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一个大胡子？”
老人在背后问道，庄小周点点头。
“那大胡子逾墙而出，手里端着一个大碗，然后就向东边飞奔而去，他应该是舍了你，自己走了”，老人言辞恳切。
庄小周不听，继续向外走去。
门口确实空无一人，老人跟出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如留下做些洒扫杂役，那大胡子或许会回来寻你，青城郡这地方，再走散可就不好找了。”
“我需要一处安静的地方。”庄小周皱眉道。
“没问题，你先休息几日。”老人说完，不由分说抓着庄小周的鹤氅，拉他又进了庭院。
给他安排了一处同样简朴到清寒的斗室。
庄小周一进去便昏昏欲睡，趴到床上，呼呼进入梦境。
老人看看他。
带上门出去了。
老人穿过赵府宽阔的庭院，走过足有五亩地的花园，最后来到一个木屋前，木屋整洁而雅致，矮栅栏前甚至还有几株垂着头的狮子国大碗菊，这个季节本是万物肃杀，这几头菊花却是骄傲恣意。
稀稀疏疏的翠竹后，露出一段白衣。
老人很恭谨地站定了，拱手道：“主人，来了一个。”
无人回答，起了一阵清风，随即一道清泠细碎的琴音涓涓而来，如风穿松林，似清泉击石，叮叮咚咚敲打人心。
这是一段隐士的独白。
老人意态愈加慎重，双手抱在一起，用袖子遮住，微微弯着腰。
直到一曲终了，弹琴之人收了手，活动活动手腕，很满意地看着这双白如新葱，不肥不瘦隐隐能看到血管的手掌，轻声道：“上来说话。”
声音不粗不细，男女莫辩。
老人拾步走上木台阶。
弹琴的是一个中年人，面白无须，一头黑发油光可鉴，皮肤吹弹欲破，没有一丝皱纹，双手更是柔弱无骨，他微笑看着老人说：“说说吧。”
老人显然早已想好，开口道：“门口捡了一个少年，体格倒是健壮，只是神志似乎有些糊涂，但是不妨事，可以用。”
中年人含笑点头。
又看着双手，叹口气道：“好看是好看，气力差了一点。”
“主上多多习练，自会运用自如。”
弹琴之人嗯了一声，站起来，拄着一根拐杖，很费劲地从琴架后移出来，向木屋内走去。随着他步子迈出，白袍飘飞，露出一双瘦骨嶙峋的脚，脚上穿着破旧的草鞋，乌黑的皮肤布满裂纹，显得无比沧桑。
这双脚与那双弹琴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脚属于某个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老人，这手属于某个巧笑嫣然的二八佳人，但现在很奇妙地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那脚年岁太老，加之布满裂纹，所以每走一步都费力。
弹琴之人忍不住露出急躁和忧愁的神色。
“赎罪！”老人忽然跪下。
“也不怪你，这灾年来的突然，都说我赵老善人这次手笔有些小，有谁知道我的难处，这拖累人的肉身啊”
“一定尽快！”
老人跪地保证道。
“鱼舞，太祖将你赐我，一直忠心耿耿，我从未疑心”
说完，赵国公，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赵老善人，拄着拐杖慢慢走进了木屋之内。他的上身挺拔健壮，姿容美仪如盛年之人，下身枯槁残破，似败根衰草。
一切都赖这个叫鱼舞的老人。
庄小周趴着睡，靠着睡，仰面睡，侧卧睡
整整三个日夜，不饮不食。
如同冬眠的熊罴一般，间或只是舒展一下身子，嘴里发出不明其意的咕噜之声，从意态来看，睡得很舒服。
房顶上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而在他的体内，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星河翻涌，时空断续。
朦胧之中，他似乎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说了很多话，无数的消息潮水一般涌过来，冲刷着他的识海堤岸。
若这堤岸足够坚固，潮水退去，神识如常。
一旦堤岸冲垮，其人神识被洪荒巨力冲刷之后，空白一片，便成废人一个，毋论天赋，留有残命半条已是幸运。
庄小周身子扭曲，张着嘴微微抽搐。
一浪一浪的光流，夹杂着斑驳闪烁的符文咒印，不断涌进庄小周识海之内，所有生灵的识海都是幽深难测的，而且天然具有防御之能，所以庄小周鼻头抽搐，眉毛剧烈地扭动，极力在抵抗这外来之力。
轰！轰！
一次比一次剧烈，挟着碾压所有生灵的威势，冲撞着庄小周的灵识。
脑海之内偶然传来清脆的“卜，卜”之音，像是雏鸡啄破蛋壳，但这不是新生之语，而是毁灭之潮音。
破裂声越来越密集。
最后像是轻轻敲鼓一般，倘若有大能睁开灵目观察，就会发现这个蜷着身子微微颤抖的少年体内，灵识之堤已经出现数道裂纹，而且在不断冲刷之下，裂纹有不断蔓延之势
想来也是，多少天才少年，依赖门派深厚底蕴饲育以天材地宝，在长辈护法加持之下也是如履薄冰，方才敢承当一派之千年气运。
这个草莽少年，在一帮胆大无知之徒怂恿之下，走到这步田地，还能稀里糊涂活着，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
裂缝越来越大
庄小周牙关开始咯咯作响，灵识似乎已飞至九天之外。
哗啦
一丝洪荒原始之莽灵沿着裂缝，开始渗透，涤荡如此一个小小魂神，在无边无际的浩瀚宇内，只是不起眼角落里的一丝微澜。
大道从来都无情，浩荡而去，寸草不生。
庄小周的呼吸已经很微弱，房顶之上窥视他的那双眼睛，也露出困惑与不解，这少年沉睡几日，气息忽然变得如此微弱，到底是何缘故？
千钧一发之际。
叮，一声轻响在识海之内泛开
一朵金色的莲花自虚空之中蓦地涌现，万道金光晃耀之下，那些渗透进裂缝内的莽灵无法再有一丝蔓延。
万顷滔滔洪流，忽然悬于一线。
许久之后，庄小周睁开双眼——眼神明显清澈了几分。
丁荒所赠金莲花，此际风姿绰约。
独立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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