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托腮寻思了一会儿,才命道:“这些人的册子和画像留在这儿吧。旁的也没有什么事了。这几日秀女将进来,你着意留心储秀宫的布置,不要堕了天家规矩。”
尚宫跪着道:“再有什么事凭殿下吩咐就是。”一边说了储秀宫里大概的安排,一应都十分妥当,六娘挑不出漏洞。絮絮地说了一会子,便都告退了。梅姑姑领人将六娘看过的册子画像都搬下去,妥善存放。
六娘看着尚宫一行走了,闭目在炕上小憩一会儿。却在这时候,外头又有人喊道太子殿下过来了,六娘忙穿上鞋子,急急出去迎。太子在外头将外衫脱了,受了六娘一众的礼,才携六娘一同进殿道:“这几日选秀忙坏了你罢?”
六娘笑道:“日日在府中也是无事,有这些事情操劳着反倒日子过得快。”
太子便坐下来喝茶,与她道:“可见你天生是个做正事的人,不似那些懒惰的女子,成日顾着在闺房里耍乐的。”这话六娘听明白了,在闺房里能耍乐什么?无非是床笫之欢了。太子这是推崇礼数厌恶歪缠人的狐狸精。
只是倒也好笑,东宫里最得宠的不还是那美貌的赵侧妃,不是娴静的吕侧妃呢。
“不过,父皇寿辰后,各家亲眷的回礼都是你上心,选秀这边又是大事,你两头忙乱着,可千万小心身子。”太子继续用十分温和的口气和她说话:“这几日身上可还好?若没有累着,我今晚想在这儿歇息。”
六娘一听脸上腾地红了,心道:男人再端正也有这样一面呢,刚还说不喜耍乐,转脸又来和自己磋磨了。只是这样想,自个儿也没有高洁到哪里去,心中泛着太子的宠爱便是荣耀和底气的欣喜,忙低头道:“旁的事情哪里有您要紧,我这两日虽忙,倒也没累得爬不起来。”
她清楚地数着日子,自三个月前入东宫以来,太子留宿在她这里的次数总共只有十一天——还包括没有行房的五天。六娘也不能埋怨什么,自己的年龄就摆在这儿,十三岁的女孩子,才来初潮两年,到底比不上年过二十c成熟妩媚c更具风韵的几位侧妃。
六娘知道在宫里不比别处。寻常大户里若是和妻子交好的日子短c和妾室交好的日子久,很快就会被安上宠妾灭妻的名声。可是在宫里,那小妾都是有品秩的嫔妃,出身都是官家好女,江山继承讲究立贤高于立嫡,妃子爬到皇后头上的都有,正室不如小妾得宠是太常见了。
再则太子也是个克制的人,他平日忙于政务,时常几天几夜不回东宫。这三个月赵侧妃也就宿了十五六日,吕侧妃更少,文侧妃后来爬上去了,这一月倒是能和赵侧妃分庭抗礼了。六娘如今都能够确定,太子子嗣稀少和他自身私事的安排是有一定关系的。
太子看她温顺神情,面上笑意更添了些,道:“我让人预备些你爱吃的晚膳。这会儿天色早,我先让下臣将些折子拿过来看。”便招了两个随身宦官并小厨房上的管事上前听吩咐。此时还是晌午,倒真是时辰早。六娘看着他心里就微微惊了——自己今儿真是好大面子,太子还顾忌她爱吃什么?
从前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看着那小厨房管事端纸笔来记录,太子便道:“添六样太子妃素日爱吃的素菜就可,不要太油腻了。”六娘一颗心在空里翻滚一遍又落下,不免自嘲——还真当他知道自己爱吃啥,果然是不知道的,只是吩咐下头人看着添罢了。
不过就算如此,能说出一句给她添几样爱吃的菜,就已经了不得了。
六娘不由地愉悦起来,面上更显出神采。她两世为人,两次出嫁,都没品尝过海誓山盟的爱情,只是她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可是她后半辈子吃饭的依仗啊。
这个男人的宠爱能给她带来的,是一辈子的安稳和荣耀。她不论会不会真的爱上对方,都必须竭尽所能地——争宠。
安排了晚膳,太子盘腿坐在炕上和六娘靠着闲谈。倒也没有旁的话,照例说些宫里圣上的事情和近来的琐事。
六娘面上恬静娴雅,心里自是不敢放松。每一次和他接近,这个自己的枕边人不啻于掌控自己命运的神灵,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才说出去的。
被他抓着的手早僵硬了,都不敢动一下子。
她不觉得累。她知道其余侧妃和良娣们其实也是这样的她婆婆在圣上面前估计也是这样的。
对方先是这个国家的主人然后才是她们的丈夫。
好在很快这样的压力结束了。两个宦官搬来一张用紫檀木打造的很轻的文案,又有两个宦官各抱着一小摞折子和书籍前来,一一摆放好。六娘看着那些东西,不敢大意,从炕上披衣下来站在书案左侧。
这案子上的东西可是关乎这个国家命脉的,有臣子的奏折和远方的急报等等。皇室的规矩六娘再清楚不过,后妃不得干政。
大清朝的女人,除了前头几位科尔沁的福晋,自康熙圣上之后就再没有能和男人站在一块儿的女人了。
六娘恭敬而快速地亲手给太子端茶摆笔墨。太子起身也披了一件衣裳,坐下来试了试朱砂和毛笔,道:“这墨也还将就,近来岩山的青墨断货了。”说着朝六娘笑了一下子,信手翻开最上头的一本奏报。
六娘和所有宦官女官一同站着。这还是她第一次伺候太子笔墨,太子的书房那儿等闲不让人进去,只有赵侧妃曾进去伺候过几次。六娘想起来赵侧妃每每谈论起在书房服侍的事情时满面的骄横模样,心里无语凝噎——就这活儿还算美差?太子一用功两三个时辰都是有的,你就得在一边站着添茶倒水磨墨铺纸,回去腿肯定要肿,给她俩钱她都不乐意干呢。
六娘低眉敛目,心思神游天外。她知道若太子真的要添水添墨了,边上那么一大群宦官肯定会提醒她,倒也不担心。只是正迷糊间,太子才看了几页纸,突地抬头问她道:“今年选秀有多少宗亲到你这儿来求亲事?”
