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到走廊上去有十来次了,不过这次她绝不再回来打那个费力不讨好的包裹了。要想
收拾一点东西简直是不可能的。她在走廊上坐下。除了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在这里等待瑞
德,看来什么也做不成了。可是左等右等,他就是不来。
最后,从大路前头很远的地方,她听见一种没有上油的车轴的吱吱嘎嘎和缓慢而隐约不
清的得得马蹄声。他干吗不快点走呀?他干吗不鞭打着马跑起来呀?
那声音近了,她一跃而起,呼喊瑞德的名字。然后,她隐约看见他从一辆小货车的座位
上爬下来,接着大门喀嚓一声,他朝她走过来了。他来到灯光下,才叫思嘉看清楚了。他穿
得整整齐齐,像要去参加跳舞会似的。雪白的亚麻布外衣和裤子熨得笔挺,绣边的灰色水绸
背心,衬衫胸口镶着一点点褶边。他那顶宽边巴拿马帽时髦地歪戴在头上,裤腰皮带上插着
两支象牙柄的长筒决斗手枪。外衣口袋里塞满了沉甸甸的弹药。
他像个野人似的从走道上轻快地大步走来,漂亮的脑袋微微扬起,神气得像个异教徒王
子。那种思嘉下了黑夜的恐怖,却像一贴兴奋剂似的使他显得更强悍了。他那黝黑的脸上有
一丝勉强掩饰着的残暴无情的神色,这一点如果思嘉头脑清楚,看出来了是会把她吓倒的。
他那对黑眼睛眉飞色舞,仿佛觉得眼前这整个局面倒很有趣,仿佛这震天动地的爆炸声
和一派恐怖的火光只不过是吓吓小孩子罢了。他走上台阶时她摇摇晃晃地迎上前去,这时她
脸色惨白,那双绿眼睛像在冒火似的。
“晚上好,&一t;他拖长音调说,同时刷地一下摘下了帽子。
“咱们碰上了好天气啦。我听说你要旅行去呢。”“你要是再开玩笑,我就永远不再理
睬你了,&一t;她用颤抖的声音说。
“你不见得真的被吓坏了吧!&一t;他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诡秘地微笑着,她真想把他推回
到台阶下去。
“是的,我害怕得要死,我就是被吓坏了。而且如果你也有上帝给山羊的那点意识,你
照样会害怕的。不过咱们没时间闲扯了。咱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听你的吩咐,太太。
不过你琢磨到哪里去好呢?我是怀着好奇心跑到这儿来的,无非想看看你们打算往哪儿去。
你们不能往北也不能往东,不能往南也不能往西。四面八方都有北方佬。只有一条出城的路
北方佬还没拿到手。咱们的军队就是由这条路撤退的。可这条路也通不了多久了。史蒂
夫≈idd一t;李将军的骑兵正在拉甫雷迪打一场后卫战来维持这条通路,以保证部队撤退,部队一撤
完,这条通路也就完了。你如果跟随部队沿麦克藺诺公路走,他们就会把马拉去,这匹马尽
管不怎么样,可我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偷到手的呢。你究竟要到哪里去呀?&一t;听他说了这许多
话,她站在那里浑身哆嗦,几乎什么也没听见。不过,经他这一问,她却突然明白地要到哪
儿去了,她明白在这悲惨的整整一天里她都是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的。那唯一的地方呀!
“我要回家去,&一t;她说。
“回家?你的意思是回塔拉?”
“是的,是的!回塔拉去!啊,瑞德,我们得赶紧走呀!&一t;他瞧着她,好像她神志不清
了似的。
“塔拉?我的天,思嘉!难道你不知道他们整天在琼斯博罗打吗?就是为了抢夺在拉甫
雷迪前后十英里的那段大路打呀,甚至打到琼斯博罗的街上去了。此刻北方佬可能已经占领
了整个塔拉,占领整个县了。谁也不清楚他们到了哪里,只知道他们就在那一带。你不能回
家!你不能从北方佬军队中间穿过去呀!”“我一定要回去!&一t;她大喊道。&一t;我一定要!我一
定要!”“你这小傻瓜,&一t;他的声音又粗又急。&一t;你不能走那条路嘛。
即使你不碰上北方佬,那树林中也到处是双方军队的散兵游勇。而且咱们的许多部队还
在陆续从琼斯博罗撤退。他们会像北方佬一样即刻把你的马拉走。你唯一的办法是跟着部队
沿麦克诺公路走,上帝保佑,黑夜里他们可能不会看见你。
但是你不能到塔拉去。即使你到了那里,你也很可能会发现它已经被烧光了。那样做简
直是发疯。我不让你回家去。”“我一定要回去!&一t;她大声嚷着,嗓子高得尖叫起来了。
“你不能阻拦我!我一定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我的母亲!
