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月魄 > 第 2 章
    用不了的,会悄悄的出现在别个贫病人家的门口,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对叶道长越发诚爱。

    只是居民们不知道,这位“叶道长”事实上并没有出家。

    “师父,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家呢?”喜叶轻轻的自言自语,像是与山岚jiāo谈一般。

    这是个诡丽的时代。精怪藏于山巅水傍,甚至化为人形步于市街之上。春秋以来萌芽的yīn阳家躲过了秦的焚书,用世家传承的方式直到这个时代,又吸收了道家哲学思想,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有系统的宗教──道教。

    在这个时代,道教粗显面貌,却还没有系统xìng的整理。各种宗派各有所长,却又互有所短。喜叶不愿留名的师父是第一个开始整理典籍的高人,传到大师兄司马承祯,更因为承祯圆滑的手腕,高超的德行,建立了道教最初的制度。

    师父一直乐见所成,但是却留下遗命,“喜叶继续清修,不许出家。”

    为什么不许出家呢?连疼爱喜叶的大师兄都讶异,这个师父晚年才收入门的少年得意弟子,为什么独独不许他出家与自己共同努力呢?

    但是师命难违,承祯只能皱紧眉,“师弟,师父遗言必有深意。你我资质驽钝,需细细思索。师父要你不许出家,你且跟在我身边,四出云游寻找搜集失散典卷吧。”

    云游十年,师兄弟仍未参透师父遗命。喜叶揽了搜集而来的典卷,悄悄的在这荒山结芦,整理起浩瀚书海。

    身就算未出家,他的心已然出家了。悠然与四时共度,宛如与天地一体,万物为友。

    起了些丝云,缓缓滑过碧洗的晴空。他远望,心思清澄,只有种单纯的喜悦,缓缓的升起…

    只是偶尔,非常偶尔的时候,他会想起那双没有情绪,干净的眼睛。

    不知道那个小小的贪狼星可安否?或许,他和唐时在本质上很接近。只是他习惯用笑来掩饰,而唐时,很诚实的面无表情。

    唐时。

    突然暗了下来。像是所有的喜悦都被夺走,什么都不存。只有yīn冷和绝望。他极目,却只见yīn风惨惨,惨白的闪电闪烁于天,一抹弦月凌空,宛如天之伤。

    断裂。他看见桃木符断裂,溅上许多鲜血。他的元神不由自主的被拉出去,像是被无声的尖叫勾去,等能看清楚周遭时,他正和一个穿着鲜艳舞衣的少女面对面。

    她满手的血污,圆睁着的眼睛像是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是痴了还是疯了,她伸手去摸尸体不再流出血的伤口,在露出肠子的惨白无意识的摸索。

    望向地上断裂成数片的桃木符,他轻呼,“唐时?”

    那少女望着透明的他,眼眸渐渐的凝聚了焦距。

    她的父母…还是没有遵照誓言吗?为什么让她在这里…环顾四周,触目皆是血海。什么都没有,只是血海一片,和尸首。

    这里不是唐府。倒卧的尸体几乎都穿着艳装,倒像是…像是青楼歌伎之处。

    安静,非常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和一个没有身体的元神。

    “唐时,还记得我吗?”喜叶悲悯的喊着她,心痛的发现,当初那方灵透的美玉,已经沾了血腥,渗了胭脂,被悲惨浸渍透了,像是永远洗不干净了。

    当初该带走她的。让她堕入红尘,变成这个样子…

    “喜叶。”她毫无表情的望着,冰冷的粉唇吐出这两个字。以为一切都已经遗忘…这种时刻,这种惨绝的时刻,居然想起他的名字。

    “去找地方躲起来,好吗?”喜叶虚空的扶着她的手,“不要怕…我会来带。我们的相识,一定是机缘。既然呼唤了我的名字…我一定不会抛下。”

    她钝钝的摸着破碎的桃木符,愣愣的点头,姗姗的往衣柜而去。

    深深吐纳,喜叶返回自己的身体,一起身马上晕眩yù恶。师父说,他的资质非凡,身有仙骨。各种修行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但是那个从未修炼过的少女…却可以轻易的让他元神出窍,召唤到她的跟前。

