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月魄 > 第 4 章
    有人过世,会偷偷掉眼泪,要下人拿钱过去帮帮人家。

    见识了他暴躁外表下和善的心,大家也就过着寻常的日子,看到他还会发自内心的跪拜,打从心里尊敬喜欢他。

    隔壁的大娘大婶也会半开玩笑的要唐时嫁他,“那咱们村可多个王爷娘娘了。”

    “我只跟着师傅。”唐时连抬头都懒。

    “真是傻孩子呢。”大娘大婶们也顶多这么说。想来再美貌的人看久了也不就这个样子,帝王家怎样的美女没有?小王爷这阵子兴兴头头的,久了也该腻乏了吧?

    大家都这么想,命运却开了他们一个惨酷的玩笑。

    皇上身边有位国师。

    虽然道士为官不怎么多,但也不是很罕见。当初皇上就想封司马zhēn rén当国师,但是淡泊名利的他,只接受了zhēn rén的封号,谢绝了国师一职。

    然而在此之前,皇上身边就有个国师在了。这位国师一直很神秘,几乎也没什么人特别注意到他。尽管他的相貌宛如fù女,光润若珠玉,但是很奇怪的,文武百官对他却没什么印象,尽管天天同朝。

    李承可以说,下意识的害怕他。偶尔遇到了,总是硬着头皮受他的礼,然后苍白着脸色转身就走。

    这个人yīn阳怪气的,人不人,鬼不鬼。李承心里想着。这其实也是文武百官共同的感觉。

    这天,李承又在宫里遇到了国师,他说不出有多不舒服,点了点头,就想赶紧离开。这个时候,国师抬起脸。

    “王爷,你想要的女孩,长这个样子么?”

    李承盯着国师的脸孔,惊骇莫名。国师的脸孔变了…变得跟唐时一模一样。

    “…对。”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可以帮你。”国师的声音非常柔软好听,但是有种甜蜜的恶心感,“将她写了自己名字的事物取来…我让你如愿。”

    国师行了礼,悄悄的隐没在黑暗中,铎铎而去。

    李承愣了很久,国师的脸孔和声音,渐渐的隐去记忆。但是他像是着了魔,只记得国师的要求。

    当天他就去偷了唐时的笔记。因为他知道,唐时有在笔记里写上自己名字的习惯。

    当他把偷来的笔记jiāo给国师时,其实还有点愣愣的。隐隐约约,他知道有些不妥,但是他说不出是什么样的不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过。

    但他还是把唐时的笔记jiāo了出去。

    国师依旧隐匿在黑暗中,看了看字迹娟秀的笔记,上面工工整整的落款:“唐时”。

    唐时?不是唐莳?莫怪唤她不来。

    费尽多少苦心推算,甚至到这浊世当帝王师,就是为了这个遭贬的星宿。贪狼贪狼,我同为天人时,自命清高,总是带着yíndàng不屑的笑监视着我。仗着天帝信任,明里暗里害我多少事,总该想不到有这一天…

    怎么也想不到,会沦落成蛊妖,对我唯命是从吧?将是我重返天庭最重要的一步棋子…

    国师默想着,嘴角弯起娇媚却令人发冷的微笑。

    “将这给她。”他吩咐着被蛊惑的李承,递给他一个极小的香囊,“她不要也没关系,塞到她手上便了。”

    挣扎了一会儿,小王爷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拿去了那个香囊。

    唐时觉得头上有人遮着光,诧异的抬起头。看到是李承,立刻不悦的皱起眉。这人…真是够讨厌了。天天来这儿纠缠,喜叶只劝她不计较。

    她乐意不计较苍蝇,但若苍蝇赶也赶不走,她还是宁可拿起苍蝇拍打死算数。偏生是个人呢…情感鲜少波动的唐时也有点动怒。

    但她也只是紧绷着脸站起来,想要离开屋子,冷不防,李承抓住她的手,塞了样东西到她手里。

    “你…!”唐时只觉得手掌像是被烈火给灼了,想要甩开,那个小小的香囊竟然化在她掌心,引起一阵阵晕眩和剧痛。“这是什么…”

    然后她就失去了声音。

    血。很多很多的血。她只觉得眼前一片嫣红,除了这个颜色,什么都看不到。她聋了,哑了,也接近盲了。

    一切都只剩下线条,和血的艳红。

    她只看到李承的嘴快速的一开一阖,但是听不到他说什么。她看得到李承脸上扭曲的惊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惊恐。

    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似的枯竭,疼痛和疲惫像是潮水般涌上来,几乎把她溺毙。

    鲜血似的大海。她被沈入了鲜血汇集的大海中。

    在痛极和倦极中,她无助的张开口,发出没有声音的尖叫。这无声之声像是锐利的刀,将她眼前的李承准确的粉碎,只有满地的ròu屑和将整个房间深染的血。

    到底是怎么了?她在斗室里跌跌撞撞,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鸣。她的哀鸣没有声音,但是所有听到的生灵都倒地猝死。

    “唐时!唐时!”在混乱的惊慌中,只有这个声音镇静了她,她投入喜叶的怀中,不断的抽搐。

    “不要怕,不要怕…冷静下来。”喜叶的声音很镇静,“不要害怕…记得叫什么名字?那我呢?我是谁?”

