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年怕是见不到还未出世的孩子,而如今,这唯一与她有血缘之亲的母亲她竟还能见上一面,或许还能解了她心中一道疑惑,于她这命不久矣的人来说,再不比得知这消息更让她振奋的了。
得知女傅尚隐在暗处,又不知yù加害她之人躲在何处,筠漓除了让教中人严密封锁消息外,便只能找唯一信得过的叶将军暗中派遣心腹前去护送。
而在焦急寝食难安的等待中,女傅安全回宫的消息总算传到了筠漓耳中。
听闻女傅就在前殿,她裹上宽大的袍子,顾不得遮掩不住的身形就急急赶往,料想或许待会儿一干大臣若是见到她必然大吃一惊,也,包括他吧……不过,终究是瞒不住的,只是时日罢了,而现下,再没有比见到女傅更重要的事情了。
行至正殿,略微诡异的静谧让筠漓缓了脚步,轻轻踱步至窗前,透过细小的缝隙只见偌大的正殿只有二人遥遥相对,筠漓愣了下,挥挥手示意身边的女侍退远。
似是过了许久,一声绵长的叹息悠悠传来,只听女傅施施然道:“这么多年来,你终究与我还是无话可说啊……”
笺溯定定望着她,只薄唇微掀,“只是在想,究竟是否还需尊称您一声母亲大人。”
冰寒若霜的声音让筠漓心颤,果然如她所料,他早已知晓了身世,可不免胸口一阵钝痛,她能想象得到,以往他或许只是对母亲的不解与期待,而如今,却是被欺瞒后的愤懑,或许还有憎恨。
而女傅却是一怔,呆愣了还一会儿才惴惴道:“那,想必她也知晓了吧!”一贯肃然的脸上竟浮现各种神色,辨不清是忐忑还是期待。
“呵,您还是一如既往呐!”笺溯嘲讽般的浅笑异常刺眼,筠漓不觉有些心酸。
“溯儿……”
“住口!”笺溯狠戾的目光直shè女傅,她掀了掀唇,复又阖上,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不要再喊我的名字,它是我这辈子的yīn影!”似是要发泄心中长年的积怨,笺溯有些口不择言,“您眼中只她一人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讲她强压于我?!不仅姓名随她,甚至干预我的人生,学些运国之术只为进宫辅佐她!”
他顿了顿,环顾四周,展开双臂,不由笑道:“很好,如您所愿,我进宫了,现如今,这正殿便是我的,而这江山,不久之后,也将会是我的。”他一甩袖袍,转身坐在龙椅之上,尊贵之气尽显,仿若与生俱来的王者,他嘴角半扬,“不知您可还满意?”
“你……”女傅惊得不知说甚,指着他的手不由颤抖,他,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外厢的筠漓一脸煞白,黯然垂眸,步伐踉跄而去。
笺溯起身,快步走向殿外,边说着,“母亲还是快些去看陛下吧,母女相认可是感人的一出好戏呢!”
即将跨出门槛之际,他还是顿了下,袖中的拳微微收紧,忍不住问道:“倘若早知今日,您是否会有一丝后悔当时所做?”
笺溯并未回头,也无需转身,只是眸色终究黯了黯,只因后方冷彻心扉的话语,她说:“不会,但凡能为她做的,我都会尝试,哪怕终究事与愿违!”呵,他在期待什么呢?
出了宫殿,笺溯跃上屋顶,仰躺着观望浩瀚苍穹,漫漫无际,能让鸟儿自由翱翔,而这宫殿,终究是限制了他,也不曾料到才短短年月便让他心生压抑之感,这儿,或许终究不是他的归宿吧……
☆、各人皆有一盘棋
筠漓回宫收拾一番后,才让人请了女傅来,两人方一见面,便双双红了眼眶,女傅再无法维持昔日冷颜,眉目间的慈爱惹得筠漓无限感慨,还是犹疑着将“母亲”这个陌生却又异常渴望的词喊了出来,终让女傅悬泪而泣。
而女傅在触及到她隆起的小腹时讶异地说不出话来,抖着声音哽咽着问:“是他,他的?溯儿的?”
筠漓抚上小腹,点了点头。
“那他,朝议?还有现下是何情景?你,你们并未成亲啊!”女傅满头雾水,孩子都有了,怎是这般境况?
筠漓默了下,才定定说道:“其实,孩子只是意外,他心中另有其人,而我……亦是如此,所以,我想将王位还给他,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筠漓心里打了个圈,隐瞒了一些实情,她担心若是以实相告,或许这会是个变数,她既已做下决定,断然也不想波折重生。
“胡闹!”女傅缓过神,不由冷了脸色,“国家大事岂是儿戏?容得你们这般随意易主!举国上下会如何想,你们置天下苍生于何处?况且,你以为主动退让便能相安无事了,这可是关乎社稷大事,哪有你想的如此简单?”