    “我得去把她带回来。”喜叶自言自语着,甩了甩头,往草屋飞奔。

    凝了凝眉,随手用麦杆扎了草马,轻轻念了几声咒,转眼成了匹遍体流金的骏马。跃上马背,抓住了马鬃,他皱了皱眉。

    大道循环不已,任何巫与咒都不当随意使用,有违天和。但是此时非比寻常,他得先去接唐时。

    在一切妖异之前。

    她躲在藏着舞衣的库房,知道外面有许多非人游dàng。

    自从有了桃符以后,唐时已经很久没看到任何妖异了。只是咻咻的粗喘嗅闻,常常不甘的在她附近的yīn暗角落出现,寻找着,翻捡着。

    无声的问:在哪里,在哪里?快出来让我吃掉,快出来让我吸啜的一切…张狂的渴望戟刺着,像是看得见的疼痛。

    她总是默然,桃符安静的保护着她。

    现在桃符已毁,血腥和杀戮将所有非人都吸引而至。在满是死尸的流云阁,另一场更凄惨的杀戮又开始了。

    哀号尖叫的人魂被吞噬,经历另一场魂消魄散的无尽死亡,令人作呕的野兽气味蔓延,谁也看不见的妖异尽情的享受鲜血和魂魄,无声的悲鸣不断的穿透她的心。

    握着破碎的桃符,她知道,很快就会被妖异找到了。他们找了她好久好久,渴望她的血ròu、魂魄,和这双净眼,什么都看得见的净眼。

    他们快要找到了。

    木墙轰然破碎,一双带着浓密毛发的巨掌伸了进来,爪长逾尺,森然的像是十把长剑。

    她的表情一点都没有改变。

    人都会死。就算死法不同,也还是会死。爹娘还在的时候,她因为“敬重”,所以努力的像个正常人般生活。

    爹娘因为被牵连而诛九族时,临刑前要她活下去,她也听话的活下去。

    不管活得是不是痛苦、是不是受尽侮辱、虐待,她一直很听话的,活下去。

    现在该怎么办呢?她向来没有情绪的眼睛出现困惑。刚刚那个想杀她的人,被她杀了。因为她要活。

    现在这个妖异…她杀得了吗?杀不了,就得死了吧?

    死,又怎么样呢?只是她没办法听话了。

    就是这么一点遗憾而已。当她被巨掌攫住,利刃般的爪子陷入她的身体,除了疼痛,也就是这么一点遗憾而已。

    “我一定不会抛下。”在代表死亡的血盆大口之下,她的耳边响起喜叶的话。

    喜叶。

    这个名字像是和煦的阳光、蓝天丝滑而过的云,温润的湖面,和飘然的柳絮,在她心底勾起一种温柔的感觉。

    “喜叶会来找我。”她喃喃着,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按着山魈的下巴,“你不能吃我。”

    后来发生什么事情了?她不知道。只知道眼前冒出了瀑布般的鲜血、惨嚎,还有四散热烫的ròu片。

    等喜叶终于赶到时,即使是他,也感到一阵阵心寒。遍地的尸首…混着妖异和人的尸首。

    碎ròu、断肢,滴滴答答的血像河流一般,缓缓的流下阶梯。

    流金马畏惧的在血河之外踏步,不肯前进。妖气和血腥jiāo融,像是要孕育了什么一般。

    歪斜的招牌摇摇yù坠,“流云阁”三个大字已经让血污半染。明明在闹市之中,却没有人发现这青楼有任何异样。

    穿过大门,有种令人窒息的违和感。喜叶怔了怔。这流云阁已经被封印起来,宛如一个巨大的容器,进出不得。

    隐隐的杀气在胸膛里翻涌,他阖了阖眼,踢起地上一只小石子,惨嚎一声,一只似狼大的妖异应声而倒,杀气消失无影。

    徂如。一种可以引起杀气的妖兽,却被好好的保护在一个笼子里,上面贴着隐符,小石子踢碎了隐符,也击碎了徂如的头盖骨。

    徂如,是种古代的妖兽。最喜让猎物们挑起争斗互相残杀,然后坐收其成。这种残忍的妖兽几乎都已经绝种,是什么人挖出徂如的头盖骨,引出妖力?

    笼子下,甚至埋着鼍龙的尸体,像是腐ròu引来苍蝇,因此也引来无尽的妖异。

    “…是蛊。”这整个流云阁被当成了巨大的蛊盆,将众生聚集于此,用徂如引发杀意,最后留下来的生灵就会变成“蛊”。

    到底是“谁”留了下来?他还来得及吗?

    他寻找最后的生灵,看见了唐时。

    血腥与妖气在她身边蜷曲盘旋,像是个蛹将她包裹着。一双眼睛已经赤若鲜血,跪坐于地,让血浸渍透了,脸孔带着茫然舒缓的愉悦。

    她挥出手,鲜血化成如雪花般的血刃,击向喜叶。

    但是喜叶比她更快,将手按在她的天灵盖,知道她已经成蛊,或许再用点力就能让她解脱…

    他不能。

    “唐时。”轻轻抚着她的头顶,“我说过不会抛下。”

    睁着血红的眼睛,她看了喜叶很久很久,才像是认了出来。“…你来了。”她松手,破碎的桃符掉落在血泊中,脱力的倒在喜叶的怀里。

    还来得及。她尚未杀尽“蛊盆”中最后一个生灵,这个巨大的“蛊盆”里,有两个生灵存活。一个是喜叶,一个就是唐时。

    她没有杀喜叶。

    他或许无法终止蛊术的进行…只要不让她杀死自己,她就不会成“蛊”。

    “我不会抛下。”他压抑住内心的狂怒和莫名的恐惧,“我带走。”

