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佛祖在一号线 > 第 19 章
    肃市容的必然之道。

    事实上,我的一个表弟就在某个省会城市正做着这个工作。我试图告诉他,粗暴执法是不对的。最终我发现这并不容易,因为他曾在执法过程中遇到无数困难,而一脚踢过去实在是最简明的解决之道。这时候我该怎么想呢?期望整个社会的进步渐渐地导致他不需要这么做,并且理解他?

    当然不。这是个是非问题。不管是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权力对无辜者的暴力都是不可原谅的。这是一块小小的道德基石,但是正如那个著名的比喻,现代文明的航空母舰就立在这枚硬币上。

    带着一股文化激愤,我的表弟告诉我:“中国人就是贱,你不来点儿狠的就不好使!”我很难向他解释,类似的说法我曾经在饭桌上听到过,在各种讨论民族劣根xìng的文章中读到过,也曾经在记载李鸿章那个年代的历史纪录中读到过。当年甲午战争失败,李鸿章的幕僚罗丰禄就报告说:“倭人常谓中国如死猪卧地,任人宰割,实是现在景象。”中国文化在璀璨一面之外也有黯淡一面,民族xìng需要检讨之类的说法并不是全是无稽之谈。不过,即便到了2980年,我仍然会在坟墓中像今天清楚春天花开秋天叶落一样清楚这个事实:所谓劣根,绝非人xìng之必然,没有人甘于下贱,只有人不得不下贱。

    每个人都有尊严,只要他们可以有。人xìng中有黑暗元素也有美好元素,而一个好的社会将帮助一个人祛除黑暗,激发美好。我并不需要多听几遍奥巴马的演讲来让自己拥有确认如此的激情,也不需要“是的,我们可以!”才醒悟人类拥有信念。信念一直在那儿,就看你看不看它。

    这就是我一直相信天真是一种可贵的品质的原因。在智慧缺位的时候,天真可以帮助我们从失真的世界中抽身而出。倘若一个人认为中国人需要皇上,或者给了自己一个堕落的理由,“要是我不行贿去做这个事,那就会有另一个人这么做,他会比我做更多的坏事”等等。那么在我看来,他就是在寻找到智慧之前已经失去了天真,既贪婪又成熟,生活在失真的世界里。

    “失真”洋溢在我们周围,看清它也许很难。有个研究纳粹和邪教组织的心理学家叫罗伯特-利夫顿,他说,纳粹医生们长年以来故意回避本能的情绪,创造出了一个“奥斯维辛自我”,他们眼中的世界就失真了。他们逃避掉自幼建立起来的正常情感,阻止人类天生的良知干扰他们的工作。

    这是最糟糕和最邪恶的一种体制化。有时候,我会想起小时候大人们常常用来谴责小孩子的一句话,这句话是“越活越回陷”。它的意思是,一个人越活越糟糕了。事实上这种退步是非常可能的。在一个失真的世界里,每个人都会越坏,甚至一个聪明又高尚的人也可能如此。要知道,恐怖主义和纳粹并不是孩子般的举动,它们都是深刻信仰的产物。“失真”会像黑洞扭曲光线一样扭曲我们的头脑。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可以什么都不需要,除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因循不觉韶光换

    这一年我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当然是汶川地震,我去了北川采访,沿着禹龙干道从老城走到新城,尸味之浓重,使我就像在重重幕帘中行走。以前我听同事讲过他们在东南亚海啸之后的见闻,说尸体都摆在海滩上,望之令人绝望。这回我也算体会到了。北川县城其实是一个山谷,其时烈日烧灼,到处都是滚落的巨石,我们私下打比方说,那是一些“俄亥俄州那么大的石头”。

    当时《南方周末》编辑部强令记者徒步进入汶川,地震次日深夜,记者曹筠武在MSN上向我抱怨,那是不可能的。让我印象很深的是,他说:“那山大得!”后来他们乘直升机去了汶川,回程亦是千难万险。

    当时我很惶惑。小时候我母亲讲故事,说一头大象死去的时候,别的大象就会围绕在它身边久久悲鸣。我体会到的正是那种大象的惶惑。你怎么会想到自己会在有生之年置身于这样一个巨大的悲剧当中呢?在北川,几乎每一分钟你都会看到人们平时所说的“永生难忘的一幕”。我只好提醒自己,“清醒一下,你只需要像以前做灾难报道一样去做。”这也就是后来,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南方周末》的报道没有“懵掉”的原因。我们只是想报道真实的灾难与救援现场。在后来的一篇总结文章中我说,我是一个记者,当然只能以我的职业方式去帮助人们。

