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下来,熬到夜幕降临,仿佛十分的不易。
当烟雨渐消,人声已静,沉寂如死的夜里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风云暗涌。
熄纹吹灭了灯,刚躺下,便听有人扣门。她心里犯嘀咕,他们无端把她拉进这趟浑水里,什么大事要事急事,总不消停。她烦躁地爬起来:“就来了!”摸黑点了灯,便去开门。
她微愕:“是姑娘啊?”
叩门之人正是尘雪,她手里捧着盘子,盘中放着一个青花粥罐并两副餐具,微笑着点了一点头:“嗯。”
熄纹忙让了进来。尘雪走进屋内,将盘子搁在桌子上:“要你每天装病,委屈你了。”
熄纹瞟了一眼粥罐子,笑道:“奴婢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她忙替尘雪挪出凳子:“姑娘坐。”
尘雪笑得柔和:“我命人熬了燕窝粥,咱们一起吃罢。”
闻知是燕窝粥,熄纹更加喜难自禁:“谢姑娘赏!”眉花眼笑地揭开粥罐盖子,给尘雪舀了一碗燕窝粥后,自己也盛了一碗,站在桌旁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尘雪并不动用,只望着她,似笑非笑的,手指轻无声响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熄纹吃了几口,因不见尘雪食用,便问道:“姑娘为什么不吃啊?”
尘雪没有回答,一笑低头,从袖兜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儿,举在面前如在观赏般,嘴里淡淡地说:“这小瓶儿里装的,是由十几种辛毒草物炼制而成的毒液,只须两三滴,便可致哑。”
熄纹一时没听懂,愣愣地瞧着尘雪手中的小瓶子一会儿,眼睛慢慢瞪大,脸色大变,手中的碗忽然“哐啷”一声落在地上摔碎,一些粥洒在她的裙子上。她张嘴结舌,惊恐万状地瞧着尘雪,手捂着脖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尘雪笑了笑:“先不必紧张。你那碗没毒。”
熄纹自觉逃过一难,大松了口气,略略平复才说出话来:“姑娘你吓死我了。”因惊吓过度,她脸上冷汗涔涔,浑身倍感无力。仍是惊魂未定时,只见尘雪拔出瓶塞子,往自己的那碗粥里加入毒液,她心里惶惑,整个人又呆若木鸡了。
尘雪拿羹匙搅匀燕窝粥里的毒液,一面闲闲地道:“与其费尽心思地管束你的双腿、你的性子,倒不如将你毒哑。这样要是哪天你又觉得闷了,跑了出去,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她将粥往前一放,抬眸望住凝惧的熄纹时,眼里如冰如雪:“吃这碗!对外我就说,你是因为得了怪病才哑掉的。”
熄纹大骇,“扑通”跪地,又是磕头又是大哭:“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奴婢可以发毒誓,只求姑娘开恩。姑娘是菩萨心肠,不要让奴婢变成哑巴……”她死死抱住尘雪的腿,涕泪涟涟地哭嚎求饶。
“我谅你没那个胆子了。可是你行事素来轻浮大意,我实难信任你。为求万无一失,我必须这么做。你快给我吃下它,省得我叫人来灌!”尘雪无情地说。
“我不喝,我不喝……”熄纹嗫嚅着,一个劲地摇头,恐惧无比,坐在地上身体一点一点往后挪退。
尘雪拍桌大喝一声:“林嫂!”
屋外待命的林家母女“啪啦”一声地推门进来,迅速按制住地上的熄纹。熄纹吓得魂飞魄散,脸上泪涕狼藉,面色惨白如纸一般,瞧见尘雪端起毒粥,她一边奋力地挣扎,一边乱哭乱叫:“我不要喝,我不要变哑……”
“老实点!”
林家母女使全力钳制得她动弹不得,她圆睁着眼,望着一步一步逼近地尘雪,绝望害怕到极处,大哭乞饶:“姑娘不要,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奴婢发誓,以后绝不擅自踏出含章阁半步,行事定当小心,如有违誓,不得好死。到时候姑娘就是要赐奴婢一死,奴婢也领了……”
尘雪正欲灌粥,闻言手中一顿,勾唇笑起,伸手扼住熄纹的双颊,爽快的话语中带着些阴狠:“好!就依你说的,这次且饶过你。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若是再管不好自己,那么下次加在你饭菜里的,就是鹤又是轻而易举之事,刚才那碗吃了一半的粥只是没下毒而已。熄纹越想越怕,越悔,过去自己太把这位主子看懦弱了,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尘雪放开手,使眼色也让林家母女放了手。熄纹便如糖稀一般瘫软下来,手撑地地上,抽抽噎噎的。尘雪俯视着脚边的她,唇角若有似无地浮着笑:“希望事情不会弄到要杀人灭口的地步。你若谨言慎行,守口如瓶,待此事一了,我断不会少了你的好处的。”她俯身勾起熄纹的下巴颏儿,迫她与自己对视,眉目里笑意温柔却直叫人觉得萧冷:“你可要好自为之了。”
熄纹揩了揩着脸上的泪,乖顺地点了点头。目地达成了,尘雪嘴角牵出一丝满意地笑,带了林家母女出去。在屋外长长地吁了口气,心里无端又想起了焕轩。诚善如他,若是看见她今日所作所为,一定会吓傻了罢,一定会很失望罢。
连她自己也快不认识自己了。
她心中又烦躁起来,不愿再想焕轩,也不愿想她自己怎样,抬眸凝望着西厢房里透出来的灯光,嘴里吩咐林家母女道:“把钥匙给我。你们休息去罢。”
林文家的欲劝难劝,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西厢的钥匙交与尘雪,便与女儿回去休息。尘雪径自往西厢走去。
褚风咳得厉害,牵动了左胸口上的伤口,剧痛难忍,紧蹙起眉心,急促地呼吸着。病痛缠身,连呼吸都觉得钻通。梨欢心中如刀绞一般,忙扶住他,一面抚他的背,一面劝道:“是熄纹,打碎了一个碗,被林嫂责骂了几句,就哭了起来。真没什么事,你赶紧躺好了,安心睡罢。”
褚风直咳得说不出话,待缓过一口气来,已是支撑不住,重重躺下了。他发着高热,全身如烧炭一般的烫,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似睡非睡。
梨欢替他盖好了被子,便拿帕子拭去他额上的汗珠子。他的脸色是那么憔悴,阖目时眉头也是紧皱着,显然是很难受。她在床榻旁坐下,伸手温柔地抚着他紧锁的眉头。他的眉头在她的手下渐渐舒展,呼吸也平稳下来。
她静静地望着安睡的他,望着望着,眼角就溢出了出泪。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但仍是阖着眼。老母亲让他不要有牵挂,说男儿当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他随王爷南征北伐多年,刀光剑影中,亦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今时今日,他极渴望能够活下来。生之意愿前所未有地强烈,只因他有了牵挂——身边的这位女子,她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了。他沙哑地说:“别哭。”
梨欢鼻端一酸,泪水更加汹涌,只是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他加力握了一握她的手,便如睡着了一般。
尘雪立在门外,握着锁头的手慢慢放下。她仰起头,自言自语道:“别哭。”
总归还是有希望的。她心里道:“雨声,我真的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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