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庄小周清醒,房顶上窥视的眼睛悄然离开。
片刻之后,响起敲门声,老人悄声走进来,庄小周恰好睁开了眼睛,老人问道:“睡了三日,要不要吃点东西?”
“要的!”庄小周枕着胳膊回答。
他还是没有完全从那种不真实感之中恢复出来,所以万事不关心,懒洋洋漫不经心地躺着,不想动弹。
“我跟老善人说了你,嗯要留下来做杂役,好歹要粗通文墨,你识字不?”老人小意问道。
“我想想”
庄小周翻了个身,似乎又要睡了。
过了一会,方才含混不清说:“我应该是识字的,但是如今头脑混沌,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麻烦,写几个字,我给主人看看。”
庄小周起身披着鹤氅,赤脚走过来,发现老人手中托着笔墨,显然是有备而来。接过毛笔,仰头想了好久,才迟迟疑疑地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大”和“木”。
即便是乡间开蒙两天的孩童,也写的比这个好。老人捏着纸,皱眉看看庄小周,这少年也算眉清目秀四肢健全,为何字迹中却透露着一种残障愚蠢的味道?
“如何?”
庄小周似乎还带着一股自傲。
“嗯,何意?”
老人顺势问道。
“这个字,是你”,庄小周指着“大”字说道,然后指头挪到“木”字上,一本正经道:“这个字,是我。”
老人肩膀一抖,胡说八道。
心说若不是灾年急用,何必和这个神志不清的家伙纠缠许久。
点点头,提着宣纸走出门,向书房而去。
在赵府,书房是极为隐秘的存在,老人鱼舞沿着石头小径一直走,地势越来越低,最后,到达一处陷入地下的石屋。
石屋长满青苔,干枯的藤蔓密密麻麻,几乎将门口遮住。
老人上前用手轻轻敲击,咔哒一声,石墙上缩进去一块大石,老人将庄小周的墨宝递进去。
里面有人接了,然后石头咔哒弹出。
石屋里面昏暗一片,一个干瘦的身影趴在桌上,打开那幅字,红色惺忪的眼睛贴的极近,乃至未干的墨迹都蹭到了鼻子上。
“这他妈,是用臭脚写的吗?”
瘦人低骂一声。
心想道真是一蟹不如一蟹,字写成这个模样,还有什么看的?
如果有人看到这个瘦人的话,必然会大吃一惊,此人竟然是唐帝国测字第一人泥菩萨,六十年前忽然销声匿迹,留下一纸,自谓测字算命一甲子,泄露天机太甚,如今遭遇反噬,入山隐居,自救余生。
泥菩萨看完这张纸,双手一拢,有些恼怒地将庄小周的墨宝揉成一团,扔进脚边已经熄灭的火盆之中。
看来得提醒提醒鱼舞了,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拿过来测字,老夫干活不要钱,也不能这样作贱手艺。
“凡夫贱格,以后就不要拿过来了。”
鱼舞听了这话,仿佛大大松了一口气,腰背又弯了一点,回话道:“看这少年颇有些古怪,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既然泥菩萨掌过眼,那便没问题了”
敲打完毕,泥菩萨不再言语,闭目靠着椅子开始养神,他的目力越来越差,即便如此小心使用,大概也用不了几年就要瞎了。
像一根蜡烛,无论如何珍惜,终有烧完熄灭的一刻。
未知永恒的黑暗,令他无数次从梦中惊坐而起。
怎么掌间有些潮湿?
泥菩萨吸了吸鼻子,闻到铁锈的味道,不对,应该是血的味道。
他把手掌提到眼睛前,隐约看到一片血红,还有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轻痛,至少有十几道伤口,正在慢慢地渗出鲜血。
何处来的利器?
泥菩萨仔细想想,蹲下去,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拨了拨火盆里那团柔软的宣纸,指尖微微一麻,皮肤骤然裂开,鲜血迸射。
他顿时明白了鱼舞的那种感觉。
此人随手所写的两个破字,竟然有剑气迸射而出,以无厚无形之体,轻易刺破躯体。
此何人耶?
按照赵老善人的规定,此刻发现异状,泥菩萨应该拉一拉头顶上的绳索,牵动铃铛报警,自然会有人过来问话。
是妖邪,是刺客,还是自己走眼?
泥菩萨手已经摸上了绳子,停滞一下,又缩了回来。
说不清楚为什么,他想再看看。
鱼舞脚步轻快回到庄小周所在的石屋,这小子吃饱了饭,大概是肚子太撑,半靠着呆呆喘息。
“你那两个字,老善人看了,虽说丑陋,却也朴拙有趣,你可以留下了。”
“哦”,庄小周不咸不淡地应付着,完全没有被录取之后的欢喜。
“只是,那两个字随手所写,究竟何意,仅是因为简单好写?”鱼舞按捺不住好奇。
“说了嘛,大是你,木是我。”
“哦,何解?”
“你自己心里没个数吗?”庄小周懒得解释,懒洋洋回答。
鱼舞一愣。
这少年说傻不傻,说精却又糊里糊涂。
“你下面,不是没了吗?”看对方发愣,庄小周打着呵欠耐心解释。
鱼舞身子一震,这少年看似漫不经心,却已经窥破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鱼舞,大太监鱼朝恩的弟弟。
也是个太监。
“大”,鱼舞终于明白,内心不由苦笑,胯下凉风吹拂,脸上露出尴尬,呆呆站立一会,黯然说一声告辞了,走了出去。
看老人神色有异,庄小周不解地挠着脑袋,心想,太监只是一个普通营生而已,各人志向不同,亦无须难堪。
余光扫到桌面,不知何时停了一只灰蝗。
严冬时节,蝗虫尽毙,这只半拃长的灰蝗却是神采奕奕,缓步在桌上来回爬行,似乎有意引起庄小周的注意。
呼扇一下,展开三寸大翅,蹦到庄小周手背之上。
呆呆看着这胆大的东西,庄小周微微皱眉,盯着它,缓慢地思索着,那虫头上一对紫红分节长须开始摇晃,一点一点,极有韵律。
“你在何处?”
这是虫子在问他。
虽然不是十分清灵,庄小周虫圣传人的本能使得他轻易读懂了这虫的意思,伸手触着虫须,真气流转,一个小小的旋涡出现,回答问话。
“未知何处,略有古怪。”
他隐约知道是谁在问他,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望速归。”对方回答。
“归向何处?”庄小周确实想不起来,应该向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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