你要是阻拦我,我就杀了你!我要回去!&一t;恐惧和歇斯底里的眼泪从她脸上淌下来,她
在长时间紧张的刺激下终于忍不住了。她挥舞着拳头猛击他的胸部,一面继续尖叫:“我
要!我要!哪怕得一步步走回去也行!&一t;她突然被他抱在怀里了,她那泪淋淋的胸脸紧贴在
他胸前浆过的衬衫褶边上,那捶击他的两个拳头也安静地搁在那里。他用两手轻柔地c安慰
地抚摩着她的一头乱发,他的声音也是柔和的。那么柔和,那么宁静,不带丝毫嘲讽意味,
好像根本不是瑞德≈idd一t;巴特勒的声音,而一个温和强壮的陌生人的声音了,这个陌生人满身是
白兰地c烟草和马汗味,使思嘉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亲来。
“好了,好了,亲爱的,&一t;他温柔地说。&一t;别哭,你会回去的,我勇敢的小姑娘。你会回
去的。别哭了。&一t;她感到什么东西在触弄她的头发,心中微觉骚动,并模糊地意识到那可能
是他的嘴唇。他那么温柔,那么令人无限地欣慰,她简直渴望永远在他怀里。他用那么强壮
的胳膊搂抱着她,她觉得什么也不用害怕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手绢,替她揩掉脸上的泪水。
“来,乖乖地擤擤鼻子,&一t;他用命令的口气说,眼里闪着一丝笑意,&一t;我们得赶快行动
了。告诉我该怎么办。”
她顺从地擤擤鼻子,身上仍在哆嗦,可是不知要吩咐他干什么。他见她颤抖着嘴唇仰望
着说不出话来,便索性自作主张了。
“威尔克斯太太已经分娩了?可不能随便动她呀!那可太危险了。要让她坐这辆摇摇晃
晃的货车颠簸二十几英里,咱们最好让她跟米德太太一起留下来。”“我不能丢开她不管。
米德夫妇都不在家呢。”“那很好。让她上车去。那个傻乎乎的小妻子哪儿去了?”“在楼
上收拾箱子呢。”“箱子?那车上可什么箱子也不能放。车厢很小,能装下你们几个人就不
错了,而且轮子随时就可能掉的。叫她一声,让她把屋里最小的那个羽绒床垫拿出来,搬到
车上去。&一t;思嘉仍然不能动弹。他紧紧抓住她的胳臂,他那浑身充溢着的活力部分地流注到
她身上。她想:要是她也像他这样冷静,什么也不在乎,那就好了!他扶着推着她走进过
厅,可是她仍然站在那里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敝着下嘴唇嘲弄地说:“难道这就是那个向
我保证既不怕上帝也不怕人的年轻英雄吗?”他突然哈哈大笑,同时放开了她的胳臂。她好
像被刺痛了似的,瞪大眼睛看着他,心里恨他。
“我并不害怕,&一t;她说。
“不,你是害怕的。我身边没有带嗅盐呢!再过一会儿你就要晕倒了。&一t;她无可奈何地
顿了顿脚,因为她想不出还能采取什么举动一一一一接着便一声不响端起灯来,动身上楼去。他
紧紧地跟在她后面,她还听得见他在一路暗笑。这笑声促使她坚强起来。她走进韦德的育儿
室,发现他抓住百里茜的胳臂坐在那里,衣服还没有穿好,正在悄悄地打嗝儿。百里茜抽噎
着。韦德床上那个羽绒褥套是小的,她叫百里茜把它搬下楼放到车上去。百里茜放下韦德,
照她的吩咐去做了。韦德跟着她下楼,由于对眼前的事情感兴趣便不再打嗝儿了。
“来吧,&一t;思嘉说着,向媚兰的门口走去,瑞德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帽子。
媚兰静静地躺在那里,被单一直盖到下巴底下。她的脸色惨白得可怕,但那两只深陷的
带黑圈的眼睛却是安祥的。她瞧见瑞德来到她的卧室时并不显得惊讶,倒好像那完全是理所
当然的事。她试着微微地笑了笑,可是这笑容还没来到嘴角就消失了。
“我们要回家了,到塔拉去,&一t;思嘉连忙向她说明。&一t;北方佬很快就会来。瑞德准备带我
们走。这是唯一的办法,媚兰。”
媚兰无力地点点头,又向婴儿做了个手势。思嘉抱起那小娃娃,用条厚毛巾迅速把他包
好。这时瑞德来到床边。
“我会当心不让你难受的,&一t;他悄悄地说,一面将被单卷起来裹着她的身子。”请试试
能不能抱住我的头颈。&一t;媚兰试了试,但两只胳臂无力地垂下来了。他弯着腰,将一只手臂
