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月魄 > 第 5 章
    她不是没有见过其它鬼魂…但是她的鬼同类都陷在深深的我执中,无法自拔。有的惊怖的哭嚎不已;有的像是得了失心疯,喃喃自语的随风来去;也有的除了复仇,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见。

    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寂寞极了。

    在江心徘徊,放眼望去,除了广阔流银般的江水,只有岸边的芦苇呻吟着呜咽。

    她很想哭,但是只剩下一抹幽魂的她,只能啜泣,却没有真正的眼泪。

    妹妹过得好不好?几时会有人来带她走?

    正陷入冥想中,她突然觉得后颈一片刺痛的霜冷。一只温润的手搭在她肩膀上,温润如美玉。但是她呼出的气却这么冰寒,连早就失去感觉的鬼魂都为之战栗。

    为什么我觉得害怕?为什么我觉得发冷?芙蓉问着自己。她已经是鬼了,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怕得全身发颤的感觉?

    “…看到喜叶没有?看到他没有?”娇弱的声音这样甜,却没有任何温度和感情。

    “我从来没见过什么喜叶。”芙蓉本能的回答。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开口说话…

    若是以往,她必定欣喜若狂,但是现在…

    她只觉得害怕,非常害怕。

    像是被什么冰冷刀锋切割过,“她”穿透了芙蓉的鬼体,站在芙蓉面前。

    她…很美。芙蓉模模糊糊的这么想。在她眼前,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子,一头长发散着,蜿蜒到江水中随波漂dàng。穿着简单的银白小挂,却柔弱似不胜衣。容颜绝艳得令人屏息,却有种恐怖感。

    或许是因为她散发着连鬼都害怕的yīn寒,让她美丽的脸庞笼着死亡似的yīn影。

    “看到喜叶没有?”她凑近了些,呼出来的霜气几乎冻结了芙蓉的脸孔,“看到他没有?”

    “…我说过了,我没看到。”芙蓉想潜入江水,却被她一把抓住肩膀。

    痛。刻骨铭心的冰冷成为巨大的疼痛。芙蓉自从死后,从来不曾这么恐惧过。

    “我不相信语言。”她美丽而没有表情的瞳孔直直的望着芙蓉,“我直接问的脑子吧…”

    这个冒着霜气的女子,手指掐入了芙蓉的灵体。她像是被蜘蛛咬噬的蝴蝶,连挣扎都没有能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感受无数冰寒的丝线侵入她薄弱的灵体,翻搅着生前和死后的记忆,然后渐渐的被吸收、毁灭…

    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消失了。芙蓉惊恐的想着。难道她还要再死一次?她永远忘不了死亡前的无助和恐惧。她不怕死,但是不愿意再尝试死前的滋味…

    妹妹,可以的话,真想再见一面哪…

    就在意识即将丧失的那一刻,她突然一轻,那女子突然将手收回。

    “…”她娇弱的脸孔凑近芙蓉,“也有的“喜叶”吗?”

    我不知道喜叶是谁。但是看到她脆弱的瞳孔,芙蓉心头一酸,似乎懂她的意思。

    “我也想再见妹妹一面。”芙蓉哭了,“但是人鬼殊途,我连离开这条河都办不到。”

    女子惘然的望了她很久,“我叫做唐时。没有人鬼殊途这回事。人是鬼,鬼也是人。若想要离开这条河,我可以帮。”

    芙蓉猛然的抬起头,望着唐时。

    那个叫做唐时,分不出是人是鬼的女子,飘然的用冰冷的手扶着芙蓉的背,温润的触感却是这样霜寒,像是某种打心底发凉的生物,比方说,dú蛇。

    这种微带恶心的触碰,却让无形中禁锢着她的阻碍消失了,她颤巍巍的踏上了岸。

    就在她踏上岸的那一刻,这个村子的所有大寺小庙都颓圮了一角。尤其是远在人们记忆之前的远古封印,都随着她踏上岸的时候,被人遗忘的风水石都无声的碎裂了。

    当然,没有人知道,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

    芙蓉当然也不知道。就算知道,她也完全不会在意。她的心滚烫着澎湃的期待。

    她是这样悬念,这样渴望,这样的想见她那小小的妹妹。

    她的母亲在生育妹妹的时候难产过世了,不到两年,父亲因为悲痛成疾,也跟着殒命。妹妹等于是父母亲遗留给她最后的亲人,是芙蓉亲手养大的。可以说,她不仅仅是妹妹,还是芙蓉的孩子。

    即使死了,她心里唯一牵绊挂念的,也就只有这个妹妹而已。

    几千个日与夜,十年了吧?她用河底的枯骨默记,已经是十年的岁月过去了。她那小小的妹妹也该有十四五岁…聘了人没有?又是聘给谁家呢?