    当时我的好多朋友看着电视以泪洗面,哭完了就去捐款;也有朋友腻烦了道德狂热,跑出去寻找自己的清平世界。后一种人当时可不大敢把自己的生活公之于众。按一种浪漫主义的说法,我也算是去过“前线”的人了,那么容我说一句真话吧:我觉得他们每个人的做法都是对的。

    德军入侵当日,卡夫卡在日记里只记录了自己买东西、游泳之类的小事儿。这是他的权利。罗素有一句名言:“参差多态,才是幸福之本源。”下一句话则很少有人知道,“可是这在乌托邦里却丝毫不见。”一个好的社会自有宽容度,一个不够好的社会则只有单一的评判。我愿意去灾难现场,但不喜欢任何一元价值观,不喜欢巨大的“善”压迫了渺小的“自我”的世界。

    有一天晚上,我在绵阳市的九州体育馆。为了让孩子们过六一儿童节,体育馆外面正在放电影,成龙在汽车上跳来跳去,制造了一起bàozhà,一座楼轰然倒塌了。大人孩子们都被电影深深吸引,我最初想的却是,对他们来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呢?几天前他们刚刚看过了更惊心动魄的场面。可是如果你在现场,你会明白其中的逻辑。他们就是需要一点儿娱乐活动。他们也许死了父亲,也许死了母亲,也许失去了孩子,可是他们需要的就是在一个炎热的夜里让幕布上的光影浮晃在脸上。

    我感到我与他们是一体的。有时候你感到事物之间有某种关系,但是你说不清楚为什么有关系。上大学时我读过狄兰托马斯的诗:通过绿色的茎管催动花朵的力/也催动我绿色的年华,使树根枯死的力/也是我的毁灭者。某种程度上说,地震使得我的某一部分也被毁灭了。你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变化,就是会在回想起地震期间的经历时感到非常、非常不安。

    转眼就到了年末,奥运会的繁华已经散去,经济危机的yīn影日重,人们好像在相当程度上已经遗忘了地震。我蛮惊讶于人们对于经济危机到来的惊讶,照我看,这是一个曾有好多征兆的事情呀。中国经济的基本面一直是有问题的。我有兴趣向往日追寻,因此在历史中发现,在中国,人们的反应好像总是滞后于他们所在的世界。在常识层面推测,人们为什么察觉不到世界的改变呢?一个原因可能是睡了或者醉了,另一种原因则可能是因循度日、迟钝不敏。

    这又让我想起了宋祁的一句词:因循不觉韶光换。如何让人们不再因循不觉呢?我想那就是让他们面对一个真实的世界。这也是当我回想2008年时首先想到那些因真实而优秀的地震报道的原因。倘若没有对真实的渴求,也没有对“异己”的宽容,我们就会被庸常的日常生活淹没,在因循不觉中渐近老境。

    @不能直呼此物之名

    在《堂吉诃德》的年代,西班牙人提起粗鄙或不雅之物就会感到抱歉,“这位忠实的侍从猛然一跳请原谅,我不能冒昧地直呼此物之名却跳到了犬类的遗留物上。”如此大费周章,说的其实是桑丘踩到了狗屎。同样,在谈起对新近出版的一本书的观感之前,我也要向诸君致歉。我指的是《中国可以说不》的“续集”,一本假装气呼呼的书,它越俎代庖地宣称本国的情绪正处于不甚满意和勃然大怒之间请原谅,我可不能既提起一个如此不得体、如此做作又如此狗屁倒灶的书名而不感到不雅。

    书名就像人脸,什么趣味什么成色差不多一望即知。一本叫《百年孤独》的书可能有点儿意思,叫《百年辉煌》则肯定味同嚼蜡。北宋遗老写一本《东京梦华录》应该不赖,如果汴梁市政府介入进来,要求改叫《帝都建造之卓越成就》,那就肯定没法看了。

    假如后世又有这么几个家伙,无德无才却贪求模仿之便利,攒出了一本书叫《西京梦华录》,我们就会说,无聊人作无聊事,不过随他们便吧。假如他们利用这本仿作略赚了几笔快钱,于是几年之后卷土重来,又搞出了一本《西京梦遗录》,我们的反应就一定不同了其一,无聊也要有个限度,欺世盗名不能没完没了;其二,请问这几位到底是作家呢,还是痴汉呢?

