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沉沉的夜未央。
另一边金香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笛子,欢快地往厨房去。一跨进厨房院子,便瞧见墙角下有一团黑影。
她吹灭灯,放轻脚步走过去。刚要出声吓人,焕轩就转过头来瞧她。
她笑问道:“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呢?”
借着月光,焕轩看清是金香,便不想理会,扔了手中的药渣子,起身走开。
金香忙追上去:“你且站住,我有东西要给你。”
焕轩置若未闻,只管走着。金香快一步超过他,将笛子往他面前一横,神情得意,仰头等着看他的反应。
焕轩低头怔怔地瞧着笛子,抬手欲接过时,金香立即收回了笛子,娇笑道:“我可是费了很多唇舌,才从梅管家那替你要回了笛子,你如何谢我?”其实没费多大的劲,梅金两家是一气儿的,她金香向梅管家讨要这支被没收的笛子只是一句话的事。
焕轩缄默地望着她,等她提出条件来。她微笑了笑,拿笛子轻敲手心,绕着他踱步:“我也不要什么谢礼。你只须为我吹奏一曲。嗯,半夜里吹笛未免会惊扰了别人,也不合府里的规矩,只恐再被没收笛子,受责罚。但若在你屋里吹奏,声音传不远,外面听不清,也就没事了。”她说着说着,就把手搭在了他臂上,故作媚态,眉目流波地望住他。
焕轩瞥了一眼身侧的她,又瞧了瞧她手中的笛子,便往厨房后面自己的小屋子走去。金香心中一喜,跟随其后。
他神情冷淡,月光照在他脸上,更像是落了一层霜似的。到了他的屋外,他推开门,一跨进去就转身把门关上,插上了门闩。金香没料到他会这么着,立在门外呆愕了一下,拍门叫道:“哑哥你怎么不让我进去?你不要笛子了?快开门啊!”
焕轩在屋里不但不理会,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只顾洗净手,吹了灯,和衣躺下。金香见里头突然一暗,便不闻声响了,气得骂骂咧咧起来:“快给我开门!莫要装聋作哑,不识抬举!你当真不知道你这一间屋子是谁给你求来的?你以为梅晓辉会有那么好心,会让你这个新进来的无钱无势的闷葫芦独住一间?还不是我替你要来的,家下仆奴老的小的谁有你这样的待遇。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如今竟把你姑奶奶锁门外……”
焕轩不屑一听,自闭目静心疏理这几日的发现和存在心中的疑惑。
据闻尘雪的贴身丫鬟熄纹得的是外感风寒,寒饮内停之症,可是每日厨房这煎了送过去的药却分明是治外伤之药。当中地榆、白芷、土茯苓、算盘子根、黄花演、火参等药合用,可以起到止血敛疮、消肿解毒、去腐生肌之功用,但并不能治外感里饮之症。就算该主诊大夫医术不精,也不至于糊涂到连这一点药理都不懂,胡乱开药罢。堂堂青府,请用的大夫又岂会是庸昧之辈?那么,便是熄纹没有感染风寒,而是受伤了。然若是如此,对外为什么不如实以告?即使外面正对抓药疗伤者盯得紧,但身正不怕影子斜,尘雪定不会是因此多费周章,掩人耳目。那究竟是何缘故,使得尘雪隐瞒熄纹受伤之实?
焕轩是越想越不明白,坐了起来,叹她从来心思重,谁能猜得透!而他进青府已有数日,与她相隔虽近,奈何尊卑规矩、世俗礼制所限,总是无法见她一面,无法一问究竟。
他想问她的又岂止这些。
外面已经没有声音了。金凤自讨了没趣,早走了。焕轩便下床点起灯,寻出自制的药膏,涂抹手上一处处溃破的血泡,再拿干净的麻布包扎手。他一山野村夫,不是没做过粗活,但像在这里每天没命地干重活还是头一次。任人使唤,种种杂活,有时累到觉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手中血泡相继磨出,夜里虽涂了药,但次日干活也是要再磨伤的,着实很疼。就这样,一双手溃脓红肿,总不见好。
焕轩包扎完手,吁了口气,忽然怔了一怔,起身去开了窗户。
已经很晚了,她还没有睡吗?
轻渺若无的琴音里为什么总是那么哀伤?
《忆故人》,她所思所忆之人是他吗?
自遇见她,他的笛只为她奏响。历经死劫的她,虽痛彻心扉,但仍旧坚强善良。在那个阳光嫩暖,落木翩飞的秋日里,为一把菊花瓣倾城一笑。林中安宁,他们一起走过小径。她仰举着脸庞,沉醉在凉柔的秋风里,她说时光就那样过去就很好。他何尝不是那样想的,可是后来才知,在无奈离散之际,在无情世事面前,他们是那么卑微渺小,那时光是那么容易破碎。
他们都喜欢孤风渡,可唯一一次同驻时却是离别,让他看见了寻她而来的范翎墨。范翎墨,人中龙凤,当真与她是天作之合。对尘雪的亲友来说,她是生死未卜。而就在她生死未卜之时,那范家少主竟痴心不渝,踏破铁鞋,千山万水寻她到世外。其心可表!相较之下,他有什么资格挽留她?
然而,他真的放不下,惟愿她在他身边。
她曾写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他来了,他们可否一起重回到那样的时光里?
若可以与执手她同归,时光怎样过去都很好。若不能,他不会叫她为难的,她过得好便好。
可是谣言讹传,诽谤不断,她在这里会过得好吗?范翎墨有没有照顾好她?夜半无眠,琴音悲伤,她有多少心事?有多少难言之苦……
他想问她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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