    她飘飞得这么急,完全忘记背后如影随形的唐时,忘记让她的灵体几乎冻僵的霜寒。她完全不在意对着她狂吠长啸的村狗,也不在意村里婴孩惊恐的哭嚎。

    她也只是想要见见自己的妹妹而已。

    冲进了大门,门神想要阻拦她,却来不及靠近,已经结霜、成冰,最后在唐时清泠的目光下粉碎消失。完全没有发觉的芙蓉穿门而入,急切的走进自己的旧居。

    那是一个破落的小院落。原本是仓库,婶婶借口她们姊妹该有自己的闺房,就让她们在这里住下。

    屋顶总是漏雨,窗户永远关不紧。但是,她在这里做针线的时候,妹妹可以安心的趴在她膝上沈睡。对她来说,这样就是一个家了。

    她穿门而入,只见一室破旧,厚厚的灰尘逾寸,不知道多久没人进来了。

    妹妹不在这里?她惶恐了一下。也对…婶婶答应她善待妹妹,或许妹妹搬进大屋去了?

    芙蓉迟疑,转身正想出去,却听到一声微弱的啜泣。

    她僵住了,缓缓的转过头去。娇小的小姑娘面着墙坐在地上,跟当年分别时一样的身量,呜呜的在哭泣。

    芙蓉的心突然提的高高的,早就没有呼吸的她,却觉得一阵窒息。她缓缓的飘向那个哭泣的小女孩,“…妹妹?洛如?”

    那小女孩只是猛然将头一抬,却没有转过来。芙蓉小心翼翼的将她扳过来,却觉得一阵阵的晕眩。

    她在河底守过自己尸首,也看过不少尸体从她眼前飘过。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如此痛苦和悲伤。

    她的妹妹…她小小的妹妹,在转过身时,突然变成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脸孔腐烂了一半,长长的舌头拖了出来,口水混着腐ròu,滴滴答答。眼睛充满血丝的几乎从眼眶掉下,不断的流着血泪。

    她的妹妹,她亲爱娇弱的小妹妹…连话都不能说。因为她已经死了,因为她的颈子还勒着麻绳。

    这是假的,芙蓉哭着解着事实上不存在的麻绳。这是假的,妹妹…洛如妹妹。已经没有ròu体了,这只是死前的痛苦记忆,从生前束缚到死后。

    颤抖着解开了麻绳,她的妹妹终于可以将舌头缩回去,大大的喘了口气。

    即使腐烂了半张脸,她依旧甜蜜的笑。“姊姊,我就知道不会丢下我不管…”

    扑进芙蓉的怀抱,就像她还小的时候,扑向既是姊姊也是母亲的温暖怀抱。

    然后消失了。只剩下一具腐烂出白骨的尸体,跌落在厚厚的尘埃中。芙蓉失神的抬头,梁上还有一截麻绳,在风中晃晃悠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的妹妹会死了?为什么?!

    “婶婶…不是答应我要善待她吗?”芙蓉尖锐的哭嚎起来,“不是说会善待我的妹妹吗?!”

    挟着狂怒的yīn风,她冲入了堂屋,飘忽在空中的她看起来狰狞的像是恶鬼。正在堂屋喝茶的叔叔婶婶呆了好一会儿,尖叫声此起彼落,叔叔吓得跌在地上,爬着往后退,“我就跟说早点把洛如安葬了!偏不!洛如啊,不是叔叔狠心,都是婶婶恨寻死,害我们损失了一大笔聘金,所以才放在那儿风吹雨淋…饶了叔叔这回吧~我马上去帮找最好的棺材,最好的宝地,让入土为安…”

    “死没良心的!”婶婶吓得爬上了神桌,抱着佛像直抖,“要把洛如嫁王大爷当七姨太,还不是你出的主意?现在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聘金还不都让你拿去赌光了!我告诉喔,是自己要去死的,跟我可没关系!要索命找亲叔叔去!

    我初一十五吃斋念佛,我可是有佛祖保佑的!”

    “…你把我妹妹嫁给谁?”芙蓉飘近他们,“你们把我妹妹嫁给那个王不仁当妾?”

    那个寻花问柳染了一身病,为富不仁还时时虐待妻妾、外号“王不仁”的王仁?

    “…是芙蓉?”叔叔婶婶更惊惧了,“、都死这么久了,还来纠缠做什么?”婶婶大起胆子,把怀里的佛像扔向芙蓉,瞬间芙蓉消失了身影。

    一地碎裂的佛像,窒息般的寂静。

    “…管家,管家!”叔叔直着嗓子嚷起来,“快去找神巫来啊!”

    神巫知道了十年前嫁河神的河神夫人出来作祟,大吃一惊。非常隆重的在芙蓉家办了一场盛大的祓禊,果然平安了几天,所有人都相信恶鬼被收服了。

    “芙蓉不是成了河神夫人了吗?”有村民感到疑惑,“怎么会回娘家作祟?再说,洛如姑娘好好的,怎么突然死了?”