筠漓暗叹了声,女傅说得不错,所以,她这个隐患终究不能留于世间!
面上却是笑着而言:“这些也还未定下,且慢慢看吧,如今我身子不适,也担不起国家重任,便让他先代着吧!”
“不可!”女傅蹙眉,“历代君王哪个不曾怀孕生子?皆是照常朝议,何以到了你这儿就不成了,况且历来从未有过让王夫代议的,还是个并未入籍的!”
她愈发蹙眉,审度般觑着筠漓,“说,是否有事相瞒?”
筠漓收了笑,转身坐下,替自己倒了杯热茶,置于鼻尖轻轻绕了绕,袅袅云烟氤氲了她的双眸,只听得她浅浅开口:“母亲,从我一出生便是孤身一人独处深宫,甚至还有家国重担压身,我无处诉苦,无人可述,而在得知身世之时,我竟如释重负般卸了口气,原来,这一切可以并非由我承担,而我,也不是孑然一身之人,我还有您,而您,亦是陪了我十几年,当也是最了解我的,不是吗?”
女傅仍旧眉头紧锁,终是叹了气,“唉,现下事无定论,便暂且如此吧,只是让位一事事关重大,切不可乱来,既然我回来了,从今以后,但凡有什么,你先同我商量便是。”
筠漓笑着颔首应下,转了话题,提及当日失踪之事。
女傅坦言是沐家所为,只是后来被她侥幸逃脱,依沐凝薇行事之缜密,要找到证据怕是很难,而光凭她一人口说之词,怕也很难让人信服,若是她们反咬她诬陷倒是得不偿失,索xìng先按兵不动,届时将她们一网打尽方为上策。
而对于当年之事,女傅亦是实情相告,当年,先王对王夫一见钟情,在刺客偷袭之时王夫以身相护,先王感念情深,立言此生只他一人为伴,二人鹣鲽情深,曾传为一段佳话。
数年之后,先王有孕之际,也曾悄然将政务分担于王夫,然而,亦在此时,先王却偷偷告知女傅,她怀疑王夫有异,但当时两人却归结于因孕生疑。
但也因此,先王心中存了个疑,不时留意王夫,终究还是在王夫密见他人之时被她察觉,尔后竟让她发现惊天yīn谋!
原来,这王夫乃是沐家之人,安chā在先王身边不说,竟是暗中不知不觉给王后用yào,乃是一种随身携带之dú,倒也不是什么致命的dú,但却相当yīn狠,长久与人接触便会令人不易有孕,但不知为何,先王依旧有了身孕,而沐家却让王夫想尽办法在胎儿未出世之前弄掉。
先王惊了一身汗,暗中与女傅相商,平日里仍旧假意与王夫接触,边想着如何才能除去他,或者来个一石二鸟动下沐家根基,可不曾想,那王夫也是个人精,多年与先王相处早对其了若指掌,便是从她神色间察觉异常,竟胆大妄为到想除去先王。
当时先王有孕在身,又一时不察,虽对之多有防备,也将其斩杀,仍旧让他惊了凤体,胎气大动,险有生命之危!
幸而女傅亦有身孕,而先王对此早有安排,为的便是担心她若未能生女继承大业,且自己凡有旦夕,而让国家动dàng不安,断了月家数百年基业,让得沐家狼子野心夺了去,本就民不聊生的百姓必定更为煎熬!
除了这王夫一事,其实对于沐家,王室早有戒备,奈何沐家已然根深蒂固,家业偌大,甚至隐隐有掌控全局之势,对此,王室暗中也布了不少局,只是未见其成,而先王驾崩之前,对其母上亦查探一番,那位先祖却是顽疾而伤,但她在位数十年却亦是只育有先王一人,甚至出访亦不曾有,据闻是被沐家所阻,那之后,先祖便常年病缠于塌,亦是早早散手人寰。
因此,先王亦怀疑沐家早就起了谋逆之心,而暗中想必也动了不少手段,因此才使得王室一脉凋零,大权尽握之形式。
幸而她们还有所忌惮,怕是担忧史书上难堪一笔,始终未曾堂而皇之谋权,恰而月家只留单脉,又年幼,许是觉得并不是威胁,反而易于cāo控,才有了如今局面。
筠漓听女傅这一分析,不由后背一阵发凉,沐家竟是那般对待过她的先祖与母上,当真险恶狠辣,而自己年幼之时竟还曾百般信赖,若不是有女傅,只怕她早沦落为她们沐家的一颗棋子了。
联想到自己身上这dú,怕是也与沐家脱不了什么干系,他玉笺溯不是与沐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么?若玉笺溯得知了身世,那沐家……十有□□也是了然了。
或许他们便是一起谋划来着……
筠漓双拳紧握,心中暗哼,沐家当真好算计,连环计用得真是巧妙,可叹她,终究还是败在了个男子身上,竟还傻傻的为他谋划,替他着想,或许他们正暗自拿她作笑话呢!