    我?她迷惘了一会儿,“…我叫唐时,你是喜叶。”

    “我说过,我不会抛下,对不对?”喜叶的声音有些虚弱,却依旧安然。

    “对。”

    “相信我吗?”

    “我相信。”

    喜叶笑了。“唐时,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师父不让我出家了。”他抱着唐时,闭上眼睛,“来找我,唐时。的时间无穷无尽了…存在下来,来找我。当我们相逢的时候…让我实现我的诺言。愿意来找我吗?”

    “好。”她茫然的抬起头,“但你要去哪里?”

    他温柔的抚着唐时的长发,尽管唐时的手腕还chā在他的胸口。或许当个zhēn rén的福利就是这样:就算心脏被刺穿了,还有时间可以jiāo代遗言。

    “轮回。我会进入轮回中,来找我…”他的血渐渐流干了,时间,真的不多了。

    “记住的名字,也记住我的名字。的出生不是为了毁灭…不管是被毁灭还是毁灭别人…都不对。对不起,我得暂时休息一下…”

    摸着唐时的脸孔,他觉得好遗憾,好难过。要让她一个人孤单的走过荆棘,这比死亡还痛苦。

    “会来找我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会吗?唐时?”还有那么多的话想说…

    成为天仙蛊不是的错。还保有神智的…不该被这种命运播弄。存在下来…不要成了麻木的蛊偶。不要遗忘这世间的美好…不要遗忘我。

    还有这么多的话想说,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但是他的神智已经渐渐昏迷,他的身体也渐渐的冷了下来。

    恢复视力的唐时,第一眼可以看清楚的,是喜叶苍白的脸孔…和被自己的手chā穿的,胸口巨大的伤。

    我?我杀了喜叶?

    这太奇怪,也太荒谬了。她咯咯的笑了起来,跟着号啕大哭。

    接着,是无法控制的悲伤哀鸣,无声的哀鸣。

    等国师赶到的时候,他惊讶于唐时的bào发。搜寻了整个荒村,除了死人,什么都没有。连一向贪婪的妖异都死绝了。

    “…成妖了吗?”他嘴角弯起一抹残忍的笑,“逃吧,尽量逃。偶尔站在“正义”这边,也是满有趣的呢…”

    他笑,在这片宛如坟墓的死村里,像是秃鹰的尖啸。

    (第一部完)

    第二部

    这雨,像是永远不会停似的。

    花轿已经在门口,她抱着唯一的妹妹,眼泪也如雨般无穷无尽。

    “抱着她,难道要带着妹妹去?”婶婶苦劝着,“快把眼泪擦一擦,上轿去吧。婶婶知道心里埋怨,谁让生辰这么凑巧呢?妹妹jiāo给我,为了咱们村子…我若不好好照顾妹妹,我还算是人吗?”

    芙蓉无助的看着婶婶,不知道要不要相信她。自从父母双亡后,叔叔婶婶就住到他们家来,说是来照顾她们的。

    只是从此有做不完的农事和吃不完的鞭子。堂哥却去学堂读书,堂妹则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有着丫伺候,大家都叫她小姐。

    妹妹也只剩下她,以后谁省下自己的半碗粥,给话都还说不清楚的妹妹吃呢?

    “婶婶,”她哽咽着,“妹妹小,还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别、别逼她…她才四岁…”

    “是说我虐待们?”婶婶变色了,逼紧了嗓门嚷了起来,“天地良心,我是少给你们吃的还是少给们穿的?爹娘欠了一屁股债让我还都没计较了,跟我计较什么?将来大了嫁到婆家去,什么都不会,好让人说我这做婶婶的失了教养?说起来做人哪真的是…”

    “好了!”叔叔不耐烦了,“跟她说这些干嘛?神巫来接人了,还跟她唆!”

    “快快快,快上花轿去!”婶婶慌忙的将妹妹从她怀里抢走,吓坏的妹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我不去!”芙蓉大哭起来,“除非答应我,要好好照顾妹妹!”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就是了。”婶婶急了起来,骂着旁边的丫头,“们都死人哪?还不快把芙蓉小姐扶出去?什么都要我自己动手?”她抱着妹妹哄着,“别哭了,姊姊出嫁呢,等等买糖给吃,喔?”