    遥望袅袅黑烟,他的赤炎术正用火焰洗涤流云阁的血腥与罪孽。

    此时他已经将唐时带到离流云阁二里外的一处水泉,将她安置在泉中,泉神虽然皱眉,却顺服于喜叶的流符,将她藏在流泉中,命水流帮她沐浴去满身血污。

    喜叶一直没有出声,只是沉重的望着黑烟。不断的忖度着。

    到底是谁呢?是谁祭起这么大的蛊阵,是谁试图将唐时变成“蛊”?以妖异众生为蛊虫,以唐时为蛊源…

    是谁有这本事杀死鼍龙,是谁又有这种本事捕杀徂如呢?

    就算他毁了“蛊盆”,他也无法终止蛊术。若不是喜叶意外闯入,使蛊术尚未完成…

    唐时会怎么样?

    “你带着她,会是一种麻烦,大麻烦。”泉神泉醴忍不住提醒喜叶,“只要她杀了你,她会成为天仙蛊。她若不杀你,造蛊者也不会放过你的。”

    “泉醴,你知道造蛊者是谁吗?”喜叶没回答他,反而丢出问题。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我敢知道吗?!我名为神,却只是一介小小山灵,神格很低的!”泉醴跳了起来,“去去去,赶紧把她带走。她弄污了我一池泉,我得弄个山洪来清洗清洗。不然不知道是仙神灵妖的哪个造蛊者找来,我可不是自找死路?”

    “不是人?”喜叶抓住想逃跑的泉醴,“不是术士?”

    “这我怎么知道?”泉醴挣脱不开,没好气的,“如果是人,那就更恐怖了。万灵众生还没有人那种执念让人畏惧。不过你看看,祭得出这种阵仗,你以为会好相与吗?你说啊你?!我劝你既然不忍心杀她,远远的带去丢掉吧。别丢在我这边就好了…喂,警告你,也别丢在流泉处,随便哪儿都行,别跟我扯上关系就好了。”

    泉醴唤出水流,将昏迷的唐时扔到喜叶怀里,“去去去,我也得闭关躲灾了。”

    喜叶抱着湿漉漉的唐时,凝思想了想,沾了沾泉水,在她额头画了个“封”。

    泉醴张大嘴,“…你要画也用其它的媒介!你用我的泉!将来我脱得了干系吗?你说啊你?!”

    “你管遍天下泉水,连九重黄泉都是你源头,怕什么?”喜叶笑了笑,“借了你这人情,我将来会还的。”

    “将来?!”泉醴叫了起来,“你这活不到百岁的短命鬼跟我讲个屁将来!认识你真是倒了八百八十八万年的楣!给我滚啦!”

    泉醴马上跃入泉中,将水流尽收,封了这处泉。

    喜叶笑了笑,摇摇头。嘴巴说得这么dú,却帮他清理了一切痕迹。将来若是造蛊者追来,也一无所获。

    他神情凝重了起来,不知道要怎样平安而隐遁的将唐时带回去。

    “你痴了还是傻啦?短命鬼?”泉醴没好气的从干枯的源头冒出脑袋,“我帮你竭了一整条地下水脉,你就不会动动脑筋啊?你是巴不得给我惹来更多麻烦是吧?笨道士,真是笨道士!”

    喜叶笑了起来,唤来流金马。随着泉醴帮他开的地下水道,疾驰回荒山。泉醴一面嘟哝着,一面追着流金马的马蹄后,一寸寸的用泉水洗去一切的痕迹。

    “若是仙灵神妖,到底有个上司可以告诉。”泉醴埋怨着,“若是你运气差点,是个人,我看你可就有得瞧的了…”

    一点踪迹也没有。

    望着黑烟,他不知道是谁破了自己的蛊阵。擅自带走自己选定多年的“本蛊”,胆量不小啊。

    流云阁毁于赤炎,但是赤炎是修炼几年就唤得出来的。要凭这个薄弱的线索,追查不易。

    虽然天仙蛊还没完成…但是气味不可能消失的。但是他居然找不到一点一滴的味道。

    方圆百里没有下到一滴雨,却土地润泽,把所有的气味洗刷得干干净净。沈吟片刻,他唤,“唐莳。”

    这是他取的名字,就算天涯海角轻唤,都可以得到响应。

    一片静默。

    很有趣,非常有趣。他的唇角露出微笑。是什么术法可以将她掩盖起来,连呼唤都呼唤不来?

    反正他还不急。他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以追讨回来…他不急,一点都不急。

    唐时突然惊醒,眼睛睁得大大的,有种掐紧心脏的恐怖感。

    恐怖?她从来没有感到恐怖过。

    “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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