不过……筠漓眸色微黯,玉笺溯或许是对她无情,也终究为了王位,可沐家野心勃勃,她们谋划多年,哪可能将轻易到手的果实又白白送了个名义上的外姓人!
所以,玉笺溯多半亦成了沐家的棋子,而且,还是颗不得不除的危险棋子,或许他与沐雪情为真,但未必会有结果。筠漓抬首吐了一口浊气,她终究还是要谋划下,哪怕,哪怕玉笺溯又要多记她一笔。
这多出来的非做不可的事,筠漓不想探究内心深处出于何为,无非是庸人自扰而已,她如今,再多思考亦是毫无意义,还不如留着闲心看看风景,至少如此,待她成为一缕亡魂,亦是无牵无挂,不会因着什么夙愿未成而滞留人间,终成恶鬼。
筠漓抚着小腹,不禁嗤笑,她竟还有这闲心想些有的没的,或许,若她生于民间,便是随手写上一两个话本儿,也不愁生计了……
女傅见她如此模样,不由摇着头暗叹了下,不过脸上却是无奈dàng着慈笑,多年秘密一吐而尽,加之一路归来对近年来国家新决策的了解,已知如今的筠漓自能独当一面了,怕是如今朝廷亦是格局早变,她大权尽收了吧。
因而见着她肆无忌惮的笑容,反而心里落了块石头,想必不久之后,她便可以去先王坟前让她宽心了才是。
只不过,接下来猝不及防的事,差点儿让她心胆俱碎……
☆、错综复杂一盘乱
筠漓早早沐浴卧床,不久,房门被敲响,跟在侍女身后的司寇提着yào箱而进,筠漓见到他面色微微不自然,白皙的脸上透着红,不由神色游离,攥了攥拳,暗自吐纳几口气息,调匀了呼吸,才渐渐放松身体,朝司寇点点头。
烛火闪烁间,屋内的身影晃动显现在薄薄的窗纸上,隐隐间透着无可言说的旖旎风光。
屋外突如其然的吵杂让筠漓怔了怔,随之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紊乱疾行的步伐声,夹杂着呼和、哀鸣之类,紧接着,筠漓眼见房门被从外而开,力道之大以至于门扉撞到墙而直接损坏,几根木头听铃桄榔落了下来,门纸垂落而下发出哗哗声响。
寝被中筠漓的身子颤了颤,顶着被子的双臂紧绷酸涩却不敢动弹,心中叹了声,好险!幸而方才眼疾手快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掀了被子,她故作镇定,抬眸看向门口寒气遍布之人。
绕是如此,床上一闪而过的花白仍旧入了笺溯的眼,一时间,他竟迷惘了片刻,脚下如灌铅般沉重,迟迟上不得前。
他早知他们二人时常晚间相会,却始终不曾踏出那一步,加之他也见不到筠漓,亦是抱了些许幻想,直到女傅的出现……他今夜本只跃上高墙遥望,影影绰绰的景象焚烧了他的心智,不顾一切埋头冲了进来,可当这一切明明白白摊在自己面前,为何他又不敢上前了?
两人目光相汇,对方眸中都有着自己读不懂或是不想不想探究的神色,就这般遥遥相对,仿若有无穷言语诉说,却是听不得只字片语。
似是天长许久般,两人恍若雕塑,直到笺溯眉头蹙起,眉目间凭空多了份沧桑,沙哑的声音从喉间破碎而出,“为……何?”
他微微侧头,眸色间却是带着儿童般认真纯净,执着而又空灵,他竟是想,若是一切皆为虚情,为何不再演下去了,那样,至少那样,他还有留下的理由……不是么?随着心中这般想法,双眸亦是渐渐起了变得冷然,夹杂着碎冰渣的狠戾转向床边的司寇,都是因他,一切皆是他!一道恶dú的声音从心中升起,“那便让他消失吧!”
此时,他全身血脉涌动如惊涛,在体内叫嚣,眸色更是猩红一片,嗜血而躁动,下一刻,便是要撕碎他人血ròu,就在这当口,清冷的声线灌入脑海,“便如你所见。”他身躯一震,犹如被定格般无法动弹,连视线都不曾转移,不禁暗自唾弃,他连确认的勇气都丧失了么?
嘲讽的笑攀上嘴角,是的,他怕,记忆中的凤眸或含笑,或柔情,时而灵动,时而抚媚……皆是他深藏心底的美好,也是借由这些,他才熬过了于他而言漫长孤寂的这几月,他不想,不想在那样的双眸中看见他不喜欢的神色,不想心中的美好被生生撕扯开,这一刻,他竟懦弱的落荒而逃了!
而床上的筠漓满身虚汗,双手紧紧揪着被褥,指甲深深陷入其中而变了形,十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凤眸紧锁着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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