    面对许多疑惑和窃窃私语,叔叔和婶婶有如坐针毡的感觉。他们求助似的看着神巫,神巫收了不少礼物和金钱,也不好默不作声。

    “我已经向河神上过奏章。芙蓉fù德不修,已经让河神大人写了休书赶回娘家了。哪知道她回家又祟死了自己妹妹,还扰得宅第不安。”神巫淡淡的说。

    村民们突然感到浓重的惶恐。芙蓉自从当了河神夫人,这十年内就不曾再有姑娘“嫁河神”。若是芙蓉被休,那…

    “如今恶鬼已诛,都是河神大人的庇佑。”神巫和村长jiāo会了一个得意的眼光,“但是河神夫人不能空悬,自然要选聘一位闺女赛祭。”

    家里有闺女的村人不禁脸孔发白,有能力打点的,赶紧尽全力打点,穷困无力打点的,只能回家抱头痛哭,终日惶惶。

    这一年,又开始了“嫁河神”的赛祭。哭得几乎断气的新娘只有一个寡母,寡母哭得几乎瞎了,却没办法阻止如狼似虎的神巫来抓人。

    新娘和寡母的哭嚎,在鞭pào和锣鼓中淹没了。盛大却荒谬的赛祭,热热闹的上场。

    这次的新娘倒是乖顺。老了不少的神巫满意的点点头。她示意村人将哭得昏厥的新娘抬上花床。

    “等一等。”在嚣闹中,这清泠的声音却压过一切。“这新娘不够漂亮,还是另外选过吧。”

    神巫瞪大眼睛,在人群中寻找是谁闹事。“谁?是谁有意见?这是河神大人的旨意,是谁…”

    “呵。河神大人的旨意?除了您老人家,还有谁听到了?还是烦您下去跟河神说一声吧。”

    神巫还在人群中寻找出声的人,却觉得身体一轻,然后笔直的栽进河里,挣扎了好一会儿,就笔直的往河心沈去。

    锣鼓和鞭pào都停了下来。几千个人的赛祭,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过了一刻,那个清泠的声音又笑了,“让她去说句话儿,这么半天还不来?神巫年纪大了,话说不清楚,来个弟子去催一催吧。”

    话才刚说完,一个神巫的女弟子惨叫着腾空飞起,又跌入江心,不一会儿又沈了下去。

    到底是谁在说话?秋阳有气无力的照耀着,但是每个人都冒出一身冷汗。转头寻找出声的人,依旧只闻其声,不见其踪。

    又过了半晌,那个声音冷笑起来,“fù道人家讲话唆,还是村长下去催一催吧。”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村长跪地磕头,“大仙!大仙!这都是神巫那老不死搞的,不关我的事情…救命啊~”

    村长的惨呼划破寂静,在江心沉没了。

    “…其实,所有的人都该死呢。”穿着白衣的芙蓉出现在祭坛上,“你们看着别人的女儿去死,心里庆幸着不是自己的女儿就好,对吧…”

    她的长发漂dàng,半透明的身影,凄艳的脸上有着两行鲜明的血泪,却笑得这样娇甜,“是不是呢?都该死…全都该死呢。”

    发一声喊,所有的人都逃走了。在推挤中,有人被活生生踩死,也有人被挤下河里淹死。这场盛大的赛祭,有数百人受伤,死亡和失踪的有十几个人。

    从这天起,这秋末,突然不断的下起雨来。恐惧的村民关起门户,祈祷上天可以垂怜他们。

    雨像是永远下不完似的。

    死亡漆黑如鸦的羽翼,在这个村落徘徊着。

    芙蓉的叔叔婶婶特别恐惧。芙蓉明明是冲着他们来的…神巫死了,村长死了,下一个一定是他们。家里的下人几乎都逃跑了,虽然舍不得这栋豪宅和肥美的田产,但命还是比较要紧的。

    他们匆匆收拾了值钱的细软,一家大小想要逃得远远的,却发现他们走不出村子。明明是出村的路,但是怎么走,就还是兜回宅子。

    “都是都是!”叔叔对着婶婶发火,“跟说早点把洛如埋了,偏要把她搁在那儿长蛆!现在她们来索命了,说怎么办?!”

    “唷,现在又都是我啦?是你把芙蓉卖给神巫赛祭的,洛如的婚事是你主张的,我做了什么?我说不要埋你就这么听话?当初叫你把这两个死丫头卖到京城去,你又不听我的了?要是早早的把这两个死丫头卖得远远的,今天还要怕她们作祟吗?”

    两夫妻声嘶力竭的大骂特骂,女儿娇养了一辈子,要茶没茶,要水没水,父母亲又顾着吵架,忍不住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婶婶焦躁起来,晃的刮了女儿一耳光,“我还没死嚎什么丧?”

    从小娇生惯养,千金小姐似的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被娘打,还在众人面前丢脸…

    婶婶的女儿忍不住放声大哭,奔进自己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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