    在我看来,《中国可以说不》大致相当于《西京梦华录》,都是模仿之作,前者的源头就是盛田昭夫和石原慎太郎的著作《日本可以说不》。而如今这一本,我看就是《梦遗录》模仿到这么拙劣,除了需要无知之外,还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其实我一点儿都不为它的影响担忧,更不相信它真能为民族主义的虚火添上几把干柴。为了公正地对待它,我特意在网上读了它的十几个章节它的质量是如此之低,以致无法让任何有判断力、能够推动这个社会发展的读者予以重视。

    民族主义即便是极端民族主义,若不与国家权力结合,也只是社会思潮的一极而已,完全不必为之忧心忡忡。纳粹德国和军国主义的日本都是极端民族主义的渊薮,可是探究其本质,民族主义只是结果,国家对大众意志的cāo纵才是罪恶的根源。若能避免这cāo纵,我们就能避免人间十之八九的恶,这便是提纲挈领之法。

    我想真正值得警惕的,是这本书背后表现出的在我们这个社会中越来越浓郁的惟成功是图的趋向。

    有人批评说这本书是一本“左愤”之作,我以为失之简单。我看这本书中既有极端左派的冥顽不灵,也有极端右翼的冥顽不灵,可是它既没有什么左派的理想也没有任何右派的理xìng。它甚至用了几个章节的篇幅专门讨伐中国知识分子的“文艺腔”,且将之与中国对航空母舰的需求对立起来,恕我直言,我的观感就是关公战秦琼村夫野老饮少则醉,在那儿胡吣呢。

    我们该如何理解一些人写了这么一本在逻辑、事实、结构、语言上都毫无最基本的质量可言却使劲儿嚷嚷的书呢?惟一的解释只能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在它身上寄托任何真正的抱负。《南方周末》曾经发表过一篇特稿,讲一个“没有形状的”男孩,他就像水一样,遇到石头缝就钻进石头缝,遇到老鼠洞就钻进老鼠洞,没有原则,没有立场,没有底线,也没有自我,只是贪婪地不择手段地渴求着成功。在我看来,我们正在说到的这本书,也正是一本单单谋求“成功”却没有任何原则和立场的“没有形状”之作。

    这个话题说到这儿也就结了。题外话是,这书出版之后受到了不少批评,我看到其中一位作者在博客上说,笔墨官司耽误了他们不少事,一位作者误了“几个活儿”,少赚了10万块钱,而他自己呢,只少赚了6万块。你知道有些人一遇到批评就会又抱怨又炫耀地暗示自己赚钱比较多。看到这个,郭德纲的一句话就闯进了脑海:嗯,你无耻的样子很有我当年的神韵!我的感慨是:倘若人们默认凡是成功的就是值得去追求的,那么这种腔调还真是天下无敌啊。

    @十分钟忆往

    前两天,我在百度上Google了一下“叼鱼郎”。这是我小时候见过的一种水鸟,它们笔直地钻进水面,重新出现时携带着水花,嘴巴里叼着鱼,慢悠悠地掠过天空,鱼挣扎着,银光闪烁。Google的结果是,这是中国常见的水鸟,也就是翠鸟。第二天晚上,我想起自己小时候在作文里写过翠鸟。可是我怎么会写到它呢,如果我不知道自己见过的就是翠鸟?紧接着,我回忆起了妈妈曾告诉过我,叼鱼郎就是翠鸟。这么说,我忘了这个小知识,如今找回来了。

    我还一度认为自己见过蜂鸟。它跟书本上描述的蜂鸟完全相同,很小,振翅极快,会稳当地悬停。有一次我看见它在吸吮蝴蝶花的花蜜,比苏-30还厉害,会在空中后退。还有一次,我正走在路上,它飞到我鼻尖前几厘米处,悬停了两秒钟。它的翅膀扇得那么快,就像纹丝不动。

    在孩童时代,对我而言,这神奇的小鸟彷佛有着雷诺阿式的富丽颤动的光晕。它是造物主的精致巧思,是一个小小的神话的降临,是神明不仅雄浑辽阔而且富有艺术天赋的证据之一。

    直到上了中学,我查阅资料,才得知这只是幻象。我见过的并非蜂鸟。如今你可以在网上查到这段话,“蜂鸟在中国全境没有分布,有些大型的天蛾(如蜂鸟鹰蛾)在白天活动取食花蜜时会被误认为是蜂鸟。”蜂鸟,3克重,最高时速100公里,可以升至5000米高空,远在美洲。

    蜂鸟倏忽远去了。翠鸟也早已在那片水域消失。有一天,工业废水汩汩而来。我记得那时候我爸爸经常疑惑,炖鱼为什么有一股汽油味呢?水污染是从重工业城市开始的,一直蔓延到中国的每个角落,杀死了银鱼、翠鸟,等等,只有螯虾顽强地扩大了种群。养殖技术也越来越凶悍了。东北人家以前常吃的带鱼,越来越大,鱼ròu失去了弹xìng,嚼起来像面饼,鱼刺末端还有骨瘤。多年以后,我雇了条船,在洞庭湖里来回穿梭,一边冻得要死,一边感慨,好家伙,他们把这湖当成马桶了。才20多年,从外部环境,到人们的心气,这个国家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以前人们很急切,心气也高。我模糊地记起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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