵不上心,但得真善情,粗茶淡饭也合意。
只见徐嬷嬷很不放心,将眉头拧得很紧,焕轩便又淡道:“仍和先前一样,若有赏,你们得。若是罚,我来领。”
徐嬷嬷瞬间眉开眼笑,道:“瞧你说的,我们尽都成了自私自利之人?咱们一心为主子着想的,岂为赏,岂惧罚。主子高兴了,大家欢喜,若不高兴,也不能都推你头上啊,我们也该担戴的。”
另有一个婆子也走来笑道:“细想来,正值春季,野菜新嫩繁生,弄了些来,做成肴馔也有点意思。午饭时姑娘还是喝了碗汤,这一顿就算过去了,哑哥说的那些,咱们晚上再弄给她品尝,看究竟如何。”
尘雪午饭没吃多少,她们就算她吃过一顿了,繁衍了事,还说什么一心为她着想。就焕轩这么一个随和的人,见了这等虚情假意的人,心里也厌恶起来了。他随便扒了两口饭,只想快快离了这些人。他走得急,踏出门时差点撞到要进去的金香。
金香拿手指戳他的胸口,笑嗔:“你赶着去投胎啊。”
他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走过去。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挑逗道:“你的笛子还在我那,我该拿它怎么样呢?”
焕轩头都不回,用力甩了一下手,摆脱掉她,自到柴堆旁抡斧劈柴。金香恨他总是这样冷心冷面,正要破口大骂,只听厨房里众人招呼她道:“金香妹子,这么得空啊!”她且作罢,只冲他闷哼了一声,便转身进去,笑道:“饭后无事,找你们唠嗑来了。”
饭后有一段时间厨房里会比较清闲,众人没事就在一处东家长西家短。她们拉过金香:“你真是来找我们唠嗑的,还是专程来看你的情郎啊?”
金香佯怒嗔道:“这里哪有我什么情郎,只有一帮老骚娘们,并几个歪瓜劣枣似的浑小子。我真心来找你们说话,竟要被你们疑心。”
“瞧这牙尖嘴利的!”众人一阵笑喧。跟金凤较要好的厨娘卢氏向外面努了努嘴:“那一个,也是歪瓜劣枣?那你就是寻到天上去,也找不出个端正的来了。”金香脸上微微一红,众人揶揄道:“别嘴硬了!真看上了,那就叫你娘去求姑娘作主,将你配了他罢。”
“呸,她自己怎样,还有脸定夺别人的终身大事?”金香忽然变脸啐道。她因尘雪几次婉拒她娘亲,不让她贴身伺候,使得她至今还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心中早存了怨恨。而怨恨久了,见仇敌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心下更是不甘,便又多生出嫉妒来。所以每每有人在她面前提及尘雪,她心头便如长着根刺一般不爽,冷嘲热讽,说话越刻薄起来。而她爹娘在青府中很有权势地位,众人只有奉承她的,没训斥的。
“金妹子越发没个高低上下。”
“这样不敬的话可不能说。”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言地说教,脸上却都是带笑的。金香轻蔑回道:“什么敬不敬的,那一位现今还能尊贵到哪里去。落入过贼窝里的,哪还能是干净的?纵她出身富贵,今也只是残花败柳了。又是险些被退亲的,我可不要这样的一个人来指点我的终身大事!”说话间,外面“噼里啪啦”柴木劈裂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众人不以为意,继续取笑:
“你别说,姑娘那里是好说话的,只怕是你爹娘指望着你攀上高枝,不肯要一个挑水砍柴的小子作女婿。”
金香手中玩着发:“我也没说我要啊,美得他!”
卢氏笑道:“那昨晚是谁偷会他来着?”
“若是为这个,别说我啊。有其主必有其仆,我也只是主子怎么做我就怎么跟风而已。”金香理直气壮地说,
人人精神一振,悄悄问道:“难道昨儿个真有若水居幽会一事?”
金香笑得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昨日在若水居,四姑娘遣退当值的丫鬟,她们退下时都瞧见的,树丛后面的人影就是范公子。估摸着还是四姑娘亲自到哪个角门上迎接,带路到若水居的。”
众人唏嘘不已,顿时纷纷议论起来。金香又道说有人看见他们在若水居如何诙谐谈笑,狎昵调情,分别时又是如何的依依不舍,相约再会。她说得绘声绘色,如同她亲见了一般。各人闻说,连连摇头贬责。徐嬷嬷叹道:“真不成体统了。下过聘的,未过门前更该回避着些啊。”
金香挑了挑细长的眉:“我就说啊,难道失了身,就越发不知廉耻了。”
卢氏轻推了一下她,笑道:“那你还‘跟风’?”
“我这不是不懂事嘛。”金凤撒娇道。
一个婆子道:“那范公子原是个痴情人物,有那样的行为也是可以体谅的。可她一个女儿家的,啧啧……她如今都这般沦落,不守闺训,范家长辈怎还容得了她,竟没退亲。娶回家就不怕玷污了门楣?
金香这儿一向有很多小道消息,她向众人解释道:“咱们那位啊,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范公子真叫给迷得神魂颠倒,不离不弃。范家二老之所以没有提出退亲,除了范公子的坚持外,还是因为念在以往的交情上,见故友之女几多可怜,不忍弃之。”
“这样啊……”
这厨房里头正议论得热闹时,忽然跑进一个小丫鬟来,众人忙止住话茬了。小丫鬟进来是看药熬好了没,她向众人笑道:“你们快出去看看,外面有好玩的事呢。哑哥劈柴的样子,竟像跟柴木有深仇大恨,玩命似的劈砍,恨不能将它们碎尸万段!”
被她这么一说,金香她们才注意到外面柴木劈裂声如雷大响,便真出来瞧“好玩的事”。
焕轩满腔怒恨,抬头冷冷地瞪着她们。众人大骇,笑语声顿时弱了下来,皆不明白他因何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焕轩恨恨地撂下了斧头,就转身走开。斧柄上竟全是血迹!
他的手还在慢慢地滴血。殷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入他走过的尘埃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