    被丫头架出门的芙蓉哭着回头,看到张着双臂的妹妹不断哭嚷,她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怕?她当然很怕。但是她更怕妹妹被虐待…这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还有谁会照顾怜爱她呢?她早就知道,叔叔婶婶只是贪她们家财、有血缘的陌生人。

    原本希望,等自己长大了,就算嫁到农家劳苦,也可以把妹妹带在身边。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

    她会嫁给河神。

    锣鼓喧天,花轿摇晃。鞭pào沿街燃放,她在硝烟里听到帘外欢闹喜气的嚣闹,相对于自己的悲泣,真是荒谬又可笑的强烈对比。

    这段路程,真是又遥远又短暂。凤冠沉重的压在她眉上,是这样凄凉的华丽。

    “请新娘下轿!”

    她被搀扶出花轿,一抬华丽的花床在眼前,她却抗拒着不肯上去。“我有话说!

    我最后还有话说!”她喊着,脸上的胭脂早就让泪水模糊。

    “抬上去。”神巫面无表情的说,几个壮丁硬要把她抬上花床。

    “你们敢碰我?!”芙蓉突然涌起莫大的勇气,“我不是河神夫人?你们不怕我作祟?!”

    村人畏缩起来,开始jiāo头接耳,那几个壮丁松开了手,眼中写满了恐惧。

    芙蓉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泪水,“神巫,村长,元老们…今天我可以甘心去嫁给河神,但是请依我一件事情。”

    神巫皱起眉,五年一祭,嫁出去的姑娘几乎都是在花轿就哭到脱力,架上花床就晕死,少见这样有胆气的新娘。

    该不会是选错人吧?她责怪的看了一眼芙蓉的叔叔,拿了不少钱的芙蓉叔叔摸了摸鼻子,低下头。

    “说罢,什么事情?”神巫不大开心的问。

    “善待我妹妹,记住她是河神夫人的妹妹。”芙蓉镇静下来,“就算做不到别的…也不能把她也嫁给河神!”

    我当什么大事呢。神巫轻蔑的笑了笑,“这我能打包票。吉时已到,新娘请上花床。”

    芙蓉幽怨的看过每个村民,她的目光让所有的人不自在的别开了脸。

    望着无尽的雨丝,她无声的叹了口气,上了花床。四个壮丁将花床抬起来,扛到河心顺流飘下。刚开始还飘着,渐渐的,沉重的花床让河水吞没,这次的新娘却不哭不动,满脸悲怆的望着天,像是在控诉。

    控诉苍天何以不仁。

    渐渐的,她随着花床沈入江心。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芙蓉。

    根本没有什么河神。

    她沈入河底之后,眼见着自己的尸身渐渐肿胀、腐烂,被鱼虾吃残了,也从来没见到什么河神。

    沈在河底的尸身,成为覆盖着淤泥的白骨,她的鬼魂也困守在这里,没有人来接她。

    缥缈的河神不消说,连因果报应的yīn差都不来,她不明白。

    恨吗?

    其实她并不怎么怨恨…怨恨并不能使她活过来。偶尔在河底听到渔夫的闲聊,自从她“嫁给河神”之后,一直风调雨顺,她的妹妹也过着不错的日子。

    这就够了,她要求的,也只是这样。

    她耐心的在河底待着,默默的看着水面宛如大理花的灿烂阳光和银流似的月光。

    若遇到投水的人,心怀不忍的她会冒出水面,将他们吓跑。

    或许是她没有怨念,所以她的容貌并没有什么改变。村民见多了,都认为她真成了河神夫人,替她塑像在河神身边,一起受香火。

    这种荣耀对我又没用。她在心里默默的说。受香火又怎么样呢?她还是个连离开这条河都不能的冤魂。听说阳寿未尽的人死后注定当孤魂野鬼,直到阳寿尽了,yīn差才会来带人。

    我到底还要等多久呢?芙蓉无奈的想着。只是她不知道,yīn错阳差的,yīn差误拘了和她同名同姓的同村老婆婆,等发现错误要来带她的时候,受了香火的她却不是yīn差可以带走的了。

    这种小失误在接近永生的yīn曹来说,时间就可以解决。他们也就先撇下了她,让她在河里继续捱下去。若是她积善,说不定可以在生死簿上多添几句好话,给她些福报便了。

    于是,芙蓉继续在河里漂dàng,望着大理花般灿烂却冰冷的阳光。

    她记得,那是一个月色非常明朗的秋夜。

    穿了一身红的她,依旧是生前的模样,在水面上漫步。当鬼其实没有什么不好,不饥不冻不暑,终日悠闲。

    但,最是蚀骨,却是椎心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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