六娘心里一突,连忙寻思着道:“大约有有三十几个秀女是让人挑中了,求到我这儿来的。我估摸着,今年想要娶亲的皇家宗亲不少,皇后娘娘那儿怕是更多了。”
太子点头道:“果然不少,京城里这些宗室”说着眼睛微微眯起来:“都想着拉拢京外的人家。”选秀是一个大杂烩,九州各地的官家女儿都来应选,所以这将是一次大面积的远距离联姻。六娘明白这里头的利害,不知有多少人想借着这个机会充盈自己党羽的势力呢。
“山东陈家c兰陵赵家c南疆吴家可都在里头?”太子又问。六娘亲自过去屏风后小茶桌上将方才尚宫大人拿来的册子捧过来了,与太子禀报道:“殿下料事如神,您说的这三家早被河间王府c辅国公府和威北侯府定下了。”将那册子递给太子,一一指着给他看。
太子看着面上不动声色,六娘倒是从他眼里读出了危机的感觉。太子接过册子的同时,顺手将刚看过的那本折子往前推了半尺,六娘便看见了折子上头三个大字“齐成碧”,下头另有一行竖着的“兰陵节度使赵筠前日进京拜见秦王”几个言简意赅的小字。六娘余光看了一眼连忙低头不语。
果然选秀是朝中要事,虽然是选女,却不知牵扯了多少利害关系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借此时机兴风作浪。
“尚宫大人拿着这些东西呈给臣妾,臣妾不敢擅自做主,正好想着求教太子殿下看要怎样给这几户人家定亲。”六娘慢慢地回禀正事,一壁又在心里把太子提到的这三户人家琢磨了一遍。
其中两家是秦王党羽,山东陈家是太子党。河间王府同为太子党,求的也是陈家,然而另外两个府却是纯臣,求秦王党的贵女?这不能不让人担忧。
秦王果然是耐不住了啊,他现在走的正是太子十年前的老路,急切地拉拢所有能拉拢的势力。这样做法早已被太子摒弃,因为危险很大。
但秦王和太子又不一样,秦王不如太子势盛,所以就算激进地扩张党羽,在短时间内不会引起圣上的不容。秦王从前做这些事情做得比太子小心谨慎地多c当然这导致太子迅速积蓄力量而秦王不敌。如今秦王也急了,这是不是说明——
圣上那边也快了。
六娘知道太子现在一定很烦躁。
不过他能在看到名册之前就向自己提出那三家联姻的名单,显然是早已知道这件事情,只是在自己这边确认一下罢了。
或许也同时有了应对的策略六娘胡乱寻思着,她知道这些事情其实都不是自己该操心的。
她觑着太子面色,试探着道:“冯家的三位小姐我是最上心的。南安郡王的侄女c闺名冯琴的,看着也是个周正端庄的人物。”说着稔熟地“哔哔哔”翻了几页册子,迅速翻到了冯家小姐那一页,指给太子看:“您看如何呢?”
太子就顺着六娘的手指看过来,草草看了冯家三女,笑道:“太子妃做事本宫最放心,这件事情交给了你,本宫也不会再担忧。”说着很自然地将六娘指在册子上的手指圈住了,用自己那长了茧子的指肚摩挲,一壁道:“只是这冯家拿不出合适的女孩子,最合适的冯琴今年也才十一岁,若不是冯家爵位崇高,不到十三岁都是不能来参与选秀的”
六娘面露浅笑,道:“不过是给个名分罢了,十一岁该是没有来初潮的罢?选进来先供着几年,日后再说不迟。殿下您放心,臣妾会好生照顾冯家妹妹的”
“是啊,选进来供着。”太子的眼睛里却很突兀地闪过一丝阴霾。
六娘没有放过这个令人心悸却又细小无比的神色。是啊,太子本是不愿意迎娶冯家的女子的,她和文惠好歹有贤德美名在外,除了政治上的联姻作用还有着身为女人的天然魅力冯家则完全是硬塞进来一个女孩子。为了给冯琴铺路,冯家又做出了一系列令太子和皇后感到烦躁的事情,陷害文侧妃c连消带打压迫新封的太子妃这样的动作已经算得上是威胁,若不是冯家家业显赫手握重权,太子才不愿意这门亲事呢!
她小心地吸了一口气,才道:“臣妾身为正室只恨自己不能替殿下分忧的。只是如今还有一事要和殿下商议,文侧妃也知道了冯家小姐要进来选秀的,这几日都吃不下饭您也知道文妹妹那个人,骨气高傲些,受过那样子的污蔑后难免心中屈辱难以释怀。皇后娘娘顾全大局,不过赏了她几箱子绸缎以示安抚,便没有别的了。臣妾觉着,她怕是对即将进宫的冯家妹妹心怀怨恨这事情还是早日解决地好,若是到时候真起了龃龉,委屈了冯家妹妹可怎么办?唉,也是臣妾管教不力,臣妾的这个表妹从小在家没受过丁点委屈的,如今养成她一副不饶人的性子”
六娘一番话令太子的眉头都明显地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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