伸过去托起她的肩膀,另一只抱住她的两个膝弯,轻轻地把她托起来。她没有喊叫,但思嘉
看见她咬紧嘴唇,脸色也更加惨白了。思嘉高举起灯盏照着瑞德向门口走去。这时媚兰朝墙
壁做了无力的手势。
“要什么?”瑞德轻轻问道。
“请你,&一t;媚兰像耳语似地,一面试着用手指指,&一t;查尔斯。&一t;瑞德低头看着她,好像觉
得她神志不清了,但思嘉明白了她的意思,有点不高兴了。她知道媚兰要的是查尔斯的照
片,它挂在墙上他的军刀和手枪下面。
“请你,&一t;媚兰又耳语说,&一t;那军刀。”
“唔,好的,&一t;思嘉说。她照着瑞德小心地走下楼梯以后,又回去把那军刀和手枪连同
皮带都取下。要是拿着这些东西还要抱着婴儿,同时又端着灯盏,那样子会很狼狈。那媚
兰,她一点不为自己濒临死亡和后面紧跟着的北方而着急,却一心挂念着查尔斯的遗物。
她取下相平时偶尔瞧了一眼查尔斯的面容。他那双褐色大眼睛跟她的眼光碰上了,这时
她好奇地将照片端详了一会。
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丈夫,曾经跟她并头睡过几个晚上,让她生了个也像他那样有一对
温柔的褐色眼睛的孩子。可是她几乎不记得他了。
和他一起生活,有时是很愉快的,虽然他有个怪毛病,不许别人在他面前扯谎c夸夸其
谈,或装模作样。他耐心地听她说商店c木材厂和酒店的经营情况,听她说犯人的情况以及
花多少钱养活他们,同时也给她出一些很高明很实际的主意。他有用不完的精力来参加她举
行的舞会和宴会。偶尔晚上就他俩,吃完了饭,面前摆着白兰地和咖啡,他有许多不登大雅
之堂的故事讲给她听,给她解闷。她发现,只要她老老实实地提出来,她要什么他都给什么
,她问什么他都耐心回答。可是如果她拐弯抹角,有话不直说,或者耍女人爱耍的手腕,想
这样来得到什么东西,他就什么也不给。他能看透她的心思,而且粗鲁地讥笑她,他这个毛
病真让思嘉受不了。
瑞德总是对她采取漠不关心的态度,思嘉想到这一点,往往觉得纳闷,这倒也不是由于
好奇,但真是明白他为什么和她结婚。男人结婚,有的是为了爱情,有的是为了建立家庭,
生儿育女,有的是为了金钱。但是思嘉知道,瑞德和她结婚完全不是为了这个原因。他肯定
是不爱她的。他说她这所心爱的房子是一座可怕的建筑,还说宁愿住在一家经营有方的饭店
里,也不愿意住在这家里。他与查理和弗兰克不一样,从来没有表示愿意要个孩子。有一次
,她挑逗他,问他为什么和她结婚,他两眼流露出喜悦的神情,答道:“我和你结婚,是要
把你当作一件心爱的东西留在身边,我的宝贝。&一t;这话使得思嘉大为恼火。
他和思嘉结婚,的确不是由于一般说来男人和女人结婚的那些原因。他和她结婚,完全
是因为他想占有她,靠别的办法,他是不可能得到她的。他向她求婚的那天晚上,他就已经
如实地招认了。他想占有她,就像过去他想占有贝尔≈idd一t;沃特琳一样。这种联系真令人不快。
实际上,这这完全是一种侮辱。但是思嘉已经学会对任何不愉快的事耸耸肩,就算了,因此
对这件事也就耸了耸肩,算了。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做成了交易,而且就她这一方面的情
况来说,她是满意的。她希望他也同样是满意的,不过他究竟满意不满意,她也并不怎么关
心。
然而有一天下午,思嘉因消化不良,去看米德大夫,了解到一件令人不快的事,这件事
可不能耸耸肩膀就算了。黄昏时分,她气冲冲地来到自己的卧室,两眼冒着怒火对瑞德说,
她怀孕了。
瑞德身穿绸浴衣,正懒洋洋地坐着吸烟,一听这话,马上扭头去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的脸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静静地望着她,紧张地等她说下去,但是她却说不出话来。她又生气
,又没办法,什么事情也顾不上想了。
“我不想再要孩子了,你也知道。每当我顺心的时候,就非得生孩子。唉,我从来就不
想要孩子。别光坐在那儿笑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